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掏出手机给金巧儿打电话。
英子在南湖公园匆匆离开我之后,我想该是我安慰巧儿的时候了。
可是巧儿电话响了,却没有人接。
我猜想,巧儿有可能电话没放在身边,或者放在包里没有听见。于是,我重拨了一遍她的号码。结果竟和先前一样。这样,我就知道事情不妙,有可能是巧儿根本不想接听我的电话了。
没办法,我只好蹲在地上,给巧儿写短信。此刻对于我来说,写手机短信恐怕是最好的表达方式了。电话你可以不听,但短信,你是肯定要看的,它是一种强制性的信息输入。既然要看,你肯定有个反应,有反应,自然就会暴露你的心态了。
可是,我写什么呢?我的脑子里像搅动的糨糊一团糟。左写右写,都感到不如意,结果写了删,删了写,什么话也没写成。后来我想,说什么话都是多余的了,不就是投石问路吗?于是我灵机一动,玩了段文字游戏。我写道:
请删除昨天的烦恼,确定今天的快乐,设置明天的幸福,存储永远的爱心,取消世间的仇怨,粘贴美丽的心情,复制醉人的风景,打印迷人的笑容!
写下这段文字,我为自己的小聪明得意万分。我想,只要巧儿认真地看了这段文字,她对我的怨气一定会烟消云散。
可万没想到,巧儿这次是彻底被我伤透心了。不久,她就回了我的短信。她的短信说:
感情已欠费,爱情已停机,诺言是空号,信任已关机,关怀无法接通,相思不在服务区,一切暂停使用,生活彻底死机!
抱着手机,我呆呆地在公园门口变成了一棵枯树。直到天色不早了,我才离开公园。
我来到巧儿楼下,我想找巧儿好好谈谈。可是巧儿的窗口并无灯光。我上楼敲了敲她的门,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顾不了吃晚饭,呆在楼下等巧儿回来。楼下花儿正红,草儿正青,可花儿草儿优美的姿态全都渐渐躲进了蒙眬的暮色之中。
我背靠着一棵樟树坐下来,静静地等待着巧儿的到来。时间与黑暗将我的身影模糊、幻化,渐渐地将我与樟树的树干融为一体。
经常有人从我的面前走过,我能从黑暗中清楚地分辨出行人的姿态和轮廓,而行人并不知晓路旁的树下还有一个我。我想,只要巧儿从我身旁经过,她一定不会逃过我的眼睛。
可许久,许久,巧儿都没有出现。正当我走出院子准备回家的时候,我看见一辆小车正好停在了院子的大门口,巧儿刚好从车里钻了出来。我正要上前叫她,车内又钻出一个男人的脑袋。定睛一看,那人竟是季局长。
季局长头发整得很亮,显然精心打理过。可看上去,并不比他的实际年龄小。
他只是晃了一下就又把头缩进车里去了。我听见他不可抑制地咳嗽了几声,轻声唤了巧儿的名字。巧儿回过头来,走近车身,把头贴近车窗,与季局长脸对脸说了几句什么话,季局长伸出手来在巧儿脸蛋上摸了两把,巧儿捉住季局长的手,轻轻拍拍,将它们放回车里,挥手说了声再见,就转身径直朝院内走去。季局长咳嗽着,看见巧儿的身影消失后,才发动车子重新汇入灿若星河的街道,流星似的远去。
我从黑暗中钻出来,紧随巧儿身后,到了楼下,我又犹豫了。
等到巧儿窗口的灯光亮起来的时候,我重新鼓起勇气爬上楼去,敲了巧儿的门。
巧儿开门见到我的时候吃了一惊,但马上就镇定了。她说,秦处长这么晚了有事吗?她问这话的时候并没有请我进门的意思。
我尴尬地笑着说,能不能让我进去说话。
她犹豫了一下,便闪开身子让我进去了。
我说巧儿,我在楼下等了你几个小时,还没吃饭呢,你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吗?
巧儿说,秦处长光临寒舍,蓬筚生辉呀。至于吃的嘛,饱饱肚子的东西还是有的。说着帮我冲了一杯牛奶,泡了两包快餐面。
我有些饥不择食,先把奶咕嘟咕嘟喝了,然后抱着面碗呼呼啦啦、哧哧溜溜吃起来。
巧儿静静地看着我吃了两口,又反身到冰箱拿出两根火腿肠,剥了皮,一根丢到我的面碗里,一根伸进自己嘴里嚼着。
我红着脸对她说,不如你也来一碗面,好香!
是吗?她说,饿极了……吃啥都香。
你还在生我的气?我说。
我干吗要生你的气?她说。
关于你个人的终身大事,最好慎重一点。
她冷笑两声说,我有得选择吗?
我说你现在很年轻,不能随便把自己给毁了。
她再次冷笑一声说,我饥不择食,你管得着吗?
我放下面碗,说巧儿,你冷静一下好不好。
她说我清醒得很,人生在世,有爱就够了,其他的我什么都不在乎。如果你爱我,我一样与你上床,信不信?
我的脸烧得发烫,望着她,我不知说什么是好。
怎么样?她盯着我的眼睛说,我是一个贱人,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你是不可能爱上我的。吃完了你就走吧,回到你的表妹身边去吧。
那晚,我从巧儿家里出来的时候有些狼狈不堪,路过办公大楼时碰到刘文进。刘文进说老秦,现在没人管了,也潇潇洒洒过起夜生活来啦?
我心里乱得很,懒得理他,就朝他干笑了两声。
凡事都有得有失,他继续调侃道,你虽然与老婆暂时分居了,却获得了男人梦寐以求的自由。看来你把握得很好,就该抓紧时间享受享受生活。等到老婆回来了,再想这种好日子就难了。
我很恼火,我说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没和老婆分居,不也天天自由自在,风流快活?
刘文进怪模怪样地打量我,说哟,今天怎么好像吃了火药了。谁惹你生气啦?
我说你少啰唆,在下现在没有心情与你斗嘴。
刘文进说,开玩笑也开不得了,看来事情真的很严重。说着伸手摸我的额头,给我看相。哦,我看出来了,他说,我毕竟学过一些心理学和生理学知识,看你现在的情形,好像是由于心理和生理上同时遭遇了麻烦。
我愣了一下,知道他已经说到我的根上了,但还是心中不服,我说你别牛B,要说你说具体一点。
刘文进笑了:信了吧!走,咱们上你家里去说。
刘文进拉着我到了我的家,由于在外边酒喝多了,心里烧得慌,满屋子找水喝却没找着,很失望地盯着我说,唉,这没老婆的日子可真是苦不堪言!
我说你别他妈幸灾乐祸。
刘文进说,我不是幸灾乐祸,我现在是作为一名心理医生在给你看病。你知道吗?你现在已经病入膏肓了,你还蒙在鼓里。
我说,你说就说别扯什么老婆不老婆的,我心里烦。
他神秘兮兮地说,能不扯上老婆吗?与老婆关系太大了!我问你,自从老婆离家出走之后,你有没有过性行为?
没有。我说。
要说实话,不说实话我就不好说了。
真没有,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在外边胡搞呀!
真没有?
我对天发誓!
刘文进双手一拍:这就对了。一个生理正常的人,一连几个月没有性生活,他就必然会走向不正常。这是科学!
我望着刘文进,一言不发。
刘文进继续说,当今社会,性犯罪、做二奶、当小姐、未婚先孕,甚至许许多多的强奸杀人案,都与性压抑有关。最近有人在我们这个城市的外来民工中间搞过一次调查,被调查者中48%的人半年没有性生活,而这些人生活情形怎样呢?
怎样?我说。
接受调查的五十人中,有一半人承认因长期没有性生活而在不同程度上感到心理压抑和不适,例如烦躁、郁闷、心神不宁、萎靡不振,还有人经常出现性幻想。还有十一人认为,因为长时间没有过性生活,他们在身体上也感到不适,容易激动,脾气暴躁,两人坦诚出现了性功能障碍迹象,而且他们都感到自己特别容易疲劳。哦,就像你现在这样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我干笑着踢了他两脚。
刘文进不恼,接着一本正经地说,他们对待自己的性需要,超过65%的人选择了自我压抑,十一人承认曾经找过“小姐”,二人回答会用自己的双手来解决问题。另外一些人神秘地表示他们自己找到了独特的办法,经过深入调查,原来他们的办法还真是丰富多彩,比如找地方看黄色录像等等。还有的动不动就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打出手。没办法啊,全都是精力过剩。
我说那又怎样?你他妈吃咸饭管淡事!
他瞪着一双大眼说,凡是有一点社会责任感的人都不能视而不见。这是一个社会性的大问题,人缺乏性生活会出现两种局面,一种是像你这种道德君子,通过压抑自己,危害了身体;一种是受本能趋使的自然人,通过性骚扰、性犯罪、嫖娼卖淫、包养“二奶”,危害社会。
我皱着眉头说,刘大人你是赞成我压抑自己,还是危害社会?
刘文进哈哈大笑起来,末了拍一下巴掌:问得好!这正是我要给你指点迷津的地方。
什么迷津?我问。
他嘻皮笑脸地贴近我的耳朵说,最好的办法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
别卖关子了,今天臭话香话全由你说。
就是……把老婆请回来。
我扑哧一笑,打他一拳:能请回来还要你说。
他严肃地问:请不回?
我说至少现在请不回。
那就赶紧离婚再娶。
我说我还不死心啊。
他说,那总不能老这样闲着呀。这样好了,干脆去……
说吧,我洗耳恭听。
他贴着我的脸皮,在我耳朵边轻声说道:找个听话一点的……情人。
我简直有些不认识刘文进了,我将他审视了好一会儿,终于笑着说,你别给我出馊主意了,去吧去吧睡觉去吧,喝几口马尿就控制不住了,净在这儿胡说八道。
他说,说正经的,这怎么叫馊主意呢?你想一想,两个单身,对自己对社会都是危险的,而两个单身结合成一对情人,这两个危险就转化为一个安全了,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吗?
这个狗杂种居然还讲出了一番道理。
我对他有些刮目相看,我说,你讲讲谁是听话的谁是不听话的?大家脸上又没写字。
这个还用我教吗?他说你身边还不多的是!
我狠狠地打他一拳:你小子简直是疯了。
他没有还手,却用手指指着我说哦,我明白了,你是因为熟人不好意思下手对不对?接着他摆出一副行家里手的姿态说,这样吧,我给你介绍一个地方,你可以到网上去找,你还不知道吧,如今网上就有这种“包月情人”,约定好了就可见面,看中了就可以领回家来。
你怎么知道?是不是亲自实践过?
我哪儿有啊,他说,就算我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有那贼胆也没那贼机会呀!可你不同,你现在有的是自由,就差那份贼胆了。试试吧,别把自己给憋苦喽。
我说幸好你老婆没给你机会,否则,你小子不知会堕落成什么样子。
话虽那样说,但是刘文进走后,我还是出现了躁动不安的情绪。这一夜,我格外地想念我的老婆王小春。我拿出了唯一没被田兰花毁掉的那张我们一家三口的合影照,凝视着老婆端庄秀气的脸庞,慢慢地,过去与老婆在一起时打情骂俏的情景像放电影一样在我的头脑里展现出来,令我如醉如痴,死去活来。
我情不自禁地拨通了老婆家里的电话,我好想听听老婆的声音。可是电话老是占线,怎么打也打不进去。无奈,我只好直接打老婆的手机。然而,手机响了老半天也没人接听。当我心灰意冷地倒在沙发上痴痴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出神的时候,老婆的手机竟意外地打过来了。
喂!小春吗?我怀着激动的心情按下接听键,急切地问。
爸爸,是我,我是秦根!
犹如头顶突然浇下一盆凉水,我有些失望,我说儿子,你妈呢?
儿子说,妈在上网,她被网网住了出不来。你有事吗?
我说没事,就是想你。
儿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声笑:是吗?恐怕是想妈妈吧?
我说她不想我,我干吗想她?
他用嘲弄的口气说你别嘴硬了,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我见不得你们大人说谎!
我说儿子,你可别当叛徒!
儿子说你别急嘛,我一直都在做她的工作,而且正同赵雅一起帮你想更好的办法。
我笑了:那还差不多。
与儿子谈完话,我突然感到房子里十分的冷清,一点生气也没有。后来看到我们家那只猫在窗外爬来爬去,我就打开窗子,把它唤进来。
自从老婆离家出走之后,我一个人就懒得喂猫了,我们这只猫就成了地地道道的流浪者。当初它出去的时候,毛色光滑,活泼乖巧,而如今却浑身的毛乱糟糟、脏兮兮的,看上去像个大刺猬;肚里似乎有了身孕,行动也没那么灵活了,显得有些笨头笨脑。不过,见到我的时候,它似乎特别快活,仿佛见到了久别的亲人,望着我咪咪叫着,用身子亲热地蹭我的腿。我连忙打开煤气灶,给它煮食,将它喂饱。然后又用热水、香波给它洗澡,用浴巾包着,将它搂在怀里。
猫像婴儿似的躺在我怀里,眯着眼,一副无限幸福安闲的样子,使我不忍心将它抛弃,于是,就抱着它一起去上网。
我把电脑打开。猫像看到稀奇似的,两眼盯住变幻莫测的屏幕,兴奋不已,不时伸出爪子想表现表现。于是,我索性捉住它的两腿,开始按动键盘。
我们用“猫老板”这个名字注了册,然后进入我们认为比较有趣的聊天室。
我们一进去就遇到许多MM给我们打招呼,我们就很有绅士风度地用“Hi”来回应她们。
有个叫“波斯猫妹”的问我们:你是老板?
我们(猫老板)说:是的,而且是大老板。
波斯猫妹:大老板肯定很有钱吧?
我们:当然,钱多得用不完,这几天湿气太重都发霉了,等太阳出来我们就把它们搬到外头去晒,到时候请你帮忙行不行?
波斯猫妹高兴得要死,马上送我一副笑脸说:老婆也一定很多吧?
我们实话实说:没有(因为我的老婆离家出走了,而猫是母猫,根本不存在有老婆)。
波斯猫妹惊讶得不得了:那怎么可能呢?
我们:千真万确!
波斯猫妹:哦,我知道了,大老板一般是没有固定老婆的。
我们未置可否,干脆给她送去一个表示微笑的图标。
波斯猫妹自以为懂得了我们的心意,也用图标向我们抛了个媚眼,说:我这里有“包月情人”你要不要哇?
狗杂种,我这才晓得刘文进讲的还真他妈是那个事。于是我们说:就是你吗?
波斯猫妹:我有许多同乡妹子可以介绍给你。
我们恬不知耻地说:报个价吧?
波斯猫妹:每月一万。
我们说:你能拿到多少回扣?
波斯猫妹:20%;如果是我自己的话,100%。
我们说:能否随叫随到?
波斯猫妹:一般能够保证。
我们:我可不希望染上什么脏病。
波斯猫妹:我们并非发廊、歌厅、保健房之类的三陪小姐,我们一般都是有固定职业的知识女性,因为崇尚独身,需要排解寂寞,才选择了这个。包月之前,我们双方都是要出示大医院体检证明的。这个请你放心好了。
老实说,这事的确让我有些动心。于是我继续捉住猫腿毫无廉耻地回复道:好吧,先把你的照片传过来看看吧。我的E-mail:mlb2020520@21cn。com
他妈的真还立竿见影,不一会儿,我就轻松地收到了她的经典写真,她告诉我,如果满意的话,就给她回复见面的地点。
她那张十分性感的写真照片,几乎占满了我的电脑屏幕,那雪白光滑的肌肤和魔鬼般的身材简直让我叹为观止。
那晚,我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猫却安静地躺在沙发上,忘了它应尽的职责。
就在我为要不要见“包月情人”而犹豫不决的时候,非典型肺炎终于在多个城市爆发了,我所在的这个城市居然也没能幸免。
抗击“非典”不可避免地变成了全国的“人民战争”。
最让我难以相信的是,疫情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流行到了我的身边。监察局长季节草因为去了趟北京,回来竟成了“疑似病人”。周六那晚,季局长把金巧儿送回家后驾车到医院去了一趟,结果就被医院控制起来了。金巧儿因为与季节草有过密切接触,理所当然也被无情隔离。市电视台在当晚的节目中间滚动播放了这一惊人的消息。只是我与“猫老板”沉湎于“网”事,才有些孤陋寡闻。
一夜之间,人们的心头全都蒙上了阴影压上了石头,全社会紧张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第二天周日,人们的生活格局、生存状态几乎全被打乱,一切开始重新调整。
由于打喷嚏和咳嗽是传染“非典”的重要因素,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告示牌告诫人们不要随地吐痰,不要和他人共用餐具。政府当局把随地吐痰的惩罚力度加大了一倍,从原来的五十元提高到一百元。一些餐馆开始停止传统的聚餐习惯,采取了分餐方式,为了招揽生意,他们不得不在门口挂上“已消毒”的牌子。广播电视反复告诫人们不要挖鼻孔,不要揉眼睛,不要再用嘴去吹生日蛋糕上的蜡烛,乘坐公共汽车要戴口罩。许许多多的单位开始通知放长假。商场、夜总会之类的公共场所客流量骤然下降了八成,有的几乎面临停歇业的危险。
政府下令,这个城市的每一个门户都要派专人严密把守,就是一只苍蝇也别让随便混进来。再三强调,无论你是坐飞机还是乘火车和汽车,只要你双脚一踏上这个城市的土地,就必须服从体温检查。
周一早晨一起床,我的手机就收到三条短信,一条是秦真真发来的:
月色浓浓如酒,东风轻轻吹柳,花儿开了很久,不知见到没有,病毒世间少有,切忌四处游走,没事消毒洗手,非典莫能长久,闲来想想好友,祝你健康长久。
一条是英子发来的:
有阳光照耀的地方就有我默默的祝福,当月光洒向地球的时候,就有我默默的祈祷。当流星划过的刹那我许了个愿:祝愿亲爱的你远离非典,平安快乐!
看到这些话,我心里暖融融的。
还有一条是刘文进发来的:
最新消息:非典型肺炎主要传播途径是流通的货币,为了您和您家人的健康,请整理好您家全部现金并用塑料袋密封,我将上门回收,并收取少量费用。
这个狗杂种,非常时期,他还有心开玩笑。
进办公楼的时候,看到出差在外好久不见的同事,我伸出手去想表示一下亲热,可同事居然没有伸出手来迎接,老远抱拳向我作个揖:得罪了,得罪了!
许多胆小的女士全都戴上了口罩。
走进大门的时候,一个戴口罩的武警战士用枪指着我的头,把我吓了一跳。我说干吗这样对我无理?他微笑着说,对不起,我们是在查体温,看你有没有发烧的迹象。我说这是什么高级枪,对人指一指就能看出人的体温吗?他说这是连夜引进的先进仪器。我正好奇地想看看这仪器是啥原理,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电话是市“非典办”打来的,说是紧急通知,他们怀疑我身上带有非典病毒,要我千万不要与任何人接触。我说怎么可能呢?我又没去过疫区。可手机里头说,对不起,你可能与病毒携带者有过亲密接触。我还想辩解一下,这时候,好像我们机关也正式接到了这个通知,只见值班室里走出另外两名武警战士,不由分说,一上来就把我带走了。
我被就地隔离在办公楼斜后边一栋独立的小楼房里,那儿原是机关卫生所,平时只有五名医生五个护士,现在成了非典临时隔离处。
不一会儿,就有穿白大褂、戴厚口罩的医生来给我做了认真仔细的检查,虽然暂时没发现任何问题,但还是需要等待观察。临走,医生叮嘱我多开窗户,多喝开水,一天检查三遍体温。说着递给我一支亮晶晶的体温计。
后来,我才明白是金巧儿出卖了我。那天晚上金巧儿与季局长有过密切接触之后,我又与金巧儿有过密切接触,喝过她冲的牛奶,吃过她泡的快餐面和她亲手剥皮的火腿肠。如今季局长命在弦上,难免我俩也有危险。此刻,我才想起来了,那天季局长情形的确有些不对劲儿,捧着巧儿的脸蛋说话的时候,他就抑制不住地咳嗽,原来,那就是“非典”的兆头。
“非典办”的同志问我还与哪些人有过亲密接触,我想了想,就说与刘文进在一起聊过天。结果刘文进和他的老婆孩子也都被隔离起来了。好在我与老婆孩子分居,没有连累到他们,他妈的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金巧儿现在与我和刘文进一家子全部隔离在同一栋房子的不同房间里。她是周日早晨被控制起来的。起初金巧儿不好意思交代与我的过密交往,致使我被延误了三十多个小时。后来,她担心我真的有事,因为她做梦都认为自己高烧不退,于是终于忍不住还是把我供出来了。
金巧儿到底还是够意思的,尽管她还在生我的气,但在关乎我生命安全的大事面前,她终究没有含糊。不过,她的迟疑不决还是受到了“非典办”的严厉批评,非但如此,这事现在还被报到了市委常委,据说有可能还要给金巧儿一个很重的处分。如果我和刘文进平安无事,一个处分也就罢了,否则,恐怕她将承受不起。
刘文进被带进隔离室的时候,我从窗户望出去,看到了他无可奈何、垂头丧气的样子,心里好想笑。我躲在口罩里扬手向他打招呼,我说刘先生,你早晨不是给我发短信说要来回收带病毒的人民币吗?我这里有呀,你过来拿吧!
刘文进扬起头,苦笑着说,你小子干的好事,害人不浅!
我说,我有一首歌好想唱给你听,现在发到你手机上吧?他说你发吧,我看你搞什么鬼!于是我就现编一段“非典”版的《至少还有你》用短信方式发了过去:
我怕来不及,我要传染你,直到感觉你的喉咙,有了干咳的痕迹,直到高烧不能退去,直到不能呼吸,让我们一起隔离。
刘文进刚刚踏进他的隔离房,就看到了我发给他的短信,看完后很生气,马上打过电话来,质问我:老实交代,你与金小姐是如何亲密接触的?现在全机关都在猜测这个问题,你能不能让我最先知道事情真相。
听他这么一说,我差不多出了一身冷汗,当时的感觉比我听到有可能传染上“非典”还要紧张得多。我突然意识到这种事情的严重性绝不亚于染上“非典”。于是,我严肃地说:刘文进,你别在这儿胡说八道,造谣生事。刘文进笑着说,人家都这么猜测,我胡说什么啦?
我说我对天发誓,绝没有发生你想象的那种事。
哪种事哪种事?刘文进说,我可没说什么事,我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还没告诉我嘛!说着,他在电话里放浪大笑。
我他妈的气得恨不得吐血,我说,我那晚出去玩,很晚才回来,因为没有吃饭就上她那儿找东西吃,就这回事。你还想知道什么?
那么,吃到东西了吗?
我说她给我冲了牛奶,泡了方便面,剥了根火腿肠。我吃完就走了,后来就碰到了你。
刘文进听到这里笑得更加放肆,笑得我心里直发毛。
我说你他妈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他说,你一个单身男人深更半夜跑到人家一个单身女人家里去,又是喝奶,又是吃火腿肠,鬼才相信啥事没有!
听他这么一说,我当时火冒三丈,啪一下就把手机关上了。我竟意外地掉进了他设下的陷阱。
可刘文进不依不饶,还要落井下石,又把电话打了过来。他说,难怪那晚我碰到你的时候你的形象那么差。
我形象怎么差了?我几乎暴跳如雷了。
可刘文进根本不顾我的情绪,他说,啥形象?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整个人虚脱了似的。而且我一说话你就发脾气,原来是心中有鬼!说着哈哈狂笑。
我说你个狗东西,但愿大家都被传染上,一起同归于尽!
刘文进收住笑,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带着哭腔说,你他妈倒好,做鬼也风流,可是我呢?真冤啊!而且还连累了老婆孩子,老子死不瞑目!
这下我也想在电话里哈哈大笑一阵子,可不知怎么实在笑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