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淇的出现仿佛一个神话,仿佛奶奶降临到小女孩最后一根火柴照亮的寒冬夜晚。世界上唯一的姑娘,出现在我们的荒岛。才知道,我们蹉跎了20年。
让萨沙整日目瞪口呆的姑娘。偶像一样漂亮的姑娘,终于出现在我们的香椿树下。围成一桌,碗筷叮当地,女孩怯怯地偏居一隅,和我们这些混后海的画画的小伙子们一起吃饭了。
美少年萨沙端着饭碗匆匆埋头吃饭,灰溜溜的不敢抬头不再酷了,实际上,全体小伙子全部目瞪口呆。流氓徐老三眯着眼睛变得深沉而礼貌非常,甚至吸烟时还伸手扇开烟雾免得薰到宇淇。就连平常最爱自持帅气摆架子爱和女朋友蹦着劲的小华的小白脸上都开始泛起红晕,开始急着抢话,开始手舞足蹈地表现。
小伙子们相互交换着眼色。
看,这就是萨沙喜欢的女孩。我脸不变心不跳,沉默寡言一心吃饭完全不看她,但是,侧对着她的每一寸皮肤全都用着自己的意志,用神奇的无数只属于细胞的眼睛,看透了她身上的每一颗粒的微小魅力。
时隔多年,直到今天的我想起来,仅仅是在敲字时写到她,仍然仿佛亲手捧住她往昔的美丽一样;这般的喘不过气来。
“妈妈今天问我是不是想画漫画,我就说漫画家算个屁……”宇淇撑起细细的胳膊,面怒狰狞,摆出一副美国电影里壮汉的姿势:“将来我要做阿诺德士瓦辛格!”
大家全喷了饭!
开饭十分钟以后,稍微熟悉了一点,宇淇开始逗大家笑了,和我们想象的完全不同,她是个如此“幽默”的姑娘,甚至不是“乐观”而仅仅是充满了智慧的“幽默”。她的每一句话,几乎都能让我们笑倒一片。
萨沙努力的想沉住气。胸口起伏却少见的满脸严肃。然而总是在宇淇的笑料面前绷不住劲笑起来。所有人都在努力表现自己,在我看来,所有这些小伙子全都不是宇淇的对手。萨沙虽然漂亮,但是“智慧”却相差太多了,最要命的是,相差的甚至不是“智商”。
倾身向前,朝向宇淇,一阵一阵地哄笑。少年们侵占了她面前所有的空间,只有我挺直了腰,面对饭桌尴尬地挺坐,不说话。
满心阴郁地回到我自己的那个宽度只有1米的违章搭建的小砖房,懈怠在床上,松弛,无声地叹了口气。门外传来大家欢乐的笑声,争宠声。饭局散了,水龙头前传来哗啦哗啦洗刷碗筷声,少年粗俗的笑话开始讲起来。金先生,我不由想起了金先生,我这个不爱说话的不爱交际的沉默的小子,在这种时候是多么需要金先生愚蠢地看着我的眼神,我的金先生。
我翻身去画自己的漫画了。我需要一样事情,去平静自己的心情。
我没有注意到房门是开的,房间很小,门板上贴的画就爆了光,有些草稿,有些人物设定,有些完成稿。大体上全是些不甚好看的黑白画。
“我能进来么?这些画是你画的么?”
床头紧挨着门口,宇淇的声音让我慌张,几乎撞到宇淇的肩膀。
宇淇漂亮的脸蛋俯身在我的门前,明知故问地打招呼。
我的头发一定是混乱的竖得很难看,这是我瞬间划过脑海的可笑的想法。
宇淇嘴唇性感的面孔没有看我,俯下身来凑近了去看门板上的画,问道:“这些都是你画的么”。
“是的,抱歉,都还没有画完。”我肯定是慌张起来,却挺起胸拉下来脸色。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无形中开始蹦着劲,拿起了维护自尊的架子。
你很漂亮,一定以为所有男孩都该受宠若惊,你一定是在嘲弄我。嘲弄我的丑陋,不自信,和画的丑陋……
宇淇的侧脸,那完美弧线翘起的鼻子,几乎好像没有眼皮一样的大眼睛,那黑人模特一般性感的红润丰厚嘴唇,在侧面的脸上就好像枝干上一串金子做的葡萄,、每一颗都是那么漂亮和耀眼。宇淇穿了条难看的蓝色裙子,露出两条修长的黑色的腿,这么近的距离,我万万全全看得见那些细弱的毛孔。这是她唯一不甚完美的地方。它就好像一头黑色的肌肉滚滚有着细瘦腰身的母豹子。虽然有着野性的绝美,却完全不适合出现在中国这种庸俗的石灰城市。
“宇淇!宇淇!来唱歌啊!”大家在喊她了。宇淇叫声“来了”,回头忧虑地扫了我一眼。颇不情愿地转身回到众人当中。
她为什么要和我说话呢?我开始目瞪口呆。我被镇住了。
一声一声的吉他。宇淇开开心心心地和着萨沙吉他声唱歌,歌声透明。好听,萨沙的吉他相当棒。那些圆润的滚雷一样的原声木箱琴的声音,远比我挂在门板上永远成不了真正的漫画的东西来得美好。
我接了一单较大的工作,在人家公司里干了一个星期。每天忙得要死,连用拇指按一下自动铅笔按钮的时间都没有,每次画到自动铅没铅了的时候,我都是迅速地把有按钮的那一头撞一下胸口来上铅。这样甚至无需变动手握住铅笔工作的状态。我可以在0。2秒内重新画起来。
香港艺术总监对我很满意,当场结了两万块给我。那时候的大陆以外的艺术总监们,总是对我很满意,不像是今天,所有人都嫌我是个市侩。
于是我在凌晨飘回我的小床,什么也来不及思考地睡去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去萨沙的房间发现他不在,桌子上却有做好了的米饭和烧茄子,都盖着盘子防止饭菜凉了,一定是萨沙特地留给我的,顾不了许多,我大吃起来。
院门咣当一声。我以为是萨沙。来人高跟鞋笃笃走了几步到院子中间,迟疑了,随即传来宇淇窃窃的声音:“萨沙在家么?”
我慌张了,赶紧咽下饭打开萨沙的房门:“他不在家,抱歉,你是要找萨沙么?”
宇淇大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我,虽然是女孩子常见的怯生生地表情,但是我感觉,这全都是她装出来的。这个女孩,和我遇见过的任何人类都全不相同。她的一举一动,似乎全都像外星戏弄地球人一样地做作。她用着远远高出于人类的智慧,做出种种看似正常其实绝对反常的举动。
宇淇怯生生地看着我,说道:“不是!我是来看看小白的。可以么?”
最后一句“可以么?”好像日本电视中一样地假装可怜地不自然,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我完全懵了,她是什么意思?可是我来不及想,已经在努力地蹦着脸。努力地故作冷静。从床底下把小白给拎了出来。
我和宇淇坐在萨沙的床上聊天。小白躺在我们中间,宇淇岔开长长的手指在小白翻着肚皮来回揉捏,小白先是左翻右翻地配合姑娘手掌的走势,很快闭上眼睛打起呼噜。居然被宇淇的小黑爪子摸晕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小死猫摆出一副吸了毒般的陶醉样子。原来和宇淇相比,我们所有男人完全都不懂得怎么和猫相处。我们的抚摸。逗弄,完全没弄到小猫的爽快处。
“你……是萨沙的女朋友么”我不知道自己的第一句话怎么会是这样一句话。其实我心里大体上明白萨沙应该还没有到这一步,但是我就是很担心。
“不是”宇淇好像料到了一样,摸着小白没有看我。
“萨沙说你已经是他的女朋友了”我恶意吐槽萨沙。为了能让宇淇对萨沙的印象改观。
“你很喜欢猫么?”
“那天我来你们这玩,就是为了看看小白,因为萨沙说他家里有一只很可爱的小猫。就忍不住来了。其实之前萨沙多次邀请我我都没有来。”
宇淇诡异地笑起来,她对我说猫最有意思的地方就是它是长胡须的,说完她把已经摸得晕了头,拼命打着呼噜完全放弃戒备的小白四爪分开。弯过它最长的胡须戳到它粉红的小鼻孔里。于是小白好像委屈的小男孩一样“噗”地打了个与人全无二至的喷嚏。我哈哈哈地大笑了。
那一次,我知道了。宇淇最喜欢的,应该不是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男孩,而是小白。
晚上,大家回来了,我们成帮结伙杀出地安门大街,要去打游戏。后海的天已经黑了,我们大呼小叫,飞奔过了金锭桥银锭桥,徐老三骑着唯一的一辆自行车,歪歪扭扭地一路画蛇,海边那些遛鸟遛弯的老头老太太抱怨声不绝,而徐老三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不是故意的,几乎是粘这那些老头老太太画圈,几次肮脏的自行车轮差点撞上老头子们。惹来“看着点!”“啧啧”不断。而他始终一绺乱发挂在眉间,歪叼着香烟一脸严肃。这个臭流氓始终是渴望惹事的也始终是敌视萨沙以外的人们的。而所有的小伙子们当中,他也是唯一对宇淇一点兴趣也没有的。
徐老三突然画了个蛇绕回来我们当中,对萨沙说:“来!给你骑。”然后不由分说把宇淇扶上车后架:“走!你们先去。”
看着萨沙和宇淇有说有笑地在前面骑车,远远地消失。我看见宇淇不时向后望着,不知是不是我会错了意,我仿佛看到宇淇用焦灼的眼神不时望向我。直至他们消失在人海。
现在,要送宇淇回家了。别人都已经醉倒,只有我还醒着,于是我去陪宇淇等车。我的牛仔裤膝盖是破的,头发是脏和乱的,我的脸是黑瘦的,脸色是寂寥的,我没有看宇淇,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宇淇的侧面。这个标致性感的姑娘,围着一块大花布,腰部扎个结作为裙子,侧面若隐若现露出黑黑的大腿,直直的长发在夜风中轻轻摆动,那些炫目的奇妙的脸部器官就在那些微弱的细长的发丝中间摆放的紧凑而小巧。
我们身后巨大的车站广告灯箱上就是我的画,那白炽的灯光让我们成为一对并排站立的沉默而幼稚的影子。那就是之前没日没夜为某个著名品牌画的东西,换来一叠今天晚上让大家开心的钞票。
画上没有我的名字,当然。所有为客户而画的画全都没有我的名字。
我突然蹲下来了,为什么会是这个动作?一般来说应该是转过脸去用帅帅的侧面看着对方,然后深情地说出以下语言么?然而实际情况就是我突然蹲下来了,盯着地面。鼓着幼稚的勇气,喑哑地说:“先别回去了,我们继续去喝酒!”
宇淇真是一个奇妙的姑娘,我的这句话似乎让她很吃惊也似乎让她喜出望外,总之我看到一张精致的脸,睁得大大的眼睛瞪着我,宇淇也蹲下来了,用一种几乎是好奇的笑容重复道:“去喝酒?”
宇淇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亮亮的东西,笑着把它举到耳朵旁边,看也不看微笑着按了几下,嘀嘀嘟嘟的声音,那是他的手机。
“爸爸么?我要晚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