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任其发展下去了吗-粉碎·缝隙

从苏州回来的当天,古天明去理发店剃了个光头,紧接着又通过房屋中介在龙江新村租了一套二居室,那儿距离他和马昕所住的桐馨苑步行也仅七八分钟。只要他愿意,而且起得足够早,那他可以在马路对面目送着自己的妻子疾走着去赶8路中巴车。

古天明戴着深色的墨镜,看着马昕从他面前走过去,他甚至闻到了马昕身上那股他熟悉的香水味。他尝试着用一个陌生男人的眼光来重新打量他这位妻子:身材和长相都说得过去,关键是她有一种成熟女人的风韵。毫无疑问,她是有吸引力的。有一次,站在他旁边的一个秃顶男人在马昕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之后,居然很响地咂了下嘴,然后蹦出一个字:操。

古天明知道马昕在四处找他,她甚至有可能已报了案。他正在被许多人寻找着,同时他也在找人。大家找呀找,互相找来找去,像捉迷藏一样。

从一种已经麻木、熟视无睹的生活中脱身开来,旧有的生活在古天明崭新的视角里竟然闪现出一种奇怪的但更为本质的色彩来。

目送完马昕,古天明回到他的新家开始写作。习惯了在电脑上摆弄文字,现在重新用手来写,写的时间长了,和笔杆互相压迫的中指感到了疼痛。这样的疼痛是久违了的,陌生了的,带着某种怀旧的色彩。

有时候,趁马昕去上班了,古天明会走进桐馨苑,去那个似乎已和他没什么关系的家里待上一会儿,上一会儿网,拿一两本买了摆在书柜里没有看的书,等下一次去时再放回去。他突然发现自己曾经买了那么多的书,而其中一半只是在买的时候翻过几页,而后就扔在书柜里。

他总是尽量克制着自己的烟瘾,实在想抽也是站到厨房的抽油烟机下去抽,然后把抽剩的烟头扔在马桶里,冲两遍。

古天明写了一个短篇,对小说中一些细节的处理来源于他近阶段的生活。写完以后他猛然意识到短篇结尾处有着无限可能的延伸,完全可以把它展开成一个中篇甚至长篇。

他列了个提纲,在列提纲的时候脑子里又跳出了很多想法,有关这部小说的,有关他眼下的生活的,它们交织在一起,让他蠢蠢欲动又怅然若失。这应该不是古天明写作的常态,以前他写东西的时候是冷静的,理智的,更像是他正写着的那个东西的一个旁观者。

写得顺的时候,古天明会一气写下去,直到腰部酸疼得再也坐不下去。这是一种让他自己都感到新鲜的写作状态,也是不正常的。

与此同时,刘柯出现在古天明面前的频率越来越高,有时候会先打个电话,更多的时候是不声不响地就来了。如果是古天明正在写作,她就会自己找本书,戴着她的耳机,边听音乐边看书,安安静静的,仿佛她来这儿就是为了看书的。

在苏州的那几天,古天明冒雨带刘柯玩遍了地图上找得到的园林。雨让他们很自然地站在了同一把伞下。有风斜刮过来的时候,他们靠得更近一些。

古天明带着她逛那些外地人根本不会去的小街小巷,累了就去吃真正的苏州小吃。刘柯说她喜欢苏州,这儿的一切让她感到惬意和舒服,她老了以后要来这儿安家落户。古天明说那我代表苏州人民欢迎你。

他们说了很多话,和这个女孩在一起,古天明觉得放松和自然。她比古天明矮一个脑袋,当她仰起头来和他说话时,她红润的嘴唇和洁白的牙齿发出一种特殊的光泽,让她脸上的其他部位变得虚幻起来。

唯一不下雨的一天,他们去了苏州乐园,其实古天明只不过是随口提了一下,没想到得到了刘柯热烈的响应,她的两眼发光,差一点跳过来拥抱古天明。在乐园里,她快乐得像个小孩。

在回来的火车上,刘柯一言不发地蜷缩在靠窗的椅子里,戴着耳机,眼睛看着窗外,有点忧伤。

车快到站的时候,她突然起身,从行李架上拿下她的包就往车门处走去。古天明跟了过去。

在车厢连接处,刘柯停了下来,说:“其实我早就去过苏州了,我做导游带的第一个团走的就是苏、锡、常这条线。”

古天明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真有点意外。

“一会儿到站后,我先走。”不等古天明说什么,刘柯就朝另一节车厢走去。

回到座位上,古天明问自己,难道她真的动感情了?那么这次旅行是一个开始还是车到站就结束了?

答案很快就自己跳了出来。回来的第三天下午,刘柯就来敲古天明的门了,她说她的中学同学,一个脑子挺好使的男孩参加电视台一个什么节目,得了一笔奖金,想请她吃饭,她邀他一起去。

古天明说:“这不大合适吧,我又不认识他。”

刘柯说:“你是我的朋友,这就是个合适的理由。”

古天明开玩笑地说:“带这么老的一个朋友去,你的同学们会觉得拘束的;就算你的同学们不觉得拘束,我也会觉得拘束的。”

刘柯说:“没什么‘们’,就你、我和他三个人。”

古天明说:“这就更不能去了,明摆着,人家是对你有意思,我去了算什么,找骂。”

刘柯说:“你要不去我骂你。”

古天明问:“骂我什么?”

“懦夫。”

一个人的时候,古天明问自己,就这么任其发展下去了吗?

有时候,古天明也会去广电局家属院任浩的住所看看,当然见不到任浩。卢小惠那儿也没有什么消息。那天从任浩那儿往回走的时候,古天明忽然想到,对于一个下定决心要在你视野里消失的人来说,你找是找不到的,就像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