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翰明稀里糊涂地就当了被告。他只有一个念头是清醒的坚定的:多多是他的,是他生命的延续,是他生活的支点。无论如何他要捍卫自己的做为父亲的权利,他绝不能失去多多!
许翰明到得早,坐在第二审判庭等待开庭。坐了一会儿,呼啦啦进来一帮人,有王大年、苏明明、严大头。许翰明说,你们来干什么呀?严大头说,人多力量大。许翰明说,什么呀!你们当是打架呀?人越多越好。严大头说,不是打架是什么呀?不就是把家里的仗搬到法院来打,找个裁判判分吗?许翰明想了想,也是这个理儿,于是他就记起了那些战火纷飞的日子,至于他和吴雅萱恩恩爱爱的镜头一个都记不起来了。
吴雅萱是和方玲玲一起进来的。她脸色苍白,眉宇间布满了愁云,那神态让许翰明联想起离婚时的一幕,便从心底涌出了一丝怜悯。暗自嘀咕,这一日夫妻百日恩,看来真正被锁住的不是肉体,而是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缘啊!他的仇恨就没那么坚定了。
开庭了,进来的是一位上了年级的女法官,胖胖的,和颜悦色的,有点像许翰明和吴雅萱离婚时做调节的那位街道办事处的老大妈。程序化过程结束,开始法庭辩论。女法官问:“你们双方当时是协议离婚的,同意孩子归男方抚养。原告,当初你为什么放弃了对孩子的监护权呢?”
吴雅萱成哑巴了,嘴跑到了她的辩护人方玲玲脸上。方玲玲的嘴巴特别难看,地包天,说话一撇一撇的,就像那种没事找事蛮不讲理的没牙老太太。她一出场,首先形象分就不及格。方玲玲说:“我的当事人是出于不得已的理由才放弃了孩子监护权。当时她认为被告能善待此事。但是被告没有这样做,他把孩子当作了自己沽名钓誉的筹码,以欺骗的方式打通了新闻单位,并通过媒介恶意中伤我的当事人,标榜自己,以赚取无知妇女同情的眼泪。被告成功地获得了众多女性追求者,并先后与其中数名妇女有过暧昧关系。让我们试想一下,一个整天把心思用在拈花惹草上的男人,能够精心抚养一个成长中的儿童并对他产生良好的影响吗?”
这完全是无中生有恶意中伤!许翰明义愤填膺了,他直视着吴雅萱。心想,你怎么不说话呀?你摆什么谱儿啊?你有本事?你有钱?你高贵?你连肮脏话都花钱雇人替你说了。吴雅萱躲避了他的眼睛。许翰明赤膊上阵了,不就是打架吗?那就打起来看,看看世界上究竟谁怕谁!他说,多多留给我的时候才16个月。他比画了一下凳子腿,就那么高点儿。方玲玲说,16个月怎么会那么高点儿?按标准16个月婴儿的身高应该是65到70公分。许翰明心里话,显摆什么?显你有水平啊?嘴上说,你那说的是标准,我儿子他不标准,他有精神疾病。可现在我的儿子6岁了,他又比画了一下自己的前胸,这么高。方玲玲说,6岁怎么会长这么高呢?6岁儿童的标准身高应该是106公分。许翰明心里话,你找茬儿啊?显你会打架啊?嘴上说,我儿子他就这么高,1米18,是我饲养的好。以前我儿子不懂人话也不说人话。方玲玲说,你这是夸大其词,他不说人话说什么话?许翰明说,他不说话,要说就说宇宙语,不是我瞧不起你,你没那水平,听不懂。现在我儿子获得了幼儿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第一名。在座的各位女士们先生们,你们能说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吗?能说我不能对孩子产生良好的影响吗?那位律师说,我整天把心思用在拈花惹草上,我倒想知道,我沾谁了?我惹谁了?你能把我拈惹的女人拉出来遛遛吗?
法官让原告律师提供证据,方玲玲提供的证据是许翰明的儿子许联结说,有许多阿姨想给他做妈妈,这难道不是不良影响吗?
许翰明说,就算有人想给我儿子当妈妈,你有什么证据说明我与那些女人有过暧昧关系,并且影响到我抚养孩子的责任心呢?
方玲玲的嘴就像老太太抿食一样瘪瘪了。
法官说原告方既然提不出被告不能承担监护责任的有力证据,就先休庭吧。
在法庭上方玲玲没打过许翰明,出了庭就找吴雅萱出气了。她说,你不是说他有很多女人吗?吴雅萱说,我也是听多多和苏明明说的。方玲玲说,出庭得有证据。吴雅萱说,我要是有证据还聘你干什么。方玲玲说,你以为这是国外啊?没证据你自己去找啊!要不就叫苏明明出庭作证。吴雅萱说,她不会给我作证的。方玲玲说,敢情你是一个孤家寡人啊!吴雅萱被触动了。许翰明在他那伙人的簇拥下得意洋洋地走了,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好像在说,走着瞧!
那就走着瞧吧!吴雅萱也咽不下这口气了,她要寻找证据。她首先来到了报社,事情过去半年了,那位女记者早就放松警惕了,还以为是热心的读者前来反馈意见呢,一找就出来了。听明白了吴雅萱的来意,傻眼了,又把爱兵如子的记者部主任搬出来了。
记者部主任还是那番话,不过对象不同,味道也就有些不同了:“小吴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们这记者她年轻,没经验,采访时不够深入细致,有道听途说的成分,成稿后又没送经本人审查,所以在细节上有些出入。还请您多担待。这问题嘛,你丈夫,不不!你前夫已经找过我们多少次了,要求更正……”
吴雅萱惊讶了:“他找你们要求更正?”
主任说:“是啊!我们知道他不愿损害孩子他妈妈,也就是你的形象。但,小吴啊!这人的形象最终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不管怎么说,你放弃了母亲对孩子应尽的责任,跑到国外去了,这总是事实吧。所以这篇报道的基本内容是属实的,大方向也是正确的,如果仅仅是把‘两个月’更正为‘两岁’……”
后面的话吴雅萱一句也没听见,她只知道这篇报道的内容并没有经过许翰明的认可,而许翰明却为她辩白过。吴雅萱的感觉不大对劲了,她对许翰明的一切怨恨都源于这篇报道,现在源头没有了,她也就怨恨不起来了。她来到史诗家说,我想撤诉,我误会许翰明了,他并没有恶意中伤我,那只是报社记者的失误。方玲玲一听就变了脸色说,过去放弃监护权的是你,回来要监护权的也是你,现在放弃要监护权权利的还是你,你想干什么?拿我开涮呀?吴雅萱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多多的监护权我是一定要的,我只是想换一种方式。方玲玲说,你只有两种方式可选择,要么投降,要么血战到底!吴雅萱顿时就想到了多多依偎在她怀里时的那种感觉,她不能放弃多多。史诗把吴雅萱拉到一边说,我的姑奶奶啊!你可千万别撤诉啊!方玲玲好几年就接了这么一个Case,要是再不能旗开得胜,这律师她就当不成啦!我们的日子也就没法过啦,求你啦,求你啦,就算你帮帮我啦!吴雅萱突然感到她在学校时的感觉并没有错,史诗真就是没点阳刚之气,但他毕竟帮过她,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她说,好吧,官司我们继续打下去,不过必须停止人身攻击,这样做太不道德了。我只要多多的监护权,其它什么都不要提了。方玲玲说,没问题,我又仔细研究了这个Case,一般说来,你只有百分之五十胜诉把握,因为当初你们离婚的时候毕竟有过协议。但现在我把胜诉的把握提高到了百分之八十。我们用不着寻找他不能承担监护责任的证据了,也用不着任何人身攻击,就足以把孩子争过来。吴雅萱说,真的吗?方玲玲说,你就瞧好吧,我已经掌握了杀手锏。方玲玲进入角色了,现在她倒像是成了原告,正如史诗所说,她一直没什么业绩,所以必须成功,不然律师这碗饭她就吃不成了。
第二次开庭,旁听席上坐满了人。由于消息广为传播,所有关心许翰明的人,包括报社的记者都来了。许翰明在法院门口碰到了林茹兰。林如兰姿态很高地冲他笑了笑,许翰明看得出来,那决不是嘲笑。林茹兰真诚地说,我来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胜诉,你应该胜诉,否则就太没公理了。许翰明也真诚地说,谢谢你!许翰明看见傅晓走了过来,她微笑着冲他摆了摆手。他只是没有看见川美子也来了,因为她被一顶帽子和一副墨镜掩饰着。旁听的人泾渭分明地坐在旁听席上,许翰明的观众席就像足球场上的啦啦队,声势浩大。吴雅萱的观众席上只坐着一个史诗,吴雅萱感到孤寂了,还好史诗冲她打了个飞吻,方玲玲正好背过身去,没看见。
按照方玲玲的安排,这回首先是吴雅萱自己发言。吴雅萱发言效果要好一些,至少形象分高。吴雅萱完全没有了攻击的味道,她声泪俱下,“我”了好几下,才说:“今天我做为一个母亲站在这里,很后悔。真的,很后悔。当初是我错了,我软弱,我无能,我为了个人的前程,放弃了一个母亲的责任和义务。可当我离开孩子以后,我才真正体会到,一个人如果做了母亲,那生命就不再属于自己,你的心时刻牵挂在另一个生命上,我在异国他乡,无时无刻不想念我的孩子,以泪洗面的日子整整过了4年。法官,你也是个女人,你也是个母亲,难道你会因为一个女人年轻时的一时过错,你就判她永远丧失做母亲的权利吗?”
就算吴雅萱是装的,但这楚楚动人的形象和含泪的诉词,还是足以打动人们的心。那位心慈面善的女法官甚至抹了一下眼角。许翰明的心软了,他又记起了他们的恩爱种种,那些战火纷飞的日子全忘得一干二净了。他不用战争语言了,也心平气和地说,今天我来这里做被告,我高兴,真的,高兴!因为多多还是有一个好妈妈,一个爱他的妈妈。当初她放弃多多并不全是她的错。多多他原本是个有精神疾病的患儿。无论多么豁达的父母,或多或少总会对子女有一番希望,可我们在开始希望时就失望了。那昏暗的日子,那昏暗的心情,我忘不了,真的,一辈子都忘不了。是我先放弃了希望,那时我天天泡在外面的世界,是她一个人辛勤地耕耘这无望的未来。后来她忍受不了,她走了。从那时起,我才把自己全部的精力投入到了孩子身上。也是从那时起我才开始理解她。为了多多,我放弃了Office优越的工作,白天对他进行康复训练,那难度有多大?你们知道吗?吃饭,解手,那些本该是儿童的本能,每一样都要教上几百遍上千遍。孩子睡了,我还要到洗浴中心去做搓澡工,以维持生计。我一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的觉,甚至连生病的权力都没有!我就这样把多多带大,把他抚养教育成了一个正常的孩子。经历了这样的考验和磨难,我认为我有资格继续做他的监护人。”
庭内静悄悄的全无声息。
许翰明的理解把吴雅萱感动得眼泪汪汪。许翰明陈述时,她一直在偷偷地看着他,她曾深深地爱过他,可她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迷恋他的那双眼睛,宁静深邃闪烁着圣洁的光芒。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里,与她那么爱恋的人对簿公堂。
只有一对人丁点儿也没感动,那就是风华正茂雄心勃勃的女律师方玲玲和幕后操纵着她的史诗。方玲玲虽然不知道史诗的个人恩怨,对许翰明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她这把年纪的人,还不大懂得人情,只追求成功。方玲玲出击了,她站了起来,模仿着港台电视剧中律师的风度,踱步到许翰明面前问:“我请问被告一个问题,你的身体,特别是在性功能方面是健康的吗?”
许翰明愣了没有回答。
女律师咄咄逼人地追问:“请你回答,是,还是不是。”
许翰明只好回答:“是!”
女律师回转身面对旁听席像背台词一样说:“听了被告的陈述,我知道,旁听席上的人,包括审判席上的人,甚至包括我自己,在感情的天平上,已经倾向了被告人。的确,当年我的当事人是放弃了她的监护权。但是4年过去了,大家知道4年是一个不算短的时间,在这样长的时间里,情况是会发生许多变化的,在我的当事人身上就发生了一个变化,一个重要的变化,这就是,她,失去了生育能力!”
全场哗然,连吴雅萱自己都没有想到,方玲玲的杀手锏竟然是她的隐私。方玲玲对全场的哗然感到洋洋得意,继续说:“我们从被告的陈述中可以听出,造成今天这个局面,并不是我的当事人一人的过错;我们还可以听出,被告人对我的当事人心存善意的理解。同时我们也证实了,被告人有着健康的再生育能力,也就是说,他可以再拥有自己完美的家庭,他可以再拥有自己健康的孩子。而对我的当事人来说,由于身体的原因,这一切都成了奢求。那么我想请问被告人,你难道愿意让你的前妻一个人背负这错误的恶果,你难道愿意看见一个充满母爱的女人忍受永远不能做母亲的痛苦吗?”
这番富有感染力的辩辞,把许翰明震住了。
方玲玲得到了满意的结果,毫不松懈地乘胜追击说:“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有关解释条款,在男女双方条件相当,同样具备抚养子女的能力,而对子女的抚养权僵持不下的情况下,子女的抚养权应该优先考虑丧失生育能力的一方,据此我认为,许联结的抚养权应归我的当事人!”
形势急转直下,许翰明如同他稀里糊涂地被推到法庭上一样稀里糊涂地败诉了。他脑子被浆糊灌满了,又沉又粘糊,将他所有的灵感空隙都糊得严严实实的,一点不透亮了。他只弄明白了一件事,多多不是他的了,他含辛茹苦四年多,让律师的那张地包天的嘴巴一搅和,多多就不是他的了。脑子里顽固地徘徊着这一个念头,许翰明就被绝望笼罩了,仿佛掉进了万丈深渊。
方玲玲终于旗开得胜了,她可以继续做她的律师了。她趾高气扬地把她的当事人丢在一边,挽起旁听席上的史诗就走了。许翰明的啦啦队呼呼啦啦把许翰明围住了,七嘴八舌长吁短叹,替许翰明打抱不平。许翰明扒开人群一言不发地走了。经过吴雅萱身边时,吴雅萱喊了一声:翰明!许翰明停顿了一下,还是走了。他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讲,只想自己静静地想一想。傅晓追出来,轻轻地拽了拽他的手安慰说,想开点。吴雅萱孤伶伶离群而立,心里也充满了惆怅,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林茹兰走过来说:“吴女士,我不知道,你非要夺走许翰明的儿子,是不是因为有了我?如果是这个因素,那么我告诉你,许翰明从来就没有接受过我,我也永远不可能成为许夫人,我希望你不要那么狠心,好吗?请你不要把他逼得一无所有!”人们都走了,吴雅萱把头深深地埋在臂肘里哭了,她真的不明白,如果许翰明没有了多多,他就一无所有了;可如果她没有多多,也是一无所有啊!为什么人们不能容忍许翰明的一无所有,却偏偏认为她就应该一无所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