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槐魁气喘嘘嘘地追赶草兰,边走边骂,骂得很难听。草兰实在不乐意听就站下来,回身,怒视他。
“你为啥骂我?”
“我骂你骚。”
“我咋骚啦?”
“见到男人就腿软。”
草兰的火爆性子上来了,她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跟了槐魁她差不多学会了忍耐,可她再也不能容他这样欺辱她了。她因为愤怒脸涨得比百合花还红呢,两眼圆溜溜地瞪着,一步一步朝槐魁走过来。
“你还想让我收人家两块钱?还想让把我身子扭成个麻花儿?”
槐魁的长脸现出尴尬和为难的神色,显得又老又愚。
“我是你男人哩。我想让你干啥你就得干啥。”
他不满地嘟哝了一句,想同草兰干架恐怕干不过她。她腰细虽细,可是有力。
草兰啐了槐魁一口,冷笑道:“我先前还以为你能当个老爷呢,也不过是个鸨儿角色。”
槐魁给草兰说恼了,他往前走了几步,是想扭打她,可他却被一墩乌拉草绊倒了,摔出去老远,刚要往坡下滚又被乌拉草挡住了。
倒在地上的槐魁感到自己真的老了,他担心自己再也撵不到一头鹿了。草兰的细腰在他视线里颤动,他又发邪火了。
“连个娃也怀不上,还叫啥女人?”
草兰的火气一下子小了下去,她很清楚自己还没有怀上娃。一想到她的细腰,她就更生气了。这样的细腰,恐怕连个小兔子也养不出来吧,还想百个娃?
“我饿,给我吃的!”
草兰的声音大到嘶哑的程度,山林响起回声。
槐魁强硬道:“你不做营生,还想吃饭?你有那个命吗?”
草兰逼近了,想踩往还赖在地上不起的槐魁的脑袋。
槐魁听到草兰的喘气声,知她是气极了,想自己还要把她派大用处,便一滚爬起来。
“你一个人到戏仙祠等我,我三两天,最多也不过五六天就去找你。你这样子能撵动啥?还不够给我找麻烦的哩。”
戏仙祠是荒原上人人知道的,草兰也知道,可她闹不清她现在所站的位置,四面都是树林子,谁知往哪儿走?她的倔犟不让她服软,她一扭腰便朝北去了。
“喂,该往西去!”
她偏不听,至少在他能望见她身影时她不愿改变方向。当她当真走出很远她却把该改换方向的事给忘记了,她的心中满是对槐魁的讨厌和不满,一个人在树林中快走如飞。
所幸的是草兰没遇上大野物,或许这时节捉食很容易,野兽肚腹天天都能填满,对于人就不那么在意了,又是个女人,对它们又没有怀着杀机,说不定看见她,也躲走了。
草兰的衣裳全被晨露弄湿了,贴在身上凉丝丝的,很不好受,她顾不到这些,一心朝前走,也不知要往哪里去。
2
草兰一眨眼,这才想到她要往哪里去。她看了看黄线菊的花朵和叶片所朝的方向,又观察了一下树木的枝丫,她心里已经弄准了方位,只要她往左那么一转身,就该是戏仙祠的方向了。可这会儿她并不着急。太阳已升得很高,正把她身上的水汽晒干。她看着满地的黄线菊,身体和心灵都在承受阳光的温暖。她想到了男人有力的臂膀。
嫁给槐魁她的心屈了,比卖艺还让她屈哩。
草兰怔怔地,心是茫然而空落的。她感到了饥饿,幻想眼前的黄线菊全是金灿灿的苞米粒。
一只箭从草兰耳边飞过,落在一棵揪树上,扎得很深,若扎在她身上恐怕要把她扎穿了。她往箭飞起的方向看,却看不到人。她想一定是个猎人。
“有大野物不猎,你猎女人有啥能耐?”草兰野浪地大笑起来。
草兰所到的地界正是蓝蟒岭土匪布设的一个岗哨。虽然这里离蓝蟒岭还要走上半天的路程,但蓝蟒岭的土匪从一开始就有高度的警觉性,他们曾经几次把想进山围剿的日本兵打得大败,虽然日本兵想围剿的是抗日老虎山林队。那原因是他们能过早地发现情况,然后,以鸟叫为号,山寨上的土匪便迅速组织起来,与来者对抗。
土匪在蓝蟒岭前面的一座不太高的山上埋伏下来,那里的地形十分复杂,树木参天,是原始森林中最老的,外来人进来就很难再出去。他们轻而易举地就把装备比他们好的军队打退了。蓝蟒岭的土匪把入蓝蟒岭的所有路都安插了岗哨,无一日松懈。值岗的土匪全化装做猎人模样,他们遇到野兽也当真打,山上的野味儿还是常有的。
草兰遇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猎人,不过,人是草兰想也没想过的。
槐山大步朝草兰跑过来,他比她离开他时更健壮了,已长出了浓密的胡须。
“你咋来这里?”
槐山的激动使草兰很得意,看起来他还喜欢她。
“你咋来这里,我要问你?”
话是脆脆的,有股苦艾似的香气,原来是黄线菊的药香。
草兰一见到槐山,身上就长满了力气,她觉得她还是先前的草兰,野浪又风情。她把对他的恨全部抛开了。
槐山涨红了脸,慌张起来,在离草兰三丈远的地方站住,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草兰笑得更欢了。
“我从没见过你这么混蛋的男人。我是老虎还是黑瞎子?让你那么讨厌?”
草兰这才知道她心里还是喜欢他的。她从不会掩饰自己的情感,喜欢就是喜欢,她笑得开心极了,他给她的心上造成的痛感已经消失了。
“喂,你抢去的泽兰呢?”
草兰朝槐山走过去,风把她的衣裳裹到后面,现出她细细的腰,槐山看那腰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了。
草兰一步一摆,真像一大朵风中摇动的花哩。
天哪,槐山的心揪着一样难受。他迎上去,不让草兰再摆动,他真怕那腰会折了。在荒原上,哪有这么细腰的女人?
“我已把她放下山去了。”
“你居然把她放了?”她怒视着他。
他伸出一只手去扶她,另只手上拿着弓,肩上背着猎枪和箭袋。
“我不放她,还能见着你?”
草兰快活地笑着,故意扭动腰肢。那确是很美的,可槐山哪里忍看这种美?女人肥满一些,才让人觉得活得并不苦,像草兰这样,有多可怜?
“你难道没有东西可吃吗?草发芽后,在荒原上就饿不成你这种样子呀!你就是捉落在草上的蜻蜒,吃它们的方块胸,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槐山的心疼是真实的,他一个高大的男人,脸上长了浓须,是完全的硬汉了,他若两眼发红发潮,那必定是他动了真情。
草兰看出槐山对她是真心疼的,这大胆的女人反而有了一种胆怯。她不再咯咯笑,用大大的清水一样的眼望着他,像个无娘的孩子。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耍蛮,再把他气跑。
槐山再不说话,急急地卸下身上的背囊,放在黄线菊花丛上,那花枝居然密实得没有使皮背囊下沉。
槐山终于找出黄菠萝叶子包裹着的一包东西。那是他从山寨上带出来的晌饭,有一块烀得暗红的鹿肉,还有两个比草兰脚掌还大的大饼子。大饼子的颜色真跟黄线菊的颜色差不多哩。
草兰看到这等好吃食物,感到了一种深深的饥饿,她节食以来从没感觉得这么强烈的。她的眼一定放着某种光亮了,因为他已经把潮湿的双眼看往别处,一双大手捧着那吃食到在她眼前。
草兰说:“我不吃!”
她说这话时,眼里却是另外的内容,她的脸已完全涨红了,人显得从来也没有过的娇软和虚弱。
“你吃。”
槐山的泪淌下来,让荒原上这样的女人受苦,是男人的无能。泽兰已把他的心变软了。
“我不能胖。”
草兰委屈得哇哇地哭起来,细腰一颤一颤的,让槐山更揪心。
他迷惑不解,但他想她也许不好意思呢,便说:“吃这么点东西就胖了吗?再说,能壮一些,更好。”
“不好。”
她哭得越发伤心,她眼前的黄线菊已乱奔乱涌,跳荡又模糊了。不过,她觉得能在他面前哭一哭是多么畅快啊。
他直起身,有些茫然了,眼前这女人是让他万分心疼的,可他做的一切事却不是为了她。
“为了我,你吃。”他知道啥话能劝动她。
她虽哭着,可却留出一些知觉去感知槐山,她不能忽视他,她需要听他的声音看他的样子。
“我吃不吃与你有啥相干?”
她的心里似乎气着了,实际上她是快乐呢,他真正稀罕她了。一个年轻又健壮又疼她的男人。为了得到这样的疼爱,她愿自己的腰再细一些。她有一种不同于以往做女人的心思了。那跟她做地主小老婆以及做槐魁婆娘时的感觉一点也不一样。
森林的好几处都响起人的吆喝声,相距最近的也有二里地,最远的朦朦胧胧地刚好能听清,那还要靠山岩和林木的回声才传过来,要在平地上听不到那么远的喊声。
槐山手中的黄菠萝叶子连同里面的好吃食全掉落在黄线菊花丛上,花朵们依旧托住了,只是被压得歪了歪头。那药香气便在歪头中散发出来,浓得不得了。
槐山站起身,脸色煞白,显得不知所措。
吆喝声再一次响起来,并没有换调,仍是哎——哎——哟——喝——哎——,这一次却把每个音拖得极长,好像在寻找什么,问询什么,听上去却是唱二人转时的尾音。
槐山清了下嗓子,把草兰的哭声打断了。
他也喊:哎——哎——哟——哎——
他的吆喝声中带着一些胆怯和暴躁,草兰感觉出来了,她擦干眼泪,看着他。
吆喝声在大山里滚了很久,才渐渐地息了。
“那些人都是土匪?”
他脸色很不好,他似乎很无力地坐在黄线菊的花丛上,这回花枝再也禁不住了,他坐下来以后,花朵拥在他的腰处。
她又问了一遍,自己也坐下来,喷面的药香气,使她更强烈地感到了饥饿,她希望他们的话题能重新回到食物上面来。她不时看一眼花丛上的黄菠萝叶子。用这种树叶包过的东西,有股好闻的香味儿。荒原上的人还会把黄菠萝叶子在立秋后掐下来用线穿成串儿,晒干,冬天蒸黏豆包和别的干粮用。
他只是不出声,掏出火镰和火绒草。伺候男人们抽烟,她可是内行。她凑过去。
他好像忘了她的存在,心不在焉地把烟袋塞进烟口袋里搅啊挖啊,可总也装不满似的。
她是急脾气,恨不能自己去给他装烟袋,“你把烟袋锅儿侧着些,不就装满了吗?”
“躲开!”
他粗暴地推开了她。
她给闹糊涂了,她从不在人家对她不好时委屈,那时她只有气愤。她忽地站起来。她起得太猛,只摇晃了一下就摔倒了,倒在烂漫的黄线菊花丛里。她又遭到他的厌弃了。
他是如何心焦如何救治她的,她全不知道,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吃东西。她在半昏迷状态下吃掉了黄菠萝叶包裹里的所有食物。她还没吃够,嘴像小鸟似地张着,已有了殷红的血色。
槐山伏下身,这一回他是用自己的唇喂了她,连同他的泪水。他看到的是泽兰。
草兰得到了她最想得到的好东西,那是对她生命最好的滋养。她想她一定是在梦里,她怕她会醒来,她不敢动,甚至不敢发出一声欢喜的声音,她怕那会使她惊醒。她感觉她身子像一朵黄线菊一样在轻轻摇曳,上面落满了温暖的阳光,她的口中又是那么甘甜。
“不行,你会给撑坏的,快起来走走。”她的头就被托起来,真正的阳光刺着她的眼了。
她到底还是醒了,她有些懊丧,以为自己是在家中的炕上,身边是散发年老男人气息的槐魁。他老是在她耳边叨叨不让她吃多。
“我不想当大奶奶了,让我吃个够吧?”
草兰反抗着槐魁,想滚下炕去,她滚啊滚啊却发现她家的炕咋这么大哩?咋老也滚不到地下去哩?她就把一双大眼好好地睁开了。
“你滚动得真像一条蛇哩。”
槐山眯着眼看着她,上下的睫毛几乎合在了一起。草兰猛然想起一个男人睫毛上沾满霜雪的样子。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
是在做梦呢还是醒着呢?草兰跪在黄线菊花丛里,看见了几座山后的蓝蟒岭,看到了无边无沿的大森林。一种久违了的健康的好感觉又回到了她身上。她还该是个年岁正好的女子哩。
面前这人是谁?张虎?
草兰打了哆嗦,一些梦境就碎裂了,她仿佛听到了槐魁哼哼吃吃喘粗气的声音,颓然地跪坐下来。
“我已经嫁给槐魁了。”
槐山没有惊讶,他朝她走过来,逆着阳光,黄线菊拥在他小腿上。
“你嫁给谁我都管不着。”
他的话伴着许多小鸟的叫声。那一刹那间不知小鸟咋就多了起来,或许先前就是多的,只是他们没留意吧。
草兰看了槐山好一会儿,摇了摇头。
“你还是不想要我。”
槐山突然暴怒了,“我就是不想要你才做了土匪的,你知不知道?”
他好像想推搡她,可终于把手停在了半路上,像要扑一只在草窝里下蛋的野鸡。
草兰惊大了眼睛,她再野浪胆大,也是怕土匪的,有关土匪的传闻她听得太多了。他去抢泽兰时她就知他是土匪,可这会儿她还是有些害怕。
“你不该吓唬我。”
“这是真的。”
“算了吧,你压根儿就是当土匪的料?”
槐山道:“难道当土匪的都是三只眼?”
“不过,土匪可没有你这么好心的,你不该放泽兰,你应该让她尝尝当匪婆子的滋味儿。”
“你还是原来那个样子!”他语气里有一丝厌恶。
他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土匪用的令牌。那是色木做的,表面已成了暗红色,上面拴根三寸长的皮绳,可以拴在内衣的扣眼里。
草兰脸庞失色地抢过来,看也没看,一甩手就扔了出去。令牌在空中划道弧线缓慢地落进黄线菊丛里。因为木牌太轻又兜了风,所以只扔出几步远。
槐山愣在那里,木然地说:“你把它扔了?丢了它,我的性命就丢了。”
草兰又后悔又害怕,他与她有何相干?她管他做啥?
她朝木牌落下的地方爬过去,撅起的臀像高山面凹下去的腰极像峡谷。一个女人的身体把天下的好景色都集在了一起,她是那好景色中最鲜活的。他看得有些呆了。这是他在马棚里无数次偷过的女人吗?
那般近地伏临在黄线菊的花朵上,她的头没一会儿就给黄昏了,她的眼也被没完没了的艳黄色给弄花了。她想立即找到令牌。
越着急她越找不到,她翻遍了她认为木牌掉下去的地方的每棵黄线菊,但还是没能找到。她美丽的手指不停拨动着细长叶子和花瓣更加细长的黄线菊,样子急切又专注。
他不忍心再折腾她,想这回她可积不了食了,已经运动够了。他便把令牌用手指弹出响声,原来他先找到了,却不说。
草兰满头热汗,脸红得百合花一样,发髻散乱开来,长发垂落,真是个林妖哩。
“我得走了!”槐山还没说完就已走出去好远。
她愣了一下。
她说:“我是个鬼吗?吓得你那个样子。我就是个猛兽也不会吃你的。”
他因了这话而难受了一下,终是站住了。
一个匪也不过如此,与其他男人没大区别,要在草兰想来,这匪似乎比旁的男人要更好些,这会儿他的眼神他的全部都在表明他是真正稀罕她的,比他当地主管家时可爱多了。她有些糊涂了,她该咋样把他再迷住?
她更温驯了,摆着她仍十分有力的臂膀走过来。
真情是什么也挡不住的,就像完达山耸在荒原上,它们彼此容纳彼此承载,是上苍也奈何不得的。两颗心走到一起,尘世的一切都将远离。
草兰朝槐山倾过她的身体,她望着明净的天空和所能望见的一切树木,她被生命本身的快乐和爱本身的快乐感染了,她愿随他到一切地方去。
“我去做个女土匪吧。”
槐山不喜欢这大胆的女人,她老使他显得软弱,甚至是龌龊,使他看不到生活的希望,而泽兰给他的感觉却恰恰相反。
“你是不该做个匪婆的。”
草兰感觉到了一种心跳,那是别于她曾经的任何一种心跳的。
“我吃了你的鹿肉和两个大饼子,你得让我回报你。”她抓过他的手按在她的细腰上。
他是有血有肉是饱受了孤独的,但他不希望她像对她的一个主顾似地对待他。
“你个奥土匪,还拿捏上了!”
似乎又回到了过去,他的野性在膨胀,在毫无节制地膨胀,不把她按倒是不可能的了。
他粗暴地把她拥倒。她倒在黄线菊上,有好一会儿没有沉下去,加上了他的重量,她才隐没下去了。
草兰快活极了,这是她一直喜欢的男人,她想他想得要死。想他啥哩,还不就是想他这样待她?
她迷乱地说:“想死了,想死了,来呀,来呀!”
他又摸到她的大奶了,只是那细腰有些让他担心,当她有力的两腿缠住了他时,他才放了胆。
“你这骚女人,不让男人糟踏就难受!”他剥去了她的衣裳。
“你不糟踏我,我才难受呀。”她挺了下身子,迎上去。只有跟他,她才没有卖身的感觉,这很怪。她用的是真情。
而他却把她想成了泽兰,他想她的白身子,她微挑的眼睛,红丢丢的小嘴。他越想越激动。
那是他们在一起最消魂的一次。
“让我永远当你的乌拉草吧。”她快活得哭叽叽的。
他从幻觉里醒过来,但动作并没停止,反而有了一种凶狠。
她大叫了几声,就静了。
他一下跳起身。
“快走吧,不然,要有狼来了。”
“我不怕,狼不会吃我的,你比我好吃。”
真情朝草兰铺天盖地般地扑来。这些年她已经不知真正的羞涩是什么了。她为了引男人们高兴,倒是常常要装出羞涩的样子,那是她所做营生的一部分。这会儿却不是这样的,她是从心里往外感到羞涩,她羞她是卖艺的女人。她甚至羞她先前的野浪。她要得到他。
“我说的狼是别的土匪,他们比狼还凶哩。见到你这样的傻女人是会不要命的。”
草兰突然意识到她不该感到如此羞涩,就是真有羞涩,也该掩饰一些,因为槐山已是个土匪了呀,她若是个好女人模样的,他会自卑会难受的。
草兰为自己的善解人意而感动了,那一刻,她似乎明白了泽兰,做个好心肠的女人,这其中是有着莫大的愉悦的。但不知怎么,一想到泽兰她就生气,就自然地想到她对她的抢夺。想做大奶奶的想法又固执地盘居在她心间了。她不愿槐山看出她的想法,便把头垂下去。他看看天色已过晌午,恐查哨的小头目要来,便催她。
“你要往哪里去?快快走吧,天色不早了。”
“我要去戏仙祠。”
“那要往西。”
“可我啥时还能见到你?”
槐山神色黯淡了,他摇了摇头,又牢牢握住草兰的手臂。
“你别在惦记着我了,我的心已给了泽兰。”
“你这该死的!”她操了他一下。
草兰并没劝槐山不要做土匪,这使槐山心里很难受,可他不在乎她对他如何,他只想让泽兰对他好,他需要这种东西来支持他,使他生活下去。从前他不知前面的路途是什么样的,他是只想到宽敞,没想到不通或在中途断裂。那不只是因为他年轻,也是因为茫然。现在泽兰已经指路给他了。
整个国家要往哪里走?整个荒原要往哪里走?
这是一个非常关键,也非常深刻的问题,槐山得好好想想,他傻愣愣地站在那里,身心全陷在完达山的黄线菊花丛中。
山林的宁静反而使他惊醒过来。他笑了一声。
要是有人听见问他,他也羞于启齿。连唱二人转的都觉悟了的事情他居然还当问题来思考。
草兰的眼是被一片黄线菊弄热了的。很猛然地黄线菊竟如阳光般落在再生林和原始森林相接的空地上,像是专等这个迷乱心性的女人到来。
她站下,一个男戏仙朝她奔过来。
她茫然地想,我的扇子呢?我的手绢呢?她要跟他对段戏词,那她再唱时就得把所有的人都迷倒。泽兰也不如她,任谁也不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