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重放的郁金香-女殇

王君>>女殇

第十一章重放的郁金香

我换下了门迎小姐中的一个。

十一点钟,是饭店上座的高峰期,我的两腿怎么也管不住了,全身软得没了力气,总想坐下来歇歇,时间也变慢了。我知道是长期生活习惯养成的不能适应一站十几个小时的原因,只好借助接送客人的机会走动走动打发时间。

尽管这样,我依然很兴奋,已成定局的报仇计划将马上完成,也许是感激老六,也许是对老六产生了爱意,思想老是抛锚,乱糟糟的没了头绪。一会儿是刘飞的影子,一会儿是老六的模样,一会儿是刘麻子被处死的镜头,一会儿又是外公血淋淋的惨状……更多的还是老六绕来绕去的影子。我不时地自问着:万一有个闪失,他不就是杀人犯了吗?杀人抵命,欠债还钱,老六……

我为老六担心的紧张感越来越厉害,然而我又清楚地知道老六这样的人是不适合我的,可怎么也推不去他的存在。越是想努力赶走他的影子反而全成了他,对他的担心几乎超过了为外公的复仇愿望。老六的那句:“女孩子谁都希望掀起她盖头的那只手早日出现”的话也不停地在大脑中闪动,似乎此刻我已进入了燃满红烛的洞房,用盖头遮掩着精心修饰过的娇容,期待着老六那双粗大的手朝我伸来,然后揭起盖头的一角……

我的脸红了。

姐姐余姬的笑容又出现了,姐妹重逢时的那幕又涌上了心头。忽然产生了一种可怕的幻觉:老六、屈进,还有我,都被送上了刑场,姐姐余姬的哭声,一声声“香子”的凄惨叫声,我似乎看到了姐姐晕过去的情景,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一群客人走入了大门,我忙招呼道:

“欢迎姐姐……”我忽然觉得说错了,忙改口:

“你好,欢迎光临!”

姐妹们投来了不解的目光。

“你叫谁姐姐?”

“认错人了。”我搪塞着,心里明白自己的心是乱了。

好不易太阳走入了地平线,可到下班时间还有三个多小时,借口去了卫生间歇歇腿。

一天终于结束了,躺在床上实在舒服,我感受到了好长时间已没有了的“享受”。奇怪的是,怎么也睡不着,闲下来的心便成了老六和姐姐的“演练”场,忽然又出现了想马上见到他们的愿望,有好多好多话要对他们说的愿望。最明显的还是推不去大难将临老六之身的恐惧感,似乎又有种感激老六的心理——是他帮我报了仇,他才是个真正的男子汉……

一想到27日晚,兴奋、激动、担心反复在心头涌动:兴奋的是我忍辱负重终于有了结果,激动的是我很快就会告诉外公,说我为他报了仇,外公的阴灵会得到慰藉,我可以吐出那口压抑了多少年的怨气,狠狠地说声“冤怨终于了结了”!然而,这一切的背后,最怕的还是老六的祸福。

我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我告诉自己:我必须睡着!我强制自己进入睡眠,我拉灭了灯,蒙上了被子。

不一会儿,我又揭开了被子,拉亮了灯。

我又一次拉灭了灯。

东丽不大的呼噜声偏偏跟我过不去,吵得人心烦意乱,而且越来越凶。我爬起来推了推她,她翻了个身,像没吃饱一样地咂巴了几下嘴,说了句不清晰的话,呼噜又响了。

我连续投过去讨厌的目光,她依然继续着她的“呼噜”不让我入眠。我望着她起伏的胸脯,听着她坚持不懈的鼾声一阵高一阵低地打扰着我的心绪,实在熬不住了,憋气坐了起来:看你的呼噜能打多高!看着看着却笑了,生啥气呢,她又不知道。

我回到了被窝里,闭上双眼强制自己进入睡眠状态。

奇怪,明明我没熄灯,房子怎么突然黑了下来,我以为停电了,一把推开被子,想看看什么原因!猛地坐起,昏晕一下涌向大脑,像从空中掉下一样恐惧,耳边的风声越来越大,呼啸了起来,全身的神经也抽紧了。我怕极了,大喊着东丽的名字,同时能真切地看到东丽那香甜的睡梦,能听到她不断的呼噜声声,理也不理我一下。我似乎又明白自己是睡魇了。我紧抱双臂缩做了一团,“腾——哧”一声,掉在了件软绵绵的东西上,晃动了几下后稳定了下来。睁眼时,一双特大的手接住了我,恐惧感随之消失了。

我像只小小的蚂蚁一样走下了那只特大的掌心。

我惊呆了,眼前尽是些奇异的东西,心灵好像一下灌进了奇异的液体,凉凉的,像渴极后喝进了一碗清凉的水一样,传遍了全身的毛细血管,舒服极了。我朝前走去。

这里的人个个微笑着,亲切地问候着,友好和善,一言一行都以人为先,和我生活的人间完全两样。我学着他们的行为打着招呼,询问我感兴趣的话题,他们说这里没有管人的人,没有欺侮人的人,更没有陷害人的人,圣洁得和天堂一样。

“请到这边来,尊贵的女士!”

我回头看时,是两个男人,黑衣长袍的男人,像似仁真道长,我想喊,他们却转身去了。我随了上去,绿阴后出现了片很大的建筑群,分不清偏殿主殿的建筑群,太大了。我进了大殿,和佛宫一样的大殿。精美的工艺,奇妙的构造,立体的图案,鲜活的鸟兽,完全一座艺术精品藏宫。我欣赏着,我赞叹着,却听到了银铃般的声音由远而近,很快溶入了我的脑际,走入脉络,穿越神经,朝着心脏、灵魂、血液渗了进去。不是麻木,不是酥软,是清爽,又不像是什么,说不清,洗刷,洗礼,洗心,洗脑……

我好像脱离了自己的躯体,又不像是,灵魂似乎站在了自己的对面,和姐姐余姬站在了我的对面一样,审视着自己的那副躯壳,我的眼睛变成了一架透视器,躯体的任何一个污点显而易见。忽然,现出了全是我认识的人:血污裹头的外公,没见过面的妈妈,印象不深的父亲,姐姐余姬;出现了刘飞,刘麻子,派出所所长,刘老头,张副省长,田文理;又出现了张伯让,林玉瑾,四爷爷;姐姐怎么又搀和在了这里,还有乡民;最后又现出田皮条,那个可恶的老部长,段小凤,老六,东丽,小莲花……他们圆睁着两眼看着我,目光很复杂,各自撕揪着胸部,龇牙咧嘴地显露出不能自控的痛苦,又好像在说什么……我吓坏了,连声大喊着外公,却叫不出来,一点也喊不出来。慢慢地又传来了柔和动听,又有些浑厚的声音:

“糊涂的孩子们,奢望着满足的孩子们,争来斗去何时了?有折断的树,没折断的风;有穿透石的水,没有漂在水面的石。直剑易折,水砍不断。争者不足,让者有余,斗者自残,忍者更宽。破缸适补不适摔,疙瘩宜解不宜结。补则全,摔则毁,解则顺,结更节。火无碍则自旺,水无争则长流,狭而避,阔而平,甘愿低去,终从大海。海因容而腹旷,海因纳而胸博。宽人心自静,容人己自得,宽容人间人人,人人宽容人间,人间祥和,和谐方能容荣……”

我聆听着,不自主地溶了进去。

我的筋骨紧抽着,躯体缩小着,越来越小,成了蚂蚁。心却在变大,灵魂从躯壳中脱离了出来,明显地脱离了,和心一起变化着,成了海洋,无边的海洋,又似蓝天,无际的蓝天。却似乎堵在了喉头,气憋得不能呼出。那种语言像根根银针直刺心肺,扎肝揪心,导遍全身!我忽地跃了起来,像从一潭清水中跃出的爽心,头脚全沐浴了般的轻松!世间的污垢、冤屈、仇怨,随水而去,我已不是自己,回到了童年,归真了本来。此刻,我感觉非常轻松。

那只大手又出现了,眼前的佛殿不见了,我再次被投向了空中,“呜——呜——”的声音直钻耳孔,又一次失去了知觉。“腾”的一下,我落在了床铺上。

我醒了,床铺似乎还在晃动着,又是一个梦,奇怪的梦。梦中的声音又出现了,我的身子紧抽了一下,“刷”的出了一身汗。

我想起了仁真道长早已说过的,“只可软取,不可硬来”的话,怎么和梦里的话一样呢?

我又想起了27日杀死刘飞的事,大脑一下闪现出了血淋淋的场面,刘飞的惨状,刘麻子的可悲,我和老六被公安局押赴刑场的情景,姐姐揪肝裂肺的惨叫……

“轰”的一下,我的大脑炸开了花,天旋地转,心似起火,一切都乱了。我强制自己慢慢地静了下来,那种声音又出现了,我忽然喊出了声音。东丽睁开眼看了看我,又睡去了。我忙打开朱鸿给我的手提电话,拨通了老六的手机。

好长时间后,老六唔啦着不清晰的话道:

“喂!啥时候了,打什么电话?”

我没有马上回答,心又矛盾了起来,难道……

那种声音又出现了,我鼓足勇气说:

“我,香子。”

“啊!香子,出啥事了?”老六很惊诧,以为我出了什么事!

我忽然没有了主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香子,怎么了香子!”老六急了。

我想关掉手机,任老六去吧,杀刘飞也是为民除害,何必……那种声音又回旋了起来,仁真道长的影子也忽闪了出来。

我忽然不是自己,完全身不由己,说出了我认为该说的话。

“老六,求你了,别,别杀刘飞,求你了,千万别杀刘飞了,还有刘麻子。冤冤相报何时了呢?还有,告诉你们的弟兄们,别这样了,求你了!”

“香子,你怎么了?为—什—么—”老六嘶裂着喉头呐喊着。

“记住了,不要杀人了,要不,不然的话,我就去告,告发你……”

“垮”的一声,电话挂断了。

我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行李,抱上我的郁金香匆匆离开了,我知道老六会马上赶过来。

我匆忙朝楼下走去,又好像什么东西拉扯着我的脚步,我明白这个宿舍里没有什么东西让我留恋,可我还是舍不得离去,我知道离去了老六会再也找不到我。

我站在楼梯的拐弯处,凝望着灰茫茫的夜空,痴视着昏沉沉的大街,不想走开,真的不想离开,多么希望此刻有人拦住我,多么希望老六的身影马上出现,从暗淡的夜幕中朝我跑来……

那声音又出现了,我必须离开这里。

我仰起了头,启明星忽然异常明亮。

凌晨的清风绕着我洁净的身子,督促我朝晨曦中走去。

我离开了饭店,也逃离了那些我讨厌的地方和人,暂时住进了私家小旅馆,我不想让一个认识我的人见到我,我要走入另一个环境,属于真正的人间的环境,也不想再见到老六。

几天后,我在鱼脊路左侧租了间古老的民房。这里的房客全是来自乡下的打工者,一群群纯朴又憨厚的乡下打工者,我住在了二楼东侧靠边墙的房间里,开始了梦中的追求。

也许我已找不到原来的自己,看到和向往的全是美的东西。我常常这样想,人们之所以乐于对美的追求,正是美的魅力永恒不竭,像梦中教诲的那样,真善美会在每个灵魂中存在,再坏的人也有美的一面,再恶的人也有善的成份,再虚伪的人也有真诚的霎那,再歹毒的人也有怜弱护软的本性。假如把一群罪犯放在一起,一群杀人放火的罪犯集中在一起,共同观看一部惨无人道的影片,他们中间绝对不会有人同情剧中的险恶人物,都会为弱者打抱不平,为善美拍手称赞。所以,善美的希望依旧有它生存的大片土壤,依旧有它永恒的威力。

我回想着上人院那高高的台阶和院内缭绕的香火,千年古柏与精美的雕刻,晨起悠悠的钟声以及暮阳肃然的鼓乐,以其巨大的影响力使徒步登阶者仰敬崇拜,沁人心脾的钟声警示着周围的生灵,掏人肝肺的暮鼓震击着将至的夜色,把丑陋顽劣远弃,飘动不至的旌幡,在向人们提示着正义的永恒,那里,也许是善者生息的天堂圣地。

我明白了真与假辨析的法则原来就是时间,而权力和说教的暂时荣耀与那座为人崇敬的上人院,虽然经历了数千年的风风雨雨,它却依然是人们心目中永远追求和渴望的灯塔。

偶然的机会,我遇见了和我在饭店一起做门迎的小姐妹,从她的口里听到了老六多次找我的消息,最后一次是坐在轮椅上去的。我知道他是因我残的,可我只有同情和怜悯,却没有负罪的感觉,虽然我明白他和我一样是现实的受害者,他却不该选择以恶制恶的道路,他的残疾也是道德对他的惩罚,我必须远离他。

尽管我被老六的行为深深打动,也恨过自己,却从他的身上看到了我要追求的希望是那么的自信,凝重了我所选择的生命之道的决心。如果老六那样的人都能被我所感化的话,这个人间还有什么理由,什么样的丑陋不可放弃,不可以改变呢!

我又进了一家饭店做工,开始了我的生活。老板很器重我,不长时间便做了大领班。我自信我的能力,月薪很快长到了两千块,我很满足。

饭店的打工妹都是来自边远农村没文化的女孩子,月工资又那么微不足道,我尽力帮她们尽快地熟悉业务,以免被老板辞掉,对于她们这些没读过几天书的穷孩子来说,找个生存的路子实在不易,辞去就意味着失去生活来源,更谈不上给父母寄钱回去。

小玲是来自四川蓬安县山区的女孩子。我突然发现她连续出错,神不守舍,她来饭店工作才不到一个月,这样会很快被辞退的。我和她谈心,她却伤心地哭了。

小玲的父亲得了肝癌,家贫无钱治疗,上班又那么几天,哪来钱为父亲治病呢!她也曾有过卖身救父的想法,我阻止了她,给了三千元并帮她邮寄了回去,感动得她流下眼泪。我安慰她。我想人要有爱心,只有相互献出爱心才能轻松地生活下去。我虽然存了十几万元,我好像觉得这些钱不是我的一样,尽管全是眼泪换来的,我也毫不吝啬地用在了我认为应该做的事上。

那个奇怪的梦改变了我,可刘麻子和刘飞的影子依然不时在脑海里出现,愧对外公的心依然扎刺得我心痛。我强制自己忘掉这一切,忘掉所有的从前,忘掉那些不该的尔虞我诈,相互残斗,视所有的丑恶只是些可笑的童话,然而却依旧地时隐时现。

我学着做“软”人,和外公说的一样把自己完全变成了一个“软”人,别人说我什么我不在乎,别人骂我什么我无所谓,就连毫无根据的栽赃我也一笑了之,我成了个与世无争的“愚笨”儿,“弱智”儿。

我的行为引来了周围人不解的目光,人们说我傻,说我想当英雄,说我是蜗牛耕田——白费力。我不以为然,依旧坚持我的为人之道,希望能打动他们,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于金香是枝真纯的郁金香!

我的生活越来越充实,慢慢地,没有了苦恼,没有了烦心事,因为我不和他人争执什么,不与他人论少嫌多,那句古训“不为名利一身轻”就是我轻松的原因。我唯一的自私就是把偏爱用在了我的郁金香花上,看见它我就开心,全成了悦容笑意。我期待着它的花蕾尽快开放,期盼着盛开的那天把香气散发给人间。

我好不容易找到了段小凤的婆婆,这位小凤死后留下的孤苦伶仃的老人,无人照顾。我为老人结实的身体庆幸,承担起她生活的所需。

就这样,我为我周围的人做着我认为该做的事,一步一步走着我自己的路。

慢慢的,周围出现了拥护的人,和我一起为双目失明的老人做着洗身擦背的事,给盲人讲故事,或者读他们喜欢听的小说。为没人照顾的老人送去力所能及的温馨,为我周围所有的人做着连他们甚至也理解不了的“傻”事。

只要我能听到他人需要帮助的消息,尽可能帮他们办到,慢慢地,形成了风气,我也赢得了好心人的赞扬与掌声。

我的生活越来越充实,心也越来越坦荡,和我的郁金香一模一样无忧无虑,一样地不断长出新的苗子,结出实重的花蕾,为这个人间把芳香散发。

我的郁金香就是我的希望,我期盼着一个个花蕾尽快开放,期盼着它把芳香发散,更期盼这个人间早日变成郁金香的花园。

我为郁金香能茁壮成长做着最大努力,希望它的幼苗不断增多,花蕾不断生成,花朵不断绽放,花香散向周围,把它本能的,特有的,其它花所不及的芬芳发放给这个人间,让人间充满花一样的祥和,花一样的美好与和谐。

郁金香花开了,共九朵,我庆幸它预示了九九常在的愿望,预示了我的选择的正确与恒久。我感谢它给了我好兆头,亲吻着与我相依为命的它。

我是从报纸上看到郁金香花展,和郁金香特有缘分的我高兴极了。相信我的郁金香一定能在众多的花中夺魁。我很自信,明天一大早就去,抱上我美丽的郁金香去参展,它那灿烂的球样花朵,素丽清雅的叶子,刚劲挺拔的茎秆,绚丽多彩且独一无二的气质,它才堪称百花皇后,准会让所有的花无地自容!

我不在乎花展会上品种繁多的花种,我不在乎花展会多形异状的形态,更不在乎品类的特别与优长:水仙花型的奇特润雅,芳香迷人;风信子的瓣连紧凑,馨香四溢;葡萄风信的早开期长、毛莨花的姿态万千、贝母球的……都不能和我的郁金香的茁壮与纯粹相比!

第二天,我特别地打扮了一番,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忽然发现和进城前一样漂亮,一样清纯,一样天真快乐,只是多了些成熟的味道。

我一路小跑去了公园。

每朵郁金香都像一个人的脑袋,高兴地,开心地,无牵无挂地,轻松自如地相互拥戴,相互依赖地表白着自己的情怀。平等地,无欺地,互容地和平共处着。我期盼着人间也会有一天和郁金香一样,成为人间花园!

我被那座花山吸引了过去,我赞叹着花山的宏伟气势,欣赏着花山的别致造型,重叠出了绮丽又似乎威严的气势,象征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尊贵。我朝花山跑了过去,走近的时候,才发现是人工堆积起来的。一盆一盆如紫禁城下那块块砖头拼凑而成一样。顶端的那排花格外绚丽。我端下了一盆最美的放在地上,我要和我的郁金香比一比哪个更娇艳,哪个更芳香四射。

突然,从远处跑来了几个孩子,跑在后面的小女孩气喘吁吁,看上去已经跑不动了。我对她说:“孩子,慢一点!”话音未落,那孩子穿着红皮鞋的脚一下子绊在了那花盆上,她重重地摔在地上,刚巧打碎了那盆郁金香,我赶紧扶起孩子,小姑娘满不在乎地一笑,拍拍裤子上的土就跑了。望着那一地落红,我又心痛又心慌。那一瞬间,我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事,脑子一片空白。花架上出现了一个黑洞,身后传来行人的谈笑声,我毫不犹豫地端起我那盆“皇后”摆上去,它是那么绚丽,总领群芳,它又是那么安详,与所有的郁金香融为一体,仿佛一支山歌在蓝天下轻轻地合唱。

“我就喜欢那盆,刚摆上去的那盆,”一个游客对她的同伴说:“那花淡淡的杏色,多漂亮,多干净啊!”

我依依不舍地又看了一眼“皇后”,也许,它本来就属于这里。我转身走向公园的深处,没人知道这里打了一盆花,也没人知道我又摆上了一盆花。人们看见的是一个心情悠悠的赏花人,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孩自花丛中走过。

***

这就是于金香的故事,一个没有说完的故事。那些伤害过她的男人怎么样了?那些关心她、帮助过她的人们又在哪里?还有姐姐玉香怎么样了……已经到了晚饭的时候,我不忍心再让她讲下去,起身和她告别。我说如果她愿意,那或许是下一本书要讲的故事。她笑笑,没有回答。

我走出院子的时候,又一次看见了那个神圣的象形物,高悬在房脊的正中。

2003年3月初稿

2004年12月定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