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在国资委的主持下,吴州机械厂所剩的国有股全部转让给了金亚集团,吴州机械厂从此彻底与国有企业划上了句号。
方伟作为厂方代表也到了现场,他尽管事先知道结果,表面上也尽量平和,心底里却依然涌起一丝苦味,他成了国有企业的终结者代表。直到这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生悔意。当初如果听人所劝,不将蓬撑得那么高,顺水推舟接受那三百万红股,再用足送一配一买一优惠政策,现在自己理所当然拥有了九百万的股权,这剩余国有股比例也就不会是现在的百分之二十五。再用这九百万股权向银行作抵押,这最后的国有股就完全可以由自己认购下来。许多国企老总就是这么摇身一变成了控股老板的。可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就像一首歌所唱的那样:有多少过去可以重来?
方伟也略感一丝安慰,同样是出售,阿淼买下看来是比被别人买去要好。如果让别人买去,今天也许就是自己的交接班纪念日。这董事长总经理的位置就不会再姓方,自己纵然有再好的百年大计也要付诸东流。方伟这么想着,又有点感激阿淼,甚至觉得有点对不住阿淼。过去,他多少有点不屑于阿淼的经营之道,觉得阿淼是个奸商,是靠钻营政策空子和傍官道的暴发户。现在看来倒是自己的观念出了问题,已跟不上形势,落伍于潮流。
方伟正在那儿神思漫游,第二单第三单的国有股股权转让仪式跟着也结束了。阿淼又各以五百万元的转让价受让了吴州纺织机械厂和吴州液压机二厂的全部国有股股权。
方伟几乎是在无意识状态下离开会场的。以前他也听说过一些大亨老板出巨资购买企业,并且一买就是好几家的轰动故事。可如今这种故事竟然活生生发生在自己身边,并且是连襟兄弟阿淼所为,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他知道阿淼这几年发了横财,可这笔横财竟然达到了可以一掷数千万元,这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
王大妹听说阿淼一口气买下了三家工厂,同样吃惊不小,拎起电话就找王小妹问,是不是真这么回事?王小妹笑得很甜,说自己只管烧香敬佛做善事,买厂的事也刚刚晓得。王小妹告诉王大妹,自己和阿淼中午有个应酬,下午还要去拜访康书记,不过晚饭后一定会过来串门,让王大妹等着,阿淼还有要紧事跟方伟说。王大妹说知道了。转身狠狠冲方伟呸地骂道,你这种人,天生只配丫头命,永远做不了主子!晚上他们来,我有话要问,你不要插嘴,没有你插嘴的份!我倒是要听个稀奇,阿淼这些年到底是在做房地产,还是在开银行印票子,这铜钿银子难道只认识他?都往他家里跑?
方伟劝说,你问这些话有什么意思?人家告诉你怎么样,不告诉你又怎么样?你知道了怎么样,不知道又会怎么样?过自己的日子,管人家哪来的钱,你就不嫌累得慌。
王大妹愈发生气,大声斥责说,我是不用去管人家,可人家现在名正言顺要来管你了,要来做你工厂的主了!你口口声声国家、工厂、工人,白送的不要,白给的不拿,连市长、市委书记的话都不听。你以为天下就你一个正人君子,就你出淤泥而不染,就你站得高看得远!现在国家说你好了吗,工厂说你好了吗,工人说你好了吗?怕是连你自己都不能再说好了,你瞧瞧你那张脸,一脸晦气!
方伟被骂得一点脾气都没有。方伟不知自己在这场改制运动中到底算是个清醒者还是迷乱者。可无论是清醒还是迷乱,无论因公还是谋私,他显然已输掉一局,并且是关键的第一局。这个世界变化实在太快,快得连真理和诺言都在跟着一起变。
阿淼和王小妹很晚才到方伟家。阿淼一进门就将一份经过公证处公证过的股权证明书递给方伟,满面春风地说,这是下午刚刚办好的,整整三百万红股,已经记在你的名下。
方伟万万没想到阿淼还有这么一手,一时语塞。
阿淼一脸认真地说,这份红股本来就该你的,是你的多年心血所积累,不是嗟来之食。我只不过是借个手物归原主罢了。还有,工厂的董事长是你的,总经理也是你的,我只不过客串个董事而已。这些都是说好的,你不会再食言吧!
看着那份股权证书,方伟恍如隔世般百感交加。三百万红股就像一件挥之不去的飞行器,转了一圈又重新回到自己手里。只是第一次是市政府出面,花的是公家银子。这一次是阿淼出面,花的是私房银子。都说人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看来不尽然。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方伟长叹一口气对阿淼说,你既然如此诚意,我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三百万红股我暂且收下,如有一天我不能呆在位置上,我一定如数奉还。
阿淼爽笑道,又来了!一家人说什么银子不银子?你我是兄弟,比金子更金贵呢!从今往后你我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你掌舵,我背纤,咱们轰轰烈烈干一番大事业。
方伟连忙说,不不,说反了,是你掌舵,我背纤。
王大妹在一边看不明白个中究竟,想好的话不知该怎么说。王小妹拉她一把说,姐,由他们去说,我们进屋说我们的,互不相干。姐妹俩便进了另一间房间。
客厅里只剩下他俩,两人面对面坐下,开始了有关金亚集团未来发展的第一次长谈。
阿淼开门见山地提出,趁热打铁,把工人的身份置换费一次性支付了结,同时把职工出资入股的股金也兑现收回。如果让职工股继续留在企业,会给今后公司上市带来许多麻烦。市体改委和证券发行商的看法基本一致,都认为应该尽早处理职工个人股和规范好企业股本结构。康书记也说,职工身份置换费是企业欠职工的负债,早晚都得兑付,股权向经营者集中是必然趋势,企业有能力支付就可以一步到位。
方伟吃惊不小,千余名职工的身份置换费要超过一千五百万元,职工的入股资金也有好几百万元,这两千多万元资金从何来?再说,职工身份置换费是以资产形式而不是现金形式留置于企业,如果要兑现则必须是现金,而将资产变现又谈何容易!如果向银行货款,利息就不是一笔小数目。就说,职工目前倒并不迫切要兑现身份置换费,职工入的股刚刚认购,现在又要他们退出,朝令夕改,怕有一定难度。最主要是工厂要准备搬迁,须投入大量技改资金,资金本来就紧张,不可能再分流资金去兑现这么大的支出。
阿淼说,资金方面不要担心,邱一笔会把一切都筹措停当,你只要出数字定日期就可以了。可以跟职工讲清楚,买断工龄不会影响签订劳动合同,退股当年的红利一样照发。
方伟有点忍不住了,就说,你买我厂国有股已用去一千余万元,买另两家厂又用去一千万元,你还要支付几千万元的职工身份置换费,从哪儿去弄这么大的资金?
阿淼笑道,你又小看我了不是?你看我像个皮包商吗?我早就说过,火车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我没有几座金山银山在箱底压着,能打这样的保票?休说支付两千万,就是支付两个亿现金,也完全可以在两三天搞定。
方伟目瞪口呆,仍将信将疑,一口气盘问了许多,金亚集团一年的产销利税大概是多少?在银行业有多少借贷授信?企业应付款和应收款的比重哪头更大些?资产负债率又怎么样?企业的流动资金周转天数大概是多少?
阿淼觉得方伟实在太可爱了,竟然会问这么天真的问题,可见方伟过去对自己是多么不了解,现在又是多么迫切地想了解自己和金亚集团。阿淼不想让方伟扫兴,就说,你已经是金亚集团的人了,又是我的全权委托人,有权利知道金亚集团的家底,这些问题都可以直接去问邱一笔。我知道,你是不见到我的箱底不会放心的。
阿淼如此信誓旦旦,方伟不能再不相信了。
阿淼说,相信就对了,金亚集团一不欠政府,二不欠银行,三不欠朋友,既无内债又无外债,万事不求人,万人求自己!我不只是对吴州机械厂一家这样做,对另两家受让国有股的工厂也是这样做。以后再兼并收购其他破产企业,统统一视同仁。只要有企业被收购被兼并被托管,资金就不会是问题,只会像滚雪球一样愈滚愈大,银行信贷之门也会越开越宽敞。只要运作得法,金亚集团可以在短期内迅速做大做强,就能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阿淼那双小眼睛闪烁着一阵阵喜悦的光芒。
阿淼既然坚持全额兑付,方伟就不再说什么了。
阿淼告诉方伟,自己投资机械制造业不是只看眼前三五年,起码要看八年十年,要看到一轮经济增长周期,现在那点资金投入肯定一本万利!不说其他,单以土地升值一项为计,也一定会翻番再翻番!房地产恰恰相反,以三五年论,收益肯定不会差,甚至还会如日中天。若是以八九年论,那就未必了。若再往后看,肯定只剩鸡胁一根!身在其中才知其味,你是这一行的局外人,很难体会其中风险的。中国的房地产商不会没有破产这一天的,房价涨得愈高,破产就离得愈近,还会有人跳楼。我不是危言耸听,你等着看就是了。
方伟不语。承认自己对宏观市场的把握远不及阿淼站得高看得透。
阿淼继续侃侃而谈,当今中国企业正处于大洗牌之中,国退民进是第一政治任务。在中国,政治永远都是笫一位的。只要是政治需要,就可以不计成本。既可以让草民变富翁,也可以让富翁变草民。搞政治的人可以不懂经济,可以对着报纸念,可以对着话筒吹。搞经济的人则万万不可不懂政治,摸不透政治走向和领导意图就不可能做好经济工作。所以精明的经营者不能光精明业务,还必须钻研政治,要把政治作为一门必修课来学习。宏观上吃透政治的走向,微观上领会领导的意图。做到了这两点,就能少走弯路多奔直捷,尤其是面对国退民进这场大运动,更要天天学习政治,时时领会领导意图。领悟了,做到了,顺势而为,遍地都是黄金白银。懵懵蒙蒙,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或是跟在别人屁股后头亦步亦趋,那就只能事倍功半,甚至还会替他人做嫁衣裳。阿淼显然处于亢奋状态,巴不得将自己所有思想,所有经验积累都克隆给方伟,通过彻底的洗脑把方伟变得如同己出。
方伟确实在认真听,如在一个月前,阿淼这些话一定让他不以为然,说不定还会佛手而去。而现在觉得,虽然他话说得直白,却是入木三分。方伟建议阿淼明天到厂里去一趟,和中层以上干部见见面,大家认识认识,再把有关回收职工股和支付职工身份置换费的想法和大家说说,听听大家的意见。
阿淼说,你还是董事长和总经理嘛,我开口就本末倒置了。你可以征求一下大家意见,就说公司准备拿出三百万股份,作为期权股配给中层领导和管理骨干,增加大家一点责任心,大家如果没什么意见,你就负责分配一下,也算是我给大家的一份见面礼。
三百万股见面礼!方伟着实吃了一惊,以前只听说阿淼对手下人出手大方,却没想到竟会如此大方。
第二天,阿淼就去了吴州机械厂。会议由方伟主持,他先把阿淼介绍给大家,把有关国有股转让结果的情况通报了一下,接着把公司准备支付职工身份置换费和回收职工股以及重新签订劳动合同的事说了一下,最后才说到给中层领导和管理骨干增加三百万期权股的事。方伟问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建议和补充。与会者都说好,非常好,没什么要补充的。方伟看得清楚,他们脸上都漾溢着一丝兴奋和惊讶。阿淼在吴州算得上知名人士,在座的中层干部都对他不陌生。市政府要将剩余国有股转让给阿淼的消息大家几天前已得知,职工要买断工龄和重新签订劳动合同的事也早在意料之中。只是这三百万期权股的消息让大家始料不及。在座的每一位都心知肚明,这三百万期权股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是阿淼自掏腰包赠送的,三百万期权股不是鹅毛,而是沉甸甸的真金白银,不由得对阿淼平添了一份敬意。有人建议,让阿淼说几句话,会场便响起一阵鼓掌声。方伟觉得非常好笑,自己经常跟中层干部们开会,从来没有人为他鼓掌,阿淼送了三百万期权股作为见面礼,不用开口说话就有人鼓掌,看来还真是应了那句小人语,有钱能使鬼推磨,外来和尚好念经。
阿淼确实没准备要说话,他不说话是为了维护方伟的权威,让大家知道方伟说话依然算数。就推辞说,自己只是来和大家见见面,没什么要说的。大家就愈发鼓掌,并且经久不息。方伟笑着对阿淼说,你还是说几句,总不能让大家就这么鼓掌下去吧。
阿淼也笑了,站起来说,新来乍到,很高兴认识大家,从今往后就都是朋友了。交朋友不为其他,为的是一起做点事业,希望大家能接受我帮助我。我和方伟是同门连襟,本来并不想接手吴州机械厂的国有股,免得社会上有人闲话,也免得连襟兄弟牙齿舌头磕碰伤和气,因为别处地方也有意来认购,市里为便于今后协调管理,防止发生异地企业间的经济纠纷,便动员了金亚集团,这样我才接手。阿淼最后说,我对机械制造业完全是门外汉,不敢乱插嘴,只是在厂里挂一个董事的空衔头,工作仍由方伟主持,拜托在座各位一如既往继续支持方伟做好各项工作。
有些人怕阿淼入主后新官上任三把火,在人事上作什么变动,听阿淼这一说,晓得什么事都没有,便纷纷表态,保证精诚团结,共同做好企业各项工作,争取更上一层楼。
第二天,有关回收职工股,全额发放职工身份置换费,重新签订劳动合同的公告便贴在各个车间的墙上。不到一个星期,这几桩事情便全办妥了手续。
出乎方伟意料的是,厂里过去那几个刺头,在这节骨眼上竟然没吭一声。方伟还明显地感觉到,那些拿到期权股的人,工作干劲和责任心都有明显不同。以前他下车间,总是不满车间的混乱,工人的违规操作,现在这些让他头疼不已的陋习竟然在悄无声息中得到了改变。以前工人见了他大都若无其事,爱理不理的,现在工人见了他明显带有敬畏的眼神。卓米蒂也向他反映,期权股确有作用,技术科的工程师干活比以前利索多了,一些过去推来推去的急件活儿也容易安排了,甚至星期天也有人主动来厂加班加点。
方伟问卓米蒂,你怎么看待这种变化?
卓米蒂坦率地说,我现在白得了二十万的期权股,按红利一分计,一年就有两万元进账,并且以后有希望成为正式股。知恩图报,你说我该不该多卖力?
方伟说,可工人并没得到股份,干活好像也不比过去差,车间管理也好多了,你又怎么何解释?
卓米蒂耸耸肩说,工人不会把自己与企业管理者再相提并论,以前工人可以理直气壮说自己是工厂的主人翁,因为有国有企业这块金字招牌在撑腰。现在就是请他们说,也不会说了。工人现在只承认自己是打工仔,与工厂的关系是老板与伙计的关系。伙计干活当然得看老板眼色,干得好多拿钱,干得不好就可能被炒鱿鱼。就拿我来说吧,我现在就把您看作自己的老板,我的饭碗就在你手里捏着,您的话就是我的最高指示。
方伟一巴掌打卓米蒂肩上,忿忿地说,你也调侃我,依你这种逻辑,我也只不过是个伙计而已,我这个董事长总经理也不过是个高级打工仔,只是阿淼的一个傀儡。
卓米蒂认真地说,你知足吧,你可千万别说自己是傀儡。平心而论,阿淼还算开明老板。如果别人来控股,你才真是个傀儡呢,或许连傀儡都轮不上。卓米蒂长叹一口气说,你呀,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太理想化了,竟会犯如此低级错误!方伟不让卓米蒂再提过去的那档子事。卓米蒂不以理会,继续说,当然,现在这个结果也不算坏,你至少还能有职有权地干你想干的事业,我们这帮随从也还暂时用不着考虑另投明主。阿淼的三百万期权股算是用在刀刃上了,现在管理上比以前顺畅不少,这两个月的产销额增加了,利润也增加了,工人的收入也增加了。真是应了那句话,不管白猫黑猫,只要能捉住老鼠就是好猫。
方伟笑道,你觉得阿淼只是一只猫?哦,不对,他是属小龙的,小龙不是蛇,蛇钻洞,龙搅海,阿淼的抱负追求远在你我之上。顿了一下,他又说,阿淼要约我们一起去趟开发区,看看那儿的环境。
卓米蒂不解地问,去开发区看环境?阿淼是不是不想要那块地了?
方伟说,不是不要,而是嫌那块地还不够大,阿淼要将控股的几家工厂都集中在一起,要建立一个机电工业园区,便于今后统一管理。
这回轮到卓米蒂吃惊了,问,阿淼想要圈多少亩地?
方伟伸出拇指和食指,示意至少要八百亩。
卓米蒂惊得合不拢嘴,好半天才吐一句,要八百亩地,他这不是要开庄园了吗?
第二天,阿淼、邱一笔以及方伟、卓米蒂四人在经济开发区整整勘察了一天,最后把机电工业园区确定在距国道边的一处三角地带,不是八百亩,而是整整一千亩。
一星期之后,阿淼给方伟送来一份关于创建机电工业园区的可行性报告草案,让方伟和卓米蒂在他所议定的总框架基础上进行润色补丁,尔后正式报告市委市政府。
方伟粗略地看了一下说,润色补丁容易,核准批复恐怕就难了。一千亩地不是小数目,各个环节都可能出问题,你有多少把握能得到市里批准?
阿淼一脸凝重地说,只要有一位市领导带头在报告上签字画圈,其他市领导的问题就不大。如果这位市领导不肯签字画圈,其他市领导就算全部签字画圈也还是白搭。
方伟问,是不是康书记?
阿淼摇摇头。
方伟又问,是不是刘市长?
阿淼仍摇摇头。
方伟就奇怪了,既不是市委书记也不是市长,谁有这个大能耐?
阿淼一字一句地说,是杨子,杨副市长。
方伟愈发觉得奇怪,杨子只不过一个副市长,怎么可能左右全体市领导?再说工厂的整体搬迁方案是杨子主动催办的。方伟问,为何断定杨子会出面反对?
阿淼叹息道,杨子是主管开发区的副市长,没有他签发的准入证,其他市领导就是同意也得先过这第一关,就是康书记和刘市长也不能越过这道坎。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上次没有我,这次就添上我了。你们上次只要二百亩地,这次却要一千亩。上次说好将开发区土地和老厂区土地进行差价置换,这次要求不置换出老厂区土地,由金亚集团自行搞房地产开发,不但量变了,质也变了。阿淼长长叹一口气说,在新华丝织厂的土地拍卖中,我跟杨子有过一次不小的过节,他恐怕不会这么快就忘记的。
方伟不以为然地说,工作上的过节谁都可能有,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不是所有的人都会计较的,尤其是市领导。如果凡事都要计较,就没办法做工作了。我倒不认为杨子会刁难,而是我们这个报告有点过了。你既要一千亩土地,又不肯置换出现有的旧厂区。两头都占着不放,这不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吗?这种要求,恐怕就不止杨子一人不画圈了。我如果是市领导,恐怕也要好好考虑考虑。一千亩地不是个小数目,可以办一所大学了。
阿淼说,杨子能够不计较当然好,可不计较不等于就能给准入证,他还是有许多理由找岔子。还有杨子身边的那个宋一平,一肚子的经济文章,门槛比鬼还要精,给你挑出几个“不”字来还不容易吗?我与你分一下工,其他的相关市领导和管图章的衙门,都由我和邱一笔去游说烧香,杨副市长和开发区那头就由你去做说服工作。杨子和你投缘,宋一平和你是校友,他们对你的印象比我好多了。
方伟为难地说,我恐怕也无能为力,一千亩地,你的胃口也实在太大了!你明知这是一道难题,为什么还非要坚持这么去做不可?
阿淼生气道,我知道,我首先要说服的不是别人,而是你。我问你,如果这一千亩地办成了,旧厂区也不用置换出来,允许我们搞自主开发房地产,你说这是不是件好事?
方伟说,那当然是好事,开发区的土地还不足十万元一亩,市区内的商贸用地少则也要一百多万元一亩,这个差价傻瓜都会算。可你这如意算盘恐怕是单相思。
阿淼说,既然是好事,那就应该去努力争取,哪怕只有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的希望。退一万步说,即便办不成,我们也应该去争取一下。连争取都不去争取,那跟百分之百放弃又有什么两样?再说,希望还是存在的。康书记就非常支持我们创建机电工业园区,还要求我们把其他工厂也吸收进来,这就比什么都重要。
方伟十分勉强地应允说,我这是自己打自己嘴巴,三个月前刚上交一份工厂搬迁报告,杨副市长还问我,二百亩够不够?我还说足够了,至少可以稳定二十年。现在又说不够了,要一千亩地,你让我怎么开得了这个口?我只能去胡说一气。
阿淼瞪着小眼睛问,怎么是胡说一气?你的二百亩是车床液压机不分家的二百亩,三年目标是产值翻一番。新的发展规划是将车床和液压机各立门户,各家二百亩,三年内翻二番,再将另外几家破产重组的工厂也圈进来,一期工程就是六百亩,余下的四百亩作为二期工程扩建之用,这不是都写得清清楚楚吗?
方伟劝说,饭一口口吃,事一桩桩做,摊子铺太大了会收不拢的,只会乱了方寸。
阿淼说,我理解你的心情,小心驶得万年船!只要我们能把土地拿到手,接下来如何运作就是我们自己的事了。不当之处可以内部调整嘛,到时候你尽管说就是了。
方伟苦笑笑,无奈地接下阿淼的那份报告草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