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沙台的日子 我的搭档-女人是一种态度

我的搭档叫刘学稼,湖南电视台的编导,一生不着家,老在外面跑着,前几年在新疆拍片,遇上车祸,才过五十岁,永远漂在外面了。

刘学稼外号刘瞎子,高度近视,戴着厚厚的眼镜片。刘瞎子拍出的画面极美,我曾经对他说,画面美到那种程度,人就会产生剪了它的欲望。刘瞎子听了得意大笑。听说因为视力太差,他最初并不扛机器,后来发现与其与人合作不顺心,不如自己全打全包。所以,凡是刘学稼的片子,编导、摄像、撰稿都是他一个人。

刘学稼是个才子,举止洒脱,性格率真。他爱湘西,爱到了命里头,他的《湘西系列》专题片在全国电视圈里有过不小的影响,有舆论把他说成了“电视沈从文”。他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拍湘西,拍了五六年,湘西是先长在他心里,再落在他的镜头里。他拍的湘西有种特别的灵性,是一种特别的湘西的味道,那种味道只有去过湘西的人才能真正懂。

刘学稼是为了给他的专题片配音才找到我的。

他起先听广播,听到有一个叫孙敏燕的女人声音很特别,那是一种他认为有可能的声音。可能有饱满的热情,可能有涉世的沧桑,可能有辽阔的气势,可能有似水的柔情,他需要这样的声音。

见到我的时候,刘学稼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我那样年轻。过于年轻而城市化,能读懂既荒蛮又壮丽,既敞亮又诡秘的湘西么?我看出他在犹豫,甚至是失望。我没太往心里去,做出视而不见的样子,心想,你请我来的,总得让我试试吧。

“沅陵城很小,在地图上就是一个小小的点。”完全散文化的句子,我开始了。

“太好了,就是这样!”刘学稼大叫,他兴奋无比,简直就是狂喜。

刘学稼嗓子极好,每到一处,当当的金属声宣告他的存在。当他喊出“太好了”的时候,即使有着厚厚的隔音墙,我都听得分外真切。

刘学稼从不吝啬对别人的赞扬,有时候你能感觉到,他在赞扬你的同时还在感激你。也许他太爱惜自己的片子,他不允许片子有半点瑕疵,当他仰仗的不可控制的外在因素,比如配音、配乐,都如愿地在他面前实现的时候,他的感激溢于言表。

也许我生在湘西,骨子里有同那块土地契合的东西。刘学稼说我解说的情感色彩非常准确,深情、厚重、含蓄而不张扬。

当然,他也知道我读过沈从文、黄永玉的很多书,那些书成了我声音的背景。

刘学稼同别人合作的特点之一,就是一旦认准你,就彻底信任你,他等待着他信任的人给他的作品赋予更多的东西。我时常在完成他片子的时候体会到一种创作的快乐,只要我能感受得到,我就尽情地发挥,刘学稼从不干涉。他真的很少否定,或许我已经不需要他再否定什么了,我太懂得他的东西,我只管表达就是。后来,刘学稼认为我的解说属免检产品,我录音的时候他不再监听,就同其他人抽烟聊天去了。

刘学稼的《湘西系列》基本由我解说完成,有些内容偶尔换了男声,他觉得声音固然贴切,但总少了点他需要的表达特质,因为少了那一点,成了不是他想要表达的湘西,于是,换了男声又觉得遗憾。

他总说,徐俐的声音修养好,难得。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的全国电视专题制作呈现出异常瑰丽的景象,刘学稼的《湘西系列》以他特有的才气和诗情画意征服了同行,成了专家学者时常挂在嘴边的佳作,还获得了政府大奖。

好的合作者可遇不可求。在电台,我看重同编辑霍红的合作。霍红有才气,也有鬼气,她的灵动和激情一现,常使我暗自惊讶。我和霍红有女人之间的惺惺相惜,那种相惜成就了我们最终的默契。默契有时与生俱来,是某种生命特质的相互靠近。我在电视领域的最好搭档应该就是刘学稼,和他的合作,开拓和丰富了我的业务领域。我是善于学习的人,我常在他的片子中得到配音以外的更多东西。刘学稼从不怀疑我会是一个好编导,他对我专业的强烈认同,进一步增强了我的自信心。后来,当我自己独立采访制作一些小型专题片的时候,《湘西系列》片的综合影响彰显无疑。

我的第一部片子是对几对再婚老人的记录,一播出,就接到了刘学稼的电话,说我的起点高,风格好,要我继续做下去。

之后两年,我调到了中央台,同刘学稼的联系少了。听说他总是四处拍片,一会儿海南,一会儿新疆。他活着似乎就要拍片,他似乎永远无法停歇。走向天国的一刹那,刘学稼仍旧孑然一身,他其实有妻有儿,但他早早地离开了他们,他自我放逐着,他的生命似乎永远没有固定的巢,他漂泊在了自己的路上。

刘学稼书生意气,各方面不善经营,听人说他总是把日子过得颠三倒四。现在的刘学稼已到了天国,天国是否寂寞,天国是否开心,到天国可以好好休息了,愿刘学稼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