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蓝绸子的上海北京之行并没有像我们想象的那样能尽快解决问题。等待合适的干细胞会是一段漫长的时间。这段时间里小苏会不断地复发,不断地输血,化疗次数多了,还会产生抗药性,使化疗失去作用。我从上海的血库和书店找来了大量的研究骨髓移植的资料,深入研究,为小苏以后的手术做准备。
白糖留下的三万元钱转眼就没了。我不能再接受蓝骄子的资助,听说他和他父母亲一起投资一家生物制药厂,贷款数额很大,压力也很大。蓝姨在筹备这件事情的过程中都累病了。可是小苏每天都要钱,我是个医生但眼下救不了小苏,能维持小苏生命的是钱。
那位市里领导的家属癌细胞转移,点名让我第二次手术。院领导和我谈话,看我现在的这种情况能否上手术台。我考虑了一下说,我行。院领导和市领导被我的敬业精神感动。市领导派秘书到我家里,给我送了一只足有一万元的红包。我现在是多么需要钱呀,看着这一摞钱我几乎是垂涎欲滴。可是盛名之下,我不能就犯,这个钱我不能收。辛曼和白糖都说过,不让我收患者家属的钱,拿了人家的东西心理压负担重,对彼此都没有好处。我给秘书打电话,让他把钱拿走,可他们以为我客气,或者以为我怕犯错误,说这是捐给小苏的。但我还是不能拿这个钱,我只好把钱缴给院领导,通过院领导返还这笔钱,并表示我的谢意。从此我进一步得到了院领导的重视。院领导碍于市领导的面子,并没有提我退还红包的事,可是大会小会表扬我,说我是德才兼备的业务能手,是院里重量级的后备军。当时正在进行住房改革,我的上万元钱的房款可以五年后缴清。我的心里热乎乎的。
可是医院里的很多人也在议论我和我的儿子刘小苏。有人推断出小苏出生时我仅仅19岁。自然他们还会想到小苏的母亲,有人回忆起来小苏曾在我们医院做过扁桃体手术,小苏的母亲是个乡下女人。顺理成章地大家认为我是个抛弃老家的妻儿的忘恩负义的小人。可是到城里后我又抛弃了已经下岗了的妻子女儿。我的行为按照普通人的想象编成了故事,有两个小护士还为这个事争吵起来,一个认为故事是这样的另一个认为故事是那样的。麻醉师风风火火地来到我的办公室,一盘磨似地坐在我对面说,你不要听他们嚼舌头,我对你的本性有一定的把握。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本质好是最主要的,我相信你不是他们所说的忘恩负义的人,我的眼睛是雪亮的。不过我也特别想知道小苏的母亲跟你是怎么回事,她好像比你年龄大得多。你真的跟你的妻子离婚了吗?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你不应该离婚,救小苏也要有人气。我第一次听说救一个人还要有人气,仔细想想,挺有道理。女人们讲话百分之八十是废话,可是琢磨一下很有道理。废品是可以回收再利用的。女麻醉师看着我,想让我像对待知已那样对待她。我说,你的眼睛不是雪亮的吗?你应该看出来是怎么回事呀。女麻醉师回肠荡气地笑了起来。她是一个总有办法快乐起来的女人。最后女麻醉师说,我相信我们的孩子有救的。他认我做干妈好了。我这人笨一点,可福气大得很,气场好得很。谁跟我搭上干系,我就扶谁。你们男人不相信女人的气场是不行的,你看林青霞嫁给邢家,邢家的钱翻得像孙悟空的跟头。可巩俐嫁到黄家,黄家快要揭不开锅了哎。
此时,蓝骄子打听到我们院里要进一批当时最先进的医疗设备,因为款额比较大,院领导肯定得亲自过问,他让我给院领导推荐一下他经营的产品。我和院领导一联络,没想到院领导说,这批医疗器械就由你来把关了,你把关我放心。这样蓝骄子几百万的医疗器械就到了我们院里。除了打点其它的部门,蓝骄子给了十万元现金。我推着不要,可蓝骄子说这是给小苏治病的。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我像个贼一样把它一会藏在沙发底下一会藏在吊柜上,惶惶不可终日。
寻人启示在报纸上发出去后,辛曼还是杳无消息。
白糖走后,我去找过她父母。如果白糖和他们联系了,请转告白糖甜甜,让他们回来吧,我不会让甜甜给小苏捐献骨髓。我不会影响他们的生活,让他们回来吧。我的岳父母把我骂得狗血喷头,说,你是我们家的扫帚星,害得我们家破人亡。白糖说嫁给你要改换我们的门庭,狗屁,靠小姨子养娃娃靠屁吹火的事情,靠不住。现在好了,跟上你沾光了吧,我们还是住在棚户区,我的女儿和外孙都没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披着羊皮的狼啊。两个老人要哭天抢地了。我无话可说。我放了些钱要走,可岳父一把拽住我说,你少腐蚀我们工人阶级,我们就看上你这点钱了吗?擦屁股我们还嫌硌呢。我们和我女儿外孙人穷志不穷,没有你这个臭豆腐照样做草子糕,把你的臭钱拿走。
从白糖家出来,我又去找白糖后来的男朋友。我听甜甜说过,他就在水木坊附近开一家足浴,旁边是儿童娱乐场。我找到了这个男人。
他个子不高,微胖,眼睛看上去比较厚道,我可以说是侧面见过他。我说明了自己的身份,那个男人马上紧张起来,脸红了。他说,我和白糖认识好几年了,可你们离婚以后我才开始交往的。他果然为人厚道,他以为我来追究他和白糖的事情。我说我已经和白糖离婚了,他跟谁交往甚至跟谁结婚我都管不着了,不过我希望她能幸福。那个男人搓着手笑着说,那就好那就好,白糖可从来没说过你不一个字不好啊。我觉得她对的感情还没有断,所以不敢向她求婚,我是真的看上白糖了。我说你眼力不错,白糖确实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能娶到她可是你的福气。那个男人高兴得挠挠头说,那既然你认为白糖那么好,你们为什么要离婚呢?我说,是我做错了事,是我对不住白糖,我希望他能找到比我好的人,能对她好就行了。男人几乎要上来拉我的手了,他说,刘大夫你心眼儿真好,你们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难怪白糖累死累活都在考成人大学呢,这是你对她的影响啊。你是来撮合我们的是吧,我真谢谢你了,到我店里洗个脚吧。我说,不了,我找你是想让你给白糖捎个话,他要是跟你联系的话,你告诉她早点回来吧。男人说,白糖说她到北京学习洗浴场所的的服务和管理,之后我们合伙搞一家康体中心。我也不想让她出去受苦,可她说要做就做出档次来,白糖这个人太要强,干什么都要干到最好。等她有了固定的电话,我告诉你,你好帮我劝劝她。
我走在大街上,我看到了二路公交车,这是我和白糖认识的地方,它从我身边呼啸而过。现在公交车不再需要白糖了。我所深爱过的两个女人都为了躲避我离我远去了。可是我眼下迫切需要一个女人,需要一个女人为我生一个孩子,用这个孩子的脐带血干细胞来救我的小苏。我听说现在社会上流行什么借腹生子,只要付对方一笔钱就行了,可我还付不起这笔钱。如果有了合适小苏的干细胞,手术费对我来说还是个天价。我也听说有什么名人精子库,不仅不用你付钱,你反倒可以赚一笔。可我不是名人,我的基因谈不上完美,我的父母早亡,我的儿子免疫系统不健康,我的身上能有什么优良品种呢?
但是我需要一个女人为我生个孩子。
我买了一张报纸,我看到有很多征婚启示,看到很多“某女”。她们都是一些七仙女,有的找靓仔俊男,有的找高官厚禄,还有一则征婚词干脆就是:一个男人。这标准多高啊,她开出的简直就是天价。可是没有一个是想找个男人只为生孩子的。孩子是爱情的结晶,和一个不相干的人生孩子,破了我们这一茬人的道德底线。可是人命关天的时候谁还想得起道德呢?记得唐山地震时,一个姑娘本能地跑出来才发现自己没穿衣服,地震过后,这位幸存者还是自杀了,因为有不相干的男人看到了她的裸体。这种道德要求就接近于愚蠢。
爱上一个人结婚生孩子是崇高的。为了救一个孩子,找一个女人生孩子,这种道德就不够高尚吗?
我站在大街上,女人们从我面前走过。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女人生孩子应该像母鸡生蛋那么方便,可是这个女人在哪里呢?
我想到了蓝骄子,他的身边围的都是女人。我真需要帮忙啊。
我拦了一辆出租汽车,去找蓝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