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小围子院里反比昨夜晚清静,动刑的凳子撤了,绳子解了,邓明三他们打牌的房子全关着门,连“剿共班”住的宿舍也关着门,听不到一点声音。
加藤问:“怎么这么冷清,他们人呢?”
金队长说:“由那几个犯人领着,起枪去了。”
智广问:“真有枪?这些人……”
“有个屁!”全队长说,“有枪的是八路的堡垒户,他们不敢碰!这是些土财主,没有枪!”
智广说:“哟,‘剿共班’叫他们骗了?”
金队长说:“他们也知道没有枪,故意打得他们胡说八道,借起枪名义拉回叫他家里人看看,好逼他们拿钱来赎。这帮土匪,皇军的王道乐土全叫他们弄坏了。等他们把钱弄到手我再收拾他们!”
角门口放哨的一见这三人来,立刻从石碾子上跳了下来,举手凑在瓜皮帽上敬了个礼。加藤等三个人像没看见他径直进了里院。
里院是整整齐齐的四合院,原来这才是地主家的正式宅院。金队长问加藤是否先到队部休息一下,加藤说:“不,先去换药。”金队长就陪他走到南边墙跟,两间堆草的屋子门前。这里没有哨兵,也没看守,门大开着,屋里有一铺小炕,一桌一椅,那个穿八路军军装的人闭着眼在炕上躺着,金队长进去,他睁睁眼没动,加藤进去,那人微欠起身来了。智广一露面,那人浑身似乎震颤了一下,但马上又闭上了眼睛。
加藤说:“请先打一盆水来,我洗洗手。”
金队长把头伸出门外喊道:“打水来。”
听到喊声,跑来个人。正是昨晚和智广说闲话的那个。
全队长说:“叫你打水,怎么空手来了?”
“报告队长,我是来请您去讲话的,接太太和老太爷的人马上出发,您有什么嘱咐没有?”
金队长看看表说:“一点了,怎么还不走?”
“等您训话呀!”
“训你妈个X!”金队长冲了出去。那个兵急忙随他走了。
加藤问智广:“金自己去打水了?”
智广说:“不,他去布置人接他的老婆和父亲来过年去了!”
“这个混蛋!”加藤就气哼哼地找了去。
就在这一刹那,那人睁开了眼。这人头发老长,面孔浮肿,胡子拉茬。他一睁眼,智广从那狐疑的眼神中一下认定了他,就急忙小声说:“我代表组织通知你,坚持下去,外边正设法营救,这两天吃好,他们给衣服就穿上,套在里边准备出去!”
这时外边脚步声近了。那人点点头,又合上眼,嘴角动了一动。
金队长抢先进屋,看看没有异样,随后一个兵端来一盆温水,最后加藤才进来。他洗过手,拆绑带,拆了绑带又洗手,然后给伤者把腿锯断的地方消过毒,上好药,重新包扎起来,再洗了一次手,从皮包掏出一瓶药来说:“这是止疼的,疼的时候服两片。”
金队长要说什么,加藤拦住他,对智广说:“你来翻!”
金队长说:“这人是日本留学生,他听得懂日语。”
加藤说:“请你不要多嘴,翻,再加上句,日本士兵向他致敬,我尊重有人格的人!”
智广和加藤走出小围子,智广把皮包拿下来还给加藤。加藤问:“队长请你去吃饭,看戏,你不去了?”
智广说:“当然去,可是我要先去告诉我家里人一声,免得他们不放心。”
“对的,早一点来吧!”
“我不一定去吃饭了,戏要看的。”
智广告别加藤,一路小跑去了乡公所,只见乡公所门口套好了两辆轿车,四个宪兵工作队的兵一辆车上坐了俩,除去两个赶车的外,宋明通也跨辕坐在车上。
智广奇怪地问:“乡长,你也进城?”
宋明通说:“你快来说说情吧,这几位老总非拉我一块去。这大过年的我走得开吗?”
和智广谈过天的那人把头从轿门伸出来说:“翻译官,你别管闲事。这是金队长的命令,叫乡长陪着去,出了事先枪毙他!”
智广心想我多咱又成了翻译官呢?也不去争论了,只对宋明通说:“那你就放心吧,这边的事凡你嘱咐办的,我全能办。”
宋明通说:“也没啥,你家带话来了,今天下午再玩一下午,天亮前赶回家包饺子去吧,就别太贪玩了。”
车把式问过宋明通是不是出发,宋明通点点头,一阵哈呼,车就朝村外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