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邹蒙-北大恋人

在芍园吃饭的时候,黑人留学生希尔顿凑过来,对我耸耸肩说,可以坐下吗。事实上,我很介意他坐在我的身边,因为我很反感他那厚厚的嘴唇,与那头卷卷的而且是贴在头皮上的短发。当然,我最不能忍受的是他身上那种特殊的味道;是一种说清道不明的,外国人身上特有味道。他边吃饭边看我,眼白与肤色呈现出鲜明的对比。我顿时食欲皆无,扔下半杯饮料端着快餐盒走了。当我把饭盒放进清洁箱走出餐厅,感受到那种讨厌的味道还很浓烈,回过头来发现希尔顿在我身后掏着裤兜,笑出一口白牙。我很情绪地说了一句Getaway!快步向未名湖走去。

希尔顿来自于美国加州,原名叫希顿。大家根据他的名子联想起一种进口烟,便称他为希尔顿。他的普通话与北京话说得很地道,常被电视台请去演个小角色,出出洋相,造点收视率,也确实起到了这种效果。因此,他充满自信的,甚至是有点儿张扬地说,要成为中国的第二个“大山”,并且要超过他什么。

我对尾在屁股后的希尔顿瞪眼:“希尔顿你想干什么?”

他耸耸肩说:“肖梅,我爱你。”

我说:“对不起,我有男朋友了。”

他把手摊开说:“我不管,我就爱你。”

我大声说:“Getaway!”

希尔顿耸耸肩吹了一声口哨,摇晃着身子去了。我看着他撑着裤兜,像鸭子一样摇摇摆摆离去的轻佻样儿,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神经病。

希尔顿多次纠缠于我,用欧洲式的求爱方式向我表达,说什么他对我的爱上帝可以作证。班里有几位女生都热衷与“洋”为伍,但我肯定不会看好他们。前段时间我便拒绝了一位法国留学生。他的长相比希尔顿要酷得多,举止也很绅士。

在我眼里,从没感到外国人比我优越到哪里。父亲经营着一家大公司,与母亲离婚的时候留给我们一笔财产,够我挥霍很长时间的了。再说我平时并不动母亲与我的钱,而是变着法儿跟父亲讨要。我感到他应该付出喜新厌旧的代价。而希尔顿的父母,似乎充其量不过是个割树胶谋生的小业主,并被种族歧视而困忧着。

每次来到未名湖,郁闷的心情都会得到抚平。

博雅塔映进湖里,在微风中晃悠悠的,呈现出一种抽象的美感。岸边柳树秀发下的便椅上,早已被端着书本的师哥师妹们占住。一些穿着印有校名的男生女生站在岸边,像模像样地拍照。他们是刚入校的新生。刚踏进这所大学的时候,我曾经与他们一样神经兮兮。记得母亲收到我站在未名湖畔的玉照时,激动得给我打了半个多小时的长途电话,害得我手臂都酸疼了。父母年轻时便渴望走进北大而未能如愿,因此把希望落实在我的身上。如今我已经大四了,我再也不会穿印有校名的衬衫,也不会议论“三角地”的历史与“一塌糊涂”(即一塔湖图:博雅塔、未名湖、图书馆)的问题了,而新的问题是考研、出国、恋爱、或者就业什么的。

来到环岛的僻静处,我掏出王小波的《黄金时代》翻看着,等我男友邹蒙的到来。可以说,就是这块丛林掩映的地方,开始了我与邹蒙的初恋与初吻。而今天我们将要在这里商谈在校外租房的问题,说白了就是同居的问题。

同室共有四位女生,其它两位都各有爱巢,她们脸上的表情毫无保留地说明着同居是多么幸福的事实。事实上,我并没想到,她们同居后皮肤竟然变得如此光洁而红润,难怪有人说爱情是一剂良药。

我是这样对邹蒙产生好感的。那时候有位老先生在环岛教太极拳,由于看到别人打拳的身影很酷,我便拜访了老先生,并拜他为师。没想到老先生对我格外照顾,每当我练“白鹤亮翅”的时候,他总是耐心的把手放到我的腋下,然后抬腿顶着我的屁股,脸贴在我的耳边让我注意姿势的正确性。我清晰地记得,老先生的嘴里有种淡淡的酸味,是那种牙膏与口臭斗争的复合式味道。那时候邹蒙也是老先生的弟子,已经歪歪扭扭打到第十式了。一天,我们在赶往教室的路上,邹蒙低着头对我说:“我劝你不要再练了。”

邹蒙在班里是属于内向型的,按我们室内的姐妹们定义来说,就是孤傲与自卑分不清,深沉与忧郁界不定的那种冷男生。他的大部分活动都是孤独的,很少有笑容,但他的学习确是最棒的。同窗共渡几年了,我们之间似乎从没有单独在一起交流过什么。

当时我不解地问:“给个理由?”

他说:“那位老先生不怀好意。”

我说:“太封建了吧你?”

他用鼻翼皱出一丝冷笑,没有再说什么,独自去了。

我看着他低着头,靠着路边走路的样子,心想,天呢,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主动跟我说话了。当时,我并没有在意他说的老先生的事情。

一天早晨,其他练拳的同学没到,老先生更加卖力地教我。也许他的动作大了些,在扶我的腋窝的时候竟然触到我乳房上来,如果他的手与我可爱的乳房擦肩而过似乎也不算什么,可他的手摁着我半个乳房,嘴里说我的动作不好。联系到邹蒙的提醒,我不由恼羞成怒,回身用刚学会的“云手”推了老先生一把。结果他跌倒在地,四爪朝天了。后来,那位老先生消失了。也是后来邹蒙才告诉我,那位老先生每次在身后扶我的时候,都把脸贴在我头发上嗅。想起老先生皱纹交错的脸儿,与他嘴里的那股酸味,与他顶着我屁股的光景,我怀疑他会意淫我。想想他的蠢蠢欲动,我恶心之极。

出于邹蒙这种特别的关心给我留下了好感,我开始追求他。我做事向来就很感情用事,很个人主义的。当我对他产生了好感的时候,便约他出来直言相告。记得我是这么说的:“如果你没有女朋友,我想担任这个角色。”

邹蒙不停地眨巴眼,他没有说什么,低下了头。但我看到了他脸上泛出一层红润。由于我刚看了《大篷车》那部老片,便用剧中人的口吻说:“哎,当兵的,真不给我面子呀?”他向后退几步,转身就走。我恼羞成怒,追上去拉住他的胳膊要他答复。他沮丧地对我说:“你不要拿我开涮了。”我没有说别的,搀着他的胳膊向校外那家名为“百事吉”的贵州风味店走去。这个店的名字很符合我当时的心情,我准备叫上一桌两个人吃不了的饭菜,庆祝我成功成为邹蒙的女朋友。

在放暑假前我便跟邹蒙提出在校外租房子了。当时我看好的是位于海图(海淀图书城)旁边的一居室,有卫生间、厨房、电话、客厅。我觉得在这样的房子里,才会酝酿出家的温馨。然此地位中关村附近,租价每月两千元左右。这个价格对我来说似乎算不得什么,但邹蒙却果断地摇头否决我的意向。事实也可以谅解,邹蒙来自于贫困小县城,父亲早年病逝,年迈的母亲卖菜为生。据说他来北大学习的费用还是县里出面担保贷款的。

傍晚的时候,我与邹蒙去“挂甲屯”找房子。走进与北大西门斜对过的小商街,看到理发店的小姐们坐在门前卖弄。她们盘着奇形怪状的头发,脸上覆有很厚的脂粉。据说她们每天都要用掉很多避孕套。最可气的是,她们竟然拿着北京大学的毕业证(假的)。我很难想像毕业证书与健康证避孕药等物一起拿出来是多么的不协调。北大的女生们早就想对她们打假了。她们损坏了学校的名声,而最大的受害者将是我们女生。放暑假前,我们女生联名上书要取缔这条街道。现在,听说马上就要对这条巷子拆迁了。

走过小桥便是挂甲屯村了。高大的国槐下,许多腰身肥圆的北京人围坐着高谈阔论。一般情况,他们身边都会蹲有啤酒,抄起来嗵嗵嗵干几口,用胳膊抹去嘴角上的泡沫,卷舌音会变得更浓重了。他们的这种生存状态令人恨铁不成钢。当然了,这只是北京以出租房子为主的小群体们,大多数北京人都在为建设新北京而努力工作,而不是为搬迁费的问题去摩拳擦掌。

房东是位老太太,皱纹缠绕的眼睛里闪动着精明。她指着那几间石棉瓦搭成的房子自豪地诉说着她房子的层次,位置——黄金、质量——冬暖夏凉、房价——跳楼价。说院里还住着几位北大清华的博士生。最后她强调,从来都不要带小孩的,骑三轮车的,乃至河南人新疆人或者民工。后来发现,这里竟然住着卖盗版光盘的一对夫妇。据说小两口儿为了卖这种玩意儿专门怀孕。以备到时候被执法者逮了,挺着隆起的腹部让人家不好奈何。

我们看中靠院里最深处的一间小房,当我说就是它了时,邹蒙从包里掏出钱来。我发现他脸上挂着厚厚的牙痛般的表情,我便从兜里掏出几张大票。邹蒙故意不去看我手里的票子,顾自付了房租,开始数兜里所剩的钱。我骂了他一句小民意识。他并没有说什么,低着头拿起门前的扫帚,开始忙着清扫地面。

我知道,这间小房将为我与邹蒙拉开新的一幕。在没有领结婚证前在这里把未来的生活演示一遍,是我早已渴望的事情。如果我们能够合得来,再组成合法的家庭也不迟。如果感到不和谐,就省去离婚的麻烦了。当然,我希望与邹蒙能在八十岁的时候,在秋天的公园里回忆现在的同居时代。我绝不会犯我父母的错误,感情冲动,整出很多难以处理的问题后再分手,结果搞得伤痕累累。

在回去的路上,希尔顿给我发来短信,要请我吃饭。

我把手机递给邹蒙,说:“这个黑鬼很讨厌。”

邹蒙说:“如果你想去就去。”

我问:“邹蒙,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我为他这句话而受了屈辱,便快步离他而去。走几步回过头来,发现邹蒙已经拐进别的巷子里了。我本来想到他会追上我说句sorry,然后陪我找家饭馆吃点什么的,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对我。

我顺着商业巷子慢慢地走着,满耳朵里充斥着夜市的喧闹,心里烦躁之极。我都怀疑自己怎么会爱上邹蒙。以前,我发现他是班里最特别的男生,而我又喜欢特别。其他男生在女生面前永远都是演讲家,整天把话剧的台词挂在嘴上。而邹蒙不会,他沉默、节俭、勤奋。几乎每年都会邮钱回去偿还贷款。反正我是个喜欢与众不同的人,我本身就有点儿与众不同。我们俩人身上有着很多互补的东西。

本来,我想去机动车门前的小巷里喝点什么,但想到希尔顿等人很可能在那条巷子里折腾,便打消了念头。那条小巷里有美国人开的舞厅,日本人的料理,韩国的风味小吃。每天夜里都会聚集很多外国留学生,在那里闹到天亮。当然,很多想提高外语水平的同胞也愿意去凑那份热闹。

我抬手招来“的士”,准备去海淀附近那家名为“青春互动”的舞厅喝杯鸡尾酒。我喜欢那种名为“爆炸”液体,当辣辣地流进胃里时,身上的每个细胞都会打个激灵,蛮够劲儿的!

这家舞厅的规模很大,里面备有小型乐队,还养有二十几名舞女。由于大多是从模特队伍里淘汰下来的美眉,身条儿极高,盘儿贼靓,线条儿一流。据说,如果价格合适的话是肯坐台的。我对坐台的定义一向模糊,但我不想说得更明确了。门前依旧停着很多车辆,都是高档车。偌大的门面上彩灯闪烁,你站在外面根本就听不到里面的内容。走进遮掩的门儿,往地下深入十米的时候你就感受到音乐的震撼了。这种地方对心脏是种考验,以前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一位老太太找超市错走进了舞厅,结果当场心脏病复发死去了。坐在吧台前,要上一杯被灯光染了的酒水,点上一只烟慢慢吞吐着,眯眼向舞池望去,斑驳的灯光打在那些扭曲的线条上,我的细胞开始活跃起来。新闻联播版的迪曲爆响时,我流水般熔进舞池拼命地扭动着屁股,并像吃了摇头丸一样甩着长发。大有不把高跟鞋弄掉跟儿不罢休的味道。音乐像被谁不经意地摁了静音键,整个大厅里顿进静得有点儿让人不适应。这时候,大家都回到便坐上。乐队里突然奏响了吉他曲《致爱丽丝》,我抬头看到一位扎小辫的吉他手操把缺角吉他,优美而略带伤感的音符从他的手指里流动出来。

后来我多次去到这里,就是缘于这家舞厅的动静结合。太爆的音乐听得久了,神经系统都会出毛病的。可以说,这是他们舞厅经营策略上的创举。

回到学校已是深夜,门卫站在那里像电线竿。打开宿舍,看到我的床上裸露着木板,便摇醒宿舍里最后的守望者兰亭。

她睡眼朦胧地告诉我:“邹蒙把东西搬走了。”并说:“请不要产生跟我同床的念头,寻找你的另一半吧。”

我心里顿时感到气顺了。邹蒙就是这样,他心细地就像一位婆婆妈妈的母亲,而我从小就被娇惯得任性了,需要他这种母亲般的细腻。

不知道今天夜里我们会不会发生性关系。由于从初恋到接吻都是我主动去做的,我真不知道当我们共同躺在一个床上时,要发生点什么的话是否还是由我主动去做这件事。想到这里我不由笑了。事实上,我感到主动点并没有什么的,我喜欢这种主动。

走过那条不夜的小巷,然后是黑乎乎的村道了。路两旁的门户都闭住了,远处的路灯只落在房顶上,呈现出一磷半瓦的古铜色。以前便听师姐们说过,一个女人在夜里走这种巷子是危险的。事实上,这里住着很多民工,他们背井离乡,很久都没有品尝到妇人的味道了,难保他们在夜色的掩护下做些什么。再说了,早些年这条巷子里便曾经发生过事儿,似乎是一位打工女郎夜归的时候,被几位身强力状的人拉进暗处,把她从一位姑娘变成了妇女。因为她接受不了这种非正常的转变,便把自己从一座刚建起的高楼上扔了下来。

我不时摸摸兜里那截小电棍,感受着它的质感。这是母亲送给我的,八万多伏,一摁电门就会出现一道小闪电,一股醒味便很呛鼻了。那种味道很特别,简真无法形容。以前我总认为是种魔鬼的味道,可是后来我才感觉到它更像精液的味道。

站在小院前,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敲敲门,想着邹蒙会出来给我开门的,结果院里并没有什么脚步声。我又用力敲敲,里面还是没动静。我便用高跟鞋的后跟去磕门。门是铁皮的,很薄的那种,如锣的声音嗵嗵响起。院里首先亮起了灯光,随后传出拖沓的脚步声,一声咆哮爆响:“谁?”

我说:“在这里租房的。”

房东说:“不是跟你说过吗,夜里十点钟关门。”

我说:“夜里复习功课了。”

门开了,房东叹口气,很不耐烦地说:“把门关好喽,如果老这么晚回来,趁早搬家。”她还嘟哝着现在找房的人多,不怕没人来住。我窝着一肚子火走到房门前,借着天光,那黑糊糊的锁撞进了我的眸里,让我的心嗵得跳了一下。没想到邹蒙并没有搬来,这让我恨得牙根儿直痒。开门拉灯,房里收拾得井然有序,桌上铺着一张蓝花格的塑料布,上面蹲着一个花瓶,花瓶里有几朵花儿,还不乏初始的鲜活。被子整整齐齐的码在那里,地板上放着我那双粉红的拖鞋。我倚门看着房里的一切,不知道该恨或者是感谢邹蒙。我把自己扔在床上,感受到呼吸里的酒味。我想,按照一般的解释,他邹蒙应该在这里等我到天亮,可是他却没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