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节-圣爱

许翰明酒醒了,就真的把酒戒了。

许翰明追求傅晓时凭借的是感情冲动,现在他活得更现实了,他给自己和傅晓打了一次分:傅晓,清秀,十分;纯情,十分;温柔,十分;善良,十分;特别是对多多有再造之恩,并能让多多终身受益;六十分。统计结果:满分!自己呢?结过婚,扣二十分;有孩子,还是一个不那么正常的孩子,扣三十分;没有良好的物质条件,扣二十分;没有稳定职业,扣三十分;统计结果,零分!至于双方的感情在如此现实如此残酷的选择中,根本就占不上分。这么一算,他的头脑就冷静了。傅晓是善良的又是脆弱的,既然他不能给她终身的承诺,那就要彻底斩断与她的情丝。

许翰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傅妈妈家接多多,傅妈妈听明了原委,立刻表示赞同。她虽善良,但人老了就会变得实际,太实际了就难免世故,她不会把自己辛辛苦苦抚养长大的女儿嫁给这种没有事业甚至没有职业的男人的。她再三解释说:“小许啊,我不是那种看人下菜碟的人,世态炎凉的滋味我也知道,这实在是没法子啊!傅晓要是没有那种病根儿,我会让她跟你一起去拼去闯,不管苦啊累啊,只要两人心心相印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可是她有那种病底子,要是精神上承受不了,一旦再……”

傅妈妈一番话倒把许翰明说得过意不去了,反过来劝她说:“傅妈妈,您别说了,您老的心,我懂,我明白,您一切都是为了晓晓好,我也是为了晓晓好,既然咱们想的都一样,那就什么也别说了。晓晓那么好的女孩,她一定会有一个幸福的归宿。”

许翰明越明事理,傅妈妈就越难过,那是真心的,权衡利弊取其利,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傅妈妈抱着多多老泪扑簌簌地就流下来了说:“多多,姥姥真舍不得你啊!小许啊,多多的康复训练已经到了关键时期,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会有突破了,你就是再苦再难,也得自己忍着顶着,谁让咱是做父母的呢?为人父母就得担起这责任,对多多的训练你可一时一刻都不能放松啊。”

许翰明说:“您放心,傅妈妈,我就是把自己亏死了,也不能亏着多多。您和晓晓对多多的再造之恩,我和多多一生一世都会铭记在心的。”

傅妈妈絮絮叨叨把许翰明父子送了出来,许翰明走得很远了,回过头来,老人家还站在那儿望着他们。她那慈祥的面容就像古老的雕塑,风扯起了她满头的银发在如血的夕阳中抖啊抖啊……许翰明忍不住流下了男儿泪,他在心里大声呼唤了一声:妈!

仅此一次,男子汉许翰明从此告别了眼泪,他坚信: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为了多多那迷茫无助的眼神,再苦再难他都会坚强地走下去的!

许翰明肩负着父亲的重任,抱着他的多多大踏步地走了。

许翰明接走多多的当天晚上,傅晓就出差回来了,见此变故,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哭起来。她喜欢许翰明,喜欢他的言谈举止音容笑貌。她从小就没有父亲,对异性很陌生。长大成人以后,她就对男人特别是男性生殖器产生了一种无法言状的恐惧感。但她和许翰明在一起时这种恐惧感就会消失了,因为她对他的联想是多多尿尿的一幕,那是一种挺圣洁的感觉。

傅妈妈看傅晓这么伤心,又动心了,她不是那种封建专制式的家长,孩子们如果就是两情相悦,也就罢了。傅妈妈问:“晓晓,你真的喜欢小许吗?”

傅晓说:“喜欢。”

傅妈妈说:“你喜欢他什么呢?”

傅晓说:“他心眼好,人正派,他不会对我做那种事的。”

傅妈妈叹了口气,细细一想:晓晓要是真的嫁给了小许,苦的可就是小许了。她说:“晓晓,男人与你结了婚,是一定要做那种事的。既然你不喜欢和他做那种事,还是和他做普通朋友吧!”

傅晓一直生活在妈妈的羽翼下,小家碧玉,没经过什么风浪,也没什么坚定信念,哭了几次,也就作罢了。从小到大她都是个听话的孩子,况且她并不了解男女之间的真谛,是恋人还是朋友,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不过她还是按捺不住地找过许翰明一次。

傅晓是晚上来的,敲开门,就默默地靠在门框上,不进不退也不说话,悲悯的神情楚楚动人。许翰明不知所措,想说你进来吧,怕是给她了某种暗示;想说你走吧,又怕她蒙受打击,于是也就什么也不说地站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傅晓问,多多呢?许翰明说,睡了。傅晓说,我们出去走走吧。许翰明就跟着走了出来。俩人在马路上肩并肩地默默地走着,走了很久,许翰明说,太晚了,我送你回家吧!傅晓已经冷静了说,不要了,我今天来,是想对你说,虽然我们不能有更深的关系,但我们还是朋友,我和妈妈愿意继续帮助你对多多进行康复训练。傅晓把感情结束得这样理智,许翰明有几分遗憾几分庆幸。尽管是他出于不得已的原因,主动结束了关系,但内心深处还是希望对方能有所保留,哪怕是保留一丝美好的记忆。可傅晓直来直去,白话白说,好像根本就不会保留什么,这让他多少有点失落。值得庆幸的是,她还愿意继续帮助他和多多,这是十分现实的,也是他求之不得。他刚想表示点什么,傅晓不小心被路边石头伴了个趔趄,他赶紧伸手去扶,猛一用力,把她拉到了自己的胸前。傅晓愣了一下,但她没有挣脱,却把身子一点点偎进了他的怀里。许翰明的心怦怦跳了起来,他低下头,正好接触到傅晓的眼神。傅晓那双美丽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正看着他,里面充满了新奇和渴望,他骤然惊醒了。

许翰明既然看见了傅晓眼中流露出的不是保留而是渴望,就不能奢望再跟她做普通朋友了。他只好彻底了断了和傅晓母女继续往来的念头。他轻轻地把傅晓扶了起来,默不作声,他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敢说。不敢再看她的眼睛,他就看天空。天空像一张没有边际的巨大黑幕,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傅晓的眼睛启明星般地在天空闪烁着。他又不敢看了,干脆闭上眼睛,可傅晓那双充满新奇和渴望的眼睛又跟着跳进了他的脑屏幕……到处都是傅晓的眼睛,许翰明无处可躲了,索性用“愿把牢底坐穿”的狠劲直视着傅晓的眼睛。

这回轮到傅晓躲避了。许翰明那强有力的一拉,使她第一次倒进了一个男人的怀抱。她触及到了他那坚实的肌肉,听到了他那怦怦有力的心跳,闻到了他身上那股好闻的男人气息。她春心萌动了,原来那感觉既不猥亵也不龌龊,竟然是如此美妙如此神奇。她羞涩地躲开了许翰明的眼睛。如果许翰明这时稍稍有一点主动的表示,他的人生就会改写,他会自然融入那个其乐融融的家庭,不必经历后来的种种磨难。可遗憾的是他不敢,他没有自信。人生在许多关键的时候真的就差那么一点点。

傅晓是矜持的,现代人斥之为古典的传统的病态的矜持,可不管别人怎么评说,她是傅晓,她是矜持的。她宁可把她的恋人深深地埋在心里,也决不会做出主动姿态。她默默地离开了许翰明,一个人回味着这美妙,沿着一盏一盏银色的路灯,慢慢地走远了,她的身影渐渐湮没在了尽头的黑幕中……

这本是两颗可以相遇的心灵,却阴差阳错地擦肩而过了。

许翰明并不知道,这一次无意的拥抱竟然彻底打开了傅晓自闭的心灵,使她终于能以健康的心态和男性交往,并最终建立了自己幸福的家庭。他只在心里暗暗地祝福:晓晓,你是个好姑娘,祝你幸福!

许翰明的这一页还没翻开就翻过去了。“阿米尔”冲不上去了,“瓦西里”的“面包”也没了。傅晓、傅妈妈还有那个其乐融融的家,成为了许翰明心中一个越来越遥远的美好记忆,仅此而已。

许翰明结束了他的幸福憧憬,又回到了现实生活中。

许翰明的当务之急还是找工作。有了工作他和多多才有饭吃,有了饭吃他和多多才能生存下去,这是一个像“一二一”一样简单的逻辑,现在他的生活只剩下“一二一”了,哪怕是能喊着“一,二,三—四!”向前迈进一步就行。

找份工作就许翰明的条件来说并不难,可他要顾及多多,要把白天的时间腾出来对多多进行康复训练,这就有点难了。货代这一行他是不能干了,干到哪儿川美子就会追杀到哪儿,况且上的都是白班。除此之外他最熟悉的领域就是教英语了。许翰明跑遍了社会上办的英语补习班,都没找到能兼顾多多的理想时间段。后来他干脆混迹到了大学生求职的行列里,用一张16开的破纸,上面写着“家教”两个字,顶着日头,站在繁华的商业街上,等待着那些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主顾们像在集市上买牲口一样来挑选。在这个市场上,像许翰明这种成熟帅气的货色还是很难得的,所以他满有行情,前来光顾的客户不少,可是一听他要求学生登门,而不是登学生的门,就没了主顾。有个外语学院刚念大一的学生好心地给他分析说:“就你这条件啊,死臭,没门!你想啊,人家花钱雇你,雇的就是登门,要不然参加补习班算了,何必花钱请家教呢?再说了,人家要是一个女孩子,还怕你图谋不轨呢!”

许翰明刚刚提高认识,想转变观念了,就来了主顾。来的是一对母女,当妈的珠光宝气花枝招展,一看就是新一代的黄世仁他妈。她很胖,不是一般的胖,是走了形的那种胖,浑身两处狭长地段都没了,没腰也没脖子,滚筒似的上下横竖一般粗。她的眉毛纹得像爬着两条黑黑的大豆虫,下面长着一双小小的绿豆眼,厚厚的嘴唇涂得血淋淋得像两根火腿肠。那女儿也胖,不过比她妈胖得可爱些,穿着却是和他妈一样俗不可耐。母女俩在街上走,就像地上滚动着两个彩球,一个大彩球一个小彩球。两个彩球就这么滚动着来到许翰明面前,大彩球嗑着瓜子,小彩球吃着巧克力。小彩球识字,看着许翰明写的招牌,嚼着巧克力,捏着鼻音念:“家教。师范大学英语系毕业……”大彩球大概不识字,看着许翰明的脸,吐着瓜子皮,大着嗓门说:“大兄弟,你可别懵我,那曲里拐弯的英国字你都认识哪?”

许翰明说:“也不全认识,认识个万八千的吧。”

大彩球挺豪爽,瓜子壳“啪”地一吐说:“行!不少!外国字俺就认识四个:A-B-C-D!俺这闺女呀,英语考试总不及格,都上中学了,才比我多识三个英国字:E-F-G。俺说啦,闺女啊,你也别上火,这不怪你,都怪你爸没给你留那基因。可孩子要强啊!非得找个家教不可。大兄弟啊,这里头俺就瞅你顺眼,长开了。你看那些人,没开扎的黄瓜似地纠纠着,啥玩艺啊!”

许翰明刚说个“大嫂……”就被大彩球打断了:“别叫大嫂,你叫我大嫂,你大哥在哪呀?我都不知道他在哪,你叫谁呀?叫大姐。我姓仇,仇大姐。”

许翰明说:“我说仇大姐,这教英语和长没长开,它没关系,这……”

大彩球又打断了他的话,很有气势地说:“俺不管他有关系没关系,俺就相中你了,你就开个价吧,多少钱?”

许翰明说:“每小时二十元。”

大彩球说:“没问题!我再给你加十元,三十元,成不?”

许翰明说:“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我不能登门授课……”

大彩球听得不耐烦了:“什么条件不条件的,你不登门,俺登门,行了吧!”

东北的娘们就是爽!成交。许翰明卷起招牌要走人了,走到那个还没把自己推销出去的外院大一学生面前,他小声说了句:“别太教条了,万事都有例外。”

第二天上午9时,一对彩球满面春风地准时滚了进来,小彩球的英语水平比她妈说得强不少,至少进门就来了一句“古得拜!”许翰明纠正说:“Goodmorning!”小彩球晃着胖胖的脑袋说:“都差不多,古得摸您!”三个人围着圆桌坐下了。刚坐下,大彩球就从桌子低下摸着许翰明的大腿狠狠地掐了一把。许翰明愣了,看了她一眼,大彩球讪讪地笑着说:“顾得……摸您!顾得摸您呀!”

许翰明说:“我说仇大姐,是你学呀?还是你闺女学呀?”

大彩球说:“她学她的,咱摸咱的。”

许翰明火了:“你摸什么摸!请你自重。当着孩子的面,你这是干什么吗,你……”

大彩球赖皮赖脸地说:“没事儿,她小孩子家家的,不懂!是吧?闺女。”

小彩球拖着长音说:“是,我不懂。”

大彩球说:“她不懂就全当她啥也看不见,是吧?闺女。”

小彩球拖着长音说:“是,我什么也没看见。”

许翰明明白了,这哪儿是来补习英语呀,分明是来玩男妓!他“啪”地合上了书本,站起来说:“你给我出去!愿玩别处玩去,别在我这胡搅蛮缠!”

大彩球说:“哎哎哎!咱们可是有约在先,你这个人怎么不讲信誉啊!不是你说的‘顾得,摸您’吗?”

许翰明连推带搡把大彩球推出了门外,小彩球也跟着稀里哗啦地跑了出去,边跑还边喊着她的学习成果:“顾得,摸您!顾得,摸您!”

一大一小俩彩球越滚越远,消失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许翰明满腔怒火不知往哪儿撒,恨不得用脑袋去撞墙。

经这一折腾,许翰明就不想当家教了。他来到了职业介绍所,填登记表在注明一栏填:夜间工作。女工作人员斜眼瞅瞅他,用尖尖的嗓音问:“你是想干打更吗?”许翰明说:“打更太绑人,最好上班时间能有点弹性。”那工作人员随手把登记表扔进了文件框说:“等着吧,没准哪只猫来登记,夜里逮耗子缺帮手,到时我一定通知你。”那尖尖的嗓音听起来就像一只耗子在吱吱地叫,许翰明真恨不得变成一只猫吃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