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姥爷家楼前有很多人,屋里也有很多人,进进出出的,有的很忙,有的站着说着什么。大舅在吩咐着,有些人点点头就又走了,白纸被刮得哗哗响,在哭诉着什么。
姥爷家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就连过年时那样的热闹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变得冷冷清清了。大舅不怎么太来了,来时坐一会儿就走,姥爷和他谈一些事情,大奥总是不耐烦地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姥爷脾气很大,声音也高起来说,不管什么时候。你得让老百姓吃上饭。有工作。我有什么办法?现在大形势都这样,我们北方改革的步子还小呢!大舅大声地说。难道全国的国营企业都垮了吗?你怎么不学那些好的企业,你看看我们这个商业局,让你搞得越来越小。职工回家了三分之二,我们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到现在工资发不下来了,药费也拖欠。别的大企业兼并了你下属几个公司,又破产了多少个企业?你知道别人背后叫你什么吗?败家局长!企业如此不景气,你又买什么豪华车、手提机,到处吃吃喝喝,拉关系,就算这样,你的官位能保多久?人们反映,你们私设小金库,这是犯法的。难道说,我们干了一辈子,眼睛还没闭,就看到你们给搞垮了吗?我们那时候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是为了让人们都过上好日子。你看看你现在把大多数人全撵回家,你让他们今后怎么活呀,老战友我们对不起你们呀。老张虎你当土匪那会儿也只是抢富户,不扰民哪,现在有些领导,简直是在喝老百姓的血。姥爷好像又有点糊涂。大舅不耐烦地站起来说,一我看你什么都不懂,你再把过去打鬼子的精神拿出来,好好读读报纸,看看文件,看现在是怎么改革的。不等姥爷再说什么,大舅已经出了门……
舅妈每天跑通勤,坐车要一个小时、每天中午不回家。小冰姐姐也经常在我姥姥家吃饭。小冰姐姐不爱说话,在学校里要好的同学就那么两三个,有时玩生气了。就独来独往。小冰姐姐最喜欢玩的就是过家家,她让我不是当爸爸就是当孩子。我当爸爸的时候,她就抱着那娃娃,拿瓶子喂奶,哄它睡觉。如果没人陪她玩时,她能在家一个人一玩一天。她给洋娃娃梳头,拆了再梳上,直把辫子梳得又匀称又光滑又好看。屋里的娃娃都用眉笔给描了眉,嘴唇涂上口红,显得特别好看。“冬冬,吃完饭上我家过家家。”小冰姐姐今天兴致特别高。“我爸又给我买了好多好看的洋娃娃,还有四轮大脚遥控车。”我不想去。大舅家我很久都不想去了。他们家大大的、空空的、阴森森的,总让我害怕……
我放学回家,在楼门前看见了张爷爷,他一个牙也没有了,我差点没认出他。我知道他是张爷爷也是觉得他的声音像张爷爷。可能他以前戴的是假牙。
“冬冬,你姥爷的眼闭上没有?”
我摇摇头。
“不知道。”
“他肯定没闭上眼,要不你掀开尸布瞧瞧。”
我看张爷爷的样子,想他也要躺进棚子里去了。我吓得顶着风拼命往家跑。
风是凉的,吹过大荒原,把各种花草和各种野物的气息都惊下一缕,风自己就躲在里面。
人看到的风,其是不是风本身,如果谁能看到它真实的样子,就不会喜欢世间的一切了,就连那好模样的女人也不稀罕了,风是最神奇最绮丽的。
泽兰坐在茅草屋的檐下倾听风声。那好像是一个男人在向她唱撩她心热的野段子。她想编译一些,可觉得都太粗太糙了,那都是男人随兴唱的。那些词儿此时想来让她脸红。
大闺女不知羞
当婆娘当在梦里头
脱去布衫有肚鬼
不知汉子丑不丑
……
泽兰同草兰不同,她的性子又温又绵,是女人当中最温柔的。她虽做了唱二人转的,可心还是居家的闺女一样,还没被真正的泥淖陷住。
她常要脸红,把自己藏起来或就地变成一棵小白桦树。不过,这又不是她不想做女人了。
做女人永远是好的。女人是美的,女人眼中的天空、大山、荒原都有情有意,都娱着她们的心情。悲愁是一年当中最多的,但那悲愁也让她们喜欢。
是李南石把她的身心变成真正妇人的了。也是他把她变成有刚性有主见的女人了。
李南石的出现让她看到了荒原人要找的那种东西的真切影像。可那人能让她做个好婆娘吗?不知羞!她自己刮了下自己的鼻子。
泽兰在风声里想李南石。她希望她的心能有所依靠,一个女人活到将近二十岁是该把身子托给某个男人了。
“二闺女,娘的好娃,咱的后山墙被雨淋塌了,眼见要入秋,没几天就该落雪了,不把墙抹好,咱娘俩个怕是要挨冻哩。”
泽兰从冥想中转过来,”一时没把娘的话入耳,耳中仍是风在响,那是马蹄的声响哩。
她突兀地站起身,望见了还满头黑发的娘。
荒原上愁烦的人有几多?多着哩。不为吃饭发愁的人是前生修来的。她们家冬天吃啥哩?
她们还得在寒冷的冬天里四处奔走。把腰扭折,把嗓子唱破。
泽兰是有心劲儿的,她把什么都为人想到,后山墙她在早几天就已趁娘歇晌的工夫抹好了。
她把荒草丛中到处都能拾到的不知什么动物的骨头楔进泥墙,上面挂上裹着大泥的羊草。那骨头可是比木头还禁烂哩。
泽兰的脚是散的。荒原上的穷家女人裹脚的不多,她们要自己挣吃食,有双小脚是不便当的。加上荒原上的男人所欣赏的女人是大奶肥臀、两腿健壮的,只有那些很有钱的财主才讲究脚大脚小。不过呢,要争起宠来,那脚小的妻妾未必能争过脚散大的。
北大荒人从来都把实惠当首要。一个女人,有力气又丰满,才是最要紧的,男人怎么稀罕也稀罕不坏,只有越稀罕越娇艳。这样的,就称男人的心了。
泽兰干任何粗活都不肯穿她的布鞋,做双布鞋可不易,打袼褙光有破布还不行,还要有白面打酱子呀。
泽兰想到这些,抚摸着小手枪,想着李南石,不禁红了脸。把她白白的光脚露出来,不舍得穿那布鞋。她想去把后山墙淋上水最后找找平。
她把鞋晒在石上就住房后去。
土匪就在这时来了。
她被捆着扔在马上。槐山冲着她嘿嘿笑。
她挣扎着,差点儿从马背上落下来。不会有谁听清她塞破布的嘴在说着什么。
泽兰在说:“我的鞋我的鞋……”
一个四处卖艺的女人是不怕男人的。她们可以毫不羞怯地献上自己的身子,可她们也有自己隐蔽的地方啊。
泽兰不想让外人看见她的光脚,那使她感到万分恼怒和羞耻。这性情绵软的女子做了全力的挣扎,可最后还是被土匪劫往山上去了。
惊吓过后的黄花奔出屋门,看见了晒在大青石上的青布鞋面上艳亮亮地绣着一朵野百合花。
“这好闺女,把鞋给忘了。”黄花茫然地自语道,眼睛空茫地望着蓝蒙蒙的蓝蟒岭。她没有昏倒,这使她自己也感到奇怪。
在半道上,泽兰隐约听到了草兰的声音。她在不停地咒骂着。一会儿骂泽兰,一会儿骂槐山。
泽兰还听见槐山说:“是你让我来这里抢她的,你还骂啥?”
“我是让你抢了她给别的土匪,而你是我的!”
槐山大笑着跑走了。
草兰大骂。
一会儿骂声也被风声扯碎了。
“姐呀,姐呀,快躲一躲,别让土匪把你抢了去呀……”
泽兰可着力量喊,眼泪呼呼地往下淌,但她却没发出一丝声音来。
2
草兰到秋天来临时胃已经饿小了。槐魁每天只许她吃很少的东西。草兰开始很犟。
“我自己挣饭去!”
槐魁给了她几拳头。
“你是得去挣,但你是我婆娘。挣了钱也得归我。”
草兰的颜面却没太大变化,仍红喷喷嫩乎乎的,水色得人间怕是再无第二个了。她的腰一准比城里戏院的铜铃还要细。
槐魁不敢看那细腰,腰上面是饱满的胸乳,腰下是圆圆的肥臀。上面压着,下面坠着,那细腰还能扛劲儿吗?
当他搂抱她做事情时,这种担心更重,使他总不能尽兴。实际上是他已经衰老了。
草兰脾气也更大了,老是想自己还不如做唱戏的呢,那样她会在许多人的赞赏中得些欢愉。她还愿听人们在那时所说的话语。草兰唱戏得不到几个钱,她还陪出得起钱的男人睡觉。
那些初次拥有女人的男人对她那种感激和欢喜,让她觉得自己很伟大,像个当娘的或是一个神。她忘了那些苦楚了。
最终她是要当大奶奶的。她将有无数的田地和众多伺候她的丫环、婆子,比在槐仁堂那里还威风。她想这些时就咒骂泽兰。
她要是真有出头的那一天,她烦闷了想要男人,槐魁若不行,她可像从前那样找上管家、监工或长工做相好。他们的力气是不缺少的,那卑微的样子,一定会让她很开心,那样可比卖艺强多了。
草兰反反复复想着这些,等待落雪后坐上马爬犁到佳木斯的妓院去。
草兰对报复泽兰的渴望程度已经像抽大烟的人想大烟了。只要看着她被男人甩了,她就会像母兽那样骚情,欢蹦乱跳。现在泽兰被土匪掠走了,她那年轻又有钱的汉子一定伤透了心。
她老是扰烦槐魁。槐魁心里越来越虚,总想用男人的威严吓住她,但他的那种模样让她十分鄙夷:一个无用的老头子。
槐魁不愿看草兰是因为看到她那么年轻,他会不自觉地想到他的衰老和已经接近他的死亡。他要开地,要建个像槐仁堂一样的庄园,要有后人。
槐魁抚摸草兰只是为了看她的肚子有没有变化。草兰知道他在想啥。
有一回她用力憋足一口气,她的肚子便像鼓一样胀起来。槐魁看惯了母鹿怀孕的样子,狂喜非常。
“老天呀,我槐魁当真要有后代了!”
他不能不发愁,他养不起孩子,连这个老婆都快养不起了。
草兰野浪浪一笑,肚子就瘪下来。
槐魁恼怒地揍了草兰。而她却在他的拳头下笑个不停,她如同小母鹿那样打着滚撒娇,不停地笑着。打着打着,他就泄气了。
“你得抓紧给我生个娃。”他的长脸一副苦相,还很凶。
草兰看见过槐魁撵上一头鹿,两手搬住鹿头或两个角,一歪,脖子便给扭断了。会不会有一天他也把她的脖子扭断了?
草兰害怕是害怕,可她的野性不使她服软。反正他是要靠她的。他要让她迷住县长哩,弄来开地许可证。
她担了几下身子,感觉是一朵花在风中颤,又美丽又软弱。草兰倔犟地扬起粉脸,泽兰才是软弱的,她是卖艺人当中最强的。她能左右男人而不是让男人摆弄她!
草兰对看泽兰倒霉的渴望已经到了极限。她像得了热病一样已经有两天啥也没吃了。实际上槐魁也不想给她吃什么,那点儿吃的他自己还不够哩。
“你要把我饿死了,你就休想得到好地了。”
槐魁暗自思忖,要落雪还有些日子,他跟妓院老鸨定的就是那个时节,因为她说到那时铜铃肯定让县长感到腻歪了。一个男人不能老稀罕一个女人,那不合常理。老鸨是这样说的,现在被槐魁想了起来。他盯住草兰看,冷冷地哼了两声。
槐魁发出的声音比他的捶打和怒骂都要让草兰感到害怕,她有一种被踩在泥里的感觉。
“我得上山撵鹿去,我可不想饿死!”槐魁阴着脸往腿上绑裹腿。
一种无着落的感觉把草兰猛地击中了。她奇怪地想,也许槐魁再也回不来了,他不要她了。她又犯了犟劲,那又怎样?
在荒原上卖艺又卖身的路在每个女人脚下都伸延着,踏上去,走一辈子也就是了,可她实在是不想那样做了。
“我也去。”
“去做啥?”
“跟你去撵鹿哇。”
“我看你只能撵男人。”
“那你就不怕我饿死在家里吗?”
“这……”
“你不是还会挖参吗?我也帮你找。要是遇到有人想听戏,我还会给他唱。”
槐魁想了想,没再反对。他也怕日本人来了,把她祸害死,那他就白养她这么长时间了。
草兰孩子似地在炕上蹦着高,把鹿皮四周露炕面的地方震起了灰尘。
他望着她,恍惚以为那是他的娃,不是一个而是许多。他们使槐家人丁兴旺,日子红火。
他把裤角用裹腿杀得很紧,那能给他提劲儿。当真不能把这婆娘饿死,他想。
草兰抢在他前面。他在她后腰上拍了一把,那软溜溜的感觉直想让他回到炕上去做那事儿。他便从后面强硬地搂住她。
“给我怀娃去!”
她觉得她的身和心都被拘了好久了,她想跑到外面去,在大荒原上狂奔、在大森林里乱喊、从高高的树上往下望、攀上红色的石岩并飞身跃过溪流和泥沼……她太需要这些行为来补充她的生活了。
她是年轻的,还是个小马驹呢,她要跑她要跳她要躺在年轻男人的身上打滚儿,把他们惹得火烧火燎。而槐魁不过是个有股朽味儿的上了年纪的人。
通向荒原和完达山的门,被槐魁随手关上了。
草兰眼前只有一片暗黑。要纯黑也好,那她就可把他想成别的男人,一个年轻又英俊又稀罕她的多情男人。她同槐魁在一起时曾忘情地大喊大叫,说了许多平时想想都要臊得慌的话。
再野浪的女人,在开初也有过一些很干净和美好的想法。
草兰在先前对家庭生活设想过无数种样子,但当她坐上四匹家养公狼拉着的爬犁去寻找主顾时,那些想法就如霜雪下的野百合灭掉了。可对好日子的盼望却如同百合花蒜头似的根埋在地底下,来年还要长出茎叶,开出同样美丽的花朵。
卖艺的女人凋落了,还有心在跳着呢,跳着呢,就还往好道上想,想哩,就去做了人家的小老婆,折腾了一圈儿,落到了这里,她不甘心跟一个衰老的男人过活了。
“温柔着点儿,你当我是那些野男人吗?”槐魁几乎是凶狠地把草兰丢在炕上。
草兰美得奇异的身子显露出来,那腰细得像鹿的脖颈,只要槐魁乐意,他准能把细腰扭折。
槐魁瞪大眼瞧着她,神情越来越失望。他咋把一个水灵灵的女人调弄成这样了?这细腰,哪里是能怀上娃的腰啊?
他胡乱在她身上揉搓了几下,粗糙的手掌像锉那样划着她细腻如野猪油一样的皮肤。他手过处就会有一片片嫩粉的痕迹留下来。
她到后来就生气了。在荒原上有许多需要女人的年轻男人,因身无分文、地无一垄而终年熬着。有的一辈子都不知女人是什么做的。而有的男人拥有女人却享受不了她们,也不管她们心里难受不难受。她气乎乎地往身上穿衣裳,她还没浪够哩。她还要去唱还要去扭呢。
她稀罕的男人都让泽兰抢去了,“你瞧着吧!”她气呼呼地说。
3
跟着槐魁往山里去的一路上,草兰一直在想,她有机会一定把泽兰的汉子恋上,使他变心,她要给他唱好多荤段子。
草兰同泽兰不一样,泽兰唱戏和做营生总是娘出面要钱,而她却自己要,一谁也休想拖欠。有时她看男家情形,兴许还多要一点儿,她不把这余出的给娘,自己揣着,买些头花和胭脂什么的。这些东西她不许泽兰动。
她常夸耀说,有本事你自己挣呀。女人的身子是摇钱树,你不摇它,它可不会自己往下掉钱。
有一样,草兰无论唱二人转还是伺候男人都是尽力的,谁也挑不出她什么来。她是有了名的又俏又浪的女人。
但如果谁想不给她钱,她当时就大吵,颠着屁股,把土炕颠得咚咚响。
草兰让撵鹿汉子槐魁得了。她突然发觉她很不开心,甚至没有卖艺那会儿开心。他在想槐山也在想李南石。
草兰想他们的时候就禁不住咒骂泽兰。
槐魁走得极快,草兰连跑带颠地跟着他。她的细腰如临秋的芦苇摇摆不定,又款款生姿。人家一看就知道她是唱二人转的。
她得意自己的颤动又悲哀自己的柔弱。她曾经是个多么丰满强健的女人呵,她真像一匹活蹦乱跳的马驹哩。
他们路过桦林峪村时,槐大地主家在草草办着一场丧事。
槐仁堂为讨日本人高兴把红云亲自送到日本兵营里。那女人活活被作弄死了。人都死了,门外排着的长队还在一点一点缩短。
红云的娘家人一个个垂头丧气地走在白皮棺材周围,哭声里满是怨气。
只有红云的娘哭得情真意切。她把生养红云的全部酸楚都数落出来,并唆地从腰间抽出一根兽皮绳,抖动如蛇地给人看。
“红云的爹就是用这根绳想把刚生出的红云摸黑勒死。我用我的脚丫子骗了他。他把绳子死死勒住我的脚脖子,几乎要勒断了,到现在我的脚脖子还疼哩。儿啊,娘的心才叫疼哩,儿啊……”
红云的娘家人正在小声而激烈地争执着红云衣物的分配问题。一个个争得脸面红红的,走路都走不稳了。
红云嫂子气汹汹地说:“红云好没福气,没见她嘴边还有白馍的沫沫儿,光景有多滋润?她倒好,一伸腿,走了,娘家人连一点光也没借上。”
红云的娘哭得更悲了。一个女孩儿家活着可怜,死去了也可怜。活着和死去都不得清静,那哪里才能使人清静?
这老妇人一时想不过来,把悲声也暂时住了。争吵声毫无掩饰地闪现出来,使她难过的并不只是红云的死这件事了。
“云儿啊,是谁害死了你呀?你的婆家好心狠!”红云娘又哭疯了。
“混说!她若不嫁到槐家大院去,咱这一家人恐怕活不到今个儿了。”
红云的爹用手中的拐棍擂了红云娘驼了的后背。
草兰在槐家大院最嫉恨的就是红云。她离开了槐家,更嫉恨她了。红云不用顶风冒雪把嗓子唱干唱哑也不用把身子滚上不同的男人的气味,她永远是槐地主的小老婆。
这会儿,红云却死了,她为啥死了呢?那可是荒原上少有的俊美的人儿。她曾唱得整个荒原都为她叫好。槐仁堂宠着她时,两人调笑,整个桦林峪村都能听到。
草兰看着那两扇象征富贵的大门,心里有许多种难以言说的滋味儿。
槐魁同槐山是叔伯兄弟,他还不知槐山当了土匪。他在送葬的人群中寻着槐山。他想跟他唠扯唠扯,他在落雪以后就去密虎县城找李县长要开地许可证。
他仰仗着的是身边这个细腰身的野浪女人。槐魁看草兰呆呆傻傻的样子,冲她吼道:“离棺材远些,看沾上毒气。”
红云的身子和名字从前可是香的,使好些个男人贪馋。草兰退到人群后,可她花枝乱颤的样子吸引了好些目光。
槐魁气哼哼地拉起草兰就走。这是县太爷的耍物,平常人连看也不该看。这是啥哩?是荒原上流着油的土地呀。
槐魁没有忘他要找槐山唠嗑儿的事。他从送葬队伍中拽出一个槐家的长工。
“告诉槐山,在家等我,过些日子,我到他那里串门儿。”
槐家长工听槐魁提槐山吓得只顾乱点头,一声也不敢吭。
送葬的人群在草兰眼前缓缓地走远了。一些人还在回头望她,是在好奇和玩味着她的细腰。
槐魁拽着她又往完达山方向走去了。
草兰回了无数次头,她竟对槐家大院产生了留恋的情绪。这感觉让她十分气愤。她又要骂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