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段 他单腿跪在我面前像一个敬业的鞋匠-妖娆

《中国蓝》通过媒体迅速走红,做这场表演盗版光盘的都发了一笔财。

丈夫闭口不跟我说这次我们赚了多少钱,我忍不住了,想知道我们赚了多少钱,我想让丈夫把母亲和父亲给我们的钱还给我,我不能花他们的钱。我一张嘴,丈夫就用那种奇特的眼光看我。他说,赚的钱是公司的,这只能算是公司的第一笔业务。一个公司就相当于一块蛋糕,只能说它做的多大,不能说这个公司是多少钱。

我说,你别说这些,我就说这台表演我们赚了多少钱。

丈夫说,扣去成本,刚够下一步运作的投入。

我说,那公司是谁的?

丈夫说,公司是股份制的,是大家的,也是社会的。

那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当初不是承诺过你,给你办一台舞蹈晚会,我没做到吗?我把晚会的主题定位在舞蹈上,颜色定位在“蓝”上,那是你的姓,这不比钱重要吗?

丈夫说这样的话是想让我感到羞愧。我在和丈夫说一件事情的时候,丈夫往往通过几句话就可以把我说的话题轻松地转移到别的话题上。不知道为什么样,他总可以在我不知不觉中,从此跳跃到彼,或者跳得更远。最终我已搞不清楚我当初想要说的是什么。我在丈夫的面前总是那么无能,我想气急败坏,可是丈夫即刻偃旗息鼓,他匆匆走进厨房说,好了,我给你煲猪手汤,你护理一下头发吧。

但是这一次我不屈不挠。我要把父母的钱要回来,尤其是父亲留给我的那六千元钱,那是父亲留给我的爱呀,我永远不会花掉的。我说,我要我父母亲给我的钱。

丈夫说,你怎么跟我分得那么清呢?给你的难道不是给我的?

近来在我心中常常出现的那种感觉升起来了,从一开始他就想让我给他赚钱。他不让我干家务,因为家务保姆能干得了,我有更大的用处。我们从来就不是一对夫妻,我们之间一直保持着距离。我们不能像饮食男女那样把对方当成自己的旧沙发,歪着躺着靠着,四仰八叉,放浪形骸。我们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但我还不能提报酬,丈夫会说,不什么要报酬呢?我的不就是你的吗?

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我笑在了丈夫的软肋上。他跳起来,把茶桌掀翻了。茶杯碎了,玻璃渣蹦起来划破了我的脚踝。他说,都是我把你惯坏了,我的所有朋友都说我家里养着个布娃娃,只能看不能用。你看谁家的老婆不是出入厨房,油渍麻花的,三五年就成了黄脸婆。你看看你,嫁给我,啥心都不用操还不满意----

我说,你出去。

丈夫说,房子是我的,我为什么要出去?

我说,那我出去。我往门口走。

这时他才看到我的脚踝出了血,他十分夸张地奔过来,他看上去比较紧张,他抱起我来在地上转了一个圈才找着了沙发,他把我放在沙发上,捧着我的脚用嘴吮起来。他单腿跪在我面前,像一个敬业的鞋匠。

但是我厌恶他。对他我只有一个态度,闭上我的嘴,闭上我的身体。我静候着我们之间的关系像一只苹果那样腐烂,腐烂到不可收拾后,自行消亡。我想起了当初,当初不是这个样子的,我已经记不起来当初是怎么变成现在的。但是我知道现在已经回不去当初了。

过了两天,我们出去买茶桌。我看上一个藤编的,可他要铁艺的。他让服务员打包那件铁艺的,他径直去付款,看都没看我一眼。

父亲百天祭日时,弟弟邀请我们参加他在省城的狐朋狗友为父亲摆的祭宴。弟弟完全混成了社会上的那一套,拉帮结伙,结党营私。这种场合我不愿意去。祭奠父亲,我只需要坐在一个安静的地方,想父亲的音容就行了,大吃二喝的能叫想父亲吗?可弟弟说,他已经告诉他的哥们儿我要来,我不来他就丢尽了面子,在这地盘上没法混了。再说了,我给朋友们把几万块钱的礼搭出去了,现在轮到我们有了事儿,我能不请客吗?现在这社会就这样,你想给人家省钱,人家不领情,说你瞧不起人家。现在借红白喜事请客是一种经济也是一种政治和艺术。不搞这一套,没法混。我拗不过弟弟,打算和丈夫一起去,丈夫没能参加父亲的葬礼,也算一次补救。可丈夫临时找了个借口推脱了,他永远不想见到蓝骄子。这样只有我一人坐在宴席上。弟弟还邀请了刘苏子夫妇,可是白糖也没有来。这样弟弟就安排我和刘苏子坐在一起,作为家人招待朋友。

可是回到家,丈夫正在看他从国外带来的录像带,污秽不堪的镜头让我直想呕吐。我的父亲去了刚一百天,他就在家里看这些东西。要不是他把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放在家里,父亲也不会死。我气得全身发抖。

我躲进卫生间冲澡,想压住那种声音。可洗了一半丈夫就进来了。他想把我从水里捞出来,我厌恶地躲闪。我说,你出去我想我爸爸。我身上的浴液很滑,这让他更刺激。他开始无耻地脱裤子。情急之下我把水龙头放到最大冲着他就浇。他被烫得蹦了起来。

丈夫像一只落汤鸡怒目与我对峙。我希望他给我一个耳光。可是他没有。他说,你不要虚伪了,你父亲刚去世你还不是参与了《中国蓝》的服装舞蹈盛会,你要真的爱你的父亲,你就不应该在那种我给你设计好的灯红酒绿的地方出风头。还有今天,你如果真的怀念你的父亲,你就不应该和你弟弟那帮乌合之众交杯换盏。蓝骄子请你去,还不是想炫耀一下你这位一夜成名的漂亮姐姐,你呢,还不是因为太浮燥,想让别人一睹你的芳容。你要知道你是怎么成名的,真正的幕后人是不会走到前台的,那是一种修养。还有,你和刘苏子,你们出双入对的像个什么样子,就是我娇惯你能容得下你,你也应该考虑一下白糖。白糖那么巴结你就是怕你抢了她的丈夫。当初刘苏子无以生存的时候,你没有承担他,是白糖供养着她完成学业的。现在他成了著名的外科医生了,他什么都有了,你们又旧情复发,故技重演,你们不觉得过分吗?你看看你,挺像模像样的一个女人,不是蓝骄子就是刘苏子,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好马不吃回头草呢,天涯何处无芳草呢?我和白糖是两个可怜人呀,我们两个加起来都可以开个绿帽子公司了----

我逃进卧室里全身在发抖,骨头都要散了架。其实我们很少争吵,尤其是我。当我受到伤害的时候,我的心就被一只手抛出去,下落的过程中我是那么的晕眩和疼痛。

他继续看他的三级片,时不时还像看球赛那样喊几声。

我拿起了电话,我报了警。

不一会儿,有人敲门,人进来了。丈夫和人家在剧烈地争吵,什么私闯民宅了,个人隐私了,甚至什么民主自由了,丈夫俨然海归派,洋味十足。可他还是被带走了,走之前他还是砸翻了那只茶桌。我讨厌甚至厌恶男人砸东西,难道砸东西砸碎的仅仅是东西吗?东西再次买来难道还是那个东西吗?男人在砸东西的时候暴露了所有的懦弱和丑陋。好在他终于被带走了,那时还不允许在任何地方看黄色录相。

半夜,丈夫打电话来让我带着钱去缴罚金。我说,你是公司的人,你的公司是社会的,你让社会给你去缴罚金吧。我拔断了电话线。我把水果刀压在枕头下面。

第二天早上丈夫回来了。这是丈夫因为我第二次进派出所。他站在我面前说,你要不是一个女人,我肯定会给你一个响亮的耳光。

他这句话真让我失望。我希望他一进家门就进厨房就提菜刀,我希望我们之间的事情刀枪相见,顷刻粉碎。

我冷笑着说,你有一句口头禅,“都让我把你惯坏了”。你如果惯我用的是巴掌,就等于自己扇自己的耳光。所以你宁可委屈着也不动手,不然下次在朋友中怎么说“都是我把你惯坏了呀”。

不叫的狗会咬人啊。他重复了我母亲当初说过的这句话。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那只苹果腐烂了,我已经闻到了苹果腐烂后散发出的糜烂的酒香。

我说我们分开吧。

丈夫正在换拖鞋,他猫着腰把一双皮鞋端端正正地放在鞋架上。他说,这两只鞋能分开吗?分开了我们两个人都会变成瘸子。为什么要分开呀?我们俩是一个艺术的整体,谁也不能离开谁。我们的下一个主题是《中国粉彩》,你可以尽情用你的身体对着全世界的男人表现你的风情和欲望。

他刚直起腰,我就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我等待着他的回应。他如果也还我一个耳光,我就会给他一刀。我们之间的事情我没有能力用语言来解决。刀子最锋利,我希望一刀两断。

他对我也举起了手掌,又落下。他伸出食指指着我,停滞了片刻没说话。

这个晚上我又梦见了那个男人。他的头上有一只黑洞,深不见底。我极力想看清他,我的眼眶子都酸了。

这是一个春天的夜晚,我身边的男人忍无可忍了,他伸出了曾经成千上万次深情地抚摸过我的一双细致的手,把我像抓小鸡一样从梦境中提出来。他应该说,你跟我亲热像个死人,梦里你却夜夜呻吟。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我就是喂一头猪也会对我哼哼的。对于一个绝望的人,说什么都是一种多余。他把舞蹈家优美的肢体拎到一个墙角,他把她抵在钢筋水泥上,他把这一堆骨骼血液和碳水化合物在墙上撞击,发出耳光一般的噼叭声响。他用他的身体把这株他精心呵护的植物连根拔起彻底粉碎。

武装到牙齿。

但是摧毁不了的是我爱另外一个人的意志。我的身体贴在冰冷的墙砖上,我说,你不要这么卖力了,你从来就没有击中我。

我发现只要我张开嘴,他就必须闭上嘴。我的话像刀子剥掉了他的一层皮。我的对应物嗥叫了一声,沧桑感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