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颂年先去了公社卫生院,前前后后的屋子都找了,没有看到她二哥刘庆年和她嫂子许灵芬。她问一个上年纪的大夫,有没有一个受伤的女的在这里。那大夫摇了摇头说没有。她又去了八华里外的柳树叶医院,还是没有找到刘庆年和许灵芬。她便忘了她三哥刘贤年这个事不要声张的嘱咐,她想应该去许灵芬的娘家看看,说不定嫂子被大哥砍伤之后回娘家呢!于是,她就去了许灵芬的家。许灵芬的母亲正好在院子里,问颂年丫头你怎么来了?刘颂年管许灵芬母亲叫了声婶,问嫂子回来没有?一听这话,许灵芬的母亲就知道有事,说你嫂子没回来,你嫂子怎么啦?这一来弄得刘颂年没了主张,她没法跟许灵芬的母亲说她的嫂子跟她的二哥通奸,她的大哥把她的嫂子砍了这样的话,但又想不出更适合的话来,于是便跟许灵芬的母亲说她哥和她嫂子吵架了,她嫂子一生气就离开了家。许灵芬母亲稍稍松了一口气,说闺女你没去你表姨家去找啊,说不定是那丫头在你表姨家里呢!刘颂年猜想许灵芬肯定不会去她表姨家里,但她得找个台阶下,说我这就回去,看看嫂子在没在表姨家。许灵芬的母亲把刘颂年送出院子,朝骑车远去的刘颂年喊:“过会儿给我送个信来!”
左等右等,也见不到刘颂年来报信,也不知道找到灵芬那丫头没有,许灵芬母亲便在家里呆不下去了。她把有点二百五的儿媳妇找来,让她好好照顾公爹,自个儿却出了家门,朝双岭村走来。刚走到街口,就见到刘家门前围了好多人,好像在议论着什么。她走到那些人跟前时,人们又像商量好了似的给她让开了一条道,她推门走进了刘家的院子,直接进了刘兆兴、李秀玲夫妇的屋子。刘兆兴坐在炕的西头,用手拄着腮,嘴张着,从里面流出来的哈拉子流到了袖口上,那是他的牙又疼了,疼得受不了时他就含上一把食用碱,把牙床子麻木,减轻疼痛感,那哈拉子就是因为嘴里含了食用碱而流出来的。李秀玲头朝下趴在炕上抽泣着,屋里死气沉沉的,让许灵芬的母亲有一种恐怖感。她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声:“你们两口子这是咋啦!”刘兆兴和李秀玲才知道屋里进来个大活人。李秀玲止住悲哭,坐了起来,刘兆兴却没有动。两个人都没说话,许灵芬的母亲不高兴了,说你们倒是说话呀,哑巴了?我家灵芬呢?她究竟在哪儿?听着许灵芬母亲的唠叨,李秀玲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嘴里喊着:“大年啦,你的命好苦啊!你咋走了这条道!”许灵芬的母亲一听李秀玲的哭法着实不对劲,一跺脚:“到底咋啦,会死了人似的!”刘兆兴忍着牙痛接了话茬:“亲家母,我家大年死了,你就别添乱了!”
这时候,刘贤年走进屋来,把许灵芬的母亲拉到妹妹刘颂年的屋子,把实情告诉了许灵芬的母亲,当然一些细节性东西他也说不清楚,只是说这场灾祸与他二哥刘庆年和他嫂子许灵芬来往过密有关,但他敢保证许灵芬没有事,最多只是受了伤,没有在公社卫生院、没有在区医院,那就有可能在县医院或地区医院。大年已经死了,眼下的事情是派出人去,到县医院、地区医院找到刘庆年和许灵芬,最好派靠得住的人去,最好别让太多的人知道是刘庆年把许灵芬救走了……许灵芬的母亲终于明白了眼前的刘家三儿子到底要表达的意思,他没说她的女儿是这场灾祸的根源,她想骂刘贤年,但她不得不承认刘贤年说得有理,眼下最着急的事情是把许灵芬找着,她不再听刘贤年的那番道理,急匆匆地走出了刘家的院子……
刘庆年拉开了被子,见许灵芬浑身是伤,被砍断半截手指的那只手还抓着被头,半只耳朵被削了下来,肩膀上有刀伤……所幸没有伤着正地方,刘庆年喊了一声“灵芬”,用手在她的鼻子上试了试,似乎还有气息!他又连喊了几声“灵芬”,许灵芬终于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呻吟。刘庆年能想象出在他走进这个屋子之前发生的事情,也可以推断出发生这种事情的原因,他在心里说他的大哥够狠的!但他没有时间多想,抱起了许灵芬往公社卫生院跑。卫生院门口却挂着黑板,上面写着:值班医生出诊,患者请等候!刘庆年心说倒霉。许灵芬的生命危在旦夕,哪里还能等?他又抱着许灵芬来到离公社卫生院几十米的路上,正好远处一辆卡车开了过来,刘庆年豁出去了,站在马路中央,说时迟,那时快,司机踩了个急刹车,车子在离刘庆年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把司机惊出了一身冷汗,头探出窗外,骂了一声:“找死啊!”刘庆年并不答话,用胳膊夹着许灵芬,一手拉开了驾驶室的门,抱着许灵芬上了驾驶楼,这才跟司机说:“这个女人快死了,麻烦你送我们去医院!”司机只好照办,十几分钟后,司机把刘庆年和许灵芬送到了离双岭村十八华里的县第二医院,那里有医生值夜班。许灵芬很快送进了抢救室,医生告诉刘庆年说,许灵芬没有生命危险,她是因为惊吓才昏过去的……
许灵芬的哥哥许山峰在县第二医院病房找到了刘庆年和许灵芬时,许灵芬的精神已经好多了,许山峰看到她的妹妹左耳朵和右手指上裹着绷带,刘庆年坐在她妹妹床前,拉着妹妹受了伤的手。许山峰不知道该和刘庆年说什么,是刘庆年害了她妹妹,也是刘庆年救的他妹妹,看到刘庆年和他妹妹在一起的那个样子,许山峰明白了刘家和他妹妹这场灾祸的必然,他只是不理解他的妹妹和刘庆年为什么会那样。他没有答理刘庆年,只是问他的妹妹要紧不要紧。许灵芬看着她一奶同胞的兄长,百感交集,她想,如果她没有这个哥哥,这一切的一切或许都不会发生,但她又无法抱怨她的哥哥,从动机上,她的哥哥并没有什么错误,她之所以进了刘家的门,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命。她以前是不相信命的,如今她信了。有人说婚姻就是一种缘分,在她和刘大年结婚之前,她也是这么想的,她进了刘家门,她就不相信婚姻是一种缘分的说法了,因为在她看来,缘分这种东西多少应包含一种两厢情愿的成分,而她和刘大年就根本没有这种成分,所以,她和刘大年走到一起是命,而不是缘分。她和刘庆年是两厢情愿,但她不认为那是缘分,那也是命运的安排,就如今天是刘庆年坐在她的病床前而不是别人,这也是命运的安排,她觉得用命运解释她所经历的一切比用其他词汇解释更合适。既然是命运的安排,那她就不会为自己所做过的一切而后悔。躺在病床上的她并不知道她法律意义上的丈夫刘大年已经踏上了不归路,但她清楚地意识到她和刘大年相伴走的那段人生之路已经到头,该分手了,她要开始新的生活。虽然耳朵上的伤、手指上的伤和肩膀上的伤都很疼,但她的心里却感到一丝的欣慰。经过这件事,她更喜欢刘庆年了,他竟然不考虑名声救了她并在病床前守护着她!当她知道刘庆年是没有跟厂里请假连夜回的家时,她劝刘庆年赶紧回厂请假,千万别因小失大,她的伤不要紧,可以自个照顾自个。刘庆年说你这个样子我怎能走呢,大不了转不了正被辞退。许灵芬说庆年你怎么那么傻,多少人想进厂当工人都进不去,你进去了,咋能放弃呢?俩人正说着这件事的时候,许山峰到了,许灵芬告诉她的哥哥她的伤不要紧,但庆年得回工厂请假,让哥哥留下来照看她。刘庆年这才听从了许灵芬的劝告回厂里,不光是为了请假,他得借钱来为许灵芬治伤。
七天之后,许灵芬出院了,但她永远失去了半个耳朵和半截手指。她没有回老槐树下,而是回到了柳树叶庄,在娘家住了下来。这是刘庆年给她出的主意,为得是避人耳目,做样子让人看,但两个人的来往也就不能那么方便了。
初冬的一个午后,刘庆年正在车间上班,他的工友走过来告诉他,说车间外有一个女孩子找他。刘庆年走出车间,看到来找他的是许灵芬。他有点不高兴,还有几个月就转正了,对他来说,这几个月挺关键。如果让工厂里知道他和许灵芬的那种关系,他的名声就臭了,就会因此转不了正,他还得回到双岭村,和他的父母一样过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他实在不想回到那种生活状况中去。这段日子里,他在厂里表现挺积极,人缘也不错,就是为了那个即将得手的铁饭碗。许灵芬在这时候来,不是给他找麻烦吗?他走到许灵芬跟前,语气中带着埋怨:“你咋来了?”
许灵芬对刘庆年的话很不满意,她说你怎么跟我这样说话?从我出院回到家里,两个多月了,你只看过我一回,你心里究竟咋想的,看我短了半根手指,少了半个耳朵,我不像以前那么好看了?想甩掉我是不是?
刘庆年说灵芬你这么说是不是有点昧良心?我哪有那种想法!我不去看你,还不是为了让别人的议论少一点?那种议论要是传到厂里,我就转不了正式工了,那不是坏了咱们的大事吗?
许灵芬也这么想过。她把刘庆年这些日子的冷漠归结为两个可能,第一种可能是她刚才跟刘庆年说的,刘庆年看不上她了,想甩掉她;第二种可能是刘庆年刚才跟她说的,怕影响了转正。不管是哪种原因,许灵芬都不希望眼前这种状况继续下去。她担心夜长梦多,如果厂里有女孩看上了刘庆年,那她可能就惨了。所以,她冒着被人议论的危险来找刘庆年,要刘庆年给她一个准确的说法。
“那你打算啥时候跟我结婚?”许灵芬问。
“总得等转正以后再说吧!”
许灵芬想,果然他在拖延,他不再是以前的刘庆年了,他变了。他真的把她当成了他身上的一件衣裳,想穿就穿,想脱就脱,等你转了正,你的地位提高了,有没结过婚的大闺女看上了你,你还跟我结婚吗?你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呀?没门,我许灵芬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你把我玩了,害得我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想把我甩了就把我甩了,你也想得太天真了吧?但她并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她怕万一自己分析得不对伤了刘庆年的心,她只说了两个字:“不行!”
“那你说什么时候?”刘庆年问。
许灵芬没回答刘庆年提出的问题,她看了看四周,跟刘庆年说,我们总不能呆在这里说话吧?你能不能请半天假?刘庆年想了想说我试试吧。他回到车间找到主任,说来了一个老乡,得请半天假。就有人问他:“不是一般老乡吧?”刘庆年心里掠过一丝不安,仿佛车间里有人看穿了他和许灵芬的真实关系。但许灵芬与他又真的不是一般的老乡关系,哪个女老乡会大老远的来找一个男老乡?解释不通。他朝问他话的那人笑了笑,笑得很免强,但那人并没有看出刘庆年的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反过来帮着刘庆年说话,跟车间主任说:“人家庆年的女朋友来了,你总得讲点革命的人道主义吧!”车间主任跟刘庆年摆了摆手:“你去吧,悠着点劲,别一下子都使出来!”
刘庆年从车间出来,到了许灵芬跟前,跟她说:“我们走吧!”
刘庆年把许灵芬带到他的单身宿舍,宿舍里一共住三个人,其他两人都去上班了。刘庆年随手把宿舍的门插上,一把抱住许灵芬,在她的脸上乱亲,最后把他的嘴唇定格在许灵芬的嘴唇上,俩人就那么紧紧地拥抱紧紧地亲吻着。老半天,许灵芬推开刘庆年的手,说:“你还没回答我提出的问题呢!”
刘庆年说:“我听你的。”这时候的他已完全被许灵芬溶化了。别看许灵芬少了半只耳朵,但她的头发长长了,头发正好盖住那只残废的耳朵,她依然是那么漂亮那么迷人,刘庆年的内分泌多了起来,悄悄地跟许灵芬说他要跟她办那事。许灵芬说你疯了,万一有人回来,你开门还是不开门?刘庆年说你不来我还忍得住,一见你我就忍不住了。许灵芬说再忍不住咱也不能这么干。刘庆年说那咱们在哪干?许灵芬说她的伤完全好了,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天,老百姓也没有那么多猜测和议论了,我得回老槐树下的家,我是刘大年的老婆,刘大年死了,我没死,那房子,那院子,还是我的。我就是再结婚,让男的倒插门,住进老槐树下的院子,别人也是说不出啥来。我要长期不回去,别人还以为我再嫁了呢!
刘庆年说你这一招够毒的,想找个男人进刘家的院子,还不把我那财迷的老爹老娘活活气死。
“对呀,”许灵芬说,“你老爹老娘要想肥水不流外人田,就让他的二儿子娶了我呗!”
刘庆年点了点头:“那你就回老槐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