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缘--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要说佩服谁的话,我真有点佩服陈小姐。我不佩服她的长相(尽管她自我描绘自己不仅个儿高挑,而且脸蛋俊俏,透出一种只有农村女子才有的清纯和水灵,以及一丝温柔的野性),而是佩服她的坦诚。她的坦诚近手赤裸,赤裸得叫我震惊。
她说她是一个三陪女。似乎故意要让我吃惊,补充说,不是普通三陪女,而是去陪男人睡觉的那种三陪女。过去叫妓女,现在好像就叫三陪女,或者叫鸡婆,文雅些。
她说,她是被迫沦为三陪女的,已有三年的历史了,现在她想从良改邪归正,脱离苦海,成家立业,结婚生子,过一个正常女人的生活,不知我有没有兴趣?
我说有兴趣。
她又说,如果你跟我结婚,你一定会幸福的,因为我有20万元的存款。
我嘿嘿一笑,说,你这么一透露,我更有兴趣了。
其实,我是最讨厌她的。她也不想想,我怎么会对一个妓女产生兴趣呢?我对她所谓的兴趣,不过是一个妓女的坦诚。
另外就是一种好奇心的驱使,想了解了解她,作为今后文学创作的一种素材。所以,我对她作了记录。
我们相约在人民南路的一个酒吧,要了几瓶啤酒,几碟下酒菜。
在所有见面的应征女中,陈小姐留给我的印象最坏,可以说坏到了极点,我像吞了一条毛毛虫,它卡在喉咙里,既恶心又难受。
陈小姐浓妆艳抹,头发染得黄黄的,眼圈画得深深的,像个混血儿。她穿着一袭时髦的露背长裙,是那种真正的“露”,不仅露背,还露双臂、露胸脯。最露的是胸脯,只遮了乳头。
她的乳房丰满得过了头,给人一种肥的感觉,让人看了发腻,不过还是很白嫩的。
看来陈小姐确实很富有,手上的戒指有好几枚。看来她也善于打扮,连手指甲和脚指甲也没放过,染得红红的。
她不愧是风月场中的老手,性格开朗,举止大方,一点没有正常女人的娇羞和矜持。她大大咧咧地坐下,掏出一盒“娇子”香烟,一支扔给我,一支叼在自己嘴上。
她架着二郎腿,开心地吐出一日圆圈说:“看来你是个挺不错的男人。”
我也恭维她:“看来你也是个挺不错的女人。”
她忍不住笑道:“别讽刺了,我们还是书归正传吧,我想详细地谈谈我自己。”
我点点头:“请讲吧,我洗耳恭听。”
她说:“你千万别讨厌我,因为我是被迫沦为妓女的。这是其一。其二,妓女也是人,你别把我当另类看待。”
我说:“怎么会呢?要是我讨厌你,要是我把你当另类看待,我就不会跟你见面了。”
陈小姐开始讲她的故事。她说她是重庆黔江人。那是一个十分闭塞的山乡,在这个大山沟里,她是少有的高中生,也是少有的美女。
1996年7月,她因5分之差而落榜,带着遗憾回到大山沟。这时的她,很不甘心,仍然怀念着高中时代的梦想——跳出大山沟。
1997年春节后,她便跟着堂姐乘坐火车到了成都。看着那高高的楼房和一对对俊男靓女,她不觉为自己的土气而感到自卑。
堂姐在成都当保姆,杨小姐显然看不起这个遭人鄙视的职业,只好到九眼桥劳务市场寻找活计。这时,一个外号叫阿九的小伙子出现在了她面前。阿九自称是一家歌舞厅的老板,到这里来招聘一名小姐,可是逛了好几天,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当陈小姐出现时,他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眼睛顿时一亮,心里说,要找的就是她。
陈小姐当时很着急,只想揽到一份活计,能够在这个大城市生存下去就行,致于待遇高低却毫不在意。
当阿九要她到歌舞厅做小姐时,她犹豫片刻后,终于点头了。致于小姐究竟是做什么工作的,她却一无所知。
到了歌舞厅,陈小姐在领班的指点下,学会了跳舞后,就开始坐台了。一坐台,她就知道了自己的所谓工作,原来才是陪客人跳舞、唱歌。
人们常说,环境可以改变人。是的,不久,陈小姐也学着其她姐妹的样子,把红红绿绿的化妆颜料往脸上涂抹,而且也慢慢适应了自己的工作。但她毕竟是个高中生,懂得荣辱和羞耻,于是自己给自己订了一个原则,只陪客人喝歌跳舞,决不陪客人上床睡觉。
三个月后的一个雨夜,老板阿九请她出去吃夜宵。在一家豪华酒店里,阿九要了一个雅间,并点了几碟莱。她问他怎么不要酒水,他说用不着,他自带的,因为这里的酒水太昂贵。
她相信他的话,并暗自佩服他的“节约”。
陈小姐一边喝着饮料,一边同阿九聊天。饮料还没喝完,她就感到天旋地转了,再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躺在雅间的沙发上,下身一阵隐隐作痛,并有血迹流出。于是,她什么都用白了,又气又恼,质问阿九为何要对她这样?她今后还怎么做人?
阿九却厚颜无耻地说,凡是到我这儿来工作的女人,都要先过这一关,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在乎这个。其实我是为你着想,给你破个胆,然后抓住机遇趁年轻多挣一点钱。你心要开窍,女人挣钱就全靠青春和脸蛋……
从那以后,陈小姐就开始陪客人睡觉了。
陈小姐讲完自己的故事,说:“这就是我堕落的原因。你听后有什么感想?是同情,还是憎恨?”
我拍了一口烟,若有所思地说:“两者都有。你被阿九强暴了,我表示同情。你从此后破罐子破甩,我表示憎恨,因为你不必这样以烂为烂,可以离开阿九和他的歌舞厅,专找一个正当职业,把那次不幸深深地埋在心里,作为一次血的教训。
此外,从法律角度来讲,你可以起诉阿九。事发后,你还可以报案。“
陈小姐摇头一笑:“当时没想那么多,即使想起了,也不会那样做,因为阿九不仅是我的老板,而且平时对我也很不错。”
“为什么要破罐子破甩?”
“当时是这样想的,自己既然被人破了身,女人的贞操观念也就不再那么浓了。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物欲的诱惑太大了,因为歌舞厅一些卖身女人不仅有钱,而且还穿得珠光宝器。从心底里说,我还是挺羡慕她们的,只是我一直没有那种不要尊严不要人格的勇气……”
“如此说来,阿九反而帮了你的忙,使你有了这种勇气。”
“不能说他帮忙,只能说他使我放弃了尊严和人格,堕落了。堕落的罪魁祸首是他。”
我掏出3元一包的“五牛”香烟,因为它太廉价了,不能跟她抽的16元一包的“娇子‘油比,所以不好意思给她递一支,只问她抽不抽这个?她说她从不抽那种廉价烟,经常抽”娇子“或者”中华“,这些烟资是贵了点儿,但很管病。我问她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她说当鸡婆的时候,受那种环境的感染,有时觉得无聊,没想到一抽就上了痛,现在想戒也戒不掉。幸好当初没有吸毒,要不,她根本就没有20万元的存款,早就吸光了。我问她们中有没有人吸毒?她说怎么没有呢?而且还相当多。我问吸毒真会越吸越有痛吗?她说是的,而且越吸痛越大,一旦不吸,就难受得要死人。你如果有钱的话,千万别去吸毒,它不仅花钱,更严重的是伤身体。她认识好几个吸毒的鸡婆,她们好像离死亡已经不远了,整天全靠毒品维持,她们不但花光了几十万元的存款,而且身体也被折磨得面目全非,脸色腊黄而苍白,还四肢无力。现在,她们每天挣的钱只够吸毒。我问你们每天能挣多少钱?她说这个不好回答,因为要看季节着运气看自己的长相。我越向越好奇,怎么要看季节呢?难道与季节也有关系吗?她说她们这个职业,也有旺季和淡季之分,一般说来,春、秋是旺季,夏、各是淡季,又特别是冬天。我问为什么?她说主要是气候原因,夏天那么热,冬天那么冷,对她们感兴趣的人自然就少了。我问她每天能挣多少钱。她说自出道以来,只有五天挣得最多,平均每天千把元。以后就没那么多了,平平常常每天两三百元。
我说:“不错啊,每月也是几千元。”
她说:“跟工薪族比,只能说勉强可以。但我们也很辛苦,必须对客人绝对服务。我们虽然不是文明窗口,但却是客人的性工具,如服务不好,就拿不到钱。最恐怖的,是遇到变态狂和性虐待者,你不但要受到肉体折磨,还要受到精神折磨我说:”你遇到过吗?“
她说:“这几年他妈的遇到了好几个。他们不把我们当人看待,想怎么就怎么。有一次,一个变态狂要用脚与我发生性关系……有一次,一个性虐待者用烟蒂烧伤了我的小腹……
唉,太恐怖了,我简直不敢回忆。……“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什么,恍然道:“喂,你也问得差不多了,现在该谈谈我们的事了好吗?”
我一下来了精神似的,一点头说:“好。”
杨小姐点燃一支烟,悠然地吐出一口烟圈说:“在电话里,我已向你表明了我的心迹,想从良离开风尘,找一个像你这样本份朴实的人结婚……”
我嘿嘿一笑,打断地的话说:“鸡婆生活不是很好吗?既快乐又能挣钱,怎么想到离开呢??
她生气了,满脸全是不高兴,近乎咬牙切齿地说:“如果你认为鸡婆生活很美好,那么请你妹妹也来干一段时间吧。”
我赶忙陪礼道歉:“对不起,我说错了,其实我是开玩笑。”
她却大声质问:“有你这样开玩笑的吗?把别人的痛苦驾御在自己的欢乐之上!”
她不再说什么,一口一口地抽烟,看也不看我一眼。我也尴尬得无话可说,将头埋在手肘上,没想到她还知道羞耻。
良久,我打破沉默笑嘻嘻地说:“杨小姐,别生气了,我已向你真诚的陪礼道歉了,还生什么气呢?现在,来正而八经谈谈我们的事吧。”
如此一说,她一扫脸上的气愤表情,神情严肃地问:“你嫌不嫌弃我是一个鸡婆?”
我宽宏大量地说:“不不不,鸡婆也是人啊!再说,你不是生来就风流成性,而是被迫沦为的,完全是身不由己。”
她会心地点点头:“这话还算忠听,也算你理解。其实你也应该理解,我认为,妓女的存在并没什么过错,有过错的而是不愿受性压迫的男人。照作家周作人的话说,卖淫并不是女人所爱干的事。为此他还专门写了一篇散文,叫《娼女礼赞》。”
我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富有哲理的话,也没想到她还会把周作人牵扯进来,为自己脸上贴金。我顿时刮目相看,杨小姐不是一般的鸡婆烨竟是个高中生。
杨小姐看来心情好多了,抽了一口烟,又说:“李先生,你是个作家对不对?既然是作家,你就更不应该嫌弃我,古代的苏东坡、秦少游、杜牧、白居易之辈,都曾逛过妓院,或将妓女娶归,纳为小妾,堂而皇之,无容讳言。这些著名人物都有这种勇气,你就更应该有这种勇气,何况我还有20万元存款呢。
从良后,我准备开一个美容院,正正当当地挣钱,做一个像模像样的女人,挺直腰板,堂堂正正。“
我禁不住夸道:“这想法很好,也应该这样。”
她说:“你也不要怀疑我有什么性病,我健康得很,从来就没有染过那些病。你若不信,我们可以到医院去检查。告诉你,我是个很讲清洁卫生的人,也是个很讲原则的人,每次干那事都要用药液洗,还必须要求对方戴避孕套。如果不戴,我就不合作。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身体抵抗力强,一般的病毒不容易侵犯,更不容易滋生。李先生,如果你看得起我,我将马上从良,不,现在就从良,怎么样?”
我说:“交往一段时间我才能作决定,因为我还不了解你的性格,你的情趣,你的为人,你的处事,你的心肠……”
她说:“好,我赞同你的观点。为了让你更加了解我,我决定今晚跟你生活在一起怎么样?甚至还可以往上几天,或者J起去旅游。”。
我说:“不行不行……”
她说:“别害怕,我不会对你收费,用真情和激情免费提供服务,决不是我通常表现的那种麻木状态和被动状态,给对方一种犹如奸尸的感觉。”
我说:“我不喜欢这样盲目上马,我喜欢水到渠成。这样吧,杨小姐,过几天我邀请你到都江堰去旅游。”
她说:“好,我期待着这一天。从现在起,我向全世界宣布从良,为李先生为自己从良,一定脱离风尘,脱离苦海,走出堕落。”
她那认真劲儿叫我好笑,可是我不敢笑出来,害怕她看出我心里的虚伪。
我一直没邀请杨小姐去都江堰旅游。
她倒有些忍不住了,打电话来询问,我只好说我病了,得了重感冒。她提出要来看我和伺候我,我紧决拒绝。
杨小姐决不是个笨蛋,恍然明白了什么,便对我大骂一通,像真正的拔妇那样厉害,脏活简直不堪入耳,我只有挂断了电话。
冷静下来后,我想她应该骂我,我完全是自找的。为了自己而去戏弄别人,怎么不该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