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at’s why you go away-五百次回眸

晓佳,我带章语默一同来看你。

电梯在十五层停下,金属门缓缓向两边打开。你会不会怪我,带一个不认识的人来看你,尤其还是她?

语默坚定地迈出电梯,我看着她的背影。倔强的女子,她固执地要求结束。我该成全她[被屏蔽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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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成全我自己。

我跟上她的步子,打开了通往病区的门。

长长的走廊,在星期二下午三点非探病高峰时段沉肃可怕。偶尔响起召唤护士的铃声,凄厉地久久回荡。

说实话我从来都不喜欢医院,我本能地恐惧着死亡这个词汇。可是两年来,因为你的缘故,我渐渐习惯了医院的消毒药水味道。

房门打开,八号床的女孩拿着苹果走出来。她剃光了头发,我昨天听照顾你的护士说她这几天就要动手术了。

她很年轻,刚刚大学毕业。

她看看语默,眼神好奇却没多问。她闻着苹果,说如果会像你那样昏迷还不如死亡。我的心猛地抽搐,当年你也恐惧,却是害怕死神。

“等你好了,我请你喝咖啡。”我笑着鼓励她。我所能给予的是祝福,只是没把握上天会不会理睬。

章语默没说话,沉默地看我和她拉钩定下约定,看她走进盥洗室。我告诉语默这里大部分都是肿瘤病人,她的脸上浮现出怜悯神色。

我们走到监护病房门口,我的手握住门把,回首看她。

她的脸色苍白,小巧的贝齿紧张地咬着下唇,嘴唇微微泛白。“你确定要进去?”我最后一次询问。

她肯定地答复,牙齿放开了嘴唇。我打开门,和她走进去。

看清是我,值班的护士笑了笑暂时离去。你的情况基本稳定,即使有状况发生我也会及时按铃通知护士台,所以每次我来看你,她们都会知趣地留出单独空间给我们。

我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语默站在对面。她看到了你,你安静地躺着,对我们的挣扎犹疑一无所知。

是,我真的想过放弃,面对一个比你更了解我的女子,面对许多人苦苦寻求一生都难以碰到的灵魂伴侣,我曾迷茫过。

你早就许了我自由,知晓我们故事的人都劝我放手。若此刻我转身而去牵起她的手,没有人会反对。

除了我自己!

我在悬崖边缘背过了身,我永远不想知道再往前一步究竟是坠落深渊还是飞向天际。我心里明白,无论是哪一个结果,我必定会对另一个耿耿于怀。既然终究不能释怀,那还不如维持现状。

有人会认为我软弱,有人会说我逃避,甚至于有人还会认定我自欺欺人。生命中如果不曾出现章语默,如果不曾有这一段邂逅,他们又会如何看待我的等候?

因为爱而执著,难道真是一种痴傻?

语默看着你,然后又看着我。她是那么善良灵秀的女人,她支持我的决定,即便她已为此伤心难过。

我们离开你时,十五床的老伯离开了人世。从病房门前经过,家属悲痛欲绝的哭声让我的心情更加阴郁。我不喜欢医院,在这里我逃避不了直面死亡。

电梯指示灯一层层往下降,在五楼停了一下。进来两个中年妇女,旁若无人地夸耀自己的孙子孙女有多好玩。语默往我身边靠了靠,她略略抬起头,忧郁的目光从我脸庞快速掠过。

我知道,她闻到了Kenzo的味道。

外面的天空很蓝,空气里不再有刺鼻的消毒水气味。阳光照在我身上,照不进我内心深处阴暗的角落。

章语默转过头看着我,她微笑的脸比蔚蓝的天空更动人。她说:“Joe,为我做一杯Irishcoffee吧。”

Irishcoffee,我记得曾经把语默比作这种咖啡。用Whiskey调和,成熟中带有忧郁。

我走进吧台,拿出酒精灯,还有为Irishcoffee特制的杯子。杯身上有两条金线,分别代表威士忌和咖啡的容量。

这是最难做的咖啡,但同时也是最好喝的咖啡。

我看别人做过,店主一边往杯中倒入威士忌,一边对我说:“做Irishcoffee最重要的技巧是掌握恰到好处。”

威士忌的容量约为一盎司,多了则会影响咖啡的味道。我往咖啡杯中舀了一小匙褐色的砂糖,语默不喜欢太甜的口味。然后我拿出威士忌酒瓶。

“威士忌最著名的有四大类,苏格兰、爱尔兰、美国、加拿大。你知道为何要用爱尔兰威士忌吗?”我打开瓶塞,微笑着问她。

她略一沉吟:“苏格兰威士忌用泥炭熏焙,会有烟味;美国威士忌,有橡树的芳香,但一杯咖啡香味混杂,太喧宾夺主;加拿大威士忌,口感轻快,不符合Irishcoffee成熟中带有忧郁的风格。”她看着我,狡黠一笑,“最重要的是,Irishcoffee当然要用爱尔兰的威士忌喽。”

和她谈话是愉快的体验,每个话题她都能说上几句。金黄透明的酒液缓慢注入咖啡杯中,我小心翼翼地控制威士忌的容量。

“Joe,这是我的Lastorder。”

我的手一颤,酒液的流速一下子加快。威士忌,太多了。

放下酒瓶,我凝视着面前的女人。

那天她说想让自己彻底死心,我已然预见今天的结局。只不过真正面对时,心痛的感觉超乎我的想象。

Lastorder,章语默的潜台词是告别。

人生有聚必定有散,相聚的时光总是小于分离。我留不住她离去的脚步,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牵住她的手。

“对不起,我无法做完。”我熄掉酒精灯。Irishcoffee,我怎么可能在确[被屏蔽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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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她要离开后,还能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从容镇定?咖啡和威士忌的比例不对的话,绝对不是完美的Irishcoffee。

语默跳下转椅,拿起放在一旁的皮包。她看我的眼神有惋惜、无奈,唯独少了犹豫。我们都已做出选择,并且相信这是最好的抉择。

她走了,走出我的视线,也走出我的生命轨道。我的天空划过一颗叫做“章语默”的流星,绚烂过后不留痕迹。

我看着你的画。我守住了承诺,晓佳,可为何感觉到的仍是孤独?

顾晓薇从北京回到上海。多日不见,她明显瘦了,下巴变得削尖。

看到她平安无事站在我面前,我不是不高兴。但她的消瘦让我生气,这个丫头还是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拜托,现在流行骨感好不好?”晓薇听着我的数落,翻翻白眼以示我的落伍。

“流行趋势再怎么变化,健康永远不会被淘汰。”我端给她一杯玛琪雅朵。

晓薇端起杯子,“咕嘟嘟”一口气灌下,看得我瞠目结舌。虽然有评论家说玛琪雅朵最好的喝法就是一气喝完,但现实生活中未必人人会这么做。至少以前顾晓薇的喝法极为淑女。

她的嘴角沾着雪白的泡沫,我拿了纸巾盒递给她。晓薇抽了一张轻轻擦拭嘴角,一边对我说:“Joe,我刚去过医院。”

“晓佳还是老样子。”我淡淡说道,平心静气。

她把空杯子推还给我:“你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决定放弃?”

章语默曾让我在放弃和坚持的边缘徘徊。我无从得知未来是否会出现比她更吸引我的女人,但在她和你之间,我选择了你。时至今日,我再也找不到弃权的理由。

“不会。”我回答道。那一天已经过去,我们同时让暧昧停下了舞步。

晓薇若有所思地点头。她不可能知晓章语默的存在,更不会知道我差一点背弃诺言。如果爱情的不再完整是一种背叛的话,那么我无法否认背叛了你,即使最终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会的,Joe。哪怕以后还是会想念他,我决定了。”她摊开手做无奈状,“所以今天我辞职了,我的人生不想再同宋巧云联系在一起。”

顾晓薇和宋巧云的友情从中学开始,巧合的是高中、大学甚至工作都始终在一起。仔细算算,已经十多年了。想不到最后仍然为一个男人分崩离析。爱情,的确是一把伤人的剑。

“有什么打算?”我问道,递给她怡口莲。三月初一位顾客送给我的结婚喜糖,到今天还没吃完。晓薇不像上次那样用减肥做借口推托,剥开了糖纸。

“我没想好,先休息一阵子吧。”她刹那闪过了茫然神情。

“既然这样,先来帮我的忙,好不好?”我提出建议。章语默不再来了,她的缺席让我的寂寞更加刻骨。

至少眼下,我还不能克服期待她到来的习惯。

我在超市再次遇到了语默。这是自她点了Lastorder后我们首次见面。

人很多,周围一片嘈杂,她排在我旁边的收银长队中。

“好久不见。”我尚在组织支离破碎的语言,她先开口问了好。她的神情坦然,甚至带着彬彬有礼的微笑,仿佛我和她只是偶遇却很不凑巧认识的路人,出于礼貌不得不打招呼。

“最近很忙?”我堆起笑容,客套地问。掩饰,谁不会呢?

语默看到我的购物车里摆放的一盒水饺,仍旧是当初她冲过来告诉我很难吃的牌子。一切都依旧,改变的是我们两个。最开始的路人甲乙,曾经离爱情一步之遥。

我也看了看她推着的购物车,雀巢速溶咖啡。有一天深夜,我走进她的家。她为我冲了一杯速溶咖啡。我没有喝,任它在茶几上慢慢冷却。那个晚上我听到了一个关于背叛的故事,我的心比不放糖不加奶精的咖啡更加苦涩。也许就在那晚,我被这外表坚强实则内心脆弱的女子深深打动了。

我不止一次说她固执,因为她始终不放弃我认为太苦的Blackcoffee。可我同样是固执的人,因为我始终放弃不了你。

我排的队伍移动比较快,而她的队伍一动不动。排在我后面的顾客催促我往前走,我看着章语默。

“再见。”她淡淡地说道,语气波澜不惊。

结完账,我提着购物袋离开。经过旁边的收银台,我看到章语默正把选购的商品一样样摆放上收银台。下一个就要轮到她结账了。

我走过去,命令自己不许回头再看。

习惯,真的很难改变。

辞职后的顾晓薇到咖啡店帮忙,营业时间提早到上午九点。我的生活状态基本维持原样,白天在家做动画设计,到下午六点去咖啡屋和晓薇交接班。中午晓薇会过来和我一起吃饭,通常是她买的盒饭。

晓薇喜欢看电影,利用吃饭的时间把我们收藏的碟片全部看了一遍。她和你的兴趣差不多,偏爱浪漫的爱情故事。

《甜蜜蜜》是顾晓薇最喜欢的一部电影,你也很喜欢。和你一起看时,年轻的我喜欢Actionmovie,觉得《甜蜜蜜》节奏太慢,看到一半就睡着了。现在想和你一同看,却不知道还要等待多久。

我收拾茶几上的饭盒挡住了晓薇的视线,她左右腾挪想绕开我,同时连声叫唤:“要结束了,别挡住我,Jo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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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头看着电视屏幕慢慢坐下,不想再错过结尾。当年你和我讨论过影片的结局,称赞非常经典。可惜我睡着了一无所知,你还笑着说自己是“对牛弹琴”。

影片开头我还记得,黎明坐在到香港去的火车上,叫醒背后的一位乘客,然后独自离开车站。我想起来了,当初我曾辩解男女主角叫黎小军、李翘太普通,所以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你开玩笑问我是不是应该叫做乔墨笑和顾晓佳?如今想起,恍如隔世。

邓丽君的歌声中,黎小军和李翘在商店橱窗前相遇了。镜头回到黎小军乘车初到香港的情景。他叫醒了背后的乘客,然后独自离去。那位乘客之后也一个人离开了车站,回首望去,正是刚刚到香港的李翘。

于开始处结束,缘分弄人。电影给了一个希望,他们在人海中重逢,然而有些人却是不得不分离。

顾晓薇沉默的时候一定是在想念孟子桓,就像我总是不期然想起章语默那样。思念没有开关,我们无法自由操控。一些人明知多想也没有用,却仍然不由自主惦记。

“Joe,我去开店了。”晓薇从沙发上跳下来,穿上拖鞋往门口走。

“晓薇,孟子桓有没有找过你?”我看着她的背影问。她的脚步略略一停,但很快继续前行。

“我祝福他和巧云白头偕老。”她在门口换上鞋,打开房门,“心甘情愿的选择,就不应该后悔。”

我心甘情愿地选择继续等待顾晓佳,放弃了章语默,我不应该后悔。但看到黎明和张曼玉在纽约街头重逢,我的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在超市第一次见到的语默。

我拉开窗帘,放进一室光明。明晃晃的阳光让我的眼睛一下子难以适应,有点痛。今年夏天异常的炎热,骄阳似火。

晚上,我一个人在店里。平时晓薇会逗留到八点左右暑气消散后才回家,今天她有网友聚会提早走了。

客人陆陆续续结账离开。快十二点了,我关掉了大部分的灯,只剩下头顶那盏橘黄色的吊灯。

再过十五分钟,我会关门回家。

耳朵里传来店门被推开时丁零当啷的声音,晓薇在门把上挂了一串小铃铛。她说这样会让客人在进门的同时感觉到店主欢迎的态度。

我抬头职业化地微笑。看清楚走进店堂的人,习惯性的笑容变得由衷喜悦。

进来的人是她,章语默!

像漫长的一个世纪那么长久,我终于又再见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