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可穿破,不可穿错-女人是一种态度

爱漂亮一定有遗传。

我小时候的衣服大多是妈妈做的,那年月的人们大都兴做衣服穿。我高兴的经历之一就是陪妈妈去商店买布。妈妈手巧,不是一般的巧,妈妈做的衣服经常比买的好看得多,所以我们家的孩子出去总比别家的孩子漂亮。

妈妈精心打扮自己的儿女,给我这个做女儿的留下的印象就是:女孩子应该永远干干净净,漂漂亮亮。

妈妈自己就是那年月的美女。她自己会做会收拾,她走出去也比别家的女人漂亮。妈妈的漂亮观念纯粹来自于她的直觉。比如,她不懂什么叫身体比例,不知道身长是七个半头长的说法,但她知道多长的衣服配多长的裤子才叫和谐。妈妈的直觉好极了。

改革开放以前,爱美就是封资修,所以大人小孩没有任何有关穿衣戴帽的知识启蒙,一切都是自己懵懂琢磨。

妈妈唯一的穿衣理论就是“宁可穿破,不可穿错”。这是梨园里角色穿衣的规矩,不知妈妈如何懂得把它运用到日常生活中。梨园行里,行头错了,角色就错了,自然错不得,此话在梨园行里就是最起码的穿衣规矩;到了现实生活中,若是再遵循这个理儿,简直就牛得一塌糊涂。

妈妈爱看戏,懂得戏里穿衣的道理,她的聪明在于她会触类旁通。她说我们小时候有身经典的打扮:她亲手编织的红毛衣毛裤,再配一条镶了荷叶边的白色围裙,头上扎着红绸子,像个小公主,人见人爱。

记得我在上中学时,有一身打扮始终是自己的最爱:在人们清一色的蓝色外衣里,我总配上一件洗得干净叠得整齐的白衬衫。外衣被妈妈做成收腰西服型的,白领子翻出来,加上我因为练过舞蹈而亭亭玉立的身姿,显得格外精神和清爽。

我们长大以后,如果妈妈发现我们穿得不顺眼,为了让我们把刺眼的换下来,她就会抬出那句八字箴言:宁可穿破,不可穿错。虽然什么才是不错,道理不甚明白,但概念已经有了,就是这辈子穿衣要讲究,要小心谨慎。

记得有次是为了穿裙子。妈妈做的裙子大都过膝长,妈妈认为我穿短裙不好看。她给我设计的经典裙装是:白衬衫配深蓝色华达呢的六片裙,衬衫收在裙子里,显出细细的腰身,而那六片裙长度过膝。每年的夏天,我基本都是那样穿的。妈妈也喜欢给我做纯白色的连衣裙,裙长也过膝一点,白裙配上我的长发,飘飘的。可能是穿长裙的次数多了,我想换条稍短些的穿,妈妈一看就急了:脱下来,不好看,长裙显得腿长,不要穿短的。记得那次我换的是条西服短裙。妈妈一生都坚持认为我不能穿短裙,后来,当我懂得比例协调关系之后,发现妈妈的坚持是对的。不是我绝对不能穿短裙,而是穿长裙长裤更加漂亮。我说过,妈妈的直觉特别好,在她眼里,我穿短裙就属于穿错了,无论如何要不得。

不仅是穿衣,对女儿家的言谈举止,妈妈也要求极为严格。妈妈说过“笑莫露齿,坐莫摇身”的话,那是她奶奶教给她的,后来她发现在我们身上行不通,就降低标准,要求我们行正坐直,举止不能有败相。比如我在学校练过几年舞蹈,而且还是芭蕾,学跳《红色娘子军》。功夫没太出息,舞者的八字步倒是学会走了,那八字步在妈妈眼里就是败相。坐着的时候,我无意识就把两腿分开着摆,那是练功开胯留下的后果,妈妈一看就不顺眼。她常在我完全无准备的时候,朝我的腿上使劲儿一拍“把腿并上!”生疼的同时还被吓了一跳。看妈妈的决心,我不改是不行的,因为我不可能不在她眼前走路。那时我已在电台上班,电台机房的地板是五十年代铺就的木地板,地板的拼缝当然是直的,我觉得顺着拼缝练习走路不错。于是每天,男声在里面录音,我在外面等候时,就顺着拼缝从屋子的这头走到那头,不知走多少遍。走了几年,居然把八字步改了。不仅改了外八字,妹妹说我走过了,好像有点内八字的意思。当然这也不可以,又往回调,终于调正了合适。

我身上的败相是被妈妈一点儿一点儿抠掉的。好像十来岁时,我上牙床的左边多长出了一颗虎牙,像巩俐在《红高粱》里那样,我自己觉得很好玩,但那绝对就是妈妈眼里的沙子。我不可能不在她眼前笑啊,没商量,拔了。我怕疼,总是一拖再拖,妈妈急了,话变得难听起来,从那时我就知道,什么叫姑奶奶急了。记得是我自己一人去的,妈妈认为这样的小事不需她陪着。我去的是省军区的门诊部,一个年轻的男医生在我的上牙龈打了点麻药,拿着一把不知叫什么的钳子,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我那颗虎牙除去。看医生的费劲,还是早去的好,岁数大了再去,拿的可能就不是那把钳子了。我一生就拔了那一次牙,记得最清楚的是拔完以后留下的牙洞,像插秧时漏掉的一个秧穴,很显眼。我觉得那秧穴很好玩,老用舌头舔。妈妈看着又碍眼,规定我不许舔牙洞,而是要不断地把被虎牙挤进去的正常牙齿,用舌头往外顶。我现在的一口整齐的牙齿,其实是妈妈帮着长好的,她使的劲儿比我自己大多了。

妈妈总是通过各种方式,告诉我什么是女儿家的败相。比如,我有个玩伴儿,说话时好先吸一口气,吸得很响,像刚吃了朝天椒。她如果要连说四五句,至少会被辣上两三回。她一辣,妈妈就什么事也做不下,只看着她,示意我注意听。玩伴儿走后,妈妈一定要再夸张点地把那辣声学上几遍,还说,如果在同人谈恋爱,别人会烦躁的。我正处于青春期,这样的告诫很管用。

那时候总有小伙子借各种理由来我家串门儿。有天来了个说话用糖嗓儿的,听得妈妈浑身不自在。糖嗓儿走了以后,妈妈说她恨不得拿筷子在糖嗓儿喉咙里通通,要不会憋出人命来。妈妈说话经常又形象又夸张。当然,糖嗓儿一类的人是断然不能考虑的。妈妈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育出个没败相的女儿,怎么能轻易地交给糖嗓儿呢。糖嗓儿不知道,只顾天真着来。可怜。

因为妈妈的严格要求,我的举止做派里,怕是没有太多不顺眼的东西。走路挺挺的,虽然不是笑不露齿,但怎么笑也不至于难看。记得在长沙台的时候,有个同事刚养了女儿,他说要向我妈妈取经,如何才能把女儿养成我这个样子。他认为我的性格好,各方面看着也顺眼。我把他的要求向妈妈转述后,妈妈开心地一通朗笑,得意极了。

直到我出嫁,妈妈一直都是这样管教的,从手势表情,到身姿举止,一样不拉。可以这样说,我上电视以前,已经有了一副被妈妈细抠过的身架子,那是一个很好的基础,余下的事情全靠自己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