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们去哪儿-我们去哪儿

鼓楼下的破房子只住了一周。宇淇去天津上学了。我在房子里又独守了三天,每天抽着烟望着鼓楼发呆,一天……两天……三天……到第三天,天天通电话的痛苦已经让我濒临疯狂。于是在第四天上午,疯子同学带着一个大旅行包,拎着一个小密码箱子,出现在了天津XX大学的主楼下。那里是个没有水的喷水池。我站在干涸的铁丝网上,左手密码箱里装着几万块现金,在当年的年轻人当中,我几乎算是一个小款了。右手旅行包里传出小白的一声一声的哀叫声。

宇淇骑着一辆山地自行车出现在喷水池的对面,她下了车,无比惊讶的表情,园睁着那么大的眼睛看着我,用我尴尬地笑了一下,为自己不能抑制的爱感到羞愧。我们先去了她的宿舍,把小白和密码箱先放到她的宿舍里委托那些欢呼的女生来照顾,然后跑到大街中央烂了辆我见过最破烂的出租车去找天津的朋友们。

当然还是大喝了一通酒。大家把我们安排在最高最帅的大哲的窄小寒酸的喷绘店里过夜。所有人笑嘻嘻说:“明天早上6点我们来开门。你们别吵架……”就哗啦啦拉下了卷帘门,一扇钢铁的墙壁把我和宇淇关在同一空间里。

大哲当然也是如我这般地喜欢着漫画。却也如我一般地没有画漫画而干着其他赖以生存的职业。他开了个喷绘店,是天津画漫画的人们中间最富有的。店里却乱成一团,到处是KT板,大卷大卷的喷绘用相纸。在店的最里面,电脑驱动着幅宽两米二的喷绘打印机,仍然在工作。喷头在轨道上滑动的声音整夜都没有停过。

店里没有开灯,灯坏了却忘记了修,在黑暗窄小混乱的店里,在电脑美女屏保不断翻滚的艳丽画面中;在喷头有节奏的滑动声中。我看着宇淇,这个女孩从此就明确地成为我的女朋友了。

在窗外车灯不断扫过她秀丽的脸颊,她的眼睛好像小动物,有一种没有光源的刺目的小亮点。

快到早上的时候,打印机的声音终于停了,卷帘门终于哗啦啦拉开,古利和大哲笑嘻嘻冲进来,拎着一堆啤酒和可乐香烟。不理我却跑去看新打印出来的十几米长的大海报。我点上烟。在早上明亮的阳光中喷出蓝色的烟雾。

古利和大哲在狭窄的房间里展开了巨幅的海报给我看,我张大了嘴,烟也忘了吸了。宽一米五,拉开就占满了整个房间的大海报上全是我熟悉的画,是啊这张巨大的海报上面集中了我们所有人最漂亮的漫画,上面写着:“天津漫画社”。

漫画么?好吧,我终于可以开始真正的画自己的漫画了阿。

在天津我认识了古立,第一次见到他,古立穿了条女孩的紧身裤牛仔裤长手长脚地趴在大哲的破沙发上睡觉。

你好象一个人,我从前的朋友萨沙。

萨沙么?我听说他,你转告他,我比他更强。

我笑笑,你很强,可是没有人比他更强。

古立对我说:“千万别相信天津这些画画的家伙,他们全是些不够意思的家伙,好色的家伙。为了一点钱和利益,他们什么事都会干的。而我,我决不会和同我朋友认识的女人有任何关系。这是我的原则。”

在天津,我发现,所有的人里,我和古力的关系是最好的,不光是因为他是最有才华的。而且因为他性格最开朗,最酷。

古利家里很有钱,爸爸是个开饭店赚了点钱的画家,画的坦白讲不怎么样。那点画画的才华全都让给儿子了。古利妈妈是个头脑聪明心地自私的大学教授,这样的家庭,让他从来不缺吃喝。古力的脑子也聪明,拥有世界上最棒的口才,他能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大道理,让听的人每个都觉得受益匪浅。然而实际上,他又从没有过什么真正的信仰,他的大道理,一转天,就会变成完全相反的道理,同样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放出来,同样让你受益匪浅。

这家伙,让我明白了所谓语言是怎么回事。语言之存在,原来是给自己的行为找理由的。

古利一定有许多女朋友,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

古利一定是由无数的才华,虽然我从没见过他画完任何一张画。

古利一定是和我一样有着追求,虽然他从没有像我这样吃过那些亏。

我买了辆自行车,我骑着这辆自行车送宇淇去上学,她坐在后座,抱着我越来越瘦弱的腰。我骑着这辆自行车去古力的家,要骑上两个小时去,而之前的我,无论到哪里都是打车的。我几乎忘了,刚到天津的我,是惊喜于天津远远低过北京的物价,天天打车的人。

我开始花宇淇的钱,而宇淇的生活费也很快花完,她不得不经常回家里要钱。这令我无比难过。我从来是自食其力的,甚至都没向朋友借过钱,从来都是我借钱给别人。宇淇向我提议过去向古力借钱,被我断然否决了,那怎么可能呢?我要用自己的努力渡过难关。

小白开始断粮了,一袋猫粮30块,很快,我就连三十块钱也没有了。我只能给小白买一块钱一根的火腿肠吃,小白吃惯了猫粮,不吃火腿肠,它用爪子抓挠着火腿肠,把火腿肠在水泥地上滚来滚去,仿佛当火腿肠是个大老鼠一样追逐,直到把火腿肠玩得稀烂。就跳上椅子睡觉,那张五官都挤在一起的毛茸茸的脸,显得非常之忧愁。她那紧皱的小眉头,那些缩在一起长长的胡须似乎在说:“好想要猫粮啊”。小白只睡觉开始不理我们。我和宇淇看着它盘成一团的小身体,心里非常难受,

我越来越穷了。我为了给小白买吃的,什么办法都想了。每能领到一笔欠我的小钱。分外高兴。我骑着自行车去不远处最大的超市给小白买猫粮,一路上阳光耀眼。我心里充满了音乐。好像自己有好饭吃一样的高兴。

我和宇淇开始吵架了,宇淇说我总是不陪她玩,我说我的漫画马上就要画完了,我一旦画完,我们的生活就有救了。

经常觉得疲累。怎么说呢?感觉怎么也不能从现在这个贫穷和无作为的状况里摆脱出来。包括女孩,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但是我又缺乏足够的力量能够自己站立住。其实,只是因为怕失去,就给自己套上了枷锁。想想之前的我,什么也没有,也没有女朋友,还不是过的快快乐乐?就是因为太在乎别人了。才会给自己带来这样的阴影。

为了解决经济问题,我只好回到了北京,京津路上两个小时。我都在发呆,挺得直直的,其实心里全都在想着自己尚未完成的那份作品。

站在北京站口,身后是熙熙攘攘的巨大北京站,好像是个蚂蚁窝。人们来来去去,警察来来去去。我站在那里,两腿中间一条白色的禁区线。身边全是贫穷,乞丐,地头蛇,买假身份证假票据的小商小贩。我眯着眼睛,看着这个蓝天之下的北京。北京阿。我又回来了。你还记得我么?我从北京带走了一个女孩,留下了一个萨沙。

接下来的几天我到处奔波,但是我离开的半年期间,事情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些总监们好像商量好了一样同时辞了职。公司里充满了新面孔,我连前台都进不去。要不就是整个公司都失踪不见,说是业务发展的好,搬到更大的不知所以然的大厦里去了。

我还去了原来最常为之工作的广告公司,在那里和大家聊聊天,但是问起花小插图的工作,大家都摇头说暂时没有,有了就会给我打电话。

那些原本总是骚扰我睡眠的电话号码,不是无法接通就是永远正在通话中。

可是我等不了啊,我口袋里只剩下300块钱,天津的家里还有一只小白急需一袋猫粮。路过一家书店的时候,我突然热血冲上头,买了一本北京市电话号码本,坐在马路边上一边吸烟一边哗啦哗啦地翻,挨个地给那些广告公司打电话。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我几乎把命赔了进去,

在那些夜晚,我通宵通宵地在人家的公司里画画,下午到夜晚,夜晚到白天,在隆隆的正午的喧闹声中飘回萨沙的小房间。倒在床上不脱衣服睡上几个小时,爬起来再打车去公司。

我所在的房间是公司的会议室。那张操场一样宽广的会议桌已经被我的120支马客笔,几百页画稿摊满。和我一起加班的设计和文案都很同情我,觉得我的辛苦很可怕。我甚至画着画着,就滚翻在成排的会议椅里,手里的铅笔滚得远远的,睡着了。来北京的时候我忘记带手机充电器。我的手机没电了,他们到处询问帮我借来相同型号的充电器,督促财务赶紧算账,争取能在工作结束的同时把钱结给我。

在那些不知时间,不知自己在干什么,疯狂画画的夜晚,我吸着一支烟。看着马路下面夜色中的车流,缓缓流动,想我的宇淇,你睡了么?你爱我么?你在等着我么?

周末,我带着新挣的一万块钱回了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