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圣爱

许翰明很快就和Office的同事们一样,能标准地运用身体的各个部位娴熟地操作工作了。他是那种既聪明又现实的人,几番出手,对商场上逢场作戏的真谛就领会到了精髓,和客户打麻将什么时候赢什么时候输,喝酒什么时候醒什么时候醉,全都掌握得恰到好处。加之他为人豪爽豁达,谈吐机智幽默,深得川美子赏识。川美子很给他面子,他喜欢搞笑,她就纵容他搞笑,他工作闲暇有说有笑,同事们也就跟着又说又笑,毕竟笑比哭好。许翰明盘据的“大西北”很快就后来居上了,不仅笑声朗朗,业务也是蒸蒸日上,成了整个办公室里最活跃的角落,为此许翰明在同事中颇有人缘。

许翰明奠定了自己在公司的地位,3个月试用期刚满就升任了部门经理。月薪6000元人民币,外加上不封顶的业务提成,也值得他为之赴汤蹈火了。许翰明原本并没想到这是一个让他如鱼得水的环境,现在他在银灰色的办公桌后面找到了那种属于自己的感觉。

许翰明和吴雅萱开始实施“脱贫”计划了,多多的奶粉洗浴液开销已经不成问题了,吴雅萱还添了几套名牌服装,又把38�505平米的“皇宫”装修一新,购买了冰箱彩电洗衣机等家用电器。尽管彩电只有21寸,冰箱是单开门的,洗衣机是半自动的,但也算得上是个小康之家了。响应政府“富起来”的号召,虽然没超前,可也没落后。殷殷实实的小日子红红火火地过了一阵子,时间一久也就平淡了。于是,钱不再困扰他们,也不再给他们带来欢乐了。

有位并不怎么伟大的作家说过一句挺伟大的格言:滋润男人的最好补药是名利。许翰明被金钱地位浇灌得滋滋润润的,春风得意,人越发帅气起来。和精彩缤纷变幻莫测的外部世界相比,一成不变色彩单一的家庭世界就显得暗淡无光了。38�505平米,那叫“皇宫”吗?简直就是鸽子笼!许翰明开始逃避这个令人憋闷的被称做“家”的地方了。上班族男人有十大“傻”,第一傻就是:下班就回家,一号大傻瓜。许翰明下班后,有事忙事,没事找事,实在找不到事了,就在办公室甩扑克。回到家就摆出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用深沉的带有磁性的男低音说:公司又加班了。这句全世界男人的通用谎言,早被全世界女人雪亮的眼睛识破了,惟一能上当受骗的就是吴雅萱了。

吴雅萱自打生了多多就在家休长假,和外部世界绝了缘,因单调而变得单纯。在她心目中,许翰明是为家庭作出了自我牺牲的,是他们这个家庭的“维和部队”,是英雄!她以无比崇敬无限信任的心情,无微不至地爱护着像国务院总理一样繁忙地支撑着家庭财政来源的丈夫,替他洗衣服做饭沏茶水打洗脸水倒洗脚水……若真有“我们的膀胱”的话,她也一定会替他去上厕所。吴雅萱辛勤地把一个生龙活虎的许翰明娇惯得和多多一样,除了吃饭睡觉啥也不会了。她还挺得意,同左邻右舍的大嫂大婶们闲聊起来就说,我呀,有俩儿子!

许翰明用蓄意的谎言赢得了吴雅萱真诚的信任,开始还有那么一点点内疚,久而久之就习惯了。“打打扑克不算过格,骗骗老婆不算缺德嘛!”同事们都知道许翰明有个又温柔又漂亮又贤惠又懂艺术的老婆,就逗他说,我们不回家,是因为老婆丑,看多了,眼睛受污染,精神受刺激,你老婆如花似玉的,怎么不回去享受享受啊?许翰明的回答和街头巷尾的粗俗男人没什么两样,关了灯,再不一样的老婆也都一样了。

吴雅萱当然不会知道丈夫的这些卑劣行径,她照样爱他宠他。只有一点她不大适应,许翰明过去在衣着修饰上很随便,头发长了,到街头小店五元钱就收拾利索了,现在却要上美发厅,还得是带按摩的;过去他洗头在水龙头下用凉水冲一冲,连洗发精都不用,现在却用上了定型发胶,还得喷上点男用香水。过去吴雅萱买什么衣服他就穿什么衣服,现在吴雅萱买的衣服他总嫌档次不够,他说出的那些他所喜爱的牌子,吴雅萱却是闻所未闻。后来他就不用吴雅萱买衣服了。吴雅萱和大学同窗好友苏明明谈起许翰明的这些变化,苏明明严正警告她说:“你可得看紧喽!口袋里少给他放点钱,我告诉你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才有钱。”吴雅萱重色轻友,晚上就把苏明明的话有名有姓地原原本本地向许翰明汇报了。许翰明亲昵地拍着吴雅萱的脑袋瓜说:“你别听她胡咧咧,我的口袋不就是我们的口袋吗?我们的钱横竖都是放在我们的口袋里,你怕什么?”吴雅萱听了也就踏实了。

然而,两个人始终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差距迟早是要显现出来的。吴雅萱的活动空间就那么大点儿的范围,整天面对着没有任何鉴赏能力的多多和已经没有了鉴赏兴趣的许翰明,穿着自不必考究,添的那几套名牌服装都压了箱底,化妆品也没了用场,头发梳得马马虎虎,有时连脸都不洗,闷上一天,最大的盼头就是和老公说说话,所以她的话就越来越多。而许翰明在外面应酬了一天,好话坏话奉承话骂人话都说尽了,最大的需求就是安静,所以他的话就越来越少。吴雅萱的视野只有38�505平方米,自然也就没了宏大的话题,认认真真说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车轱辘话,一点营养成分都没有。

吴雅萱说:“翰明,北菜市的黄瓜2元钱一斤,南菜市的黄瓜1元钱2斤,我寻思着这在南菜市的卖菜人真傻,干嘛不去北菜市卖菜呢?又寻思,这来北市场买菜的人真傻,干嘛不去南市场买菜呢?你说有意思吧?”

许翰明心里话:你寻思那些没味儿的事干嘛?闲的!他翻看着报纸,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应承道:“哦,挺有意思。”

吴雅萱又说:“翰明,二楼张嫂真是个冤大头,广告说啥她信啥。广告说有种鞋一穿就长个,她就去买来穿,结果个没长,脚脖子崴了;广告说有种贴片,每天一刻钟,眼袋去无踪,她就去买来贴,贴来贴去眼睛贴得像个熊猫。广告说有种枕头一睡就能返老还童,她还去买,结果人没年轻,后脖颈却落枕了。你说她冤不冤哪!”

许翰明心里话:尽操没味儿的心,她自己都不冤,你冤个什么劲儿?嘴上附和说:“哦!是挺冤。”

吴雅萱还在说:“翰明,今天来抄电表了,一度电又涨了1毛2分钱,咱们家的电表像狼撵兔子似得跑得忒快,啥电器不动,表针还一个劲儿地转,你说会不会是有人偷咱们家的电啊?”

许翰明这回连听都没听就“哦!”了一声。

吴雅萱追问:“你倒说呀?该怎么办?”

许翰明不知该说什么,反问:“什么怎么办?”

吴雅萱知道他压根就没听,觉得忒没劲,就转身敲她“希望的钟”去了。她的希望之钟当然是他们的宝贝儿子多多。

多多发育忒慢,总闹病,不会坐不会爬不会站更不会走。但他长得蛮漂亮,专拣他爹他妈优良的地方集成,而且天生一副“冷眼向洋”的孤傲气质,对外部世界不屑一顾,不哭不笑不说不闹,就会一件事:照镜子,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就笑,可除了自个儿他谁也不认识,连他爹他妈都不认识。吴雅萱每天晚上摇着多多的摇床唱:“让我们敲希望的钟啊,多少祝愿在心中……”可越摇那希望越遥远,越唱那祝愿越渺茫。吴雅萱悲哀地说:“翰明,看来咱儿子是当不上联合国秘书长了,他能平平安安长大成人,我就心满意足了。可你看他现在的样子,对什么都没反映,他该不是弱智吧?去医院检查一下,好吗?”

许翰明这回说话了:“我说,你别整天没事就瞎琢磨,孩子有的发育早,有的发育晚,爱因斯坦2岁时还不会说话,后来不照样成了天才?咱这儿子一准是个天才,大器晚成!”

吴雅萱也觉出两人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她也想说些许翰明爱听的话,可她不了解许翰明的世界,也就不知道该讲些什么话了,一来二去,就没了沟通的语言。这天吴雅萱去买菜,在路边书摊上看到一本书《做妻子的艺术》。她随手翻了翻,书中写道: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妻子应当注重自己的仪表,常以崭新的面貌呈于丈夫面前,使丈夫长久保持新鲜的感觉,并从中体味到妻子对他的关注……吴雅萱的心一下子亮堂了,她活学活用,立竿见影,当晚就把自己装备起来了。吴雅萱虽然生了多多,体型却一点没变。她特意买了件淡绿色薄得透明的柔纱睡衣,把自己装了进去,身段立刻含蓄起来,若明若暗影影绰绰的;把束起的马尾松解成飘柔的披肩长发,甩了甩,颇有电视广告中说的乌黑亮丽的效果;脖子上佩戴一条仿珍珠项链,虽然只花了12元钱,但如今的制假水平是超一流的,足可以假乱真。再擦上一点点口红,稍稍点缀一下。照照镜子,超凡脱俗,仙子一般,就等许翰明回来欣赏了。

遗憾的是许翰明一点反应都没有,进门就狼吞虎咽地吃开了。吴雅萱故意扭动着阿娜的身姿在他面前来来回回地晃悠,他就是没反应。吴雅萱安慰自己,他是太饿了,等他吃完饭就会注意到我的变化的;许翰明吃饱了,饭碗一推就开始看电视新闻了,吴雅萱安慰自己,再等待一下,他看完新闻就会注意到我的变化的;许翰明看完新闻又开始看体育频道的足球赛事……吴雅萱忍不住了,上前“啪!”关掉了电视机。许翰明立刻像足球一样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大喊大叫着,进了,进了,差点进了。完了完了,你这一关不要紧,那球肯定让你给关出去了……许翰明边说边夺电视遥控器,吴雅萱紧紧攥着遥控器就像掌握着控制许翰明的武器,不给!就是不给!许翰明说,你这是干什么呀?你知不知道你罪孽深重啊?你这是把全国人民期盼中国队进军世界杯的希望给关没了,知道吗?!吴雅萱说,我不知道!我只想变成体育频道,好让你能看看我。许翰明说,别价,我可是每十分钟就换一个频道。吴雅萱说,那你告诉我,你多长时间换一个妻子啊?许翰明笑了,气氛就缓和了。

吴雅萱趁机在许翰明面前轻盈地转了个舞蹈步问,你看我今天有什么变化吗?许翰明这回倒是真的认真看了看,不过很遗憾,他摇了摇头说,没看出来。吴雅萱扑到许翰明身上用拳头捶着他,娇甜地说,人家特意为你买了新衣服穿,好看吗?许翰明趁虚而入夺得了遥控器的掌握权,“啪!”又打开了电视机,他两眼紧盯着屏幕,嘴上敷衍说:“还行……我操!臭球!”

吴雅萱真的气懵了。她跳着脚站到电视机前,把屏幕遮得严严实实的,大声说:“许翰明!你是不是非要我变成足球钻进阿曼队的大门才肯看我啊?你说!我穿什么才好看?我穿什么,你才肯看看我?”许翰明的眼睛根本没往她身上瞅,伸长了脖子,左三下右三下,极力想绕过吴雅萱看到她身后的电视屏幕,嘴上咕哝了一句,要我说呀,你什么都不穿最好看!

吴雅萱的尝试失败了,她无法把许翰明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她的身上。她怏怏把《做妻子的艺术》一书丢进了垃圾桶。那位并不怎么伟大却能语出惊人的作家还说过,滋润女人的最好补药是爱情。吴雅萱失去了爱情的滋润,慢慢地心理开始失衡了,她毕竟不是那种“无才便是德”的旧式妇女,现代知识女性的温柔是有条件的,贤惠也是有限度的。吴雅萱任劳任怨的劲头没了。

多多满一岁了。生日那天早晨,吴雅萱再三叮嘱许翰明下班早点回家,为多多庆祝生日。许翰明“哦,哦”答应着走了。吴雅萱精心准备了一个有情趣的晚餐,左等右等,菜等凉了,饭等凉了,连心都等凉了,还是不见许翰明的踪影,打手机:关机,挂办公室电话:长音。吴雅萱越等越寂寞,就和多多说起话来:“多多,小寿星,来!妈妈给你过生日。”她点燃了生日蜡烛,把多多抱到生日蛋糕前说:“多多,许个愿吧!”多多响响地放了个屁,哗啦啦就拉了她一身稀屎。吴雅萱烦了,烦透了!烦死了!这日子是我一个人过的吗?她不管不顾地冲向朝明船运公司,要和许翰明说说清楚,就一句话:你工作再忙,这日子是我一个人过的吗!找到许翰明办公室,吴雅萱傻眼了,千想不到万想不到,许翰明竟然和一伙人在烟雾缭绕中进行扑克大战。吴雅萱在办公室门口一亮相,12只眼睛“哗”地定了格,其中有2只眼睛像受惊的兔子,另外10只眼睛则幸灾乐祸地等着好戏开台。

吴雅萱毕竟是有教养的高雅的女性,里是里外是外分得清清楚楚,你们想看我老公的笑话?没门儿!她一点儿也没让许翰明难堪,细声细气地谎说多多生了病。把那10只眼睛羡慕得不得了,都说许翰明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许翰明成了穿进鞋里的脚,夹不夹脚趾头只有自个儿知道了。

出了门,吴雅萱就吼起来了:“许翰明!我真是万万没有想到……”

许翰明准确地纠正说:“你应该说‘我真是大吃一惊’,万万没有想到的应该是我,我才是‘万万没有想到’,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会来,我要是想到了你会来,我,我能那么傻吗?”

吴雅萱哭开了:“好哇!许翰明,你还强词夺理,闹了半天,你就是这个忙法呀?你把我骗得好苦啊!你说,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有没有多多,有没有这个家……”

许翰明自打劣迹录入了吴雅萱的黑档案,就出现了信任危机。吴雅萱从一个极端跳到了另一个极端,她开始猜测他的一切,怀疑他的一切,唠叨他的一切,抱怨他的一切。首先吴雅萱开始收缴他的私房钱了。钱包是每天都要例行检查的,流动资金不能超过30元钱。许翰明申述说,有急事“打的”钱都不够,这才勉强把政策放宽到了50元钱。其次吴雅萱开始了现代化的通讯跟踪,从下班开始每半小时一次传呼,必须复机,不复机那呼机就像拉肚子似地一个劲儿地叫,打在振动档上,也要震得你心跳过速!许翰明复机了,也没用,因为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不信,就算许翰明把死人都说活了,那也让死人去信吧。她吴雅萱可是活得明白着哪!横竖不信,死活不信,一千个不信,一万个不信,不信!不信!就是不信!

许翰明!“解放区的晴朗天空”你不知道珍惜,那么现在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敌占区的暗无天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