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鞭长莫及的恨-紫灯区

他有些不甘地望着我,没有说话。

他奇怪的神情一下子提醒了我。我赶忙打开皮包,问他:“多少才够今晚的消费?”

他有些窘,但很快就变得自然起来。

“百合姐姐是这里的常客,她已经付过钱了。”

听他说出百合的名字,我又一次感到了针刺般的疼痛。我下意识地甩了甩头发,套上鞋子,准备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叫住了我。

“我送你一样东西。”

对于他玩的那些小花样,我一点也不感兴趣。“算了吧,我根本没什么心思和你周旋。”

“我知道。只是想送给你一样东西。”

“我不会因为那件东西第二次找你。”

他的神情变得有些黯淡。说:“我知道。只是这东西是为你买的,不交到你手上,留着也没什么意义。”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紫红色的首饰盒递给我。我接过来,刚要打开,他的手便及时地按在我手上制止了我。

我赶快避开他的手,我把他的一切举动都看作是为了让我下次在他身上花钱而投下的诱饵。

“回去再看吧,我想你会喜欢的。”他非常和气地说。

“还要我为它付钱吗?”

他的目光敏感地从我脸上转移开,同时回避了我的问话。他为我拉开日式拉门,温和地说:“我送你出去吧。”

我把那只紫红色的首饰盒装进皮包里,随着他走出了“美人迟暮”的大门。

门口有位肥胖的阔太太模样的女人喝得烂醉如泥,被一位漂亮的男服务生扶着,任性地哭诉着什么。她脂粉零乱、举止庸俗,在酒精的帮衬之下,向黑夜展示着支离破碎的灵魂。她身后是一辆高级轿车,一个和“美人迟暮”里的男服务生一样年轻俊美的司机。司机打开车门,搀住了她另一只胳膊。被两个年轻俊美的男人搀扶着,那个又老又丑的女人成了一个被金钱宠坏、被男人丢弃的怪物。

“生日礼物”为我叫了一辆出租车,看着我坐好了,才轻声道晚安。

我没有回应他,叫司机快走。我只想立即摆脱掉那个可悲可怜的“生日礼物”。

坐在出租车里,车窗外的夜色,还有眼花缭乱的霓虹灯,使我的思维处在一种游离状态。我已经不知道我是谁。

女人一生下来,注定就得找个依靠,而我却是一个缺乏依靠的孤魂野鬼。我三岁的时候,母亲和我就被父亲抛弃。母亲在我婚后不久也去世了。父亲在我有记忆以来,从没露过半个脸。我一直为寻找一个男人作为依靠而活着。为此,我把心灵和肉体都付出了,但一直没有找到。我和舒鸣结婚有两个原因,一是他把我从初恋情人慕哲对我的伤害中解救了出来;另外,他是第一个向我求婚的男人。那时,慕哲使我尝尽了爱的苦头。没有人理解我多么需要男人的那句“嫁给我”。我和舒鸣从不谈心事,那似乎成了婚姻生活的一个重要盟约。婚姻的作用不过是维持彼此简单的生理需要和衣食住行。

回到家里,我焦躁地来回走动。阳台上的摇椅、客厅里的音响、书房里的电脑、厨房里的锅碗瓢盆、洗手间的瓶瓶罐罐、卧室里的床和衣柜……那些异常熟悉的物件对我来说,忽然没有意义了。我苦心经营多年的家已经破碎,舒鸣毁了我的生活。他毁了我的世界!

梳妆台上摆放着舒鸣从美国寄回的一张照片。他站在一栋小楼前,在一棵开着白色碎花的树下,笑得很甜。两只调皮的虎牙,暴露了他所有的聪明和狡黠。他学的是经济学,在国内一家上市公司做得非常出色,过五关斩六将,争取到了被派驻美国工作五年的机会。在我面前,他一直扮演着一个好丈夫的形象,背地里却无耻到和我惟一的多年好友苟合!我可以失去百合。没有友情对于一个有丈夫和孩子的女人来说,不是最大的问题。但是,对舒鸣的恨又怎么排解呢?别说巴掌,就是刀枪也不足以泄我心头之愤。我恨不得立即抓住他,将他千刀万剐。或者,和他同归于尽!

我疯狂地抓起电话,狠狠地拨了舒鸣在美国的号码。

电话接通后,舒鸣责备地说:“你怎么就是不肯早点睡觉?”

我的心几乎跳出了胸膛,极度的激动使我支吾着,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没什么要紧事就下次再说吧。我正忙,现在美国是白天!”

“我有要紧事!”

“给我发E-mail吧,或者我空下来再打给你。”他不耐烦地说。

很快,他挂断了电话,急促的嘟嘟声刺得我耳膜疼痛。我沮丧地摔下了听筒。

我没有给他发E-mail。对质应该是唇枪舌箭式的,或者当面拼个你死我活。我们的距离实在太遥远,连对他的恨也显得鞭长莫及了。也许,这样的电话,结果最好不过。一是给了我缓解痛恨、理性思考的时间;二是没有一下子捅破,一旦捅破就会覆水难收。在没有找到合适的后路之前,我不忍心轻易毁掉这个经营了多年的家。最关键的是,七岁的儿子还需要我。这个家也有他的一份啊!

我终于鼓起勇气,来到了儿子辰辰的房间,拿起书桌上的小像框。照片上,辰辰骑着一辆脚踏车,得意地冲着我笑。他那童稚的笑强烈地感染着我,我本能地对他牵了牵嘴角,却没有笑出来。捧起那张照片,我陡然间彻底崩溃了。我把照片捂在胸前,泪如雨下。终于,我支撑不住,扑倒在他的小床上失声痛哭起来。儿子揪着我的心。在这个世界上,我只剩下他一个亲人了。我越发强烈地意识到,我没有权力一走了之,撇下他不管。同时也没有权力把他带走,使他的生活中没有父亲。

我吃了两粒安定片,强迫自己睡下。

第二天上午,舒鸣打来了电话。

“现在我闲了,有什么事慢慢说吧。”

奇怪的是,一觉醒来,我再也没有了昨夜的冲动。我刚想说出百合的名字,她在“美人迟暮”说过的话就又回旋在脑子里:“如果你想从我这里拿到证据和舒鸣离婚,我现在就收回我的话!你当然可以现在就打电话找舒鸣对质,看看他会不会承认!”是的,他绝对不会轻易承认的,也许现在连百合也不会承认了!

我沮丧地说:“你问问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你怎么了?说什么没头没脑的话?”

他的惊讶不是装出来的,因为自从结婚以来,我从没和他说过这种话,甚至从没怀疑过他。

“紫蝶,你开始叫我不放心了。”

“算了,想不起来就算了。”我竭力压抑着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没事多管管儿子,不要整天疑神疑鬼的。记住,什么时候我心里装的都是你和儿子!都是咱们家!”

挂断电话,我才发现泪已在脸上流成了河。胸腔里像灌满了铅水,沉痛得咽不下,扒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