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房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把厚重的窗帘拉上,把海和阳光挡在外面。室内的光线暗了许多,变得朦胧而富于诱惑。我坐在沙发上,交叠着双手,目光焦躁地落在铺着暗黄色床罩的双人床上——床铺得很整齐,是否洁净就无从考证了。可以从我和维凯推测其他,躺上床的男女,多半恐怕为的是满足纯粹的肉欲。他没把我带到家里。同样是做爱,家和“钟点房”的意义却有天壤之别。
既然做不到决绝地拂袖而去,就只能等待他的摆布。已经进来了,就决没有再出去的道理,尽管有一百个不情愿。
因为第一次和他置身于一个封闭的空间,我觉得他离我特别近。他的五官,除了挺直的鼻子,都可以挑出些毛病,但配在一起却很协调。一种深刻的男性魅力,洒脱中搀杂着些玩世不恭。他绝对没有小宝标致,但对我来说,他比小宝具有真正意义上的价值。小宝啊,毕竟是水中之月。
“不太情愿是吗?还是进来了。”他显然看出了我的心思,直截了当地说。
“那是你的魅力。”我软弱地说。
他点上一支烟,抽了两口。烟雾把他的眼睛熏得眯了起来。他饶有兴趣地研究我很久,才说:“我从不强迫任何女人。但你使我有追究欲,太奇怪了。”
小宝的面容又一次在我脑子里一掠而过。我直了直脊背,充满警告意味地说:“那是我的隐私。”
他盯着我的眼睛说:“你误会了,我的兴趣不在于去充当侦探。你眼睛里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贵和忧郁,又有恨不得将人一口吞吃的野蛮欲望。你到底应该是女神还是女妖?”
他的话刚落音,我就感到四束目光轰然撞击出了熊熊火焰。他的脸微微扭曲起来,眼睛里射出一种可怕的凶光。那种光在发情的动物眼睛里很容易找到。
我轻易就被熔化了。
随着两具肉体的扭动,不堪重负的床乱成了一团。我惊讶于他非凡的耐心和老到的工夫。他不着急,舒缓而优美地进行着心惊肉跳的前奏。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接触,都熟练精巧得似乎演练过千遍万遍,炉火纯青得令人反感的同时,又令人无法不迷醉。
与刚刚长成的小宝相比,他显出了中年男人对女人的充分了解。他知道怎么使一个长期缺乏男人滋润的女人尽快到达疯狂境地。小宝用猛烈的力量征服女人,而他,似乎不用拿出真正的招式就能让女人俯首贴耳。
确实,他没费多少力气,两人就达到了淋漓尽致的高峰。对我来说,这是一次温暖甜蜜的交融。我和他不仅是平等的人,而且年龄接近。最重要的是我喜欢他、向往他。
我把脸埋在他汗湿的胸前,感受着他切切实实的双臂的拥抱。在他的怀抱里,我希望一辈子能在这样的时刻里过去。那么,我就是他的,一辈子都是他的了。我幻想着能跟着他一段时间,过烟火味十足的生活,吃饭、洗澡、喝酒、谈笑。闭上眼睛睡去时,他被关在瞳孔里,天亮醒来,他又是映入瞳孔的第一人……
“想什么呢?”他把我轻轻推开,笑问。
“想和你过上一段日子。”
“拜托,能不能说几句新鲜的?”他的笑意加深了。
“很多女人对你说过这种话了?”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生硬地说。
他狡黠地笑着,没有答话。起身靠在床头,点上了一支烟,抽了几口之后,脸上的笑渐渐消失了。他看了我好一会儿,神情恍惚起来,似乎一下子变成了个陌生人。终于,他的目光离开了我,游向了天花板。
望着他刮得铁青的下巴,我只觉得浑身每个毛孔都在缩紧,终于忍无可忍地说:“比较出我和其他女人的不同了吗?”
他似乎在费力地辨认着。过了一会儿,他非常兴奋地说:“女人光着身子的确容易看透,我终于明白过来了。”
“你在说什么?”
“我敢断定,会有各种不同类型的男人被你吸引。每个男人都希望征服女神的心,希望掳获女妖的身体。而你恰恰是个女神和女妖的混合体!”
“你伤了我!”
“不对。太多女人连这些还没来得及体验,就被我打发了。”
“维凯,你想表达什么?”
“对我来说,你不一般。”
“那又能怎么样?”我的心亮了一下。
他握住我的手,还没来得及回答,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他迅速地接听,表情渐渐随谈话的进行变得冷漠。他对着手机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马上来”。
接着,他开始穿衣服,潦草地对我说一个朋友有要事找他。
他没有说下次的意思,我也没有开口。现今,说下次的人就是老土。这点悟性我还是有的。
在这之后的日子里,他给过我一两个电话,淡漠,平静,谈的都是剧本,似乎已经把“钟点房”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我心中的疑虑日益加重,但根本没有勇气向他索求答案。
除夕之夜,家里只有我和儿子辰辰。我非常用心地做了几个儿子爱吃的菜,并烘烤了一大碟动物形状的糕点。辰辰则兴奋地忙着把蜡烛点着,粘在餐桌的四周。
他边忙活边说:“我们的年夜饭好丰盛哦!妈妈的手艺不错嘛。”
“辰辰,肚子饿就先吃吧,蜡烛我替你点。”
辰辰洗了手,不客气地拿起一只炸鸡块啃了起来,又拿了一只小狗形状的糕点,放在自己的碟子里,自言自语地说:“我喜欢小狗,我要吃小狗。”
我看呆了。最近,我常常会呆望着他出神。他是个可爱的孩子,聪明、愉快、善解人意,作为父母,粗暴地毁掉他的幸福,简直是不可饶恕的。看着儿子,想起舒鸣,我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我发现,手也开始不听使唤了,一双筷子抖得什么也夹不住。
“妈妈,你的筷子太滑了吧?”
我的眼睛立即热了,一把搂住他说:“辰辰,如果妈妈和爸爸分开了,你跟着谁?”
他似乎不认识我了,惊恐地看着,含着满嘴食物,忘记了咀嚼。之后,他使劲挣开我的怀抱,离开餐桌,奔进了他的房间。
我顿时意识到犯了大错,一直以来,我没敢对他流露过什么。看来,他真的已经懂事了。我怯懦地走到他的房间门口,发现他直直地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小小的身子在不易察觉地抖动。
我赶忙走近他,轻声安慰说:“辰辰,妈妈是开玩笑的。男子汉,不要这样,好吗?”
他还是僵硬地站着,不言语。
“辰辰,妈妈收回刚才的话,你能原谅妈妈吗?”
他这才猛地转过身来,扑到我怀里大哭了起来。
儿子啊,我的儿子真的长大了。他什么都懂了。他有了预感。
我的眼泪忽地涌了出来,如开闸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