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从零到零的勇气 1-女人是一种态度

写到这里,我的职场生涯算是写完了,只拣了几个重点片断和我认为重要的事件。有些事情看起来热闹,但在记忆和思考的深处留有的痕迹都较浅,给予的情感刺激也不够强烈,终究是要忘记的,忘了也就忘了,随他去。

我没有大红大紫,也没有家喻户晓,我只是在提供给自己的舞台上,尽力地舞蹈过而已。说起舞蹈,我写到了“编舞”,也写到了“跳舞”的过程,有些过程并不好看,因为尽力过,所以就大致心安。

这是一个又骄傲又心虚、又自恋又不自信的人的真实想法。有些想法未必聪明,也未必讨人喜欢,但因为真实,我还是写了下来,免得自己忘记,忘了可惜。

我一生算过几次命(我把这理解为女人同神更接近)。一次在街头听人随意说,居然说对了;也曾被朋友索去出生年月,交给“大师”排八字。我不迷信,对各种算法采取姑妄听之的态度,被说中了,便觉得果然大师,说不中时也不以为意。几次算命,自然是结论各异,但有一点却惊人地相似:无论大师小仙,都明确无误地告诉我,我是个自力更生的女人,一切全靠自己,我不会也不能依赖任何人。

算命肯定是有暗示作用的,既然“命”告诉我,我是个一切都靠自己的人,我就必须认认真真为自己的一生好好尽职尽责。这奠定了我身在职场的一个基本生存态度。

当然,不是命这样说了我才这样认为,而是命这样说了我就更加这样认为。

俗话说,相由心生,我的这种生存态度是要长到脸上的。我的形象特质大约就是独立。还在地方台的时候我就知道,在我的观众群中,肯定和喜欢我的以女性为多,这有悖一般的收视规律。我们通常开玩笑说:因为电视台管理层以男性居多,所以在选择、确定女主持人的时候,大多是以男性的欣赏为准。男性管理者振振有词地说:只有我们才知道什么样的女性形象是最终受欢迎的。可见女性出镜的一个重要使命就是要得到男性观众的认可,而我的出现,可能让这样的“规律”受到了一次挑战。

至今我也无法确知男性观众对我的屏幕形象是否喜欢,或作何判断。但我知道女性观众肯定我,通常是因为她们觉得作为一个职场女性,我的形象和状态代表了她们心目中的一种理想状态,我把那种理想状态具体化了。向我表达这层意思的女性基本上都是独立女性。尽管在目前的现实中,女性太独立,男性通常会紧张,但女性独立,是一个更改不了的大势,世界也因为女性的独立而丰富多彩。从这个角度,我庆幸自己在屏幕上塑造了一种基于性别又超出性别的自信干练的形象气质。

身为职业女性,职场二十七年,摸爬滚打,一路走来,虽然也被认为是小有成绩,但距自己曾经的自我期许,却又相去甚远。清夜扪心,唯有对做事原则和做人信念的坚持,是可以自我安慰的。我相信坚持的力量。除了坚持,另外的信条就是积攒实力,让实力替自己说自己想说的话。我的词典里没有办公室政治,唯一可以倚仗的,无非是坚持和实力而已。

在我的工作环境里,我是大姐。常有年轻些的姑娘向我谈到她们的职业苦闷,比如谁倚仗谁做成了什么,谁利用谁又得到了什么,如此等等。职场本来就是个什么都有的地方,我理解她们苦闷的同时,能给予她们的唯一建议,还是鼓励她们更多地积蓄自己,自己不倒便永远不倒。

在这方面,我就是个不可救药的老天真,天真到别人不知拿我如何是好。

记得韩国电视剧《大长今》里有这样一句台词:但凡成功的人,有两点共同的特质,那就是单纯和热情。但是热情更重要。因为热情的人了解现实,但又超越现实。

大长今是一个艺术化的理想特例,现实中未必有人能有她那样的单纯和终其一生的热情,因此也就未必有人能像她那样,凭着单纯和热情披荆斩棘般地走向人生巅峰。而以我的理解,热情给人以动力,单纯则让人执著和无畏。有了这两点,也大概可以支撑现实中的我们,在自己选定的方向上有所成就。

今天的我所面临的问题是,面对曾经成全了我所有事业心和成就感的《中国新闻》,我却开始生出一种难以排遣的由单调和单薄带来的角色疲劳感。十年前,它是属于我的舞台,一个光彩夺目的舞台;十年后,这个舞台的灯光舞美都变了,在别人的眼里,我在这个舞台上还是风采依然,但坐在同一张演播台前,骤然亮起的灯光,却很难再让我为之一振。坚持的恒心依旧,积攒的实力不减,前方的目标,却开始有些茫然:在既有的电视观念主导的现实中,一个年过四十的女性主持人,还有多大施展的空间?凭着坚持和实力一路走来的我,还能在多大程度上超越自我,超越现实,走得更远?

走进四十岁,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到底还想做什么。

沈宏是美国伊芙心悦时装公司的总裁兼首席创意师。在此之前,她在一家著名的化妆品公司做市场营销总监,事业一直很顺手,报酬丰厚。她曾对我说,现在五块钱和五十块钱对她来说没有什么不同。这句话给我的印象极深,因为我没有那样的经济能力。

我认识沈宏至少十年了,她精干小巧,热情似火,永远精力充沛。

有一天,有人告诉我,沈宏正独自经营一家时装设计公司,原来的买卖不干了。我吓了一跳,为什么呢?

沈宏比我年长,女儿已经在美国读博士,按这个推算,她至少比我大六七岁。在这样的年龄阶段,突然扔掉原有的位置不做了,另辟全新战场,依据是什么,胜算的筹码是什么,最关键的是,她的勇气从何而来,她想过失败吗,她败得起吗?

沈宏说:“我爱我自己,我不想生活在感叹号里。对我而言,生活就是不断地从起点到终点,再回到起点,不断地从零到零。我不需要感叹号,感叹号是给别人看的。我就是从零到零。”

任何时候接到沈宏的电话,听到的都是兴致勃勃、阳光灿烂的声音:“亲爱的,告诉你,我的春夏装上市了。色,绿松石蓝色,别提多漂亮了。还有一款新的白衬衫,我做成大的荷叶领了,特别女人味,还特别大气……”那声音的热度仿佛能把你烧着,你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升温、再升温。

同沈宏谈话,根本听不到半点关于年龄的忧虑,她似乎从来不考虑这个问题。“东方人重视生命的长度,而西方人更看重生命的浓度。我认为西方文化对我的影响还是挺大的。”沈宏曾在海外生活多年。

现在,沈宏的时装做得有声有色,公司开在黄浦江边,一眼望去,就是车水马龙的外滩。

我一直钦佩沈宏始终保持着火一样的激情,那激情来自于她对生命的珍视。她说:“拥有生命是一种奢侈,人就是要不断地冲破极限,把不可能的事情做成,那才是最伟大的。”

“拥有生命是一种奢侈。”一个多好的句子。既然是一种奢侈,理所当然应该把生命的价值、把生命的创造力发挥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