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债-上海孤儿

坦白说我当时并没有那种强烈的欲望,我之所以要提出睡在一起,只是企图恢复平常情况下我们交往的那种状态:做爱然后承诺我们之间没有感情,这是一种潜意识的作用。

白天益明和陈珊出去逛街,我一个人就呆在宿舍看电视。到了晚上七八点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回来,我正准备出去买点吃的,突然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门开之后,我大吃一惊,回来的不是益明和陈珊,而是池湘。

“你不是回去了吗?”我愣愣地问道。

“回去个屁啊,去那个狗杂种那里了!”池湘一边喘气一边狠狠地说。

“你怎么了?”我注意到池湘嘴角的一丝血迹与微肿的左脸。

“没什么,被狗咬了。”池湘一边说一边朝卧室走去。

“是兄弟,就把话说出来。”我感觉事情似乎比较严重,跟在她后面说道。

池湘进了屋也不说话,自个儿捣弄着行李,然后就坐在床上,淡淡地说:“你出去吧,我歇回。”

“不行,你知道我们是无话不说的朋友。”我也坐到了池湘床上。

“你出去行吗!”池湘发火了,声音很大,但是好像带着一点哭腔。

“你什么意思啊?你把我当什么了?”我也大声地问道。我知道池湘在外面受了委屈,要是以前我也许不知道怎么应付她的吼叫,但是自从聚会之后,我就知道对付池湘要用强。

池湘终于慢慢说起了事情的原委,眼里泛着泪水,但是她一直忍着没有流下来。

原来这两天她去初恋男友那里讨债去了。两人都来自四川,在火车上相识,曾经好过一段时间。后来池湘觉得和他没有什么感觉就分手了,但是保持着时断时续的联系,做了普通朋友。那男人在上海搞装潢,上半年向池湘借了三千元钱去承包一栋房子的装修,说是工程完了马上就还给池湘。池湘念他是初恋男友,以前人品也不是太坏,所以就借给他了。结果工程已经完了三四个月,他还一直拖着没有偿还。池湘知道他有钱不还,但是又没有办法,一直不敢和他闹僵,怕他矢口否认,到头来分文无收。眼看过了年,弟弟就要上学,池湘有点心急,前两天又打电话去催。那家伙叫她过去陪他过年,然后就把钱给她,结果没想到他言而无信,还说池湘瞎编,想钱想得发疯。结果两人打了起来,最后池湘无功而返。

我越听越觉得气愤,狠狠地骂道:“真他妈人渣,我见了非打死他不可。”

“我也不会放过他的,就是和他拼了也要咽下这口气。”池湘含着泪说道。

“你先别难过,我们明天一起去找那杂种。”我一边说一边拍着池湘的背,安慰着她。

池湘点点头,眼泪流了出来,身子慢慢靠了过来。

我顺势揽着她的身子,心情也沉重起来。没想到这个泼辣豪爽、平时从不示弱的女孩竟也遭受过这么多委屈,真是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过了一会儿,我看池湘平静了一些,轻轻地问道:“你吃饭了吗?”

池湘擦了擦眼泪,轻轻地摇着头,一点也没了平时那种狂野的派头,倒象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软软地依在我的身上。

“我们出去吃饭吧,我也没吃。”我一边说一边搀着池湘朝外面走去。

吃过饭回到宿舍,益明陈珊已经回来。我笑着跟他们打过招呼,就坐到沙发上看电视。池湘也好强地挤出笑容和他们说了几句,然后就坐到了我的身旁。我见她郁郁寡欢的样子,心中涌起一种怜悯,揽住了她的腰。

“你——他们在呢!”池湘用嘴努了一下益明他们。

我笑了笑,趴到池湘耳边小声说道:“没关系,他俩昨夜同房了。”

池湘吃惊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再拒绝我揽着她,可能是心情本来不好的缘故,她的微笑有些生硬。益明和陈珊见我俩如此大胆,不久也靠在了一起,不再害怕我们取笑。

到了睡觉的时候,我拉住池湘小声地说:“你今天和益明换换床吧,成全他俩。”

“这——那你跟他说去。”池湘脸上浮着淡淡的笑意。

我笑了笑转而对益明大声说道:“我和池湘今天要睡这边,你能和她换换吗?”

益明和陈珊惊诧地瞪着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顿时满脸通红,脸上挂着僵硬的微笑,但是没有出声。

我回头看见池湘也是如此,顿时觉得奇怪,小声说:“怎么了?你也不好意思吗?”

“你还说,你!这么明目张胆,也太嚣张了吧。”池湘红着脸垂下了眼帘,不敢和我对视,有一种新娘入洞房般的羞涩。

“进去吧。”我拉着池湘的手朝卧室走去,感觉她似乎没有迈动脚步,一直都是我拖着前进。

进了屋,我轻轻地关上门,拉着池湘的手轻轻地说道:“今天应该可以亲热一下吧?”

池湘还是红着脸没有说话,双手互相勾着手指放在身前,低着头看着地板,露出一种出水芙蓉般的娇羞。

“你今天怎么了啊?”我盯着池湘的脸,心动不已,既想去吻,又觉得奇怪,因为池湘向来很少害羞,一直都比较狂野。

“我们今天分开睡吧!”等了半晌,池湘轻轻地说。

我吃惊地看着池湘,笑容有些凝固,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既没有了以前的那种软硬兼施的勇气,也没有了那种压倒一切的冲动,愣了一会儿竟然应了一声:“好吧。”

两人各自上床,我看着池湘慢慢地脱着外衣,虽然惊叹于她的美丽,生理上有着细微的变化,但是却没有扑她在床的冲动。

两人似乎都没有睡着,在床上翻来覆去。池湘娇羞可人的样子我脑海中浮现,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我突然记起萧红,也就是萧红曾经在我面前表现出这种迷人的羞涩,池湘会和萧红一样吗?难道她也会爱上我?想到这里,我坐了起来。

“我睡不着,池湘。”我大声地说道。

“怎么了?”池湘问道。

“不知道,你呢?”我知道她也没有睡着。

“睡吧,不要胡思乱想就好了。”池湘说道。

我犹豫了一下,慢慢地说道:“我们睡一起吧。”

“这个——等以后吧,都已经睡了,”池湘停了停,轻轻地说道,“我今天不太舒服。”

我恩了一声又躺了下去。坦白说我当时并没有那种强烈的欲望,我之所以要提出睡在一起,只是企图恢复平常情况下我们交往的那种状态:做爱然后承诺我们之间没有感情,这是一种潜意识的作用。

两人平安无事地住了一夜,早上起来时我们彼此笑着问候,就象相敬如宾的朋友。

现在看来,这是一个美丽的错误,这个错误使我人生中又遭遇一次情感的旋涡,在丰富着我的人生的同时也使我感受更多的困惑与抉择的痛苦。

因为以前每次和池湘做爱之后,她都会重申我们之间没有感情,而现在我们没有做爱,当然就没有重申的必要,于是爱就产生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起来了,跟益明说了个大概,让他帮我请假,然后就踏上了讨债的征途。

坐了快两个小时的汽车,又走了十来分钟,总算来到了一栋破旧的农家住宅前。敲开门之后,里面一个白脸无须的男人惊诧地看着我们。

“讨债来了。”池湘冷冷地说,推门挤了进去。我也跟了进去。

屋里还有一男一女,看来正在吃面。

“约,请帮手来了啊。”那女人说话了。

“黄凌,我来拿回我的东西,闹得太凶,对大家都没有好处。”池湘冷冷地说。

“你的东西?什么啊?底裤?”那个叫黄凌的男人扯皮道。

“说话干净点,有种别欺负女人。”我狠狠地说道,气往上冒。

很快大家就吵起来了,开始推搡,那一男一女也站在黄凌身边帮腔。我看这两个男人都比我瘦小,也不害怕,和他们对峙着。

终于当那个叫黄凌的男人又来推我的时候,我猛地挥出一拳打在他的眼框上,又连着踢了一脚。黄凌似乎被打蒙了,晃着脑袋,没有马上还击。旁边那个矮点的男人一边骂一边冲了上来和我对打在一起。不一会儿黄凌也加了进来,一边动手一边对那女人喊:“你快去把老五他们喊过来,今天非打死这杂种不可。”

池湘一听立即堵住那女人打了起来,两人扭在一起,那女人一下冲不出去。黄凌一看,立即丢下我去打池湘,也不管那矮个男人落在下峰。我看黄凌去踢池湘顿时心急如焚,丢下矮个男人就去挡黄凌的拳脚。可是那矮个男人又上去打了池湘两拳,那女人顿时跑了出去。

池湘一看赶紧拉着我就跑。两个男人追了上来,眼看就要抓住池湘,我猛的回身揣了一脚。黄凌蹲了下去,似乎被我揣住了挡部。那矮个男人也慢了下来不敢再追。

两人一口气跑到公路上,拦住一辆三轮摩托车就叫快开。过了一会儿,似乎不见人追来,顿时缓了口气,两人下了车。

“他们有多少人?”我问道。

“不知道,前两天我就看见他和那个女人,那个老五我见过,他们有好几个人,我不知道他们就住在附近。”池湘气喘嘘嘘地说。

我听了阴沉着脸,摸了摸池湘青肿的脸,心痛地问:“没事吧?”

池湘摇了摇头,眼里含着泪水。

“我们先回去叫人,然后再来。”我安慰池湘说,心里却不知道找谁,步伐有些沉重。

回到酒吧已经到了下午,我怕池湘出事,就拉着她一起去酒吧上班。到了酒吧跟凤姐说了个大概,她也是一筹莫展。

倒是益明说他有个表哥也在上海,而且是从海军陆战队退伍,现在一家保安公司做队长,可以请他帮忙。我们赶紧叫益明联系,他一连拨了十来次电话,总算联系上表哥,把事情一说,那边似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下来,说明天就过来帮忙。我们觉得事情有了转机,顿时心情好了很多。

夜里又和池湘睡在一屋,还是和昨天一样,大家各睡一铺,但是这次却自然很多,因为大家心里都想着讨债的事情。

第二天上午九点,益明表哥华彪就过来了,这家伙比我稍矮,非常壮实,古铜色的皮肤,双目炯炯有神,看上去特别精神。大家都仔细打量着他,我心中略显失望,笑着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啊?”

“哦,兄弟们忙,那杂种七八人,我还不放在眼里。”华彪自信地说道,一边盯着池湘看了几眼,大概是被她的漂亮所吸引。

大家见他如此自信,昨天益明又说他如何厉害,顿时疑心大减,都点着头。

“就去我们三个可以吗?益明留在酒吧干活。”我问道。

“可以,走吧。”华彪说道。

一路上大家都很少说话,三个人不知道怎么答理,有些别扭。

到了那里之后,华彪也不敲门,一脚就揣了进去。屋里七八双眼睛愣楞地看着我们,中间是一张麻将桌。

“哪个叫黄凌?老实给我滚出来!”华彪喝道。

人群中没有人出声,显然被华彪的气势所吓。过了一会儿,黄凌站了出来,阴沉着脸说:“我就是,有什么事啊?”

那群人开始回过神来,见我们只有三个人,很快就嚣张起来,各种骂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老老实实把钱还给她!”华彪指了指池湘说道。

“你他妈算个屁啊!”黄凌又嚣张了起来。

“让你骂!”华彪话还没有落音就冲上去甩了黄凌一记耳光。

那群人一下围了过来。华彪把我往身后一推,要我保护好池湘,然后冲了上去。

只见华彪也不怎么躲闪,一阵踢打之后,就有两三个人蹲了下去,呼叫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那些人的拳脚撞在华彪身上似乎毫无作用,有人操起了凳子和钢管向华彪砸来。华彪似乎发起狂来,下手越来越重,闪了几下又放倒一个。

“别打了,别打了!碰见会家子了!”房角一个年纪大一点的人喊道。

那群人眼看不是华彪的对手,都停了手脚往后退了几步。

华彪也不追击,冲上去按住蹲在地上的黄凌就是一顿暴打,一边打一边狠狠地说道:“我让你嚣张,我他妈生平最狠你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我和池湘也冲上去揣了几脚。

周围的人看了也不敢声张,都木然地站在那里。

过了一阵,刚才那个年纪大点的男人喊道:“别打了,别打了,大哥,再打出人命了!”

我见大家已出了气,那黄凌也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怕真的出事,赶紧上去拉住华彪。

“钱呢!”华彪停了手脚,狠狠地说。

人群中有两个人也跟着应道:“算了,把钱给他吧。”

昨天那个女人哭丧着脸从床底一个箱子里拿出一个小包,颤抖着递过来一叠钞票,呜咽着说:“这里三千块,辛苦大哥了。”

华彪收了钱,又看了一眼女人手中的小包,狠狠地说:“再拿一千!辛苦费加利息。”

那个女人愣了愣却是没有动静。华彪见她不老实,又狠狠喘了地上的黄凌一脚,说道:“不拿,还有得揣。”

“给他,给——”地上的黄凌半死不活地说。

那女人又掏出一千块,不情愿地递了过来。

“这就是赖皮的下场!”华彪接过钱狠狠地说,一边示意我们撤退。

三个人雄赳赳地走了出来,只听屋里一片痛苦的呻吟和懊恼的叹气声。

出了屋,华彪就把手里的钱全部递给了池湘,干脆地说道:“这给你,以后有什么事要帮忙的,通知一声就可以了。”

“不行,这是你的。”池湘一边说一边分了一半往华彪手里塞。

“什么意思啊?收回去!不要惹我生气。”华彪命令道。

池湘还想拉扯,被我挡了一下,她停了下来,慢慢收好了钱。

“谢谢彪哥,今天真是帮了我们的大忙。”我敬佩地说。

“没什么,大家都是朋友,都是穷苦兄弟,不要客气。”华彪诚恳地说。

一路上大家话多了起来,除了聊起刚才的打斗之外,又聊起以前各自的故事。当华彪听到我是孤儿时,动情地说:“小强,你要好好照顾池湘啊,她不仅漂亮心地也好,错过了就找不到了。”

池湘听了红着脸没有出声。我听了微微一笑,问道:“彪哥,你呢?应该结婚了吧。”

“哪里?还没找女朋友呢!”华彪笑着说道。

我和池湘吃惊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晚上大家又一起在外面吃了饭,才各自上路,大家都成了坦诚相待的朋友。

回到酒吧,凤姐他们听说我们胜利归来,都高兴不已,对华彪充满了敬意。

一桩风波总算结束了,然而另一桩更为复杂和持久的感情风波却从此拉开了序幕,在这以后的好几年里都影响着我和池湘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