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翰明和多多走了。吴雅萱独自静了下来环视着“我们的皇宫”。这里什么都没有变,仿佛她昨天刚刚离开,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带着旧日的气息。只是镜框里的“幸福家园”有点褪色了,却让她倍感家庭的温馨。繁华如梦,还是这里才是她真正的家啊!她开始收拾家了。她到底是这个家庭的正宗主妇,东西经她一归整就显得有条不紊了。吴雅萱是在用心收拾这家园,她在咀嚼着回味着……如果没有那阵急促的叫门声,也许,生活就这样不动声色地恢复到了那个不算遥远的从前,就像从来不曾发生过什么一样。
一个女人在门口大呼小叫:“翰明,快来接我呀,唉哟,累死我了,累死我了。”吴雅萱开了门,门里门外,两个女人都怔住了。吴雅萱头没梳脸没洗,系着围裙,一手抹布一手扫帚,活脱脱一个早起正在忙家务的家庭主妇形象。林茹兰是上班前路过,从菜市场捎菜过来,大包小卷拎满了东西,也分明是个家庭主妇的派头。
一山俩母虎,许翰明还有个好吗?
偏偏这时许翰明不知死活地回来了。林茹兰气冲冲地进了屋,脸拉得老长,鼻子不像鼻子,嘴不像嘴了,她谁也不冲,对着墙说:“她昨晚住这儿了?”
许翰明没吱声,吴雅萱就更不吱声了。
于是,冷场。于是,炸锅。林茹兰狠狠地把买来的东西摔了满地,说:“许翰明,你太没骨气了,太让我失望了,这种女人算个什么东西,你还让她进门!”
许翰明想反击,又忍住了,他知道和林茹兰是说不清的,尤其是当着吴雅萱的面,只能是越描越黑。吴雅萱受不住了,眼睛一红,解下围裙,抓起自己的提包就跑了出去。许翰明想追出去,林茹兰大喝一声:“你站住!”
许翰明想了想,也就站住了。
吴雅萱在门口停了一下,她以为许翰明会追出来,见林茹兰一声狮子吼,许翰明就站住了,不禁心凉,也就真的走了。
许翰明一声不响地把地上的东西归拢起来,递到了林茹兰手上说:“我看你还是就此打住吧,不然以后你会更失望的。”
“你,你……”林茹兰气得不知说什么好,“你”了半天才说:“你怎么香臭不分啊?你太不知好歹了,你太没有良心了……你。”
“好好好!”许翰明说:“我没良心,我不知好歹,我香臭不分,我不是东西,也不是南北,我是个混蛋王八蛋,大骗子臭流氓,行不行?可我就知道一样,咱俩没关系,什么关系都没有。你甭骗你自己了,你明明知道我的感觉,你只是不愿意承认,可你早晚都得承认。今天我就算把话讲明白了,你我不会有结果的,这跟吴雅萱没关系,不管她吴雅萱回不回来,你我都不会有结果的。”
高傲的林茹兰伤心了,流泪了,哭得和任何一个普通女人没什么不同:“许翰明,你说,我哪儿点配不上你……”
许翰明心又软了,好言好语地说:“对不起,林茹兰,不是你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你,你哪儿点都比我强。你想想啊,你那么优秀那么杰出,找个什么样的男人不好?干吗非找我这号拖家带口,历史问题一大堆的男人?”
林茹兰又来了“越是艰险越向前”的劲头,眼泪一擦说:“我不怕!我就不相信我比那个薄情寡义的吴雅萱差!”
许翰明说:“好好好!你不怕,可我怕,我怕,行了吧?”
林茹兰说:“那也不行,你得说清楚,你怕什么?”
这说得清楚吗?说不清楚也得说!你面对是一个严谨的理性主义者,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什么事情都是有前因后果,感情问题更是这样,不能有半点的含糊。许翰明说我服了,我服了还不行吗?服了也不行,服了,你也得说出你服在哪儿?是真服还是假服,是口头服还是心里服!
许翰明被林茹兰逼得走投无路,猛地吼了出来:“我怕得就是你,行了吧!”
林茹兰天真地眨了眨眼睛:“你怕我什么?”
许翰明说:“我怕的就是你这股较真劲儿。”
林茹兰说:“较真有什么不好?毛主席都说过,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员就最讲认真。”
许翰明说:“可我不是共产党员,我是那个‘怕就怕’!”
志不同道不合不与为谋,这回是林茹兰主动撤退了,是她撤退当然就大不一样了,她平静地站了起来说:“许翰明,过去算我对你认识不深,现在我对你有了新的认识,你的确不是我想要的那种人,的确!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再见!”那个加重语气的“的确”和不屑一顾的“再见”说得很有风度很潇洒,倒让许翰明错感到是自己再度被女人抛弃了。
吴雅萱从家里出来,心里乱七八糟的,没了主意,就去找史诗了。吴雅萱回国来还没有见到过史诗。出她意料的是史诗已经结婚有了家庭,并且还有了一个五岁的女儿。那女孩小鼻子小眼,和史诗就像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绝对错不了。史诗正系着围裙给孩子做饭呢,他自嘲说:“你瞧我这模样,我现在啊,第一职业是家庭男保姆,其它都成了兼职。”
吴雅萱惊讶地说:“你这孩子是坐火箭长起来的吧?”
史诗苦笑说:“她呀,阴谋着呢,你还没出国那阵子,她就秘密地在她娘的肚子里潜伏了五个月,后来就爬出来找我反攻倒算了,眼睛还没睁开就喊我爹,差点没把我给吓死。”
吴雅萱说:“你不是信奉独身主义吗?”
史诗说:“信奉有什么用?理想和现实,那是有距离的。她妈妈是律师。和律师纠缠上了,还有个好吗?原以为我们家老爷子能为我做主,没想到他叛变得比洪湖赤卫队里的王金标还快,你猜他说什么?他说,祝贺你,儿子,你终于成为一个成年人了。今后有事就不必再请示你妈妈了,请示你太太就行了,我这一辈子就是这么过来的。没法子呀,我就只好做爸爸了。悲剧啊,悲剧!整个一个《悲惨世界》续集!”
吴雅萱心有所触地劝慰说:“史诗,其实到了我们这个年龄,能为人父母才是最最重要的。我现在觉得什么理想啊事业啊,都太虚幻了,我惟一想的就是做母亲。”她说了自己争取多多监护权的想法。
史诗说:“你也太天真了,太幼稚可笑了。许翰明怎么会把多多给你呢?不可能,这完全不可能。你若不信,咱俩就打个赌,你现在就打电话给许翰明,把你的想法告诉他,他的回答肯定只有两个字:‘没门儿!’”
吴雅萱似信非信,她的确没有勇气当着许翰明的面提出这个要求,也就真的拨通了许翰明的手机。许翰明一听是她的声音迫不及待地说:“雅萱,请听我解释一下……”
吴雅萱知道他要解释什么,可那还需要解释吗?她可不是耳听为虚,她是眼见为实。她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女人分明就是家庭的女主人嘛。她打断了他的话说:“翰明,你不需要解释的,我这次回来并不想介入你的生活,我只想接走多多。”
吴雅萱以为自己姿态很高,给了许翰明广阔的空间。可在许翰明听来,这简直是残酷透顶!昨夜吴雅萱主动跟他做了那件事,他还以为这是一个求和的信号,可现在她明明白白地宣布,她对他已经毫无兴趣了。那她为什么要那么做?耍他?吊他胃口?他再次感到了失落,比吴雅萱第一次离开他还要失落。于是他就掉进了史诗布好的陷阱里,他冷冷地说:“好吧,既然你不想介入我的生活,就该让我按原来的方式生活下去,多多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你想接走多多,没门!”
吴雅萱垂头丧气地收了线,几乎要哭出来了:“我接走多多,也是为了他好啊,他为什么会这样?这究竟是为什么呀?”
史诗说:“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吧。多多现在是许翰明沽名钓誉的工具,他要靠多多出名,要靠多多为他争取广大妇女同情的眼泪和崇高的献身。”史诗说着抽出一份报纸,丢在吴雅萱面前的茶几上说:“你可别以为我是在嫉妒你的白马王子,喏!铁证如山!”
吴雅萱看着报纸心里复杂得像打翻了调味罐,甜酸苦辣咸五味俱全。许翰明为多多所做的一切令她汗颜,那些艰辛的日子本来应该是她和他一起度过,她应当是文章里的女主人公。可她呢?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在多多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在哪儿呢?哦!她在这儿,她在文章中找到了自己的形象:竟然是一个狼心狗肺一手制造了这场悲剧的母亲。她又愤怒了,不是这样的,根本不是这样的。她没有抛弃多多,她只是把多多交给了他那不负责任的爸爸。如果许翰明从来就是这样一个恪尽职守的父亲,她会离开这个家吗?绝对不会!是他自酿了这杯苦酒,是他一手制造了这场悲剧,他才是罪魁祸首!可他却把一切罪过都推到了她的头上,把自己标榜成了一个受苦受难的教子英雄。太卑鄙了!她进而联想到了那个女人,她的心就彻底凉了。
吴雅萱气得脸色煞白,狠狠地说:“他撒谎!”
史诗同情地看着她说:“我当然知道他在撒谎,可你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可是党报啊!谁敢说党报撒谎?”
吴雅萱气呼呼地说:“党报怎么啦?党报更应该实事求是,我要找报社更正。”
史诗说:“晚啦!时间太长了。报纸是速朽之作,就读者热乎的那阵子有新闻点,现在就是报社同意给你作更正,都挽回不了恶劣影响了,没人看哪。”
吴雅萱说:“那我就得这样窝窝囊囊地任人指责?”
“有了!”史诗两手一拍有了主意:“你起诉他,就以要儿子监护权的名义起诉他。他是个新闻人物,惹上了官司,记者们能放过他吗?这样再制造一次新闻热点,你趁机会向整个舆论界公布事实的真相,既要回了儿子又为自己正了名,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起诉?”吴雅萱犹豫了说:“让我再考虑考虑。”
“还考虑什么呀?”史诗怂恿说:“他不仁你不义!这回呀,一定要整得他许翰明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吴雅萱突然直视着史诗的眼睛,直截了当地问:“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史诗有点尴尬,摸着脑袋说:“好处嘛,倒是有一点点。我老婆在心声律师事务所当律师,水平不错,就是买卖不怎么样。你要真打起官司来,咱可得说好了,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就委托我老婆做代理,我也好捞点中介费。”
吴雅萱说:“你连老婆的钱都赚?”
史诗以为调侃过去了,继续皮脸皮嘴地说:“亲是亲财是财,谁让她把我卡得那么紧,我满兜不到两毛钱。”
吴雅萱笑了一下说:“史诗,你还是跟我说实话吧,别跟我兜圈子了。我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吴雅萱了,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史诗掩饰说:“我这不是为你打抱不平吗?我是在替你考虑!”
“你为什么总是在替我考虑?”吴雅萱紧追不放:“其实,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你不管怎么帮助我,你都不可能得到我。”
史诗脸上的嘻皮态一扫而光,他冷峻地说:“你真的想知道,是吗?好吧,那我就告诉你,我是得不到你,我认了。可我就是要让你离开他许翰明!”
“这是为什么?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这期间也出现过别的男人,你为什么不恨Chen先生,却对他一直耿耿于怀呢?”吴雅萱问。
史诗冷笑了:“我为什么要恨Chen先生?是他让你离开了许翰明,帮我报了一箭之仇,我感激他还来不及呢!你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傻事,是吗?很简单,因为我是个男人,男人!雅萱,我知道你一直瞧不起我,认为我不像个男子汉大丈夫,可我告诉你,我是个大丈夫,我懂得什么叫做卧薪尝胆!许翰明加在我身上的耻辱,我要让他加倍地偿还,我就是要让他一无所有痛不欲生!”史诗这番话说得咬牙切齿,如果说无毒不丈夫的话,他现在倒真的像个大丈夫了。
吴雅萱感到心悸了:“你在报复他?你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他?难道一口气就值得你这样吗?”
史诗说:“本来我没有机会报复他,是你给了我机会,是你成全了我,这很公平。你知道这是一口什么气吗?这是一口咽不下去的气,不喘匀这口气,我就觉得我活得不像一个男人!”
吴雅萱默默地看着史诗,心里想着:男人,男人!永远都是只会为自己着想的。她想到了许翰明,想到了W�J�Chen,心更凉了。许久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好吧!史诗,我会还你这口气的。”
吴雅萱从史诗家出来又找到了苏明明。她把从史诗那儿拿来的报纸给苏明明看,埋怨说:“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我还以为他许翰明真是什么好人呢!”
苏明明说:“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提它干什么。再说许翰明这些年为多多吃了不少苦,功大于过!”
吴雅萱说:“他功大于过,我就得充当罪魁祸首?”
苏明明说:“那你还想怎么着?”
吴雅萱说:“我要去法院起诉他,恢复我的名誉,争回多多的抚养权。”
苏明明吃了一惊说:“这对许翰明可太不公平了。”
吴雅萱说:“没什么不公平的,他可以再生孩子,而我却再也没有机会了。明明,我完了,我再也不能生孩子了。”
苏明明难过了,轻轻抚慰着她说:“雅萱,你别难过,让我们再想想办法,问题总会解决的。可你要明白,对许翰明来说这不是再生一个孩子的问题,许翰明就是再生一百个孩子,多多就是多多,他是许翰明惟一的多多,这种情感怎么磨灭得了呢?依我看,最好的解决办法还是复婚。”
“复婚?”吴雅萱说:“怎么可能!就是我能回头,许翰明也回不了头了,那女人我见过了,厉害得像个母夜叉,也许他们早就嫌多多碍事了,我在许翰明眼里更是个多余的人,他们很快就会再结婚的,多多跟他们在一起,绝对不会幸福的。”
苏明明说:“据我所知,许翰明和那个女人没关系。”
吴雅萱说:“这话唬纯情少女去吧!他们孤男寡女的,关起门来能没有关系?鬼才信呢!”
苏明明迟疑着说:“许翰明不是不能‘那个’了吗?”
吴雅萱说:“不能哪个呀?他如狼似虎,整个一个中国猛男!”
苏明明说:“你怎么知道?”
吴雅萱说:“我们昨晚还……”
吴雅萱说漏了嘴就不说了。苏明明笑了,说:“好!就算许翰明有女人,这也怪不得他,你走了这么多年,又是离婚走的,没有理由让翰明做和尚吧?只要他还没结婚,希望总是有的,关键是你现在还爱不爱他?”
吴雅萱说:“明明,你不要逼我了,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已经不爱我,如果他对我还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就不会那么糟践我!”她说着靠在沙发背上仰天长叹:“明明啊!男人,我算看透了,永远都是自私自利的,他们就算做奉献了,也不是无私的,也是以自我作为出发点和终结点的。现在看来,只有起诉这一条路可以救我,救多多了。”
苏明明叹了口气说:“雅萱,你变了,真的变了。我虽然是你的朋友,但我帮不了你,也不想帮你,你好自为之吧!”
吴雅萱还真的找到了史诗的妻子心声律师事务所律师方玲玲。她要还“恩”于史诗,尽管她现在蔑视他。方玲玲听说是史诗介绍来的,顿时提高了警惕,了解他们的友好关系史比了解案情还详细,诸如你和史诗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在哪儿认识的,他为什么要介绍你来等等等等。吴雅萱一一做了如实回答,说到史诗介绍她来的目的是想捞中介费,方玲玲全无了律师的风采,咬牙切齿地骂,他放屁!史诗后来见到吴雅萱说,我的姑奶奶吆!你怎么还那么缺心眼吆,你怎么不说我是为了支持她的工作啊?害得我兜里的最后两毛钱都没有喽!方玲玲的业务似乎并不像史诗说得那么糟糕,繁忙得一塌糊涂。最后好像仅仅是为了给史诗一个面子,才勉强接了这个案子。
许翰明突然间接到一纸传票,懵了。
王大年和苏明明闻讯赶来了。王大年劝他说:“翰明,你和雅萱再好好谈谈,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这次她回来,你们又做了一夜夫妻,美国和俄罗斯冷战了那么多年,都找到了对话的途径,你们还是有对话的可能嘛!别把事情做得太绝了,弄得反目成仇。”
许翰明觉得自己那一夜是被吴雅萱耍弄了,男人的自尊使他感到自己无地自容,他说:“是我要做绝的吗?是她抛弃了我和多多,又是她到法院去起诉,我许翰明怎么啦?我就是只软柿子烂柿子,也该反击一下了。”
苏明明倒是坚定不移地站在了许翰明的一边说:“对!雅萱做得太过分了。我支持你!”
话都是这么说的,但每个人心里的滋味都不大好受。真是人生难测,谁能料到,这天设地造的一对离婚了不说,竟然还要弄到对簿公堂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