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养乡间-隋唐萧皇后传奇

萧岌常说:可惜了这么一个伶俐的孩子,若不是出生在二月,留在皇宫里接受良好的教育,准成为当世最杰出的女才子。萧岌夫人却不以为然,她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咱们把她养大成人,替她找个好人家就算完成任务。对女人来说,获得稳定的生活最重要,何苦去做什么女才子。

天保二十年二月十九日鼓报五更,后梁国都江陵城内的皇宫里,女眷们进进出出,忙忙碌碌,而明帝萧岿却坐立不安,在宫中来回地踱着步,他在焦急地等待,等待皇后的房中传来惊天的喜讯,那就是希望自己的皇后能给后梁的皇家再添皇子,为后梁的江山加固根基。此时的明帝似乎比生产的皇后更为焦急,额头上已经沁出密密的汗珠,内屋中,皇后撕心裂肺的喊叫又使他感到愧疚,不由得双手合十,祈祷皇后顺利产下孩子。

终于,一声响亮的婴啼传来,萧岿心头的石头总算落地了。

“恭喜陛下,又得了一位公主。”一名侍女来向萧岿禀报。

“公主?”萧岿的一腔热望变成了冰水,脸马上拉长了,“公主?二月生的公主?”萧岿狠狠地瞪了那名侍女一眼,似乎他渴望的皇子突然成了公主全是她的错。

侍女惶恐不安地退了出去。萧岿又嘟囔了一句:“二月生的公主……”这想法让他沮丧不安,感觉上天真的不佑他这小小的后梁了。心情虽然不好,身为皇夫的职责还没有忘记,萧岿慢慢地向皇后的房间里走去。

张皇后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被汗水浸湿的长发紧贴在脸上,看上去格外憔悴。萧岿与皇后的感情一向很好,他压抑着心中的不快,几步迈到床边握住了皇后伸出被外的一只手。皇后睁开双眼,虚弱地说:“陛下……对不起,是个女儿……二月的女儿……”

萧岿用力握了下皇后的手:“安心调养。我们还不老,还有机会。”

皇后喘息了一阵,说:“不喜欢,就弃了吧……”

萧岿把目光移向皇后身边那个已经在襁褓中沉沉睡去的婴儿,这是萧岿的第四个女儿,看上去跟别的婴儿没什么不同,脸色发红,且有生产时挤压出的紫青色斑痕。每个刚刚脱离母体的小生命都是这样,看不出丑俊,摸不准性情,也很难断言她将来的命运。萧岿又把目光移向皇后:“怎么说也是我们的骨肉,你安心养息吧,我已经想好了安置她的办法。”

不久,这个新生婴儿被送出了皇宫,寄养在萧岿一个远房堂弟萧岌家里。

萧岿的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这个新生儿带给他的不是希望而是沮丧,沉埋在心里多年的富国图强的热望被冲淡了。

萧岿的后梁绝非五代时朱温那个后梁,这个后梁源于南北朝时萧衍建立的梁王朝。梁武帝萧衍也算一代人杰,其统治的梁王朝隔江而治,强大得足以跟北方的北魏、东魏抗衡。萧衍在位四十八年,晚年昏聩,宠信奸佞,大权旁落。一场“侯景之乱”让梁王朝元气大伤,逐渐走向衰落,继萧衍之位的简文帝萧纲及后来的元帝萧绎、敬帝萧方智不过都是别人手中的傀儡。萧衍死后不到六年,梁朝就被陈霸先的陈朝所替代,萧家天下沦丧了。

萧岿承袭了父皇萧詧的微薄基业,也继承了父皇萧詧的复国遗志,只是势孤力微,空有雄心壮志而已。他在等待机会,盼望着自己的好运,乞求上天给予他好征兆。可机会难觅,好运难求,陈朝虽有衰败的迹象,却仍不是他这个附庸小国所能撼动的;他所依附的西魏灭亡,代之以北周,但他附属国的地位无法改变,依然受制于人,经济和军事都很难求得发展。他盼望着,哪怕是天降祥瑞给他一点希望也好,这个祥瑞也没盼到,盼到的却是一个二月生的女儿。他觉得晦气,感觉自己复国图强之路更加漫长了。

萧岿继续期盼着他的机会他的好运,我们的主人公———那个被父母遗弃的小公主却已经喝着牛奶羊奶学会了说话走路,成为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娃。历史过于久远,没有史料可以考证她的名字,更没人知道她叫过什么乳名,我们就称她萧氏女吧。那个时代女性的名字不值钱,公开场合提到某女性,有身份的称其封号,或以其丈夫的身份称之,一般的便在其姓后冠以氏字。我们这位被遗弃的小公主何来封号?称其为萧氏女,也算是符合了那个时代的“历史潮流”。

刚会说话走路的萧氏女很顽皮也很伶俐,懂得察言观色,也知道怎样讨大人的欢心。萧岌夫妇视若己出,经常抱在怀里给她讲故事,教她背诵歌谣。萧氏女记忆力极好,一般的歌谣听一两遍便能一字不差地背诵下来。萧岌喜欢的不得了,不听夫人的劝阻,早早地就开始教萧氏女识字了。萧岌常说:可惜了这么一个伶俐的孩子,若不是出生在二月,留在皇宫里接受良好的教育,准成为当世最杰出的女才子。

萧岌夫人却不以为然,她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咱们把她养大成人,替她找个好人家就算完成任务。对女人来说,获得稳定的生活最重要,何苦去做什么女才子。萧岌摇了摇头:当今天下有几个人配得上咱们这个女儿?我总觉着这孩子的命运不一般。萧岌稍通易理,曾经认真推算过萧氏女的命运,结果让他大吃一惊。他对自己的推算怀有疑虑,说出来又不无忌讳,所以这个结果他连自己的夫人也没告诉,只是在对萧氏女的教育上更加尽心尽力了,希望能有验证自己那个结论的一天。

萧氏女的命运确实不一般,她后来的身份高贵,决不是她父亲那个小小的后梁容得下的。命运似乎真是有定数的,她的命运也早早地被捆绑到了那个时代的巨轮之上,成为那个时代的影子。而这个巨轮的中心正是北周,这时的北周朝廷正发生内讧,奏响了南北统一的序曲。

北周大将、随国公杨坚坐在书房里,眺望着窗外刚刚发绿的柳枝怔怔地出神。最近,他时常这样呆坐着,翻开的书卷并不阅读,备好了笔墨也不书写。案牍上的那一杯茶总是晾透了还没喝一口,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原本炯炯有神的目光仿佛也变得有些呆板。

这是自宣帝即位以来才有的事。应该说,宣帝即位,杨坚的长女杨丽华由太子妃立为皇后,身为国丈的杨坚,除了世袭的随国公爵位外,又被拜为上柱国、大司马,旋即又拜为大后丞、右司武,地位与丞相相当,真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依据常理,此时的杨坚身家显贵,位高权重,有享不尽的荣华和富贵,似乎再没有什么值得忧愁的了,应该高兴才是。可此时的杨坚却常常被一种莫名的忧虑所笼罩、包围着。

杨坚的父亲名叫杨忠,乃北魏时鲜卑将领独孤信麾下的一员猛将,深得独孤信的宠信。北魏永熙三年,杨忠追随独孤信投奔时在长安的鲜卑大贵族、关西大都督宇文泰。同年,北魏分裂成为西魏和东魏,杨忠与独孤信便都成了宇文泰的开国功勋。在同东魏的战争中,杨忠勇猛善战,攻无不克,屡建奇功,从而使他在朝野之中声名显赫。而令杨忠威名远扬的并不仅仅是能征善战,更重要的是与那一段带着传奇色彩的故事有关。

那一年,宇文泰率领将士们在深山里大围猎。兵阵已经布置就绪。杨忠站在宇文泰的一侧,只等猎物一出来,主将一声号令即可率兵冲锋陷阵。驱赶猎物的队伍已经出发很久了。这支队伍是在排兵列阵的时候就派出去的,自左右两翼出发迂回到前方二三十里的地方,然后或鸣锣击鼓,或摇旗呐喊,把藏匿在荒草乱石和树林丛中的那些野兽飞禽驱逐出来。受到惊吓的动物会争先恐后地把这些锣鼓声、呐喊声远远地抛在身后,以求能逃脱性命,殊不知在它们前面,有数以千计的弓弩手正搭箭张弓,等待着它们的到来。这时,宇文泰和杨忠率的部下正在等特着面前将要出现的这种壮观场面。

就在这时,一声长长的、震撼山野的吼啸声从他们的身后响起。众人一惊,忙回头一看,只见从不远处一座被树木掩映的乱石岗下,窜出一只斑斓猛虎,直向宇文泰猛扑过来。弓箭手们一时乱了阵脚,蜂涌而至地围了上来拉开弓箭就要向奔跑着的老虎射去。

就在这千均一发的时刻,只听得杨忠大喊一声:“休得莽撞,伤了将军!”身随声到,杨忠已跃至老虎前方。待老虎扑过来,他侧身一避,同是抬起左臂往虎背上一揽,从腰部将老虎紧紧箍住。老虎猛地摇摆了一下腰身,却未能挣脱,于是调转头来朝着杨忠张开了血盆的大口,杨忠的右手“嗖”地一下插进了老虎的嘴里,随而听得他奋力一声:“嗨———”只见从老虎嘴里扑地迸射出一注鲜血,杨忠将老虎的舌头从它嘴里连根拔了出来。

还没等疼痛至极的老虎再发淫威,杨忠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铁钳样的手指死死地扼住了它的咽喉,丝纹不动,越陷越深。不大一会,这山林兽中之王腰身被牢牢箍住了,咽喉被深深陷死,浑身上下动弹不得,但它那只钢鞭似的尾巴却仍然在不断的凶狠地抽打着地面,发出“啪啪”的声响,直搅得尘土碎石飞扬,待尘埃落定之时,只见杨忠正用一把泥土擦搓着手上的鲜血,嘴里还不停地“扑噗扑噗”向外吐着细沙和草叶。那只斑斓猛虎瘫卧在他的脚下,早已没有气息了。

这一场人虎恶战把宇文泰及部卒们看得心惊肉跳,目瞪口呆。对于驰骋沙场骁悍的杨忠,他们早已熟悉了,而从未能想到他与猛兽的格斗也如此英武。宇文泰在惊叹之余,既有感激,又有欣喜,像杨忠这样的忠勇之士实在不可多得。于是,宇文泰当即给杨忠赐字“掩于”。所谓掩于,在鲜卑语中就是猛虎的意思。赐姓、赐名、赐字乃鲜卑君王和贵族给予下属汉旗将官的崇高荣誉。杨忠得赐掩于,更是声名大振。

时隔不久,北周取代了西魏。杨忠自然是北周的开国元勋,地位日隆,官至柱国大将军、大司马,爵封隋国公。

北周武帝天和四年,杨忠去世。时任随州制史,年仅二十八岁的杨坚承袭了父亲的爵位。

正是由于这样的身世,杨坚在武帝宇文邕朝中也颇得赏识和重用。在为皇太子选妃的时候,武帝选定了杨坚的长女杨丽华。倍受宠信的功臣,又成了皇亲国戚。对这种恩宠有加的荣耀待遇,杨坚不敢有一时忘怀。他时时提醒自己,当尽心竭力辅佐君王,以图国家社稷安宁昌达,乃至千秋万代。因而对朝政国事,杨坚始终兢兢业业,不辞劳苦,更得武帝信赖。每次武帝巡幸外出,宫中之事都全权委托给杨坚。然而,好景不长,武帝在北伐突厥途中驾崩,幼主登基,这幼主本来是自己的女婿,若是一位英明君主,那自然是依然如故,可偏偏这女婿却是一位荒淫无度的昏君。

杨坚不到四十岁便成了名副其实的国丈,可是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太了解这位皇帝女婿了。自他即位以来,杨坚几乎天天都在提心着这位女婿皇帝给社稷带来的灾乱,并尽自己的最大努力采取补救措施。可谁知这宇文贇没做几天皇帝,便传位给八岁的儿子静帝,自己则做起逍遥自在天元皇帝,一门心思吃喝玩乐去了。

一次,他竟当着先朝几位老臣的面说:“有众爱卿辅佐静帝,朕也就放心了。所谓国家社稷的安定与否,实际上就是一个皇权、皇位的问题。只要坐在皇位上的人是宇文氏,那么天下仍然是朕的天下,国家也还是朕的国家。江山不改,社稷不移。至于国家能否繁荣昌盛,朕还没有设想过。不过照此下去,我想也不会败坏到难以收拾的地步吧?”

听了宣帝的这一番话,在座的诸位老臣无不痛心疾首,这哪里像一个君主说的话!自称天元皇帝的宇文贇整日里不是在宫里与妃嫔使女嘻笑取乐,就是高宴群臣,放纵豪饮,这国家还成什么体统?天子如此,身为国家重臣的杨坚怎能不郁郁寡欢呢!

天元皇帝此时正高高地坐在大殿之上,在众王公大臣的欢笑声中,在璀璨华丽的灯光照耀下,饮美酒、听华乐,已是微醺了。此时的灯光有些过于明亮,映衬得他的目光有点朦胧浑浊。这朦胧浑浊的眼睛,除了在尽情欣赏那翩然起舞的俊美宫女,还在不停地搜寻着大殿里的每一个角落,他注意的不是王公大臣对他此举的态度,而是在注意随他们来宴乐的女人。惟在此时,他才品尝到了做一个皇帝的真正滋味。

天元皇帝的心中无比惬意。他慢慢地举起杯送到嘴边,轻轻地呷了一口,缓缓地咽了下去,接着又猛一张开,喷出一股酒气,然后又夹了一块牛肉送到嘴里细细地嚼着,脑袋微微地摇动,两眼眯成了一条缝隙,似醉非醉的样子。

骤然间,他的头停止了摇动,双眼忽地一下睁开了,原本有些浑浊的散漫的目光立刻聚集成一束,虽算不上有神,却极为尖锐。因为他看到,在自己左方几乎靠近大殿门口的地方,坐着一位极其标志的少妇。虽然离得很远,但他也能雾里看花般地洞察她的年轻貌美,玉骨冰肌,在蜡光灯影的摇曳下更显得楚楚动人,在今晚席间数百名贵妇之中,她艳压群芳,无人与之媲美。天元皇帝定了定神,将举了半晌的酒杯放下,然后向身旁的一位内侍招了招手,那内侍急步上前,天元皇帝以下颌往那边少妇的方向探了探,并配以眼神问道:“你可知道,那位夫人是谁?”

其实,这名内侍早把天元皇帝的神色表情看得一清二楚,猜到了这位风流天子的心中想着什么,他也知道天元皇帝问的那位夫人是谁,但他仍然按照天元皇帝所指的方向,伸长脖颈看了一眼,然后躬身答道:“回陛下,那位是西阳公宇文温的新婚夫人,复姓尉迟氏。”

“哦。”天元皇帝微微颔首,“这么说,她是杞国公宇文亮的儿媳了?”

“正是。”内侍答道。

天元皇帝开始冥思苦想。良久,他终于眉头舒展,想出了一条妙计。于是遣内侍唤来两名心腹宫女,伏在耳畔如此这般地一番面授机宜。两宫女频频点头,领旨转身而去,旋即来到尉迟氏的桌前。她们先是在自己脸上显露出一片惊羡不已的神色,然后开启她们那如簧的朱唇,一会称赞尉迟氏的娇美容颜、天生丽质,一会儿又称赞尉迟氏的身段如何如何婀娜窈窕,简直就是举世无双。赞美之间,两宫女端起酒杯轮番劝酒。

本来尉迟氏身为贵妇,又出自名门,且在新婚燕尔之际,本有几分新娘子的腼腆与羞涩。况且,这一次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进入皇宫,第一次参加皇帝举办的盛宴,第一次见到如此盛大的场面,自然免不了有一些局促拘谨。她也在不断地告戒自己,无论言谈举止、走姿坐态,处处都要小心谨慎,惟恐有越礼之处坏了规矩,贻笑大方,以致紧张得额上已经沁出一层细细的香汗珠来。这时又见两位宫女走到自己跟前,听说这两名女子竟是天元皇帝的贴身随侍,不禁有些受宠若惊。然而惊魂未定,两名宫女那极尽夸张的称颂赞美之辞又将她抛向云雾之中,立刻便昏昏然飘飘然了。看到二名宫女把持酒壶,端着酒杯,你来我往地向自己轮番敬酒,她也想极力推辞,但经不住两名宫女的一再开导劝说,待她发现自己已不胜酒力时,却为时已晚。

没过多久,可怜那尉迟氏的眼里,面前的两名宫妇已变成了四个人,旋即又幻化成了八个,整个皇宫都旋转起来……终于,尉迟氏支撑不住了,头向前倾,趴伏在桌上,直到宴席散去,也没能抬起头来。

众王公大臣纷纷退去,西阳公宇文温也急于偕妻子回府,怎奈尉迟氏酒醉不醒,动弹不得。就在这时,一位宫女对宇文温说:“夫人多饮了几杯,只是行动不便而已,并无大碍。不过此时出宫,恐受外面寒风侵袭,就很难保证不生病恙。依奴婢二人之见,西阳公不如自己先回府,将夫人交给奴婢二人搀扶至后宫休息。有奴婢二人尽心侍侯,西阳公尽管放心,待明日夫人酒醒,再遣人接夫人回府,岂不更好?”

听得宫女一片盛情,西阳公宇文温也觉得在理,内心深处尽管有许多不情愿,但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得谢过宫女,并再三叮嘱务必细心照料,便退出大殿回府去了。

待宇文温一走,两名宫女便搀抚起尉迟氏,匆匆走出大殿来到后宫,这里早有一间准备好了的房间,两名宫女将尉迟氏搀扶到床榻之上,为她脱去衣裳,拉过一条锦衾盖在身上,然后掩上房门悄悄地走了出来,转身匆匆地向天元皇帝的寝宫奔去。在那里,天元皇帝有丰厚的赏赐在等待着她们。

子夜时分,尉迟氏从昏昏沉沉的酒意中渐渐醒来。她觉得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的力气。头昏脑胀,口中干渴。她用力支撑起身子,想坐起来找杯水喝。就在此时,她听到了一个人———一个男人带着欢愉的笑意在说话:“夫人,是想喝水吧,朕早给你准备好了。”

尉迟氏大吃一惊,顷刻之间酒意全无。她睁大双眼,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并未睡在西阳公府的卧房里,身边躺着的这个男人也不是西阳公宇文温,却是天元皇帝。而自己,浑身上下竟一丝不挂,与同样一丝不挂的天元陛下遮盖在同一条锦衾之下!

惊恐之余,尉迟氏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想起身跪拜,却又赤身裸体,只好拽拽锦衾遮掩一下,仆伏在床上哭泣道:“陛下,奴婢有罪,望陛下宽恕!”

“噢?”天气皇帝温和地笑笑,也坐起身来,“夫人何罪之有?”

“奴婢在皇宫大殿之上醉酒,有失王公体统,不合皇室礼节,应当治罪。”

“哈,哈,哈……”听了尉迟氏的话,天元皇帝的胸膛里爆发了出一串嘹亮得意的笑声,这的确是一种由衷的、开杯的大笑。“夫人说到哪里去了。今日是朕为庆贺天元而设宴群臣,君臣都应尽兴才是。多饮几杯又有何妨,甚至放浪形骸也理所当然,无伤大雅。夫人以微醺滞留宫中,侍寝于朕,此乃夫人之洪福,也是朕的艳福,此乃天意,何谈什么有罪无罪!夫人,快来。”天元皇帝说着,就伸出双臂欲将尉迟氏搂在怀里。

尉迟氏忙把头伏得更低,身子紧紧压在床上,拉油道:“奴婢不敢。以奴婢微贱龌龊之身,怎敢玷污圣上的龙体,还请陛下宽谅!”

“此言差矣!”天元皇帝伸出手来,一边抚摸着尉迟氏的秀发,一边说,“普天之下,六合之中,所有的人体物件,甚么卑贱高贵、龌龊洁净与否,全看朕的旨意。只要朕喜欢的,想得到的,就是高贵洁净的,就是为朕生长造化的。夫人就不必多虑。”说着,又要动手。

“陛下,陛下……”情急之中,尉迟氏提高了声音,恳求道:“奴婢新婚,已是西阳公府之人。妇道关键,莫过于操守贞节。恳请陛下三思,恕奴婢难从之罪!”

“嗯?”天元皇帝一声冷笑:“这么说来,夫人把那西阳公宇文温看得比朕还要重哟?除他之外,在夫人眼里,杞国公宇文亮是否也要高于朕之上呢?”

天元皇帝的这一番话,让尉迟氏听后有些不寒而栗,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将会超出自己的想像。她似乎还能听到天元皇帝深藏在肚子里没有说出来的话:在你尉迟氏心中重于泰山的东西,在我天元皇帝看来,只不过是一片鸿毛而已。管他什么杞国公、西阳公,要杀要剐,要剿要灭,都在朕的一句话!

尉迟氏不禁在心中默默地念着自己丈夫的名字,心中在反复权衡:比起阖家的性命安危来,自己失节一事不是微不足道吗。事到如今,也只能牺牲自己的贞洁以保全阖家性命了。如若能以小全大,保得一家老幼的安宁,就是失贞也是值得的。

想到这里,尉迟氏慢慢地直起腰身,举手捋了捋额前那瀑布似的秀发,用她那闪动着泪花的目光,向着天元皇帝那双淫荡的眼睛迎了上去。

看到眼前尉迟氏那犁花带雨般的娇容,天元皇帝在怜惜之余大喜过望,他忙张开双臂朝尉迟氏身上猛扑过去……

杞国公宇文亮得知儿媳尉迟氏被留在宫中过宿才回,就知道事情不妙。

宇文亮密嘱儿子一定要细细盘查,弄出事情的真相。本来,这时的尉迟氏早已是羞愧难当,加之丈夫追问得紧急,只得将天元皇帝强行留宿侍寝的前前后后和盘托出。得知儿媳被霸占,妻子受污辱,宇文亮父子如雷轰顶:昏君无道,国将不国!此仇不报,何以为人!

父子二人难以咽下这口气,马上派人召集来十几位自己的心腹将吏,议商计策。

宇文亮坐在厅上,浓眉紧锁,虎目环视四周,朗声道:“众所周知,当今这位天元皇帝放弃朝政,倾心于声色犬马,荒唐淫纵,一日盛过一日。长此下去,江山社稷倾覆将是迟早的事。列位宗室、诸公也是国家的忠臣良将,难道我们就忍心坐视国家灭亡而无动于衷吗?眼看我周朝的江山就要断送在这个无道的昏君手里,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吗?”

大堂之内回荡着宇文亮那洪亮的声音,空气似乎有些凝固,短暂的沉默之后,开始听到有人小声的,但却是发自内心的叹息。

宇文亮向他们投去寻问的目光。于是有人问道:“敢问杞国公,有何良策能制止这种祸国殃民的局势蔓延?”

宇文亮和儿子宇文温交换了一下眼色,压低声道:“那天元皇帝之所以肆无忌惮,除了他那骄纵任性的天性外,最重要的是他依仗着上柱国、郧国公韦孝宽手握重兵而有恃无恐。”

“我等将如何处置呢?”又有人问道。宇文亮站起身来,再一次用目光巡视了在场的所有人,然后说出了自己心中的计策:“我想今晚立即偷袭韦公营寨,夺得兵权,天元皇位可不推自翻。到那时,我等尽可另立新君。成败之际在此一举,还需诸公鼎力相助,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一听到要推翻天元皇帝的荒淫统治,在场的人都一拍即合,当场歃血盟誓,相约当夜发动兵变。

是夜子时,天地一统如墨一般,阵阵夜风吹来,卷着地上的残叶嗖嗖作响,偶尔传来远处山林的野兽嚎叫声,让人听后有些毛骨悚然。宇文亮亲率数百兵马,在夜幕的掩盖下,向着韦孝宽的阵营疾驰而来。在距离营寨三五百步的地方,宇文亮勒住了马缰绳,并以特定的鸟叫暗号示意让队伍停下,向营寨内细细地观察起来。

只见营内刁斗无声,一片寂静,只有数点香火一明一灭地,香火的明灭之间映出三两个手持刀枪,来回巡逻的士兵身影。一切都与往常一样。宇文亮抬头望了望锅底一般的天空,轻声说了句:“天助我也!”遂策马领兵,呼啸着杀进营寨。待砍翻几个哨兵冲入几个营帐一看,宇文亮不觉出了一声冷汗:原来这是一座空营!

宇文亮一看自己闯入了一座空营,知道中计,大事不好,情急心虚,朝身边士兵大喊一声:“撤!”但已来不及了。只听得一声呼哨,营寨外立时灯火通明,四面八方早已埋伏多时的兵马铁桶一般围攻过来,一时间杀声震天。

宇文亮的兵马阵脚大乱,被杀得丢盔弃甲,宇文亮左冲右撞,好不容易杀开一条血路冲出营寨,看看左右,手下仅剩不足十人。到了这般田地,他又无意更无力去夺得兵权,推翻天元皇帝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赶紧逃回府去,设法携家人尽快逃离京城,保全性命。

几个人逃出不足两里地,忽见前面一座小土坡下突然出现十几炬火把,同时就听到有人在喊:“杞国公,还是乖乖地留下头颅再走吧!”

宇文亮定睛一看,正是上柱国、郧国公韦孝宽带领百余人马挡住了去路。

宇文亮强压怒火,双手一拱:“郧国公,当今天元皇帝昏庸无道,世人有目共睹。昏君不倒,祸国殃民。我身为宗室,走此险棋,从大处讲是为了江山社稷,顺应天意;从小处说,也是出自无奈。郧国公向来深明大义,洞察秋毫,更应与我等共同起事,定会一呼百应,马到成功!”

“哈、哈、哈……”韦孝宽大笑道:“好一个杞国公,你我同为周室重臣,为人臣者,就当忠君爱国,哪管他昏君与否,有道无道。然话又说回来,今夜之事,若不是本将军事先得报、巧作安排,此时的韦某怕是早已做了你杞国公刀下的冤魂了,休得啰嗦,还是快快下马受死吧!”

话音刚落,众士兵蜂涌而至围将过来,不多时,宇文亮便被韦孝宽一刀斩下马来,结果了性命。

就在此时,皇宫里的天元皇帝也没有休息,自韦孝宽走后,宇文贇就在皇宫里静候佳音。

天元皇帝终于等来了韦孝宽,并且还带来了宇文亮的人头。

宇文贇立即下令宿卫军抄斩宇文亮、宇文温全家,惟独赦免尉迟氏,并命专人护送至宫中。

天元皇帝又是一阵狂喜:宇文亮老贼,不但自己送死,还送上了自己的儿媳,也省得我再费心思了。当夜,宇文贇又将尉迟氏拥入帐内,尽情淫乐。

时隔三日,天元皇帝传旨:立尉迟氏为长贵妃。又过了几天,天元皇帝匆匆将小宗伯辛颜之、博士何馁等几位大臣召来,对他们说:“朕欲立长贵妃尉迟氏为皇后,众卿以为如何?”

宇文亮、宇文温之死,已给朝臣们留下了可怕的阴影。这时听到天元皇帝的发问,只得唯唯应是,随声附和。

宣帝宇文贇即位以来,已先后立了四位皇后,即:天元大皇后杨氏、天大皇后朱氏、天右大皇后元氏、天左大皇后陈氏。这回,他又新设一个天中大皇后,由原来的天左大皇后陈氏充任,而立尉迟氏为天左大皇后。可以说,宇文贇在立皇后的事情上,真可谓,别出心裁。

博士何馁原本就是一个巧言令色、阿谀奉承之徒。立刻上奏道:“陛下,先秦的古代王朝就有先例:帝喾就有四位妃子,虞舜也有两位妃子。如此看来,先朝立后,亦并没有限数。臣以为,立一位或几位皇后,并非按先朝传统律制不可,也与国家社稷兴盛安宁与否无关。惟陛下旨意行之。”

天元皇帝的脸上即刻绽开了得意的微笑。他一击手掌,朗声笑道:“好,好,何爱卿真是无愧于博士称号,学富五车、博古通今,增立皇后之事就这么议定了。相关文本之事,还有劳诸位依次斟酌办理吧。”

众大臣唯唯喏喏,退出大殿。天元皇帝的心中非常惬意,他面对铜镜抿了抿鬓发,吩咐内侍传谕下去:天元皇帝要驾幸长贵妃宫中。他想把已确定增立皇后的好消息亲自告诉尉迟氏。

正准备动身起驾,就见天元大皇后杨丽华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在宇文贇的面前叫了一声:“陛下!”双膝一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宇文贇一怔,问道:“什么事,如此慌张?”

“陛下,臣妾听说又要增立皇后,是吗?”杨皇后垂首问道。

宇文贇一听,倒是轻松地舒了一口气:啊,原来是为此事而来!女人啊,女人,女人的天性就是忌妒,小肚鸡肠,便道:“是啊,几位大臣刚刚议定。”

杨皇后抬起头来,双目直视天元皇帝:“臣妾以为,此事断不能行!”

宇文贇一听,那张本就灰白色的脸上,立刻布满了阴云,厉声问道:“为什么不行!”

杨皇后毫无惧色,镇定回答道:“陛下一而再,再而三地增立皇后,有违纲纪,臣妾惟恐贻笑天下。”

“什么?贻笑天下,谁敢!”天元皇帝右手一拍桌案,冷笑道:“朝堂上下无人对此事有异议,依朕看来,惟有你才是目无纲纪,胆大妄为,竟敢当面耻笑朕!”

杨皇后依然神情若定,款款说道:“臣妾是以江山社稷为重,冒犯上之罪斗胆进谏,还望陛下三思。”

“大胆!贱妇,反了不成!”天元皇帝已是恼羞成怒,向殿外大声吼道:“来人,拖出去杖背一百二十!”

可怜那娇小羸弱的皇后之身,怎能消受得起那一顿乱棒毒打呢。杖责下来,杨皇后的脊背已是皮开肉绽。只见她趴在地上,脊背起伏,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喘息。

宇文贇一声狞笑,吩咐宦官:“将她抬往后宫,请太医治疗。”说罢,抬脚走去。

“陛下!”

宇文贇一愣,回头看去,只见杨皇后双臂撑地,竟颤颤微微地爬起来。虽然说话的声音比刚才低了许多,语气却依然是那么坚定:“陛下,请再听臣妾一句话。陛下当以江山社稷为重,增立皇后一事万不可为!”

杨皇后的语音刚落,天元皇帝的脸便是一块铁青,他简直就要气疯了,一时竟气得语塞,想不出用什么样的言词来斥骂这位天元大皇后。他绕着趴伏在地上的杨皇后转了两圈,然后朝身边的宦官捶首顿足地怒吼道:“将这个贱妇拖入别宫,赐她自尽!”

宇文贇吼罢就朝殿外拂袖而去。可未出殿门,又回转身来,咬牙切齿,恶狠狠对杨皇后说:“朕今日先杀了你,改日再诛杀你们全家!”

说完,才在内侍宦官的簇拥下出了殿门,径直朝尉迟氏的寝宫奔去。

这时,内史郑译正巧有要事面奏天元皇帝,还未走到殿前,就远远看到宇文贇怒气冲冲地朝后宫走去。郑译熟知天元皇帝的脾气,料想又有什么事发生。及至进殿,只见几位宦官正在往外搀扶天元大皇后,他更是吃了一惊。

宦官中一位曾做过郑译的随侍,颇有私交,便对郑译详细说明了事情的经过及原委。郑译听罢,脸上已失去了颜色。当下将那位宦官拉到一旁,轻声密嘱一番:“快将皇后搀入别宫,请太医诊治。赐死一事暂且拖延一下。请诸公放心,所有责任皆由老夫一人承担,决不会连累你们。”

这几位宦官本就非常同情杨皇后,只是苦于爱莫能助。一听郑译这番话,自然是点头应诺。郑译转身而去,急急忙忙奔向自己府上。郑译怎能不焦急万分呢?他与皇后杨丽华的父亲、随国公杨坚少时同窗,现又同朝为臣,平素二人结谊甚深,不分彼此。现在遇上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郑译岂能坐视不管!

郑译回到府里,疾书便笺一封,交给一个心腹侍卫,令骑快马飞奔隋国公府,将宫中发生的事情报与杨坚及夫人独孤氏知晓。

杨坚除了在书房呆坐以外,唯一能倾诉的就是自己的夫人独孤氏。这独孤氏就是杨忠的上司、鲜卑大将独孤信的女儿。杨忠与独孤信乃生死之交,友谊甚深,独孤信就将自己的小女儿许配给了杨忠的儿子杨坚。而独孤信的长女则是周明帝宇文毓的皇后。独孤氏嫁给杨坚的时候年仅十四岁。鲜卑族有夫人参政的传统,因而无论是国事家事,独孤氏都经常与杨坚商讨,出出计谋。

此时,窗外随着微风摇曳的柳条,送来了阵阵嫩绿的清香。庭院里的月季花已经突出了骨朵,地上的野草也发出了嫩叶。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山川原野又开始呈现出一派勃勃生机。而唯有宇文氏治下的国家,却在日夜不息的歌舞中,一天天显露出衰败的颓势。

杨坚望着窗外的景象,禁不住又是一阵悲叹。

忽然门外传来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抬头看去,是夫人独狐氏,只见她行色匆匆,满脸的惶恐之色。杨坚忙起身问道:“夫人,何事如此慌张?”

独孤氏气喘吁吁,一时间难以平定下来,只将手中的一张纸条递给杨坚,说:“内史郑译……”

杨坚明白是郑译差人送来的,急忙展开一看,失声叫道:“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啊!”

这时独孤氏已悄悄平定了喘息,对杨坚说:“夫君,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赶紧想办法救女儿的命。千万不能乱了方寸!”

杨坚与独孤氏毕竟是久居朝中,对皇宫里的政治斗争,相互之间的倾扎的事情看得多了,很快就从惊恐之中镇定了下来。只见杨坚眉宇紧锁,倒背双手,在屋里踱了几个来回,然后果断地对独孤氏说:“此事还是由夫人出面为好。”

独孤氏一怔:“为什么?”

杨坚胸有成竹地说:“那天元皇帝尽管无道,但毕竟年轻,他总不至于跟一位老夫人计较而一点情面不给吧,更何况你是他的岳母。再者,妇道之言,也不会引起他的猜忌疑心,夫人只管多讲些陪罪的话、好听的话就是了。而我身为朝廷重臣,如果为此事去朝见那天元皇帝,似有挟迫之意,难免引起他的猜疑之心。万一言语稍为不慎,他又会疑忌有谋反之心。这样就会事与愿违,不仅救不了女儿,弄不好就会遭到与杞国公同样的命运!夫人,你看是不是这样?”

独孤夫人听罢,连连点头称是,也顾不得再多说什么,一边向外走着,一边吩咐家人备车,匆匆忙忙奔往宫中面见天元皇帝去了。

事实证明,杨坚让夫人出面求情的策略是完全正确的。天元皇帝开恩,没有跟独孤氏过多的计较,免去了皇后一死。独孤氏千恩万谢放心地离开了皇宫,可是天元皇帝却因此落下了一块心病。

他在想,那关系着女儿生死的大事,杨坚为什么不出面来见朕,却让夫人出面求情呢?朕将他的女儿毒打囚禁,还要赐死,身为隋国公的杨坚能不觉得脸面有失而生气,由此心生怨恨吗?恨到极处又会怎样呢?一连串的问号搅得天元皇帝心神不宁。朕还曾说过要诛杀他们全家,现在想起这话的后患来更是觉得可怕。

于是他又把何馁召来,问道:“何爱卿,依你之见,隋国公杨坚不来面圣为皇后求情,而让夫人独孤氏前来,这里面是否别有缘由?”

“这个……”何馁一听这样的问话也不敢胡言乱语。他深知,那隋国公杨坚是朝中位高权重的丞相,又是天元皇帝的岳父,从道理上讲,不可能是结怨甚深,势不两立的对头。因此,还不可为迎逢天元皇帝而把杨坚贬得太惨。如果说了对杨坚不利的过头语,待几天之后国丈与皇婿之间的一时龌龉冰释,天元皇帝一高兴,将自己贬诉杨坚的话透给他,那时遭殃的将是自己。

于是,何馁的脑子飞速地旋转之后,斟酌再三,沉吟道:“陛下,依微臣之见,隋国公是将陛下责罚天元大皇后一事当作家中之私事而已。他虽为国丈,却更是朝延重臣。如果亲自出面求情,恐有国事家事混淆之嫌,会使陛下为难。所以,让夫人出面处理,似乎更加合情合理一些。而单从家事这一层想,往重里说,那隋国公似有摆一摆国丈的架子的意思。除此之外,愚臣似乎再想不出有什么别的缘故了。”

天元皇帝听罢,点了点头,心里却在说:好一个何馁,真像泥鳅一样粘滑得可以,公公婆婆都不得罪。口中说道:“杞国公宇文亮与朕是从祖兄弟,身为宗室,爵至国公,他都有举兵反叛的行为。而那许多的别臣外戚之中,是否也有人心存异志呢?”

何馁一听天元皇帝的问语,似有弦外之音,又似乎试探,他仍不知道圣意的深浅,所以更是谨慎,不敢胡言乱语,信口雌黄。于是答道:“启禀陛下,微臣的确不知,陛下恕罪。”

宇文贇也觉得刚才的问话欠妥,他的本意是影射杨坚,却忘记了面前这位臣子,也是一个不姓宇文的外族臣子,岂不是一网打尽了满河的鱼?网面太大,竟连眼前被问的人也网进去了。望着何馁一脸的尴尬,他和善地笑了笑:“何爱卿不必多虑,朕只是随便问问而已。”随即便命他退出。

不过,宇文贇对杨坚的疑心并未就此消除。于是他绞尽脑汁想出了一套计谋。

虽然赦免了天元大皇后杨丽华一死,却命她暂居别宫,名义上是因为她的病体不便挪动得就地疗伤,实际上是软禁。与此同时,在隋国公府周围布下眼线,日夜监视杨坚及其家人的行动有无异常。

结果半月有余,毫无所获。宇文贇又想出了第二条计策。

天元皇帝传召杨坚进殿议事,并吩咐禁卫军士兵,一旦察觉杨坚神情异常,便可见机行事,就地正法。

名义上是进殿议事,其实什么大事也没有。杨坚来后,君臣二人只是漫无边际地闲聊,扯了些风调雨顺,民风民俗之类的话题。最后还谈到,当今天下能与本朝抗衡的只有南陈,应相机征讨之。杨坚自始至终神情自若,谈笑风生。还顺从宇文贇说了许多让他听了开心的话,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一样。宇文贇见无懈可击,没有任何借口下手,也就没有谈天说地的兴趣了,让杨坚回府。

杨坚从皇宫里出来却并没有回家。他悠哉悠哉,一副闲逛的样子,来到了内史郑译的府上。他已察觉到天元皇帝的用心,一丝不祥之兆袭上心头。

到了郑译府上,在客厅里宾主落座之后,杨坚即刻收起了刚才装出来的那副悠闲自得的神情。因为与郑译是少年时的好友,他也就免去了客套寒喧,直奔主题地说:“郑译兄,天元陛下对臣下疑心日重,长此下去,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杀身之祸降临!”

于是郑译为杨坚出了个避祸之策,他说:“皇上正准备讨伐南陈,今日还提及出征将帅人选,我可以举荐你为讨陈将帅。身在外,当可避一时之祸。”

杨坚认为此法可行,至于以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出乎意料的是,二人密商的脱身之计并没得以实施,也失去了必要。

春末夏初,宇文贇就病倒了。他自知来日不多,急令人速召小御正刘昉、中大夫颜之仪入宫,打算面嘱后事。不曾想,及至刘昉等人来到病榻之前时,已是面色灰黄,喉咙嘶哑,说不出一句话来。刘昉等人见此情景,只好说了几句请陛下静心调养之类的安慰话,便急忙退了出来。刘昉一看天元皇帝的样子,心中已经明白,宇文贇的时日不多了。他急忙找到了内史郑译,先对他描述了宇文贇的病情,然后说:“天元陛下已病入膏盲,无药可救,毫无疑问。你我身为朝臣,当为国家社稷担忧,共议一些办法来应付目前的局势。”

郑译道:“御正所言有理。多年来,北方突厥屡屡犯边,南有强陈虎视眈眈。一旦天元陛下驾崩,静帝年幼当政,根本不可能掌握国家大事。倘若外寇乘机入侵,恐又引发内乱,江山社稷将不堪设想。应立即推举一批忠心耿耿之臣监国辅政才是。”

刘昉道:“内史大人所言极是。依本官看来,隋国公杨坚在朝多年,朝野上下威信颇高,而且又是皇后之父,如能请得出他来监国辅政,当是众望所归。”

刘昉这一席话说到郑译心里去了。就目前情况看,朝野之中,能担此重任者,非杨坚莫属。杨坚虑及自身安危,当不会推辞。

果然,杨坚被二人说动,答应入宫侍疾。

紧接着便是实施宫禁,切断了天元皇帝与其他大臣的联系。

杨坚入宫侍疾的第二天,天元皇帝宇文贇驾崩了。

郑译、刘昉和杨坚立即召集宫内侍卫宦官,严令任何人不得走漏消息,密不发丧。然后又矫静帝旨意,令杨坚总领内外兵马事。

诏书发出之后,禁卫军照章行事,纷纷表示服从杨坚的节制调度。京师之内首先安定下来,算是走赢了第一步。待一切按计划布置就绪,才宣告为天元皇帝发丧,继而迎幼主静帝入居天台宫。

这一切都在按预先计划进行着,甚至比原来设想的还要顺利,杨坚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了,他不由得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正是这时,杨坚忽然感到有一股不可遏制的浪潮从心底澎湃起来。他在朝多年,经常在天子左右行走,直到今天他才看清,自己距离皇权帝位仅仅一步之遥!虽说杨坚今日监国辅政,朝廷大权尽在掌握之中,但这朝廷毕竟是周朝,天下依然姓宇文。既然上苍已把自己推到宝座脚下,何不就此再上一步,创出一个杨家的天下,建立起一个自己的国家。

翌日,杨坚来找刘昉,对他说:“静帝陛下为先皇凉阴居丧还需一段时间,在此期间,我等主政号令天下或节制文武百官须得有个明正言顺的说法。而且,此事不宜拖延,应尽快办妥为好。”

刘昉胸有成竹:“隋国公放心好了,下官早有安排。我这就去面见静帝陛下。”

很快,静帝颁下诏书,任命隋国公杨坚为左大丞相,假黄钺,掌理朝政,节制文武百官。

有了这一道诏书,杨坚便可堂而皇之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首先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原来太子居住的正阳宫改为大丞相府,命心腹将领郑贲统领丞相府禁卫军,任郑译为丞相府长史,刘昉为司马,文才极佳的御正大夫李德林为丞相府属,足智多谋的内史大夫高熲任丞相府司录。这样一来,周室王朝的皇宫事实上已不是天台宫,而是丞相府。丞相府里的一班臣僚们早已心知肚明:他们是在帮助杨坚向着皇权的宝座逼进!

紧接着杨坚所想的就是该如何对付京师之外的几位藩王了。于是杨坚又以静帝名义下了一道诏书,令赵王宇文招,陈王宇文纯,越王宇文盛,代王宇文达及腾王宇文逌等五人入朝发丧。在此之前,五位藩王已获悉天元皇帝大丧,今又见到静帝的诏旨,并没多想,便相继奉旨进京。

几位藩王入京不久,就听到了一个令他们不安的消息:相州总管、蜀国公尉迟迥在相州任上举兵反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