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小腿儿。”
“这是小胳膊。”
“这是肋骨。”
医生手里泛着青光的镊子在那个污秽的小盆里钳来钳去,冷静而熟练,像拼图一样,竭力把那些小得不能再小的肢体重新组合起来。
“咦,头呢?头呢?”在那滩粉黄色的胎盘边,她终于找到了胎儿的头。
小理的心立刻开始了绞痛,因为她竟然看到了一双眼睛。
在直径不到一厘米的人类头部的雏形上,那双眼睛是惟一可以辨认出的器官,因惟一而格外醒目。
比小米粒还要小,像两粒黑色的砂。
可是,这两粒“砂”却立刻赋予那已经支离破碎的躯体以鲜活而又可怖的生命力。让小理于刹那之间意识到,她是在和一个“人”对视——在和一个有血有肉有眼睛有父母的人对视啊!
小理深深地凝望那双眼睛,甚至以母亲般的柔情幻觉出它们带着某种无辜的笑意,包蕴着这个惨烈地夭折了的孩子无言无尽的倾诉。
所有的人,无论高矮胖瘦,无论贫富贵贱,都曾经和这个孩子一样大。不同的是,他们最终得以长大成人。
在这个简陋的妇科诊室,摧毁一个鲜活的生命就像割除一个发炎的阑尾一样合乎情理。
其实,生命是最值得敬畏的,漠视生命无异于轻视人类自己。难道不是吗?
小理的眼泪再次掉落下来。
而孩子的母亲——郑好,此刻正呆呆地看着对面的那面脏兮兮的墙壁——仅仅是看着,没有哀怨,没有委屈,没有期待,没有谢意……刚刚承受过的巨痛已经吞噬了她思考的能力。
“好,挺利索,你们可以放心走了。”医生端着那个小盆进了卫生间,里面传来水箱轰隆隆的冲水声。
空荡荡的走廊里,小理扶着沉默而虚弱的郑好向前走。
在楼梯的拐角处,三四个家属拥着一个女孩堵在那里,一个年轻男子正在给女孩戴口罩、蒙头巾——小理认出,那个女孩就是三号床那个惨叫不停的姑娘。
小理扶住郑好,又一次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自己把郑好包裹得比那个女孩子还要严实,才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的士停在小理和郑好的身边,小理蹿过去替郑好打开车门,郑好一头栽倒在后座上。
在小理登上的士的一瞬,凛冽的北风突然把那两粒“砂”吹至小理的眼前,小理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座灰色的三层建筑物。
小理想,今天最值得庆幸的不是手术的成功,而是郑好没有看到孩子的那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