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理搬家了,王小理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新居的第一批客人是革文的同事们,包括新官上任的刘建国副厅长和那个见风使舵的老马。
大家对新居的设计风格赞不绝口,革文不时谦虚地说:“都是小理一个人张罗的,水平有限,水平有限。”
参观完新居,大家浩浩荡荡地向“燎锅底儿”的地方——市内很有名的一家海鲜城进发。
刘建国副厅长微笑着坐在上座。小理知道,没有刘建国,他们不知什么时候才会住上现在的房子,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圆了关于“家”的梦。小理一直热切地期待着能有一个机会,让她向刘建国由衷地说一声“谢谢”。可是,刘建国根本没和小理说几句话,也没和其他的人多说话,他的话一直很少,从而显出他与众不同的重要身份。他是那样谨慎,谨慎得不露悲喜,谨慎得像庙堂里的高僧。
面对刘建国,老马难掩恭敬之情,他在刘建国说话的时候,会郑重其事地放下筷子作聆听教诲状。在和刘建国碰杯的时候,总是用双手捧着酒杯,竭力把酒杯放到低得不能再低的位置。
酒精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只有酒精才能剥掉这些可怜的公务员身上的“膜”。喝到量的时候,酒精就成为还原剂,像浓硫酸一样把男人们精心维护的面具“唰”地烧掉,让他们不能自已地露出本来面目,嬉笑也好,怒骂也罢,全都真实起来。
酒过三巡之后,老马把椅子窜到杨革文和刘建国身边,三个醉醺醺的男人摒弃了前嫌,摒弃了职位,不分你我地搂在了一起。
他们有些神秘地说着,笑着。他们究竟说些什么,小理一点也听不清。其实,他们自己也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他们只知道不管说些什么,都必须要说下去。
在飘飘忽忽的三分清醒七分醉的状态下,老马向革文和刘建国袒露出他的赤胆忠心。他一直等着这个时刻,这个时刻一天不到来,他就一天不得安生。
一个是副处长,一个是副厅长,而他曾经那么深地得罪过这两个人,他马当先真是吃了豹子胆啦!他娘的!都怪林立这个臭娘们,要不是林立夸下海口,许诺三年之内提拔他当副处长,他才不会冒那个险!
老马迷迷糊糊地想着,越想越怕,忽然就控制不住地流下了眼泪。他哭咧咧地说:“厅长,处长,我对不起你们啊!”
革文和刘建国冲老马摆摆手,硬着舌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你这是干啥,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小肚鸡肠的,来,少废话,喝——酒!”
“对——喝酒!”革文环顾了一下四周,红着眼用小理认不出的声音喊着:“服务员,拿——酒——来!”
老马从革文的喊声中得知自己已经获得了原谅,他也涨红着脸,抻着脖子,像对服务不周的侍应生发脾气似的帮革文喊着,以此掩饰并且发泄着那份莫名的不安和激动。
刘副厅长一把把站起身的老马按下,拍着老马的肩膀说:“又犯病了不是?该你管的你管,不该你管的,就——就——”刘建国夸张地结巴着,身上的那份谨慎早已被酒精赶跑了。
"就坚决不要管。"老马果断地接下去,痛心疾首地亲自揭穿了自己的"罪行",然后诚惶诚恐地说:"再不犯了,厅长,再犯我是孙子。"
刘副厅长做出嗔怪的样子:“什么儿子孙子的,你呀,你就是我大哥!”刘建国像一个正在台上表演的话剧演员,生怕观众领会不了他的意思,所以把台词说得抑扬顿挫,有板有眼,“大哥呀,别忘了男子汉大丈夫——什么时候都得挺直了脊梁骨做人!”话音一落,他重重地拍了老马的后背一下,像是要把老马不够坚强的脊梁拍直。
这一巴掌不仅拍醒了老马,也拍醒了小理,小理渐渐觉出刘建国的高明,他——好厉害!
“记住没?进了办公楼,我是你领导;出了办公楼,你就是我大哥!”刘建国搂着老马说,然后又转身面向革文。他把自己的手和老马、革文的手搅和到一块儿,似醉非醉地强调了一句:“哥们儿!”紧接着又说:“咱们是哥们儿,就这么简单!谁要是往歪了想,谁就是小人!”
当刘建国、老马和杨革文搂在一起破了声似的唱那首《好汉歌》的时候,小理再不忍看下去,她疾步走进卫生间。
小理把卫生间的门反锁上,凑近镜子,狠狠地端详镜中的自己。在这个氤氲着酒气的卫生间里,小理觉得自己的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