第三十二章去他妈的西瓜

爸爸的西瓜一天天大起来，爸爸的牛皮吹到了天上。

大棚拆了，小屋改成了瓜棚，西瓜秧满地爬。花开了，结瓜了，花生米那么大，鸡蛋那么大，拳头那么大，羊头那么大。

爸爸见人就说：“有空到西瓜地里吃瓜，不要钱。今年的西瓜肯定是好价钱，保证队里丰收。队里一半，我一半，挣点钱算什么，小事一桩。”

高光喜欢圆圆的西瓜，每逢去西瓜地就忍不住用手摸一摸，爸爸马上一句臭骂：“要烂啊你的手，西瓜摸了就不长了！”

高光就不敢当着爸爸的面摸，可是爸爸不在的时候他仍然摸，恨不能啃一口。

西瓜仍然疯长。

西瓜地里活多，浇水，拔草，配花，妈妈、高进、高光都来帮忙，唯独高强，不是躺在床上睡觉，就是抽间烟，从不到西瓜地里来。

“起来吧，高强，不能因为不敲锣了就不过了呀，锣破了，说不清怨不怨你，不让你打就不打了呗，干点正经事，老躺着总不行呀……”

妈妈的声音很柔和，高强头朝墙睡着，理也不理。

“西瓜地里忙着呢，快起来干点吧，要不你爸爸又要发脾气了……”

“他爱发不发，几棵破西瓜，还能种出金银财宝来？”

高强烦了，顶了妈妈一句。

爸爸冲进来，一皮带抽在高强的背上，高强翻过身来，一把排住皮带，把皮带夺过去，扔了。

“你……你……”

爸爸急了，他没想到高强的劲会这么大，他竟然打不了了。他又抄起一根棍子，嘴里骂着：“反了你个小子，看我不砸死你！”

爸爸举着棍子朝高强砸去，高强躲了。妈妈拉住爸爸的手，叫道：“有话你们好好说，这么大的人了，你再打他还有脸见人吗？”

爸爸甩开妈妈的手，追着高强打，高强躲到磨道里，爸爸追到磨里，隔着磨大骂：“打坏人家的锣，还不给我干活，你是要死了！”

爸爸隔着磨一棍子打过去，被高强抓住了棍子。

“打破了锣我负责，我的事不要你管，种了两个破西瓜，另在我面前耍威风，小时候你打我行，现在再打，别怪我不客气！”

高强的话更激怒了爸爸，他想抽回棍子再打，高强一松手，爸爸一屁股摔在地上，高强却离开磨道，出了大门，扬长而去。

爸爸在后面骂：“你个小杂种，竟然敢打你老子，有本事你永远别回这个家！”

西瓜有几个早熟的，高光想吃，爸爸不让，把它们用西瓜叶盖起来，可是第二天发现少了一个，爸爸骂了一圈，过了两天又少了一个，爸爸火了，摸出多年不用的土枪来，装上砂子，在西瓜地周围放了一枪，想镇一镇小偷，却吓跑了两只野兔，兔子跑得真快，刚出西瓜地，眨眼不见了。

“其实就是真有人偷吃了，也不能放枪的，万一伤了人，可不是玩的。”妈妈说。

“伤了活该！我的西瓜是好种的吗？谁来偷我就打断谁的腿。”爸爸摆弄着土枪，又看见一只野兔在西瓜里跑，他一扣板机，扑通一声枪响，兔子打了个滚，翻在远处。高光跑过去一看，兔子蹬着腿在地上挣扎，蹬了两下，不动了。

晚上他们家就吃上了香喷喷的野兔肉。

高光跟着爸爸看西瓜，夜色朦胧中，青蛙叫着，蚊子也叫着，叫得夜更加闷热。瓜棚里是睡不着的，西瓜地里放了一张床，高光和爸爸就睡在床上，床上撑了蚊帐，土枪就放在床头。爸爸睡觉好打呼，呼声很响，而且有节奏，蛤蟆会随着节奏叫个不停。高光习惯了，只要一困，倒头就着。

夜气很重，露水把床打得湿漉漉的。高光睡不着，走在西瓜地里，清点着西瓜，看哪一个熟了就摘下来。西瓜真大，高光馋得不行，看了看爸爸不在地里，抡起拳头朝一个大西瓜砸去，怦地一声，传来爸爸的叫声：“小偷，我看你往哪里跑！”

高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爸爸扛着土枪往西瓜地头上跑，他也爬起来跟着爸爸跑，前面两个人在跑，一个矮个子，一个高个子，矮个子跑得快，高个子的腿一瘸一拐的，被土枪打中了。

“谁？”爸爸几步赶上，喝问道。

“我……我……别打我，我的腿受伤了，我只是想吃个西瓜，没别的。”

高光觉得声音耳熟，走近一看，竟是高见，前边的小个子已经跑远了。

“前边的那个是谁？”

“高远。我们头一次来，别打了，我腿上中砂子了……”高见一只手捂着腿，倒在地上。“快滚，再叫我逮住，就叫你们去蹲监狱。”

高见一瘸一拐地走了，高光跟着爸爸回到瓜地里，检查了一下西瓜，一个没丢。

第二天早晨，高光把事情告诉了妈妈。

“你看准了，真是高见？”

“当然，这还能有假，腿被我爸爸打中了，跑不动了，高三没受伤，就没被抓住。”

“这可麻烦了。”妈妈的面色紧张起来，翻出家里的一斤白糖和几十个鸡蛋，提着就去了高远家，高光在后面跟着。

高天民在家，面色阴沉，见了高光和妈妈，又装作无事的样子，说道：“来了，快坐。”

妈妈很不好意思放下手里的东西，说道：“昨天晚上实在是误会，天中本想防防别人。……谁知道……这几个鸡蛋……”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高天民故作惊讶，接过东西，“怎么回事，怎么平白无故地给我们家送礼？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高光扫了一眼院子，发现有两块西瓜皮，还有几块沾着血的药棉，高远从里间露了露头，愤愤地看了高光一眼，又缩了回去。

“天民大哥，你可千万要包涵，都是天中不好，打伤了……”

“你看……这是哪里进的膛，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高天民把东西留下，送妈妈和高光出门，刚迈出门槛，高天民就咚地把门关上了。

爸爸回家来吃饭，妈妈说：“对你说不能真打，吓唬一下就完了，你不听，他们要报复起来，可有你的小鞋穿。”

“敢！偷我的西瓜还不让我打，凭什么？”爸爸瞪着牛眼，不信那一套，“他高天民敢对我不客气我就去告他。”

没出两天，高光正跟着爸爸给西瓜秧打叶，高大民带着村里的几个壮小伙子来到西瓜地，对爸爸说：“天中啊，你种了一季西瓜了，很辛苦，下面的事就不用你管了，你收拾一下回家吧。”

“什么？我种的西瓜不让我管了？这是什么道理？”

爸爸瞪大了眼睛，高光也瞪大了眼睛。

几个小伙子开始拆西瓜地里的床，把瓜棚里的东西扔出来。

“别动！别动我的东西！”爸爸吼起来。

瓜棚里东西全都扔了出来，床已拆散了，两个小伙子带来了行李，放在了瓜棚里。高天民客气地对爸爸说：“天中啊，辛苦你了，这里没你的事了，回家吧。”

胳膊硬不过大腿去，爸爸一边走一边骂：“高天民，我跟你没有完，不就是你儿子偷西瓜让我打伤了吗？你就利用手中的权力报复我，我要去告你。”

爸爸正说着，高天民和另外两个小伙子从后面追上来，把爸爸按倒在地上，一顿穷打，嘴打出了血，叫他不要提高远偷西瓜的事，要不就废了他。

爸爸闭嘴了，高天民他们回到西瓜地。

高光看着爸爸挨打，吓得战战惊惊。

爸爸从地上爬起来，回家了。

高光跟着回家。

爸爸脸也没洗，带着嘴上的血去了公社，妈妈也去了。公社里说西瓜是村里的，不是爸爸自己的财产，村长有权这样处理。爸爸又到县里，县里的说法一样。

爸爸回到家里，拿着土枪要去跟高天民拼命，高强却说：“就是拼了命你也要不回你的西瓜。”

“放你的狗屁！那我这口气就这么咽下了？”

爸爸冲高强吼起来，高强不作声，爸爸当真拿着枪出去了，按理爸爸跟人家去拼命，高强也该冲上去，可是高强连家门口也没出。

不久爸爸脸上带着血回来了，枪被没收了，嘴里骂骂咧咧的，倒在床上，看见谁骂谁，骂高强，骂高进，骂高光，骂他们无用，帮不了他的忙，报不了他的仇……骂妈妈，说妈妈胳膊肘往外拐。一连骂了几天，天天喝得酒气熏天，家里的钱喝光了。背上他的破布包，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