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梦 3-羊行天下

裕民厂红红火火,日食万钱,引起各方人士的眼红。眼看着工厂存亡危于一旦,沈莱舟百般无奈,拜杜月笙为师,加入恒社:借助钟馗,以求打鬼……

上海帮会泛滥,非近现代事。比如洪帮,相传明末清初就已创立,原以反清复明为宗旨,在民间活动。而清帮则以保护大运河的米粮槽运而兴盛……但帮会一开始便路数不正,良莠不齐,后来大多被恶势力所利用,危害一方。上海帮会的极盛在开埠之后,租界当局和地方政府对帮会势力或明或暗加以扶植,帮会,尤其是青帮,在此时期走向鼎盛。

上一世纪20年代,上海青帮最有势力的是黄金荣、张啸林、杜月笙三位大亨。后来杜月笙异军突起,其影响与势力超过了他的前辈黄金荣、张啸林等诸人,在上海独树一帜。30年代初叶,杜月笙势力进入极盛时期,为了改变其打打杀杀、粗鲁恶俗的丑恶形象,他自己洗心革面,穿长衫、学文化,礼贤下士,当着外人从不说粗话,摆出一副斯文的形象。同时听从了他的学生与谋士陆京士、陈群等人的建议,于1932年11月成立恒社。据澳大利亚人赖恩.马丁在《上海青帮》一书中介绍说:“构成杜月笙不断增长的权势力量网络的各种线索汇聚在恒社之中……这个组织的重要人物是陆京士、万墨林和陈群。”“根据陆京士的建议,恒社是作为一个上流人物的组织成立的,其人员仅限于那些有社会地位的人,那就是政客、军政官员、实业家、金融家和自由职业者”。换言之,它是用来提高杜月笙在当地华界的政治、经济和社会组织中地位的工具。因此,其成员的大门不是对杜月笙的所有弟子敞开的,大多数帮会团伙被排除在外。

据统计,“在已有较详细资料的402人中,多数为商人和实业家,占54%;其次是政客和自由职业者(律师、记者、医生、教师等等),占13%;数量最少的是工会领导人,占6%;还有军官,占3%。”(见赖恩·马丁《上海青帮》)

1938年初,恒社又加入了一个新成员,他便是沈莱舟。

据沈莱舟先生的小儿子沈光权先生回忆:父亲当时并没有按照一般的规矩向杜月笙行跪拜之礼,因为当时抗战已经爆发,杜月笙奉蒋介石的旨意跑到香港去避难,并担负秘密工作。但沈莱舟先生还是备了厚礼,下了帖子,托杜月笙在上海的大管家万墨林打点一切,正式向杜月笙拜了师傅,加入了恒社。

沈莱舟为什么要加入恒社?这件事还应该回到裕民厂成立的时候说起。

裕民毛绒线厂成立,各种粗细、各种颜色的地球牌和双洋牌绒线源源不断地供应市场,恒源祥与投资方的各大商号获利丰厚,真可谓日食万钱,各方皆大欢喜。然而隐患从一开始就埋下了。

裕民厂成立前后,沈莱舟为了商店和工厂的正常运行,为了便于采购生产绒线的原料毛条以及推荐工厂生产的产品,专门成立了一个源兴祥贸易号,办事处设在恒源祥的二楼。为了调集头寸,他甚至还寻求过汇丰银行席立功的后人,以及他的表弟、当时担任东莱银行襄理的翁受宜等人的帮助,劳心费神,心力憔悴,身体很不好。为此,他特意在法大马路恒源祥新号的三层楼顶平台上,加盖了一层,建了几间小屋,专供自己静养。同时还请了精武会的几位武林高手教自己习拳,以强壮身体。据沈莱舟先生的几位儿子回忆:父亲甚至还喜欢舞刀,粗通一些刀术,原先家中还藏有几把好刀,文化大革命期间被抄了去……这段时间店里的事、贸易号的事还好办,平时就全权委托周红喻管理,一旦发生了什么较大的事情,无非是楼上楼下,周红喻跑上来一次就行了。但裕民厂就不同了,远在苏州河畔的马白路,沈莱舟不可能天天去,便由董事会派出了一个忠厚老实的李润生先生管理,他也是裕民厂出资人方的一个亲戚,而工厂的经营就由厂长寿贤襄全权负责。

寿贤襄,英国留学生。由于裕民厂的机器都是从英国进口的,寿贤襄精通技术,交给他管应该说是再好也不过的了。寿贤襄平时一副英国绅士派头,但其实野心十足。他不仅是国民党的党棍,还拜杜月笙为老头子,当时上海各厂的工会大都由杜月笙的弟子操纵的黄色工会所掌握,因而寿贤襄不论是在工厂的技术人员中,或是在工厂的工人中都很有势力,可以说是飞扬跋扈,一呼百应。

寿贤襄处处与李润生作梗,动辄以工人罢工相威胁,要求董事会增加他的工资,送他干股,甚至要求将李润生等一干人全部从厂里撤出去,他几次威胁李润生,说如果他前脚进厂斩前脚,后脚进厂斩后脚,由他一个人来掌控裕民厂的一切事务。这个无理要求遭到了董事会的拒绝,于是寿贤襄真的发动了工人举行了罢工……

罢工没几天,董事会作了让步,为寿贤襄和工人们不同幅度地增加了工资,工厂正常开工,但隐患还在,怎么办呢?

几个大股东明知沈莱舟在家中静养,但还是跑到了他的家里来,要沈莱舟拿出个主意。刘文藻甚至还非常担忧地讲:再这样下去工厂就要被寿贤襄拿去了!

其实沈莱舟也明白厂里的情况,据沈莱舟先生最喜欢的小儿子、与他同居一室的沈光权先生回忆:几个大股东冯莲生、刘文藻等来过以后,父亲也是一筹莫展,饭也吃不下……但父亲不是一个轻易被困难压趴下的人,唉声长叹以后更多的是在寻求对策。

这时候又有一个对沈莱舟的一生起着非常重要作用的人物出现了,他叫吴颖荪。

大半个世纪过去了,沈辑丞与沈光权都还清楚地记得吴颖荪这个人:个子高高的,皮肤白白的,秃顶,平时西装革履,手拿司的克,很有风度。说他是政客,他又没有一官半职;说他是商人,他又没有什么工厂字号,但他路路皆通,样样兜得转、摆得平。他喜欢白相,爱好收藏,也常将一些字画拿来向父亲兜售。父亲是个厚道人,有时明知是假货,也总是爽快地买下来。他还是花街柳巷的常客,经常请沈莱舟一起去吃花酒,沈莱舟碍于面子,也去过几次,但沈莱舟人很老实,一直不忘自己是学徒出身,又颇为惧内,不敢有过分举动,自然钱也就由沈莱舟开销了……吴颖荪是杜月笙的门生,据说还是开山门的徒弟,在杜门中很有势力。他为人古道热肠,在杜门里非常兜得转。

这一日他到沈莱舟家中探视,见沈莱舟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问明原由便说:这事好办,你何不来个以毒攻毒,请杜先生出来摆平?让寿贤襄卷铺盖走路。

沈莱舟回答:你说的办法当然好,但杜先生远在香港,怎么去拜托杜先生呢?

吴颖荪回答:最好的办法是拜杜月笙为老头子。

这一下轮到沈莱舟犹豫不决了:拜杜月笙为老头子,加入青红帮,这是他万万不愿干的事。

吴颖荪想了一下,微微一笑又说:你可以加入恒社嘛,这是杜先生联络各方神仙的高等会所,参加者大多数是实业家,我们这些人要想进还进不去呢!说罢,又将恒社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告诉了沈莱舟。

于是事情便定了下来,沈莱舟托吴颖荪牵线搭桥,通过万墨林,给杜月笙写红帖子,正式加入了恒社。

没过几天万墨林打来电话,请沈莱舟到杜公馆去一下。于是沈莱舟又备了份礼,由吴颖荪陪同到八仙桥附近华格臬路(今宁海路)上的杜公馆见到了万墨林。

万墨林非常客气,见面就讲:沈先生加入恒社,杜先生非常开心。他老人家吩咐下来了,你有什么要帮忙,尽管开口。

于是沈莱舟便将裕民厂与寿贤襄的事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万墨林。听完沈莱舟的诉苦,万墨林略微思考了一下,回答说:这事好办,你到长寿路上去寻尤阿根,闸北一带地面上他说了算……

过了几天,沈莱舟又由吴颖荪陪同到长寿路去寻尤阿根。真是“杜镛门下三千客”,三教九流,鸡鸣狗盗,无奇不有。这个尤阿根就是个怪人,古道热肠,办事效率非常高。他住在闸北一条弄道的过街楼上(上海旧式里弄房子向新式里弄房子过渡的一种特有建筑物,即在弄堂口上搭一个房间,连接弄堂两边的建筑物,俗称过街楼),下面一条木头楼梯,人踏上去吱嘎吱嘎直响……

尤阿根其貌不扬,人很瘦弱,满脸烟容,不知道他是干什么营生的,但说话非常客气。他听完沈莱舟的话,眯着眼微微一笑,说:沈先生请放心,过两天我就让寿贤襄变成独脚蟹,叫他卷铺盖走人。倒是吴颖荪在一旁连连替寿贤襄说好话,说是万万不能动粗,多给些钱,打发他走路就是了……

也不知尤阿根施了什么法术,没过两天寿贤襄便向董事会提出辞呈,说是要到英国去度假休息。沈莱舟听从吴颖荪的话,给了他一笔钱作“旅资”。工厂仍由李润生全权负责,厂长一职由从英国人开的蜜蜂厂里挖过来的技术员曹义康担任。沈莱舟托人向尤阿根打招呼,说是准备好好谢谢他。但尤阿根的回答倒出人意外:大家都是杜先生门下的人,不用谢了。如果沈先生真心谢我,就送我几听香烟好了。于是沈莱舟在儿子沈玉丞的陪同下再次登门,爬上吱嘎吱嘎响的木楼梯上得过街楼,送给了尤阿根10听英国名烟红锡包……

在沈莱舟先生的晚年,他曾多次对自己的子女讲过:在旧社会想要干点事、想要办实业是何等的艰难!光有志向不行,有了钱还是不行,还得有背景,政治背景,什么军阀官僚的亲戚朋友小姨子……否则就得找靠山。我加入恒社,就是为了寻一个靠山,借助钟馗,是为了打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