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财迷-红尘艺人

1

李南石赶着大车离去槐魁并不知道,他睡着了。

草兰拦他喊他求他都没用。后来,草兰躺在了大车前。

李南石满脸通红,他心里在怨女人们,也在恨像槐魁这样不觉悟的男人们。

啪,啪,啪!他一连抽了三个响鞭。

“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有不怕死的事儿,你不做,却这样糟践自己,白生了一副好胆量!”

草兰吃惊地坐起身。

“我除了能唱二人转还能做啥?”

“你……”李南石不知该不该说,他不能暴露自己,草兰也不像泽兰妥当。

“你说呀?”

李南石看着草兰急切的样子,心里十分不平静。女人们都像野生的植物似的,没人理没人管,她们需要关怀和指引哩。

“你可以做很多事。比方做卫生员,给大伙做饭,或者干脆拿起枪打仗!”

草兰咯咯笑了起来,一滚从草地上爬起。

“打仗?打谁?我谁也不想打,只想过好日子。”

“不打跑日本人。就没好日子过!”

“你让你婆娘打吧,不过,小心别让日本人把她打了!”草兰满眼妒火,浑身乱颤。

这个女人!李南石把大车赶走了。可他却迷了路。两天后才到了泽兰家。

李南石只跟泽兰在一起呆了一顿饭工夫。入冬后日本人要进山围剿,需要他做的事很多。泽兰要做的事也很多。

李南石刚离了泽兰家,槐魁和草兰就迎面走了过来。

槐魁醒来发现李南石已经走了,并得知草兰没能在他身上挣下两块钱。

“你一个钱也不挣,养着你干啥?”

他大发脾气,接了草兰。

草兰可怕地乐着,她的心完全被妒火烧着了。好男人都让泽兰抢去了。刘贺,要不就是她娘一准告诉了泽兰女人们都在找的那种东西!

“让我走,我给你挣去!姓李的一定在我家。我要当着泽兰的面给他难堪。”

槐魁揍草兰还因为在槐家大院时她放走了泽兰,他也惦记着她哩。

2

“我闻到了山参的味儿。”槐魁几次都从侧有似无的小路上跑跳开去,把草兰一个人丢在没了半截身的蒿草里。

“这个老财迷,平地上能有山参?”

亚洲蕨和三叶芹都伸着独掌,生长在偶尔有几棵西伯利亚白杨的空地上。羽毛草、旱苇和雪絮蒿都在渐渐变白,等白透了,秋就尽了。

花朵和好看的叶片总会使年轻女人喜欢。草兰就被一些难得一见的野花迷住了,有时甚至忘了槐魁的存在。

八姐九妹齐上马

扬鞭催马有精神

荒郊外日暖风轻春三月

春山艳冶景色新

向阳枝头杏花放

百鸟树上唱佳音

遍地黄花金铺地

满山青松抱山村

东西桥下南北水

前后山环左右村

见几个渔翁垂钓河边上

见几个像夫砍柴在山林

见几个在夫扶犁把田种

见几个举子赶考渡河滨

姐妹们荒郊野外来玩耍

人欢马跃齐散心

记下姐妹暂不表

……

槐魁嗷唠一嗓子,“再说当朝宋宝君。”他气哼哼骂道:“呸,就你那贱命,还想比排人家杨八姐?”

槐魁从草中钻出来,看见草兰正蹲在一丛毒球茸面前观看并伸手想去触摸。

槐魁猛喝道:“快挪窝儿!”

草兰吓一大跳,以为有猛兽向她扑来了,转身就往槐魁身边跑。

那毒球茸的花瓣儿闭合了,像女人大大的毛眼,只有有人或野物走近它时才开放,触到它就会中毒,不死也要脱层皮。

草兰先前听到过这花的名字,也知道那是一个伤透了心的卖艺女人变的。

据说,有个唱二人转的女人很爱她的丈夫,爱到不能再爱了。她丈夫也爱她。因为爱,这女人不能像别的女人那样搭班或一个人去做营生。

她的丈夫饿得实在受不了了,就钻进大山挖参去了。

男人挖参,女人是不能参与的,所以她只得留在家里。可她一天也不能过没有她丈夫的日子,她便悄悄地闻着他的气息也进山去了。

女人是穷家的,爬树攀岩样样来得,躲过了野兽一次次的侵袭。

她终于在一天早晨看见了她的丈夫。她什么也不顾了,刚想向他奔过去,却看见他怀里抱着一个美若仙人的女人。他正把口吻住那女人的红唇,并用手把她身上的衣裳脱去。她看不下去了,怒骂着跑过去,把女人从她丈夫怀里拽出来。那女人刹时间就不见了。

她的丈夫绝望地盯着她,”那是个参精,我就要得到她了,可你却把她吓跑了。”

他说完用挖参的鹿骨钎于刺破她的心脏,使她倒地死去了。在死去之前,她的心又痛又急又气,原来她不是丈夫最稀罕的,她在这样的怨气下死去了,死去后变成了毒茸球。

草兰回身去望那株毒茸球,恨不能扎到负了她的槐山身上。

在老虎岭下有个戏仙祠,建于何年谁也不知道,凡进山的或过往的人都得进庙拜拜戏仙。槐魁心情复杂地走进去。

刘贺盘腿坐在神像的左侧,目光如星,闪闪亮亮。

“把婆娘留下来,男人做男人的事儿。”

草兰才不听这些,他们要绕过这个弯,去平地上她的娘家,可她站在戏仙面前突然感到纳闷儿,她的男人到底是谁?她看槐魁也有些陌生。

草兰把自己因衣衫破旧而裸出的前胸用进山后剥的桦树皮围上了,她正把胸一高一缩地喘息着。

槐魁像荒原上所有的人一样,只把刘贺看成戏他而不是个男人。

刘贺的心为女人狂跳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但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扼杀他对女人的恋情。

他哪里是寻常男人?一切寻常男人在女人身上所得的乐趣他只能在仙家降临时才能得到。他的仙家永远是他的伴侣。他是不需要尘世的女色的,他无力养家活口。这是荒原人对他的普通认识。

刘贺又把目光射向槐魁。

“你需要戏仙的指点,跪下吧。”

刘贺语声尖细,别于常人,使人一听这声音便能进入某种状态,仿佛给催眠了一般。那是唱二人转男人的嗓音。

槐魁跪下去,就像从前他给有钱的财主槐仁堂跪下去一样。

刘贺在槐魁跪下去的一刹那听到了日本人倒塌的巨大声响,那浓烈的烟尘正弥漫开来。

“不要再恶待你的婆娘了。更不可惦念你婆娘的妹子,否则,你将遭殃。”

草兰有种别样的感情。她不知自己找没找到那种东西。有一时期她以为她找到了,可到头来,她啥也没找到。

槐魁心思没在这上、他愣愣地站起身,陷入了沉思。

草兰孤零零地站在戏仙祠门外,就像一朵好看的花朵,因为香浓,因为男人贪恋。给不顾一切地摘下来,却又丢到杂草里。一墩乌拉草承接了那仍然好看的花,可乌拉草只是给男人垫脚用的,它的叶茎上不会生长花朵,婆娘的凄惨就如此。

我还不如个卖艺人的女人哩。草兰真切感觉到了槐魁对她的冷落,对他的一阵比一阵强的陌生感令她害怕。她抚胸叹息,泪水从她大大的好看的眼中流下来,使山和树都在跳动。

“你的心被虚妄所惑。”

“咋惑的,我咋不知?”

“从来男人都是不钟情于女人的,男人的手臂去搂抱女人,那是想在女人身上获得润养。”

草兰面对着刘贺,意外发现他的脸也有涨红的时候。可他是个仙哩。

这温柔又多情的声音,才该是她男人的。草兰对自己生出这样的想法感到恐惧,她这样亵读大仙,是会遭报的。

“我不稀得听你的!”

“女人也有自己的事做。”

“做啥?”

“像你妹子那样。”

“我才不哩。”

草兰泼辣地走开了。

槐魁看了眼刘贺。

“你要上山?”

“不,我在等一段缘分。”

3

我怕回去,姥爷不在屋里,在那哗哗响的棚子里。冬冬放学了……

姥爷你今天糊涂了,今天是星期天。我不高兴地说。一点意思也没有,妈妈也不回来。最近的公园里又新建了一个叫“太空船”的地方。听同学胖胖说,可惊险了,可以自己调节,到太空最神秘的地方,有很多飞船在各个星球上降落。还能到各个星球上看到类似人的人。也能在最危险的地方探险。

我把电视按得叭叭响。“你干什么呢?不好好看电视。”姥姥说。没一个好电视,新闻、讲座、广告,讨厌死了。

“去把你大表姐叫起来,让她带你出去玩去。”姥姥絮絮叨叨的,晚上不着家,白天睡大觉,唱的哪门子戏……

我高兴得蹦了一个高。大表姐从来不拒绝我什么,就是很长时间没有带我出去玩了。大表姐是大舅的大女儿,是小冰的大姐,但是,她一生下来就让姥姥抱来了,她跟大舅家人一点儿不亲。我想悄悄地到大表姐的屋,把她吓一跳。我轻手轻脚来到大表姐房间慢慢地把门推开,脑袋探进门缝儿,没有看见大表姐。我一下蹿到床前。白白亮亮的,大表姐一丝不挂地站在穿衣镜前,自己看着自己,两只手使劲向后拢了拢头发。一只手攥着头发,另一只手轻轻的从脖颈慢慢地滑向胸脯揉摸了一下,又滑向平平的小腹。我惊奇极了,大表姐大大的乳房,再不像我小时候和妈妈、大表姐洗澡时那样了。那时,妈妈的乳房大大的,好象沉甸甸的装满了奶水的袋子。而大表姐的却那么小,翘翘的,紧紧贴在胸前。大表姐洗澡时愿意慢慢地洗,慢慢揉搓着,好像妈妈给我洗澡时那样爱抚着。大表姐的那么小,有小孩时能吃饱吗?我一直想问妈妈,怕挨骂。现在大表姐乳房是那么大,也是满满的,还是翘翘的。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照在身上,好像从皮肤里发出的光,通体透明。仿佛能看到血液在周身流淌,那粉红在光的照耀下弥漫全身。融融的,暖暖的。那翘起的屁股浑圆而结实,柔和地通向两条健美的大腿,那柔和一直流向赤着的透明的秀足。

大表姐好像战舰上被检阅的女兵。那么镇定自若。理一下被风吹乱的泼向双肩的披发,昂首挺胸。

“冬冬,进来也不敲门,你现在可是大孩子了。”我吓了一大跳。大表姐可能早就知道我进来了。一瞬间脸烫烫的。有事吗了大表姐慢慢地穿上透明的小衣服,小小的短裤,只是看到身上勒上几道纹而已。她又把裙子套上,拽了一下,走过来摸着我的头说:“想让我带你出去玩吗?”我点点头。鼻子上冒了许多汗,手心上湿湿的。

“哈哈,大表姐没怪你。还记得小时候,我带你去游泳你不敢下水,光着屁股在池旁乱跑吗?还记得我买了一只小船在水里漂呀漂的,你才让我把你抱下水的吗?”

大表姐那时候把我吓坏了。可是我学会了游泳,姥姥又不让我去了,怕这怕那的,你要还是像以前那样多好呀,星期日总是带我去公园,去游泳。现在没人管我,姥姥姥爷总是絮絮叨叨的,妈妈又总是忙。想找你出去玩,看你睡觉又怕烦,没人知道我。眼泪一下涌了出来,我想忍住,又顺鼻子流了出来,我吸了一下,咽到肚子里一大口。

大表姐说:“都是我们不好,我们不能让你遭受同我们一样的痛苦,不能让你孤独,不能让你承受太多。”我似懂非懂地抬起头看看大表姐,她眼睛里也湿湿的,下眼皮发青,暗暗的。大表姐搂着我的脑袋,柔柔的身子一下让我感觉温暖和安慰。

草兰在槐魁那里一点儿也没有得到温情。

槐魁带着草兰终于遇到了李南石。

“快去,臭婆娘,把那两块钱给我挣来!”

草兰在李南石还没反过神儿来时便扭起来,口里打着锣点。

“我和泽兰谁更使你眼馋?”她在荒草里扭着走近大车。

李南石照着刚好躲藏到草里的槐魁就是一鞭子。

“你就不能像条汉子模样!你拿捏女人,不害臊?”

草兰呜呜地哭倒在草里,草叶划破了她嫩白的皮肤。她口里咒骂的不是槐魁也不是李南石更不是槐山,她咒骂的是泽兰。

是刘贺的一阵锣声把她的咒骂惊断的。

小树不高结两梨

娃娃见了笑嘻嘻

……

刘贺在戏仙祠外高声喊着。

草兰摸了摸胸前的软物,知刘贺是给她破闷儿。

草兰明白了什么,可仍然在心里咒骂泽兰。

李南石也明白了、刘贺是在喻草兰和泽兰是一奶同胞哩。

李南石同刘贺会面是有军机的,槐魁和草兰自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