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浦东的天空晴朗而又明亮,因为本来这是一片远离闹市的荒地,空气比市区好过不知多少倍,仰面看去,万里蓝天,蓝得像透明一样,像刚出造物主的炉子一样新鲜,甚至比我以前去过胜地——烟台开发区碧水白沙的海滨感觉更神清气爽,使我每次去都有恋恋不忍离去的感觉。
所以当我后来教书赚了一点钱,就在那里人多的地方,租下一间临街的房子,大约二十平方米,开了一个小网吧,取名字“上海女儿吧”——说起来惭愧,取这个名字和我这个现代中国罕见的伟大诗人的水平不太相称,但当时想到雅俗共赏,加上小林子很喜欢这个名字,也就认可了,做了个大招牌挂了出去。小林子曾在师范大学读英语专业,是娇小玲珑的江南女孩,毕业后没有找到喜欢的工作,是朋友介绍认识了我,彼此很情投意合,当时和我已同居半年而至于谈婚论嫁了。
网吧开业时,朋友介绍了学计算机专业的大专毕业生田甜小姐做前台服务,田甜是高挑的苏北女孩,长像也不错,因为在上海呆的时间长了,穿着和言谈举止都很前卫,使小林子觉得很不舒服,几次暗示我,想让我辞掉她另聘新人,但我因为碍于朋友面子,更因为我觉得田甜并没做错什么,所以一直没有行动,时间长了,田甜也知道在小林子面前谨慎一些,而小林子也就不再对我说什么了。
在网吧没事的时候,除了走出门去,纵情欣赏那里绸缎一样的蓝天白云和大口地呼吸清爽无比的新鲜空气外,我喜欢在旁边的一个小耳房鼓捣我的那台宝贝——一个我精心组装的测谎仪,这是我前年在北京的一位精密仪器专家路教授的家里见到的,他当时刚从美国回来,带来了一些小零件和资料,因为我在读硕士的时候,研究方向是压力传感器,他就让我帮一下忙,主要是传感器方面,想把测谎仪再做出来。其实这并非他的课题项目,他也是出于兴趣才花精力研究的。
这宝贝一开始就吸引了我,因为在电影里看到过,感觉是个很稀奇的东西。当时我常到路教授的研究室去,一起做实验,但后来因为他又要出国,就把仪器留给我,然后再也联系不到他的踪影了,而当时,一台效果非常好的测谎仪器已经成型了。
我记得很清楚,临走前几天,路教授曾经把我作为测谎对象试验,他让我在手心上写下一个数字,在一千以内,我就转到角落边,写上751三个数字,然后迅速攥紧拳头,躺在椅子上,让路教授把测谎探头等贴在我的胸口部位和手腕、脚腕上,我当时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要被捆起来展览的大马猴。
记得当时他问:“你手里的是小于500的三位数字?”
按照要求,我可以回答,也可以沉默,为了看效果,我选择一直沉默到底。
“你手里的是大于800的三位数字?”他又问。
“你手里的是数字第一位是6?”
…………
他并不知道这个数字,但问话不过两分钟,我甚至没有回答一个字,他已经准确的报出我手心里的数字是751,使我惊讶得嘴巴张开十分钟没合拢。
记得当时我对路教授开始有点崇拜了,但测谎仪在我手里一年以后,当初路教授和我玩的那个把戏,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小儿科了。
随着网吧来人的增多,我和一些看上面善的网客可以聊上几句,几位常客我还邀请他们到耳房子,给他们演示我的测谎仪。
测扑克牌点数是测谎仪的经典节目,一个网客从一副扑克里抽出一张,一般我只要问几次就可以准确说出他抽的那一张是什么。我还在几分钟内测出过一个朋友口袋里的钱:1556元整!这和路教授测数字的把戏如出一辙,没什么值得大书一笔的。
但一个朋友的到来,使我这个测谎仪第一次发挥了大的作用。
一天傍晚,大约吃晚饭的时间,网吧还没有多少人,来了一个三十来岁、脸膛黑黑的青年,一来就急匆匆地直接走进我在的耳房。
“经理,你要帮我一个忙,”看得出,他有什么为难的事情找我。
我不动声色地让他继续说下去,原来,他是苏南一个县城的采购员,在去浙江出差采购原料时,不慎丢失一笔款,大约一万多块钱,但是老板却不相信他的话,怀疑是他私吞了,扬言要废了他。
“听说你这里有个宝贝,能证明人说没说假话,求你给我证明一下,”黑脸膛的青年急得要哭一样说,“那钱确实是在车上被人偷了,我可以发誓。”
“你的老板在哪里?”我问。
“就在外面,”他回答。我让他出门去请进来,果然几分钟后,他就把他的老板带了进来。
我仔细看了一眼他的老板,其实也是一个脸膛黑黑的青年,和他差不多,很容易误会成兄弟两个。
其实,当时中国人相信测谎仪的并不多,一般人根本没见过,我也真奇怪他们怎么会想到找我来解决这个问题,我想可能是我和网客们经常做的测谎游戏传了出去,引来了他们,那应该叫做“口碑广告”了。
我当时想反正这也没有什么违法的,因为当时我已经相信那个青年确实是无辜的了,自己可以做一件善举帮他解脱罪名。于是很快让那个青年躺在椅子上,解释了规则以后,我开始问问题:
“你是在车上看到贼了吗?”
“你家里很缺钱吗?”
“你把钱藏到朋友家里了?”
“你把钱藏到……”
“你是在车到了杭州才发现丢了钱吗?”
…………
这个青年大概急于表白自己,我几次告诉他可以不回答问题,但他总忍耐不住,一说起来就激动,但好在这不影响我的测试效果。
经过测试,大致可以判断这个青年是在汽车过了浙江金华市的时候在车上发现自己丢了钱,而且完全可以认定,不是他自己私自把钱吞了。
这个测试虽然结果很好,但使我以后想起来冷汗直冒,因为多亏我的事先判断没有错,但如果那个青年真的是搞鬼了的话,我可能不好收场,因为即使测谎仪显示出来,我也没有权力认定一个人是贼,那是警察的事情。
记得当时我解释了测试结果,那个青年眼睛放出光芒,而那个老板表情也缓和许多,显然是认可了我的测试结果。为了使那个老板进一步确信,我让他写一个数字在手心里,对他进行测试,重新做了一回当初路教授教我玩的把戏。做完后,那个老板信服得五体投地,走前掏出二百元钱硬要塞给我,被我谢绝后,和那个青年一再鞠躬道谢着走了。
在这个事件以前,我虽然几次想对小林子测试一下她遇到我以前的情况,是不是有过别的男人,我相信我能准确测试出来,但一直没有敢,我怕测试出我不喜欢的结果,那将是我无法承受的。而且,我感觉到,小林子对我每天热情鼓捣的这个冰冷的铁皮和导线做成的东西,有一种本能的敌意,总保持一个相当的距离。
田甜倒是很喜欢这个东西,总是瞅小林子回家做晚饭后的时候或其它小林子不在的时候,带几个闺中女友来看我的测谎游戏,旁若无人地嘻嘻哈哈,常使我不知所措;有时她还带几个白领模样的男子来看,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模样,像受过专业训练,举止很礼貌得体,但不亲切,我虽不太喜欢,但也热情地表示欢迎,他们中有一两个后来成了我网吧的常客。
因为网吧慢慢客户多了,又招收几个服务小姐,田甜因为懂得电脑,成为了有点像领班一样的角色,空余时间较多了,小林子不在的时候,我听到几次她大声吆喝新来的天府小姐祝静静买这干那。
那时侯我总觉得田甜随时都会给我带来点小麻烦,但这个能干、长相也不错的女孩子慢慢成了我的这个网吧最不可少的台柱。电脑出了故障或有了病毒,她居然很快就能排除,一切OK。有时侯遇到不好解决的问题,她会边打电话请教她在计算机学校的男同学甚至老师,一边就专注地调试着机器,解决问题。
我和田甜有一个共同的秘密,就是她的奖金,因为工资经小林子的手发出,她只比新来的几个小姐多一百五十元钱,使我觉得不公平,我知道田甜花二百元钱月租金租了一对老夫妻的一间小房子,生活也很艰苦,每个月底,我总会在给田甜多发几百块钱,反正我口袋里的钱小林子是没有数的。也许正是看着这一点,田甜才一直在我的网吧干下去,也保证了网吧在我不怎么操心的情况下良好地运转。
果然有一天下午,田甜领来了一对男女,两个人都像是大学生,进门就看到满面春风的模样,原来他们就要结婚了。
两人走进来一点都不拘束地和我搭起话来,使我感到奇怪,这是我见到的年轻人中少见的,可能是因为兴奋的缘故吧,我想。
“我们要结婚了,想测试一下各自有没有外遇”,女孩子微笑着轻松地说,她长得很白净,微笑时嘴角翘起,很吸引我多看了几眼。她的身材和田甜一样高挑,眼睛、嘴巴和鼻子都恰到好处地显出机灵俏皮,惹人爱怜,开口也爽快,笑容始终在脸上。看得出,她是出于游戏的目而来,并非真的相信我的测谎仪。
“是的是的,邱老师您帮忙测试一下,省得她老是说我喜欢这个爱那个,吃着碗里看锅里,怀疑我”,男的显得很淳朴,也是开朗性格,喜气洋洋。
当时我也被他们的情绪感染了,马上决定为他们测试,男的忙坐到那把椅子上,田甜帮忙把他手脚和胸部的测试探头装好,测试就开始了。
“你喜欢找一个国外的女孩子做太太吗?”
“不,我就喜欢现在这个。”
“除了她以外,你和别的女孩子来往约会吗?”
“没有。”
…………
测试结果,男士没有外遇,于是轮到了女孩子。
我继续测试:
“你爱吃什么品牌的话梅?”
“还吃过别的品牌的吗?”
“你周末的时候约过别的男友出去玩吗?”
…………
测试结果显示,女孩子也并没有外遇,显然这是个圆满的结局。
我正要田甜给这个女孩子解下测试探头时候,田甜但这个时候突然想起测试扑克牌的游戏,就拿出一副扑克,让这个女孩抽出一张,自己看一遍,然后田甜学着我的强调:
“你拿的那一张牌是红色的?”
“你拿的那一张牌是方块?”
“那张牌点数大于8?”
…………
很快,田甜报出测试结果:红桃6!
我看得出,这下,这一对情侣这时才真正严肃起来,随后田甜又做了几个测试,包括测试数字和钱包里的钱,我看得出,这时候他们两人已经完全被吸引住了。
等女孩子拆掉探头站起来,男的突然有点扭捏起来,“哦,邱老师,可不可以再给我们测试一下?”
“测试什么?不是测试完了吗?”我感到奇怪。
“测试一下以前我们有没有过别的,关系亲密的,哦,异性朋友,有没有和别人有过关系?”男孩子表情诚恳,用手比划着,因为斟酌词句,似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的。
男孩子自顾向我问这句话的时候,我眼睛旁边的那个女孩子白净的脸“唰”得黑了下来,虽然随后很快就正常了,但已经没有了刚进门时候的光彩。
男孩子没有发现女友的变化,只顾自己说,表情显得依然很兴奋,看来他并不是怀疑自己的女友,而是出于好奇,也想趁机多经历一些,长长见识。见我没有表示反对,开始催促田甜动手了。
只有我感觉出那个女孩子连呼吸都停止了,我觉得我应该阻止继续测试下去,但看到依然兴致勃勃又开始拿测谎探头的田甜和迫不及待的那个男孩子——他已经开始推她的女友坐到了椅子上,我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来阻止。
一直到今天,我也没有想清楚,这个男孩子怎么会这么轻易地让我,另外一个男人,来问他的女友这么一个敏感的问题,虽然我在做测试的时候,为了效果,喜欢穿上白色的大褂,像是一个医生,但毕竟,我们的年龄相差不大。可能他认为还有田甜在场,两对男女一起像做个游戏很好玩,也可能因为他来自更开放的南方城市,没有我考虑的那些顾忌。
田甜对测谎仪已经很熟悉了,动作越来越麻利,只几十秒钟就把这个女孩身上探头装好了,那个女孩子外貌很平静,看样子想开个什么玩笑,但刚张开嘴,又闭上了,但我看得出,她的眼睛里一瞬间露出的像是被抬到祭坛上宰杀的羔羊一样的光,她抬头看我的时候,我感到了她的眼神里的求助的信息,但在田甜和那个男孩子的连声催促下,我顾不上多想,只好拿起了问话话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