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国家荣誉

因为动用了省公安厅的GPS卫星定位系统,马天牧很快知道了沙漠里的事情。

因为担忧王路的生命安全,她对伊不拉音的采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伊不拉音看出马天牧的情绪有异,便说:“马记者,咱们随便聊聊天吧。”

马天牧意识到自己走神了,即刻调整心态说:“我很愿意。”

伊不拉音亲切地问:“你介意我问你几个问题吗?”

马天牧痛快地说:“不介意。我们当记者的最怕被采访对象没有问题可提。”

“姑娘,你有恋人吗?”

“是的。”

“你想结婚吗?”

“不。”

“为什么?”

“我害怕爱不长久,还害怕对爱失望。”

“你是个完美主义者。”

“其实完美本身就是一种缺陷。”

“你真的不需要一个家吗?”

“曾经想过要长久地停在一个港湾,后来发现自己老在船上漂,你说,靠不了岸的船,它配有一个家吗?”

“你很像我年轻的时候。”

“有激情,有理想,有目标对吗?”

“能告诉我你的目标吗?”

“知道意大利有个叫法拉奇的女记者吗?我想成为她。”

“很巧的是,我也很注意她的报道文章,她是个有见解有思想的女性。”

“我认为,采访是她一生的事业,家却像一条凳子似的被搁放在一边。”

“你注定是个特殊的女性。如果我没看错,你今后能干大事业。”

“跟你谈话,我心情好多了。”

“我像跟年轻时的自己在交谈。”

“你后悔过吗?”

“你是指我失去过很多,对吗?那你呢?”

“我不后悔,因为我有爱。虽然我没有一个安乐窝。”

“这是你和我最大的区别,除了事业,我一无所有。”

“也许你的事业最终也要落空呢?”

“我会吗?”

“你不会吗?”

“你是个不简单的姑娘。”

“我还无法认清自己的实质,不过你今天帮我对自己有了一点点的认识。”说完这话,马天牧打算离开这儿了,她心急如焚,希望马上得到王路的消息,有必要的话,她可能会去一趟博斯坦市,而采访理由很容易就找到。王路可以不爱她,但她却爱着王路。她的爱在心中其实是一团火。别人看不见,她却知道自己是怎样燃烧着。只要爱在心中燃烧,她就是完美的,生命就有意义。

俩人一问一答,玉素甫在另一个房间里录音时弄出了动静。马天牧略惊,问:“屋里还有别人?”

伊不拉音慌忙掩饰道:“是自家人。他整天就知道蒙头大睡,是个不务正业的家伙。玉素甫!别睡了,起来送客人了。”

这天傍晚,当马天牧离开伊不拉家后,玉素甫把偷拍的马天牧的照片及录音带交给了伊不拉音,然后,他们又把这些资料交给阿依古丽,希望她尽快通过有关渠道,查清马天牧的真实身份。可能直到离开这个世界,伊不拉音也没有相信过谁!

阿依古丽当然也很快知道了发生在沙漠里的事,她怀疑王路进了沙漠。

其实,这两天阿依古丽心情很不好。昨天,她的父亲马木提到学校来找她,焦急地告诉她热娜不见了。她心里格登一下,当然知道热娜也应该在沙漠里。她非常担心妹妹的生命安危,可是,除了空洞的安慰,她不能向父亲多说什么。

现在,她恨透了那个叫艾尔肯的家伙,她断定他会毁了自己的家,而父亲已经无可奈何了。她对父亲说:“也许,你应该到国外去看看亲戚们。”

马木提心神不定地说:“可是热娜在哪儿?”

阿依古丽虚无地回答:“她在她应该呆的地方,她受到真主的召唤。”

马木提后悔极了,他情绪沮丧地说:“我活该,谁让我召来了艾尔肯呢?”

阿依古丽批评道:“爸爸,这的确是你的错。你应该与他保持距离,因为没有把握好分寸,所以影响了你的判断力。”

马木提焦灼地问:“可是,我怎么才能找回热娜?”

阿依古丽叹口气道:“你这一生养育了两个女儿,但是你很不幸,你的女儿都不属于你,你得到的是两个不着边际的名字。”

马木提暴躁地问:“事情都这样了,你说这种冷冰冰的话是什么意思?”

“已经来不及解释了,找热娜要紧,对吧?”

阿依古丽决定亲自去一趟博斯坦,她让父亲先走一步,自己随后就到。

艾力沿着沙漠车的辙印,继续前行。走啊,走啊,从早晨走到中午,从中午走到天黑,连个人影都没看见。他不敢再走了,他感到又饿又渴又累。突然,他有了几分便意,他想到爷爷常说大漠旅人经常喝马尿的种种故事,于是,他解开裤子,用手接住了自己的小便。为了不使小便浪费,他努力控制自己一点一点地尿,一点一点地喝。

夜,越来越深,天,越来越冷。艾力两只没有穿鞋的脚,冻得钻心疼。他把迷彩裤向下褪了褪,然后把两只脚缩进裤腿绑了起来。他找到一个避风处,全身缩着躺在沙地上,他睡着了。

只一会儿,零下十几度的严寒把他冻醒了。他坐了起来,揉了揉冻木了的双腿,起来活动了一会儿,又躺下。还是不行。他灵机一动,在沙地上挖了一个大坑,然后躺进去,用棉衣捂住头和脸,把自己全身埋进去。

天亮了,艾力觉得自己不能再顺着沙漠车的辙印走了,只有往回走。此时此刻,恐怖分子们也许已经离开了基地,或者,我们的人已经把他们都抓获了。如果是这样,战友们一定会来找自己的。于是,等双腿缓过来了,他又起身往回走。

不知何时,大漠中慢慢地刮起了风,艾力不由加快了步伐。他知道,如果风沙盖住了自己的脚印,那就彻底完了!

又一个夜晚降临了,如同前一个夜晚一样,艾力再次用沙坑把自己埋起来,挨过难熬的漫漫长夜。

等到天亮醒来,艾力发现自己的双腿突然站不住了。他坐下来脱下已经磨烂的袜子,看到两只脚全都肿得鼓鼓的,用手一掐,木木的没有了感觉。艾力抱住双脚捏了好半天,这才觉得脚上有了一点疼痛的感觉。于是,他站起身,又继续前行。

走着走着,突然天上传来一阵飞机的声音。艾力抬头一看,发现一架直升飞机由远而近飞来。他精神一振,立即脱下迷彩服,冲到一座沙丘上向直升飞机使劲挥舞。

然而,由于角度关系,直升飞机上的人员没有发现艾力。

直升飞机渐渐远去了,但艾力并没有气馁,他知道,直升飞机肯定是来找自己的,上级和战友们没有忘记自己!

这天晚上,尽管还是那么冷,但艾力的心里却温暖异常。再次喝了自己使劲憋出来的一点尿液后,他又在大漠里度过了一个夜晚。

坚持了四天四夜的艾力已经感觉不到寒冷,他觉得自己的生命仿佛走到了尽头。

艾力吃力地挖好了沙坑,又把自己埋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这一觉还能不能醒过来。天亮了,艾力发现自己居然醒了过来。既然还活着,那就不能放弃!

此时,凭着感觉,艾力确信自己已经离恐怖分子们的窝点很近了。他爬出沙坑,翻身坐了起来。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双脚和十个脚趾头已冻得全都变黑了,根本无法再继续行走。于是,他跪在地上,一下一下地挪着走,尽管每挪动几下就要停下来喘上好大一会儿气。

那天夜里,艾尔肯原本计划开完会后转移队伍。可是,就在开会的工夫,绑在外面的人质却全都不见了。艾尔肯怒火冲天,他气极败坏地把负责看守的家伙毙了。他为自己的疏忽而后悔,他意识到警察很快会从天而降。他迅速做出决定:撤退!

艾尔肯阴沉着脸,带着队伍连夜向边境方向秘密转移。红外夜视镜为他们的夜间逃跑发挥了作用。亚生断后,他负责把脚印抹平,掩盖逃跑的踪迹。

惊慌失措的队伍压抑地走着,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异样的声音。

西尔艾力干咳一声,问:“你到底打算去哪儿?”

艾尔肯掩饰着尴尬说:“去看看兵工厂建得怎么样了。”

西尔艾力不屑地说:“与阿不都尔那伙人为伍?我看咱们还是改道吧!”

艾尔肯恼怒地强调:“记住,只有永久的利益,没有永久的朋友。”

西尔艾力忧心忡忡地坚持:“我们应该分开走。”

艾尔肯叹气道:“是啊,这么多人步行很难通过封锁严密的警方。即便扮成商人,也无法携带太多武器。怎么办呢?”

西尔艾力献计道:“我有一个办法。”

艾尔肯催促道:“说。”

西尔艾力建议:“咱们的队伍先化整为零,等到风声过后,再从各自的村庄出发,陆续赶到昆仑山。”

艾尔肯感叹:“没想到这么快我就把遗憾留在了这片沙漠里。”

西尔艾力冷冷地:“我们还会杀回来的,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嘛。”

艾尔肯压抑着愤怒说:“我相信,经过我重新整合的队伍,一定是最厉害的。”

西尔艾力冷冷地:“但愿如此。”

艾尔肯主动与西尔艾力拥抱告别:“好吧,让我们告别在沙漠的这段历程吧。”

西尔艾力斜眼看看走在队伍里的热娜,问:“她怎么办?”

艾尔肯率直地:“我当然舍不得放掉她。”

西尔艾力冷冷地表示:“我是说应该干掉她,我怀疑是她趁看守不注意时放走了库尔班那伙人。”

艾尔肯耸耸肩,袒护道:“她?不可能。就算她有问题,现在也不是指责她的时候。我留着她还有用。”

西尔艾力警告说:“你迟早会死在这女人身上。”

艾尔肯毫无悔意地说:“果真如此,那真是一种幸福。”

为了一个女人,俩人第一次出现间隙。不久,西尔艾力牵着一匹骆驼,带着他的人向西去;亚生带着他的人向东去;艾尔肯把热娜抱上骆驼,然后自己一跃跳上去,他吻着热娜的耳根说:“亲爱的,我真的不忍心丢下你。现在,我们回家,爸妈看见我们会激动的。”

当艾尔肯和热娜悄悄闪进家时,马木提真是又惊又喜。他气愤地质问:“艾尔肯,你这头恶狼,这段时间你把我的女儿弄到哪儿去了?”

艾尔肯一边搂着热娜,一边呵呵笑着:“亲爱的爸爸,别这样没有修养嘛,我不想跟你把关系弄僵,暂时我还得依靠你,以后谁靠谁可就难说了。”

马木提厉声否认道:“谁是你爸爸,你这个混蛋。”

艾尔肯平静地说:“我没工夫跟你生气。现在,我不得不打扰你的休息,我需要去看个远房亲戚。”

马木提下逐客令:“放开我女儿,你早该走了,走得越远越好。”

艾尔肯却把热娜搂得更紧了,他说:“抱歉,我暂时还不能离开你,也离不开她,我很需要你们的帮助。”

马木提警觉地问:“你又耍什么花招?”

艾尔肯厉声命令:“你去给我准备毛驴车。”然后,他突然拔出有消声器的手枪,指着惊慌失措的热依汗说:“还有你,快去把家里所有的食物都给我准备好。”

热娜惊叫一声:“妈妈!”

但是艾尔肯把她强拉回怀里:“别动,宝贝,你要是被子弹打穿我会心疼的。”

马木提一针见血地问:“你想要逃跑?”

艾尔肯原形毕露地说:“既然你知道了,就动作快点。”

马木提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捋捋胡须说:“我们得谈个条件。”

艾尔肯不容置疑地说:“我先说条件。你的女儿在我手中,如果你不配合,我就——”

马木提心战地说:“你这个恶魔。”

艾尔肯冷笑道:“你女儿的肚子里已经有了恶魔的种了,你也脱不了干系。”

热依汗一惊:“热娜,是真的吗?”

热娜羞愧地说:“妈妈,我——”

马木提的精神防线突然崩溃了,为了女儿他不得不做出妥协,他怒视着艾尔肯说:“我把你送到地方,你还我的女儿。”

艾尔肯冷漠地问:“这是你开出的条件?”

马木提面无表情地:“你必须答应我。否则我报警。”

艾尔肯阴阴地冷笑着说:“警察会相信一个为恐怖组织提供经济资助的商人吗?”

马木提反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艾尔肯从口袋里拿出马木提身份证,指着它说:“马木提本人用这张身份证开了一个账户,账户上的存额高达五十万,又被马木提本人分三次提走,转给恐怖训练基地作为经费使用。用了这笔钱后,南疆先后发生了伊力亚斯大厦爆炸事件,公安局长的汽车爆炸事件等等。而马木提本人的指纹都清楚地留在这张身份证上了,现在我把它还给你,你去对警察说清楚吧,你这个同谋。”

这些话一说出来,马木提简直惊呆了,他手指着艾尔肯大喊:“你这个卑鄙的家伙,为什么要这么干?你什么时候偷走了我的身份证?”

艾尔肯把身份证轻蔑地扔在马木提的脚下,说:“捡起来吧!我没工夫再跟你纠缠,我需要马上赶路。”

在通往昆仑山的土路上,一个戴着一顶小花帽、留胡须的维吾尔中年汉子赶着一辆毛驴车。毛驴车上坐着一名年龄约在十六七岁,身体包裹得只留两只眼的维吾尔少女,她的身边躺着一个身着银灰色葬礼服的蒙面老妇人。看体态,老妇人应该是中年男子的母亲而且在病中。果然,每当遇有治安联防人员设卡检查时,赶车的汉子总是对检查人员说:“我的母亲生病了,我拉她去医院看病。”再看看少女的一双眼里已蓄满泪水,她在无言地哭泣。检查人员便同情地挥挥手:“那就快去治病吧。”

在通往昆仑山的土路上,一个戴着一顶小花帽、留胡须的维吾尔中年汉子赶着一辆毛驴车。

毛驴车丁丁当当地走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才走到昆仑山脚下的一个村庄。一行人把毛驴牵进村边的一个很大的院子里。

“到了,没事了。热娜,请客人下来吧!”戴小花帽的男人是马木提,他怀着无可奈何的心情把亲戚家多年没人居住的房门打开。热娜小心地扶着蒙面老妇人进了屋。

老妇人进屋后,一把扯掉蒙在头上的披巾,露出一张深目高鼻的男人脸,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啊,世上惟有真主。”然后又转向马木提,把自己的右手放到心脏部位说:“请让我以真主的名义,向为祈求和寻找真主恩典的圣门弟子和援助者致以祈祷和敬意!”

马木提横眉怒对,一言不发。

热娜细心地照顾着心仪的男人进到屋里。

“热娜,去给客人准备饭菜。”马木提催促自己的女儿,热娜执迷不悟的目光刺痛了他。

既然马木提担心的事已经发生了,他现在惟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救出自己的女儿。现在距离那个目标,还有一天时间,明天,他们三人继续赶路,艾尔肯答应,只要把他送到目的地,就放马木提父女俩回家。

马木提半信半疑,可是又不能不做努力。

为了不惊动左邻右舍,这天夜里,马木提把大门从外面锁上,也没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