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澄生沉默了，然后他说：“会想她，会关心他，看到她的眼睛会感到心悸，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爱。”

“那么你爱我吗？”美拉接下去问，声音充满诱惑。她像一个女巫，诱导澄生一步一步落入自己布好的陷阱。

澄生不说话。美拉从讲桌上跳下来，向澄生走过去，边走边说：“好吧，我允许你考虑一下再回答，可是，那时候给我的，必须是肯定的答案。”

说到最后一个字，她已经走到澄生身边，双手撑在课桌上，伏下身子，脸正对着澄生的脸。

澄生向后躲了一下：“美拉，你跟我开玩笑。”

美拉直起身，表情变得很忧伤：“今天我跟格非分手了。”

澄生沉默半晌，方说：“我不会安慰人，你别难过……”

美拉笑起来。教学楼里一片寂静，美拉的笑声显得尤其放肆和响亮。外面走廊传来脚步声，澄生一把揽过美拉，靠着后门蹲下来，一只手捂在美拉的嘴上，在美拉的耳边说：“别吵，是查夜的人！”

外边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听那走走停停的声音，显然是在一个教室一个教室地查看。脚步声在这个教室门外停了下来。美拉靠在澄生的怀里，听到澄生的心在剧烈地跳。有黄色的光柱从后门的玻璃打进来，在教室里照了一圈停住了。澄生紧张地屏住呼吸，听到外面的人在自言自语：“明明听见有笑声的，怪事。”

脚步声又响起，由近及远，慢慢消失。

美拉吃吃地笑起来。澄生捂着她的嘴，不让她笑出声。等脚步声完全消失，才悄悄说：“以为小星就够没心没肺的了，你却更过分，要是被他们发现就坏了。”

美拉反问：“为什么坏了？”

“他们一定会以为我们在这里……”澄生停顿一下，考虑着措辞，“你知道，有些谈恋爱的人喜欢整晚呆在教室不回去……他们发现我们的话，会误会我们也是……”

美拉在澄生怀里靠得更紧一点，然后在澄生的耳边轻轻说：“那么，我们是不是也要干点什么，才不会对不起他们的误会。”

月亮很大，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澄生看到美拉的脸，妩媚而认真。

后来就一直瞒着小星跟美拉约会。大部分时间是美拉主动约自己。同小星在一起，不是没有愧疚的，所以才会心慌吧，毕竟小星是自己爱着的女孩，可又躲避不了美拉风情万种的诱惑。就像是今天，美拉约自己来宿舍，本是不想来的，因为这也是小星生活的地方。可是美拉电话里的声音软软的，仿佛在耳边吹气，给自己下了很严重的蛊，让自己的双腿不听大脑支配。

其实什么都没干，一进门就看到小星的床，干净的床单，满床的毛毛熊，墙上甚至还挂了她常用的发卡和橡皮筋。于是再提不起一点兴致，而且好像有预感，一定会被小星发现。一直在用小星发过来的短信安慰自己——小星自己也说吗，她要晚上才能回来。谁知，竟然真的被发现。躺在美拉的床上知道小星站在门口的那一瞬间，澄生脑子里面闪过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

之后不久，美拉再一次搬出宿舍。莫莫和应然不知内情，又看惯了美拉的逢场作戏，不以为然，却不知道她已经更换了男主角。莫莫嘻嘻哈哈地打趣：“在一起住了一年多，从来都不邀请我们去爱巢参观。”美拉正色道：“不是格非，他早已出局。”莫莫忙问：“那么是谁，是不是我们认识的？美拉你都不提，很不够意思哦。小星你知不知道？”

小星正色说：“爱着的人自会铭刻于心，告诉别人，与自己的幸福无关。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小星的脸转向美拉，“你们快乐便好。”说完缓缓拿出一个纸袋，“去乐园那天在百盛看到的，见适合你，便买下了。”

美拉展容，走过来握住小星的手。小星不动声色地抽出来，留一个坚强的背影，回到床上装睡。可是却不争气地躲在被子里面，流了整夜的泪。

莫莫看出小星的反常，认为小星一定知道美拉新恋情的秘密，一次次地问起。小星异常沉默。那个秘密，如荆在背，如梗在喉。为了澄生，小星守口如瓶，从未向别人提起，甚至还在外人面前装一脸甜蜜。可是，却在多少个夜晚辗转反侧。

曾经那样美好的感情在突然之间就崩塌掉了，尘埃四处，满面疮痍。

不久后的一天晚上，小星意外地收到格非的短信，约自己出去。小星随便换件衣服便下楼去。

格非等在那里，懒懒地靠在树上，看见小星远远招呼一声。

小星说：“好久不见了。去哪里？”

“就在这里吧，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小星猜到与美拉有关，却装作不知，不肯先开口。

格非说：“其实，我是来跟你告别。我要退学了。”

小星失色道：“什么？”

“是呀，校长已经批准我的申请，同意我退学了。”

“你别闹了，这是关系到你以后的事啊。”

格非笑起来：“怎么所有人都劝我，我还以为你会特别，会为我高兴呢。”

小星咬了嘴唇，好久说不出话。半天才说：“那么喜欢她吗？牺牲掉自己的将来值得吗？”

格非的脸色严肃起来：“其实不全是为了她。你大概不知道，我是服从分配才去了数学系。天啊，那简直就是我噩梦的开始。去他的数学系，数学本来就不是我的兴趣所在。我要去补习美术了，准备明年考美院。我中学一直学美术呢！”

小星说：“是呀，我们宿舍里还贴着你画的美拉呢。”

美拉的名字脱口而出，小星才发现说出来不是那么艰难。她笑起来：“祝贺你。”

格非也笑了：“我知道你会理解。”

小星说：“我佩服你，你才是至情至性的人。能按自己的意愿活着，才是最快乐的事。”

格非说：“其实我一直觉得我们性格很像，如果有时间相处，一定会做朋友，做兄弟。”

“那么现在做也还不迟。”

“可是小星，我看得出来你不快乐，你瞒不过我。”

小星笑笑，说：“被甩了当然不会快乐。”

“别骗别人骗自己了，有些事说出来会轻松些。其实感情这东西，不能看得那么重，过去了，也就云淡风清，别再留恋了。”

小星倒是真心实意地笑了：“格非，你实在不是一个好说客，自己不也被打击得要退学了么？”

格非咬牙说：“陈小星，同是天涯沦落人，你还说我。”

小星望着格非，认真地说：“你好好学，一定要考上，找一个满身油彩的女朋友，漂亮到不行的那种。”

格非甩甩长长的头发：“那当然，没问题。”

看小星回了宿舍，格非仍然站在女生楼下仰望。这也许是最后一次看217的窗口了。想起去年白石洞旅行归来那几天，天天来这里等美拉，等得久了便喊一声，一定能看到美拉的笑脸。后来一起搬出去住，也是那样恩爱和睦。相爱了那么久，分开了怎么会如自己劝小星那样放得开！什么云淡风清，什么再无留恋，那都是骗小孩子的话罢了。

还记得美拉要分手时的决绝，美丽的脸，冷得带了冰屑。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通知自己已经出局，并且马上搬回宿舍，不再见面，丝毫不给自己辩解与驳回的机会。苦苦追问原因，却只得到一句回答：倦了。

其实美拉也不是一点都不留恋。当初跟格非在一起，完全是因为在丸子面前争那一口气的缘故。真的在一起了，才逐一发现格非的优点。他是简单的男生，明媚而清澈，生活里充满阳光。美拉不由得被他吸引，跟他在一起留下了一段美好的回忆。可是，也正是格非的阳光灼伤了她的眼睛。她有些惧怕那样的生活，那跟自己原来的生活根本就是不搭界。那样的年轻与毫无保留，是自己早已经失去了的，再拥有，也不真实。就如海市蜃楼，等自己伸出手去，一切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梦里反复出现同样一副画面，两棵并肩站在一起的树，左边一棵枝繁叶茂，茁壮挺拔；右边一棵枝条上开满鲜花，无比美丽，却已开到了极致。再繁华，也不过就是衰败了。从梦里醒来，牙齿咬在自己的胳膊上，很快有血迹渗出，可是竟然丝毫不觉得痛。看到格非的痛苦表情，年轻的却一夜之间长满胡渣的脸，美拉不是没有过心疼与犹豫。可是理智一遍遍地说，既然你知道，既然你知道结局，那么，长痛不如短痛。

第二天，格非退学的事就在学校里传开了。大家都说格非是因为感情受挫才退学的，格非听到，也不辩解，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妥当。好朋友来送格非，簇拥着他往学校外面走去，格非站在中间，高高地扬着头，像个英雄。小星站在阳台上，看着格非背着双肩背包，提着旅行袋，慢慢走远的样子，心酸得想要流泪。格非走得远了，突然回过头，看见小星，便扬起胳膊竖起大拇指晃了晃。小星拼命点头，捂着脸哭出了声。

格非退学后，小星常常想，爱情究竟是什么东西，竟能如此迷住了人的眼睛。去年出游，历历在目，还是自己洞察秋毫，发现了美拉与格非的恋情。事隔一年，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这次是因为自己做了女配角吗，竟然懵懂不知。电影上的才子佳人，三角恋爱，被背叛的一方潇洒地转身谢幕，才是最令人赞叹的端正态度。可是到现在才知道，现实不是戏剧。演戏的人谢幕后就可卸去戏衣，洗去油彩，做回自己，把刚才的百般纠缠与无奈轻松地抛诸脑后，可现实中的人做得到吗？明明还眷恋，明明还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演得轰轰烈烈。

一切再与己无关。

6月里，晚春的花开得绚烂。莫莫看得出小星的落寞，她单薄的身影，经常在阳台栏杆上一靠就是一天。莫莫问过几次，都被小星搪塞过去。莫莫也不太介意，对于小星与澄生的感情，她从头至尾看得清楚，澄生淡漠的性格以及他对这段感情的超脱，注定小星的辛苦经营要失败。不都是这样吗，爱情里面有一方潇洒，那另一方便一定狼狈。自己与烁华不也是一样！

登瀛楼生意兴隆。要不是可乐预先订好了位子，大家肯定得排队候着了。可乐看到最近大家情绪都不好，便随意找个借口聚在一起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