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初恋无故事-蝴蝶梁祝

十年前,那是一个噩梦一样的寒假。有一天早上,我醒来时,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起了某种和往常不一样的变化。

我几年来第一次,双腿之间的那个东西居然没有在清晨的时候勃起,而是像一只疲倦的小鸟一样,虽然天光大亮了,却还不顾一切地在巢中熟睡着。这是多么反常的一件事情啊,要知道,自从我在乡下的时候,有一次和一个男孩子在一起过夜,在朦胧而强烈的欲望中完成了第一次之后,我在每个早晨都会发现这家伙像是一根铁棒一样对着天空直挺挺地立着。我想它应该能够随心所欲,自由收缩才是。在我国四大古典名著中有一个典型的这样的描述,我现在仍然坚定地认为,小说《西游记》中描写的出神入化的齐天大圣孙悟空,他手中可大可小,可粗可细,可长可短的如意金箍棒,其实就是一个暗喻的男人的生殖器,虽然这说出来未免会有一些惊世骇俗,有该所谓正人君子的视听。可是,我总是不能做到这一点。就是说,我对它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使我的自信心一直受到很大的打击,几年来每当面对女孩的时候,就表现出一种不由自主的自卑。我恨透了自己的无能。

正是因为对这种事情这样的刻骨铭心,因此在这个早上,当我发现这个家伙居然没有像平日一样高傲地昂着头的时候,我才立刻就觉察到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暗暗问自己。

但我马上发现别的地方,也有什么不对了。先是一阵头晕,眼前金星乱冒,接着就是四肢一抽一搐的,有一种强烈想要呕吐的感觉。全身也开始懒洋洋的,没有力气。

我的第一个感觉是我是不是生病了,但是我马上又知道不对。我在来到这座都市之后,还没有生过一次病,我的身体的健康状况也使我不能想象出我有什么理由可以怀疑自己生了病。后来我的双手甚至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眼泪和鼻涕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一齐流下来,这更让我大吃一惊。这种状况我在电视电影中看到过不止一次,那是只有吸毒者在犯了毒瘾时才有的样子。我又不是一个吸毒者,难道——,我忽然想到了什么,竟是全身一阵颤抖,不敢再想下去。

我挣扎着坐起来,目光死死地落在枕边的那一盒烟上面。这便是头头在离开的那一天,临别是送给我的。“你会有用得着的时候,拿着吧!”他的话仿佛还在我的耳边回响。现在,他已经不在这座都市了,我的这一盒烟,也在有意无意之间抽掉了一半。尤其最近,我发现自己已经不能离开它,别的烟抽起来都一点味道没有,只有这一盒白色的没有牌子的香烟,劲儿特大不说,抽了之后还有一种通体舒畅的感觉,几天来我已经习惯了在夜里入睡之前,点上一颗。在吞云吐雾的过程中,闭上眼睛,熄了灯,在一片深沉而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一个另外的世界慢慢地出现在面前,然后逐渐地清晰起来。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啊,在这个世界中没有痛苦,没有伤心和不堪回首的往事,没有烦恼与忧愁,一切的压力和束缚,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深深的沉醉和迷恋,有的只是心想事成和好梦成真,有的只是像云一样飘,像风一样的自由。

我也曾经想过这盒烟是不是什么古怪,可是,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顾不上那么多了,这是一种不能抗拒的诱惑。我在还没有来得及反抗之前就已经屈服了,完全的屈服。我心甘情愿做一个这样的俘虏。这不是耻辱,而是一种交换,一种对快乐的追逐和向往。

我又一次说服了自己,在这个冬天的早晨,我什么都不顾了,一切都是为了那一瞬间的快乐,正如作爱一次次的冲刺,只是为了最后的疯狂一样。我的意志在自己的欲望面前低下了头。又点着一颗烟,只抽了一口,便镇定下来。

是的,明白了,终于明白了。我知道自己上了瘾,也知道了头头在离开时说的那一番话,他的语气和眼神,还有他做的安排。我只有这样的一盒烟,我迟早要去找他的那些朋友。我不知道头头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我知道,他确实是将我引上了一条通向最后毁灭的不归之路。很可能他在一开始就做了这样的打算也不一定。其实,我不知道的是,我在来到这个都市之初,我的这种在红尘中沉沦的命运就早注定了。我早应该知道这一点。

接下来的几天,我更发现自己需要这一种香烟——现在说来,应该说是毒品,时间周期,在越来越缩短。我知道自己支持不了多长的时间了,必须尽快搞到新的货源,来保证自己。我毫不犹豫地就放弃了自己的寒假打工计划,而是开始为了满足自己四处奔波。我在那个早晨过去之后有一天,傍晚的时候,来到一个公用电话亭。我拨通了头头的一个朋友的手机。

“我是达达,”电话接通之后我只是说了一句话,“我现在马上就要见到你。我上瘾了!”他给了我一个地址,又是在那家著名的大饭店。我真是不明白,这家饭店为什么会成为这样一个巨大的藏污纳垢的所在?

我如约来到了饭店。在二楼的一个大套间中,我见到了他。同屋的还有另外一个男的,我没有见过,但是他却自称是头头的哥们,对我熟悉的很,而且早有耳闻,他这次是慕名而来,专程和我会上一会的。七哥,曾经和头头一道来我们学校的几个人中的老大,头头的拜把兄弟,也笑着一上来就拍我的肩头,好像老朋友久别重逢一样亲热地说道:“达达,你怎么直到现在才来,我都等了你好几天了。事实上,自从那天见到你之后,我一直在等你!”

他的话是这么说,可是他等我来的目的,却是不为别的。我真想不明白,我一个从乡下来的穷小子,怎么会对这一帮城里人有这么大的吸引力?我的许多客人都说,他们常常是在看见我的第一眼的时候就会被我感动,他们的心中就会不由自主产生一种异样的冲动,这真是让我感到奇怪和不可理解。或者这就是都市吧!我只能对自己这样解释说道。他们两个开始的时候还在互相推让,但是后来便不顾一切地一齐上来了。我像往常一样的温柔,甚至更加温柔。我喜欢这种被需要的感觉,虽然充满了屈辱,但是只要能够得到承认,只要能够证明自己是他们当中的一员。是的,我喜欢,我热爱我的职业的原因,是因为我知道除了糟蹋自己,满足他们的猎奇的欲望,我什么都不能做。我没有任何的理由和可能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分子。那个只是存在传说中上流社会的社交圈子,我耗尽一生的时间和精力都走不到面前,加盟不到他们的队伍中去。而对一个从遥远而贫困的乡下来的少年来说,除了走这样一条纸醉金迷的阳光大道,在普通人的眼中看来,这是一条怎样的大道啊,既可以拥有高高在上的至尊的权势,又可以享受永远都不会有一点为难,自由的金钱和性,这是一种几乎和想象中的生活再没有丝毫距离的境界,我还能做什么呢?对每一个人来说,不管通过什么渠道,只要有机会,他们总会在这样的一个金字塔一样的阶梯上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登。他们的终极目的就是我的最后目的地。现在,我已经快要走到了这一旅程的终点,在不到半年的时间中,我靠近了他们。尽管越是来到面前他们越是让我感到失望,但是,我别无选择,我还是来到了他们的面前,我想我只能是来到他们的面前了。不管怎样,都让我勇敢地面对这一切好了。“达达,”后来我洗浴完毕,穿戴整齐准备告辞时,七哥对我说道,“你是我见过所有的‘鸭’中最棒的一个,难怪头头总是对我夸你,不停地向我推荐,果然好极了。”

“可是,”我说,“我只是想得到一盒烟。”

“好说,好说,”他从口袋中掏出一盒香烟,便是那种白色的没有牌子的走私烟,这只有他们自己圈内的哥们才能够一眼看出来的。现在,我也能识别了,他递过来,说,“咱们有的是这玩艺儿,你如果有什么不方便,尽管说话,来找我就是。”

“我这儿也有一盒,”旁边的那个男子也递上了一盒烟,还是没有打开过包装的,“初次见面,就当是做一个小小的见面礼物吧!

我都收下了。他们又坚持请我吃一顿宵夜再走。我拒绝了。出来搭上一辆出租车,离开了这家饭店,驶回家中。这罪恶而丑陋的一个夜晚又过去了。怀揣着两包无名的香烟,我从此成为了一个吸毒者。这使我的生活更加蒙上了一层灰暗的色调。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旧历春节的大年夜就快要来临了。我隔壁的女孩思波,她在广告公司的工作也暂告一段落,放了半个月的假期。我们这时由于合作梁祝的关系,已经是相当熟悉,又因为是在隔壁,一对好邻居,都是青春年少,孤孤单单一个人流浪在外,互相之间不免产生了一点感情。现在,正是增进这一感情的大好时机。我们便在当天晚上的一次闲聊中,不约而同地提出,明天一道出去玩儿。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下起了雪,天空阴沉沉的,好像一口锅倒扣在头顶上。可是我们的情绪并没有因为这恶劣的天气而受到影响。我们如约出发了。

我们先是乘坐公共汽车来到了郊区的一个小火车站。

在售票员那儿问清了车次和时间。买了票,时间还早,我们就来到候车室,在墙角找了两个座位,坐下来耐心地等待着。思波兴奋得要命,也紧张得要命。她一会儿问我一个问题,我简直回答不过来。

火车进站了。车厢里几乎塞满了乘客,到处都是一堆一堆的。在这样的一个隆冬季节,原本不是出行的高峰,可是因为春节将至,便不一样了。乘客都是从四面八方来到这座都市工作的,现在,他们汇集在一列列火车,一架架飞机,一辆辆的汽车上,回到祖国的五湖四海。我真是暗自侥幸,心想自己幸亏没有选择回家过年,否则的话这熙熙攘攘的人流,非把我挤趴下了不可。思波却是吓坏了。她显然没有想象到在一节车厢中会有这么多的人,只不过是在出口处站了一刻钟,已经是脸都白了,呼吸也困难起来。“达达,我受不了了,简直都要窒息了,”她哀求我说,“要不,咱们在下一站下去吧。”我虽然也不是个经常坐火车的,可是在她面前,我显然是一个老手了。我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不要慌,很快就会好的。咱们只有两个半小时的路程,忍耐一下就到了。”她却不像我想象中的坚强,事实上,我想她从来也没有在这样的环境中呆过哪怕一刻钟,她已经尽了她最大的努力。她轻轻地将身子倚过来,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说:“达达,我想我不行了。”她身体上的一种幽幽的处女的芳香一阵阵扑来,再加上她在我耳畔的无助的呢哺,吐气若兰,我在一瞬间忽然也有了一种眩晕的感觉。

“不要怕,咱们这就换一个地方,”我说,“再坚持一下。”一边安慰她,我一边将自己的一只手伸过去,壮着胆子,鼓足勇气轻轻地攥住了她的手。她微微一惊,下意识地想要摆脱,但是我更加用力地握住了她,她也只好不再挣扎。我这便一手拉着她,一手拨开人群,来到了茶座。茶座在列车的中部车厢,这儿相对来说人就少得多了,而且更重要的是还有座位,当然,这是要花钱买的。

我花了三十元钱,弄来两张小票,然后,便和思波在一个靠近窗口的地方坐下来。这时,我已经没有任何的理由再捉着她的手,只好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的手心早已湿漉漉的,尽是冷汗。她的脸也红了,不知道是因为车厢中的空气太过憋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反正自从在这里坐下,她就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死死地盯着窗外看。我也忽然害了羞,不敢再直直地看她,连忙将目光移向别处。我们之间的关系,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反正突然便有了一些尴尬。但是还好,两个半小时不是什么太漫长的时间,我们很快出了居庸关,在青龙桥这个地方下了火车。

雪已经停了,但天还是阴沉沉的,太阳也没有一点要出来的意思。四周都是大山,在我们这些置身山谷中的人看来,好像一个个身材高大的巨人一样。山中的风很大,我们又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她有些手足无措,投向我的目光中,也分明有了一些乞求的成分。我们便和好了,一道在崇山峻岭之间攀援。

在这样的一个冬日,和自己心爱的女孩来爬长城,实在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白雪茫茫,山风呼啸,在高高的烽火台上举目远眺,一片苍苍茫茫的景色尽收眼底。树林密麻,苍翠的青松遮天蔽日,像屏风一样的银装素裹中,透露出点点的绿色,其状宛如点缀在夜幕上的星星,在寂静的天底下看来,苍凉而寂寞,颇有一种惊心动魄、轰轰烈烈的感觉。闭上眼睛,仿佛一页风云变幻的大时代就在昨天,万马奔腾,鼓角铮鸣,硝烟弥漫的古战场上,一批批金戈铁马的甲士们正在厮杀交锋,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可是,一睁开眼睛,就在历史的另一面,一个自己心目中的绝代佳人活生生地就站在面前。眉弯如画,明眸皓齿,红红的嘴唇,一双眼睛秋水瞳瞳,宛若会说话一样勾魂摄魄。那是一种怎样的风流,又是怎样的一种温柔,刻骨铭心,销魂蚀骨。

我和思波都醉了。在向一个又一个古老的烽火台攀登的过程中,我们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拼尽全身的力气向上攀岩。我们一口气爬到了北面的北十四峰。游览图上的标记显示说,这儿是长城的制高点。我们停了下来,呼呼的劲风吹得我们几乎站立不稳,碎屑的冰雪颗粒一下一下打在我们的脸上,像是刀子刮过一样生疼。

后来太阳便出来了。风也停了。一瞬间天地重新,远近的山峦上都散发出明晃晃的光芒,像是一块块巨大的宝石一样,晶莹摧操,逼得人不敢正视。一棵棵的松树,一块块的岩石,还有这一座在大山中高低起伏,千折百回,像一条真正的巨龙在游走一样的长城,都在阳光下幻化出一种色彩,一种像梦幻一样美丽而又充满诗意的色彩。

“达达,”思波倚靠在烽火台一个大大的城洞上方,一边凝视着天地间的远山,一边动情地说,“你看,这一切多美啊,来,作一首诗吧?”

“作诗?我可不会呀,”我说道,“不过背一首诗总还是可以的,你听好了,——”我清了一下嗓子,背了一首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道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嗬,达达看不出你的抱负还很大嘛,‘志当存高远’,这就叫做直追古人吧?”思波笑着挖苦我说,“不过,咱们这是登长城,可不是幽州台啊!”她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吟了一句,道是:“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我们一直呆到中午,就在上面吃了一些东西。思波对我的态度明显亲近起来。下来的时候,因为一级一级的台阶上都有积雪,很是湿滑,她又有恐高症,因此不再像上来的时候那么逞强,她的脸色有一些苍白,紧咬着嘴唇,虽然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护栏,另一只手又握在了我的手中,她还是恐惧得要命。最初的时候,她还敢和我一块站着往下走,后来她就蹲了下来,再后来简直就是在往下爬了,一点一点地蹭。可是,这毕竟是十几个烽火台,照这样走下去何时才能回到山下?我看着她实在怜惜,就尽力地扶住她,在遇到关键的陡峭的地方,我干脆将她一把拦腰抱起来。她这时吓得只是慌张,却无力反抗。

我们就这样下了山,离开长城。她在一路上仍然是不肯和我讲话,可是,我发现她开始注意起我来了。总是在我不留神的时候,在暗地里偷偷地打量我,她看起来已经在准备接受我,虽然还是一副若即若离的样子,可是,那一种在她沉思的时候,在一次又一次向我凝视的时候,在她脸上自然流露出来的小鸟依人的神情,已经清清楚楚地说明了这一点。

这一天,中午的晚些时候,我们乘坐长途客车离开了长城,经过大约一个小时的颠簸,很快,我们便来到了这次游玩的第二个目的地明十三陵。

由于刚刚下过雪,走在大殿里一排排苍道的松柏古树下,不觉有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雪是洁白的,树木是数百年的老树,虬枝横逸。一座一座长长的台阶,雕龙刻凤,一只只小松鼠在雪地上觅食,招揽着大批的游人。我和思波一边走,一边不时停下来,在有导游带队的旅游团附近驻足而立,听导游讲述定陵的历史和典故。这是一座在四百多年前建造的地下宫殿,是一个雄才大略的年轻皇帝,在自己刚刚即位不久就命人破土动工,整整修建了四十多年的陵墓。新中国成立后,这也是在国务院批准后,新中国的第一批考古队员们有计划,有组织大规模发掘的第一座皇帝陵墓,也是最后的一座。其中的历史风云,轶闻野史,导游讲的头头是道。我们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队伍的身后,一边看着,一边听着,不时发出一两声由衷的感叹,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地下宫殿。

一下到里面,迎面便是一阵逼人的阴冷之气袭来,令人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经过一道又一道的大石门,我们越走越接近一座巨大陵墓。这儿的灯光像是从千年的冰窟中透出来的一样,惨淡而苍白,像是一个失血过多的病人的脸,带着一种容进人的血脉和骨髓的寒意。思波被这一种阴森而冷凝的气氛吓住了,她下意识地向我伸过来一只手,乖乖地让我握在掌中。后来,当三具冷冰冰的大棺材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她脸色苍白,一句话也没有说,就依偎上来,钻进了我的怀中。我手轻轻搂住了她。

大约半个小时后我们从定陵出来了,时间还早,我们向当地人问清了道路,又来到德陵。这儿只是一座破旧不堪的陵园,地宫固然没有挖开,其保存的程度也根本不能和定陵的完整相媲美。砖墙坍塌,城楼歪斜,倒是宝顶的一条大裂缝引起了我们的兴趣。这是一道天然的大豁口,由宝顶的上面一直延伸下来,不是很宽,仅能容一个较瘦的人侧着身子挤进去,然后,半跪半爬,手脚并用地到达顶部。我想要试一试,被思波劝住了。

“达达,”她说,“咱们走吧,去爬山,你看那山多美啊!”她用手指着对面的一座大山给我看。

我答应了。我们便一道从德陵出来,取道德陵村,一个由长长的古老的围墙圈起来,看着好像是一座古代的城堡一样的村子,村口一棵数百年之久的大槐树是它的标志,经由后山的一条小路,我们来到了半山腰。路很滑,这时又飘起了零星的小雪,幸而风不是很大,山也并不怎么陡峭。我和思波一鼓作气,登上了山顶。

这是怎样的一座大山,又是怎样的一个山顶呀!在一大片开阔的平地上,竟然出现了一个足足有数百米方圆的大蓄水池,二十来米深,周围是一排排用石头砌起来的坝堤。那水面虽然结了冰,但是一眼看上去,还是可以感觉到在冰下面一股汹涌的暗流。我们询问一些正在施工的工人得知,这叫做天地,这山叫做蟒山。池子里的水,是从山下的十三陵水库中抽上来的,用作蓄水发电之用。单是这一项工程,他们已经干了将近十年,而且差不多还要十年才能完成,一共投资数亿元之巨。我和思波听了,都好半天合不上嘴巴。

我们看过了天池,又在另一端的地方,看了一座塔楼。下山的途中,我们被一处著名的风景迷住了。这是一座石雕的大佛,背北面南,倚在山腹中,其高度当在二三十米上下,脚掌差不多有真人大小。前面的平地上,是一排雕刻着十二生肖的石像。我们在这儿又逗留了半天,一边稍作歇息,一边酝酿着感情,说要吟诗作赋留作纪念。

我倒也罢了,不过是信口开河,随便说说而已,思波却是很认真地在思索着。后来,她果然便得了一首,叫做《登蟒山歌》:“一池一塔一水山,悠悠蓟北天地间。

当年若非拓花故,青蛇早已向人间。“

这便为我们这一次充满诗意的出门远足最后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下山了,经过十三陵水库的时候,因为天色已经不早,而我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赶回去,所以便没有逗留。但是远远地可以看到,在水库厚厚的冰面上,一堆一堆地挤满了人。他们大多都是在破冰钓鱼的。在这样一个风雪交加的寒冬,来到这样一个好像荒原一样广表的大水库,踩着一米多深的冰层,垂杆而钓,怡然自得,这时何等惬意的事情啊!我和思波都羡慕不已,于是约定,在下一次出来的时候,一定带上鱼杆,专程来十三陵水库钓鱼。

我们结束了这次旅行,开始坐上一辆大客车往都市中赶。我和思波在后面一个靠近车窗的双排座位上坐了下来。车上的人不是很多,大家都是出来玩的,折腾了一天,早就累了,因此一上车便都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打一会儿的盹,很快便睡着了。车厢中是这样的宁静,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声,还有暖气的咝咝声,偶尔某个角落中还会响起一两个旅客的鼾声,虽然动静不是很大,但是却听得很是清晰。在这样的环境中,你不能不感到瞌睡。于是我和思波只是简单地说了几句话,便各自睡过去了。

我好像还做了梦,只不过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是什么梦。后来,在车子一阵轻微的颠簸中,我醒了过来。我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不知什么时候,思波已经拱进了我的怀里,酣睡正甜。车厢中的光线很暗,只有外边路灯的光线,在不断地闪过,透进来,时弱时强。借着这朦胧的光亮,我看到思波正仰着一张纯真无邪的脸,双眸紧闭,长长的睫毛不住地闪着。她的双颊有一些微微的红晕,一张樱桃小口,两片薄薄的嘴唇,闪着晶莹的诱人的光芒。她的身体很热,鼻子尖上好像还沁出了一点点的汗珠。或许是因为口渴吧,她的嘴唇微微激动了一下,将软软的舌尖伸出来,在嘴唇之间轻轻地来回舔动。这一刻,我忽然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欲望在心底潮起,那是从来没有过的渴望。我忽然觉得自己在一瞬间变得从来没有过的大胆。我什么都没有多想,就低下头去,在她的两片红润润的嘴唇上吻了下去。她不知道是睡着了没有,反正我能感觉到她的身子一颤,很明显地起了某种变化。然后,她突然一把楼住了我的脖子。我吻到了她的舌尖,若即若离,那样的飘忽不定而又难以捉摸。我的舌头也被她吸了过去。她那么用力,吮得我都痛了。我们彼此深深地吻着,一种好像触电一样麻木而酥软的感觉在我们之间弥漫开来。那一刻,我明白了,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爱情,什么叫做销魂蚀骨。经过了漫长的寻找,经过了互相苦苦的印证,两颗孤独而寂寞的心,终于走到了一起,贴在了一起,终于!

她哭了。她的哭泣是无声的。虽然还是不肯醒来,虽然还是紧紧地闭着眼睛,但一串一串的透明的泪水,正在从她的眼角流下来,滚过沸烫的脸颊,落下来,打湿在我的衣襟上。哭吧,这是爱情的泪水。哭吧,这是幸福而喜悦的泪水。哭吧,思波,我的女孩,我的恋人,我的宝贝,我的Lo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