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字一句地说,你最好给老子把嘴闭紧,否则我对你也决不客气!
我早就说过,四孬是只疯狗,是头犟驴,或者,他根本猪狗都不如,在他的眼里只有欲望和仇恨,他为了放纵可以毫无顾忌,所谓的谨慎也只是挖空心思绞尽脑汁。他一直在思考如何不择手段达到目的,为此他可以毫不顾忌,他太随心所欲了,总有一天他会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我估计这家伙成天都在挖空心思想出各种损招来对付别人,没有谁能阻止得了他。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令我们有点震惊,或者只是令我震惊,四孬显然失望极了,像是遭受了某种不堪承受的失败。
电影散场了,我和四孬暗探一般密切注视着从剧院走出的每一个人或每一对男女,现在是秋天,晚上很凉快,所以并没有多少人愿意憋在电影院里。
四孬始终没有看见他要等的人,而我却看见了蓝丫,要知道下午时我还在四处找她呢,我时常为她不在家而遭叱责。可是,现在她却从剧院里神秘地钻出来,我一定是看花了眼。四孬说没错!是你姐姐,瞧她那副骚样!
四孬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几乎咬牙切齿,因为他的计划明显要告吹了,他说,操他妈的,他们肯定去了另一家电影院。我问谁?他说你以为会是谁!我说不会又是哪个漂亮姑娘吧?四孬说你他妈的简直是弱智,听着,我等的是你妈他们,你懂吗?傻逼,就是你妈和那个叫刘什么的狗屁玩意……因为他对我学小号很重要!
我完全懵了。刘庆福跟四孬学吹号能有什么关系呢?我觉得四孬简直是在胡说八道,他说话跟放屁一样臭气熏天。我发现蓝丫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走在她旁边的那个男人才是真正令我惊诧不已的,他就是食品厂的罗厂长,罗杨她爸。我想他们或许是碰巧了。
我和四孬正准备转身离开,却见蓝丫紧紧跟在罗厂长的身后,他俩一前一后鬼祟地朝我们这边的树丛里走来。
四孬立刻有些幸灾乐祸,他说没想到你姐姐也是个烂货,你妈也是个烂货,你们一家都是些烂货……
我急了,没等他说完便随手扇了他一巴掌,可四孬并不还手,他竟然用一种惊讶的目光打量着我,小子有种!你有点像个男人了!
这时,蓝丫距离我们只有十来步远,我还不能完全看清她的脸,她被人搂在怀里像一只猫,她的身体扭动得十分夸张,她的水红色连身裙被什么东西掀起了很高,四周并没有起风,我不明白她的裙子为什么久久落不下来。而那裙子里面似乎有一只老鼠在爬在咬在抓(猫在抓老鼠吗)……要不,蓝丫怎么会抖得那样可怜无助呢?
狗日的四孬眼睛都快直了!
血一下子涌上了我的脑门,我感到自己的眼球都变得灼烫起来,体内有一种被燃烧的疼痛令我冲动不已,我觉得我非得做点什么。我一定要做点什么。否则,我会立刻疯掉。那时,我恰好看到脚下的那顶军绿色帽子,它就匍匐在草丛里静谧着浓烈的异味并充满了隐喻气息,看上去跟草没什么两样。
我去捡起它的一瞬间,四孬依然十分诡秘地看着我,他的嘴角渐渐露出了笑,是那种很可怕的笑,带着一种淫亵、讥讽、怂恿和即将报复的亢奋与快慰。
四孬肯定是在小觑我,我知道他一直认为我不太像个男人,当我疯狂地扑向他们时,四孬肯定还在轻蔑发笑呢。但他怔住了,他和许多人都清楚地听到了一声中年男人的怪叫,那顶绿军帽不偏不斜正好扣在罗厂长那颗略微斑秃的脑袋上,一股恶臭迅速在夜色里弥散开来……
电影院门口的闹剧发生之后,四孬古怪的行动并未终止。
那段时间他的手似乎又痒痒得不能自已,看谁都不顺眼。我知道他生来就喜欢找别人的茬子并以此为乐。在接下来的某天晚上,刘庆福同志终于被几个小流氓堵在了厂外的一条小路上暴练了一顿,差点没要了他的老命。据说当时在场的还有一个女人,我妈。我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事情就是这样。后来不知是我妈,还是刘庆福去报的案,反正四孬被拘留了十五天却是事实。
四孬从里面一被放出来就来家里找我了,酷似一只八辈子没闻见鱼腥的猫,一见面就张口要烟抽。我说没有而且我也不想抽了。四孬冲我白了一下眼,然后径自来摸我的兜,这是他的习惯,他从来不轻易相信任何人。
我这才看清,四孬的嘴唇附近又多出几撮毛茸茸的东西,光秃的脑袋也长出半寸多长发茬儿,看上去总感觉很别扭。四孬从我的一只兜里取出几粒早就被洗衣服时洗得丧失原味的烟末儿,他贪婪地塞进牙缝里,津津有味地嚼着,像在咀嚼某种精美的食品。
四孬说先给我拿两块钱吧,你知道我好久没抽了,要不一块也成,我就想买一包大前门。他说这话时有点儿像儿子在向爸张嘴讨钱一样自然。
我摇摇头说,别说一块我连一分钱也没有,而且我现在必须出门去找蓝丫,否则我爸就不允许我吃晚饭。
我听到四孬很突兀地问我,你知道他们给我烟抽的条件是什么吗?我并没有兴趣猜。我说你知道我爸的脾气,如果天黑之前我还找不见蓝丫,我不会有好果子吃的。四孬像是根本没听见我的话,他的眼睛里突然迸射出一股异常阴毒的光来,那光照在我的脸上十分冰凉。四孬的下嘴唇长得又厚又长,这使他说话时的神情既冷漠又夸张。他诡秘地啐了口唾沫。
操!是大便,那些狗娘养的让我吃他们的大便,吃一口才给我一根烟抽,要不就让我舔他们的脚趾头。
我顿时愕然了,我并不想知道四孬是不是真的吃过那种秽物,听说一旦被关在里面,新来的通常是要吃些苦头的。于是我就莫名地恶心,真想立刻替四孬大吐一场为快。
四孬的眼睛里始终投射着狼一般的光芒,他的目光从我家的每一件物品上扫过,最后,他盯着的我爸那只落满灰尘的小号。他拿起来凑在嘴边,腮帮子鼓得像条快死的鱼,竟然也憋出了响声,只是那声音太刺耳了,让人想到屠宰场的猪的凄惨叫声。
放下小号,四孬咂着嘴皮说,我太想学吹号了,这回你爸肯定会答应我的!
我知道他一直是个我行我素的家伙,他的意志没有人能改变,即使关在里面再长时间也无济于事,不过我还是提醒他要好自为之。我说你忍忍吧!你以为我爸会教你这种货色?你他妈简直是做梦娶媳妇!
四孬却梗着脖子说,你不信咱们走着瞧吧。
一连几天,四孬都缠着要跟我爸要学小号。对此我多少有些疑惑,我能看出来我爸根本就不愿意收这个弟子,可又隐隐觉得他们之间仿佛早就达成了某种共识。四孬又厚着面皮来过我家两趟后,我爸就采取了妥协的态度。我爸竟然手把手地教四孬最基本演奏技法和音阶训练。于是,四孬成天端着小号哇哇啦啦地吹起来,像跟谁有深仇大恨似的鼓着腮帮子。
到现在有关四孬学小号的事情几乎快忘光了,但有一个笑话我至今记忆犹新。
那段时间厂里的人饱尝了怎样的噪音污染啊。以至于哪家的小孩子不乖或哭闹不休的时候,大人们就会瞪大眼睛说,再不听话就把你送到吹小号的四孬家去!看你还敢不敢哭!孩子们果然就收敛了。
但是,蓝丫有一天清晨突然莫名其妙地趴在床沿狂呕起来,却真有其事。
蓝丫当时的模样蠢得像一个十足的孕妇,嘴里发出非常古怪的嗷嗷声。起先,我估计她大概是生病了,我没有太在意。但是,到了当天晚上,她依旧持续不停地干呕着,仿佛她的肠胃里钻进去一只令人厌恶的老鼠,她非得把它吐出来似的。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爸就把蓝丫死狗一般从床上揪了起来,她当时衣服还没来得及穿好,她的样子惊厥而又虚弱。我爸虽然极力压低嗓门,命令她在极短的时间里穿好衣服。即便这样,我还是感觉到我爸那种凶神恶煞般的面孔,我赖在被窝里听着外面的动静。随后,他们父女俩一前一后离开了房子,我听见我爸推着他的自行车,车轱辘发出沉闷的滚动声。
我想,我爸大概是要带蓝丫去医院检查身体,假如她成天这样吐个没完没了,我们大家干脆不用吃饭了。还有,当时干什么事都要排队,他们去早一点应该是有好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