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不小的雨下个不停,“菊园”里的所有工作都暂停了。
秋风夹着秋雨,一阵凉似一阵,风雨中的“菊园”呈现出残败的迹象,菊花的花期很快就结束了,我也该走了。“菊园”的满目凄凉,并没使我特别难过。所有的离情和忧伤,都已经提前消化掉了。
中午,何峻回来了。吃过午饭,两个人躺在床上听雨。只是那么对视着,没有了欲望,甚至连言语也没有了。男女之间,话总有说完的时候,何况是我和他这种关系的男女呢?
我闭上眼睛,对他说:“睡一会儿吧。”
“好吧,在梦里说话吧。”
那是一段无梦的睡眠,黑沉沉的,仿佛整个世界都疲惫地睡着了。
突然,一阵可怕的撞击声惊醒了我。我猛地睁开眼睛,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在“菊园”,我的耳朵不应该听见这样爆裂的声音。何峻突然抱紧我,惊恐地朝门口望去。我这才意识到那是敲门声,木屋的门正被一种失去理性的力量撞击着。
“什么人会来撞门?”我恐惧地问。
“不要怕。可能是有人敲错了门,我去看看。”他抱紧我,很快又放开我,轻轻拍了拍我的脸说:“不要怕,有我呢。”
他迅速穿上睡袍,朝门口走去。刚把门打开一条缝,门外一个尖利的女声就狂叫起来:“你这个骗子,魔鬼!竟背着我和女人鬼混!让我进去,让我看看她是谁……”
“晓琛——晓琛——你不能进来,我和你出去说话!”何峻一边低吼着,一边奋力从开启的门缝里挤了出去,又“嘭”地一声把门带上了。
我赶紧用被子蒙住头。在那种情形之下,我几乎要崩溃了。万万没想到,我的假期里竟会出这种事,世外桃源早已暗藏祸殃。听着他们在门外的吼叫声,我直觉得万念俱灰、五脏欲焚。我,一个远远地逃避开尘世来疗伤的女人,竟卷入了如此无聊的纠葛之中!在撞门声响起之前,何峻在我心中还是完美无缺的,“菊园”也是完美无缺的。假如我能够就此平静地离开,那种完美肯定会被我带到南国,会在心中存留一辈子。
但是,可怕的撞门声把一切都击碎了,“菊园”还有何峻在我心中立即变了味。也许,我被他利用了?成了他的一个短期工具?他有女人,却一直瞒着我。他有我,却一直瞒着那女人。他用最不可饶恕的欺骗为我编织了一个短暂的美梦。
我想赶快逃离,离开这个看来宁静美丽实则暗藏灾难的所在,但显然已经太晚了。
那个名叫晓琛的女人又尖利地叫道:“不!我一定要看看那女人!她哪里比我强!”
她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愤怒地叫着,不依不饶地和何峻撕扯着。“啪!”我听见一个清脆的巴掌声。正在猜测他们是谁动了手,女声又提高了八度:“魔鬼!骗子!你竟敢打我?你泡了女人还打我?我和你拼了!”
晓琛的声音刚刚落下,只听得何峻“啊”地惨叫了一声。
晓琛哈哈狂笑起来。她笑够了,又大吼道:“知道痛的滋味了吧?今天你不叫我看见她,我死也不会离开‘菊园’!”
我再也不能继续蒙在被子里了,我已经到了爆炸的临界。我起身穿上睡衣,猛地把门打开了。
看到我之后,已经被淋成落汤鸡的他们都惊呆了。
何峻语无伦次地对我说:“对不起……你快进去,外面下着雨……”
我站在雨里,冰冷地望着何峻那张表情复杂的湿漉漉的脸,又看了看他被咬伤的胳膊上那一圈浸血的牙印,忽然觉得他和蜡像一般缺乏血液和温度。然后,我把目光转向那个名叫晓琛的女人——不!确切地说,她不过是个女孩,或是大学生。尽管形容狼狈、面孔扭曲,发梢不停地滴着水,依然掩饰不了她孩子气的清纯。难怪她有那么大勇气,非要亲眼见见我不可。
可是,望着那张清纯的面孔,我怎么也不能将之与那个歇斯底里的声音联系起来。或者,女人发起怒来都显得这样粗野、浅薄与不可理喻?
我平静地对晓琛说:“你不是想看看我吗?”
晓琛的表情渐渐从惊讶变成了仇恨,充满敌意地上下打量着我,突然间又哈哈狂笑起来。我看得出,她是在用狂笑掩饰骨子里的底气不足,她一定没遇到过这种场面,也根本没有任何经验应付。
终于,她把脸转向何峻,轻蔑地说:“我当是什么天仙呢,原来是个背了气的老女人!何峻,你真让我开眼界,还有找老女人的嗜好!你从小没妈,想在老女人身上寻找母爱吗?”
何峻“啪”地一声,又给了晓琛一记耳光,拽着她往楼梯上拉。
“你以为你是谁?竟这么恶毒地侮辱人!你应该知道你在‘菊园’做了什么!我要你从此以后永远在我眼前消失!”他厉声说。
“何峻,错误在你。她是无辜的。”我对何峻说。
他沮丧地摇了摇头。
我又对晓琛说“我一直不知情。不过,明天我就离开‘菊园’了!”
晓琛反应奇快。她用最恶毒的眼神盯着我,咬牙切齿地说:“老巫婆,别假惺惺的了!我不会再和他这种肮脏男人有任何交往。你们才是一丘之貉,在‘菊园’继续你们的男盗女娼吧!”
何峻猛地推了晓琛一把,愤怒地说:“你给我滚!不折不扣的泼妇,简直蛇蝎心肠!”
晓琛被推得猛撞在阳台的木栏杆上,发出一声可怕的闷响。她倒在湿漉漉的阳台上,淋着雨,久久不能动弹。我想走上前把她扶起来,何峻猛地拦住了我说,当心她咬你!
不一会儿,晓琛咬着牙艰难地站了起来。她狠狠地盯着何峻,双手扶着楼梯栏杆,一步一步往下退。
我站在雨中,看着在雨中缓缓后退的晓琛,感受着她缓缓退场的爱情。那种时候,她应该爆发出绝望之后的狂笑,但是,当她退到最后一级台阶时,却不合时宜地泪如雨下。
她停下脚步,疯狂地咒骂道:“何峻,你是个野兽!魔鬼!你的‘菊园’就是个坟场,你的木屋都是淫窟!你和那些被骗来的女人玩吧,玩她们的肉体,骗她们的钞票,和她们在淫窟里鬼混吧!”
晓琛发泄完毕,终于在风雨中踉踉跄跄地跑走了。她穿着白色的细绒长裙,围着白色的纱巾,像一只翅膀受伤的白色大鸟,在调色盘一样五颜六色的“菊园”里翻飞。跑着跑着,突然跌倒了,很快又弹簧般站了起来,继续奔跑。那情形显得滑稽但又悲凉。
她把所有的残局留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