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我恍恍惚惚时睡时醒,我梦见自己成了一只老鼠。
我在很长时间里都梦见了自己成了一只老鼠。
我是一只土拨鼠,灰头灰脑,小心翼翼,总是走在黑暗里。别人在洒满阳光的地面上前行,我在地底下挖我的洞。洞里脏乱潮湿,我的身上全是虱子,还不时碰上砖头瓦块。我的眼睛不再明亮,我的鼻子不再灵敏,牙齿不再洁白,爪子不再尖利,指头流着鲜血,而实际上我还很年轻。我的老土拨鼠们仍然以为我很小。是的,我还很小。我是午后阳光下的一颗尘埃,我是秋风里随意飘荡的蒲公英,我是路边被遗弃的狗尾巴草,我是茫茫草原上的流浪者,我是明天的明天,我是无奈的无奈,我是激烈后的颓废,我是喧嚣后的沉默,我是你眼角挂着的最后一滴泪水。
我会在疲惫的时候想起童年,温暖的童年。有许多老土拨鼠保护我。他们为了找食忙忙碌碌四处奔波,有时甚至受着屈辱,或者有生命危险。她们把少得可怜的食物递到我嘴边,看着我一点点吃下,然后她们背过身悄悄咽下唾沫。她们皮下的骨头在飘浮的尘埃里触目惊心。安慰我吧,我的老土拨鼠们。把我拥在你的怀里,让我感到你的心跳,体味你的体温;用你的手抚慰我吧,这样我才不会怕黑;用你慈爱的眼光注视我吧,想念我吧,温暖我吧,吻我吧,爱我吧。可是你们在哪呢?
我的老土拨鼠们,我想你们。我需要你们的怀抱,你们的手臂,你们的眼光。
我的洞里钻进了水,洞在慢慢坍塌。我浑身湿透,拖着长长的尾巴一步步爬出洞。我在洞口瑟瑟发抖。天上没有月亮,远处有狼群的吼叫声传来。可是如今他们都已经或者正在老去。我在黑夜里会时常记起他们,他们柔软湿润的嘴唇蹭过我的脸庞。但是我不愿见到他们,因为我害怕见到拖着拐杖骨瘦如柴的身影,落了毛的斑驳的灰皮,还有再也挺不直的胡子。那些曾经如同早春漫天的细雨抚过我小脸的胡子如今已经变得如此花白。
我该怎么办呢?
以后肚子疼的情况再也没有出现。
而且我也越来越迷恋上和她接吻。她的头发有点黄,我因为个子比她高得多,可以看见她头顶上头发分开处白色的头皮。她脸色白皙,鼻子小巧玲珑,嘴唇和舌头都薄薄的。我俩在晚上几乎一见面就拥抱在一起。我想我和她都迷恋上了接吻。有时候她嘴里的泡泡糖还没有吐掉我就抱起她狂吻。我含住她的鲜红的嘴唇,我用舌头舔她一排排整齐洁白的牙齿,我吮吸她伸出来的小舌头,我的舌头伸进她的嘴里与她的舌头拥抱在一起。我们的头变换着姿势,把对方的唾沫毫无顾忌地咽进肚子里。泡泡糖一会儿在她嘴里,一会儿又到我嘴里。在我们情不自禁的时候被其中一个人吐掉,然后我们的嘴唇又贴在一起。
在我和阿盼一次狂乱接吻的时候,她竟然低声呻吟起来。她的乳房紧紧地贴着我的胸口,像是一团不会流走的水,或是一块柔韧无比的果冻。我的手伸进了她的上衣。她腰际的皮肤光滑、极富弹性;小腹处柔软温润如同凝脂。她在我的抚摸之下下身情不自禁地扭起来。后来我的手就塞进她的乳罩里。隔了一会儿她说疼呢,说完自己动手把乳罩的带子解了。她的乳房不大,我用手可以全部抓住。软软的、热热的,让我感觉到我真真切切的存在。再过几天我看到了她的小乳房。小小的,乳晕很大,像是阴天天空中挂着的毛茸茸的月亮。略微松弛、有点向下垂着的感觉。如同她的身体上其他部分一样,乳房处皮肤洁白,美中不足的是有少数黄色的斑点。我喜欢把眼睛贴在她的乳房上,就像小的时候把母鸡刚生下的蛋贴到眼睛上的感觉,踏实温暖,让一颗整日悬着的心可以沉稳。我有时候真希望在她的乳房间一睡不醒,远离尘嚣、远离人群,忘记这个众生喧哗的世界中所有的烦恼。
日子一天天过去,于是我不断向某一个遥远的闪着暧昧光点的方向滑落。这一切都自然而然,都在不知不觉之中。我吻着她,我吻着她温暖的额头、小巧玲珑的鼻子、鲜艳的嘴唇、像小鸟在巢中忙忙碌碌地进进出出的舌头、洁白无瑕的脖子;我抚摸着她蛋黄一样的乳房、她上身每一寸美好的皮肤。终于我的手朝下犹豫着前进,走走停停,路过蒙古草原一样的地方。她喃喃地说:“不行,突突,这样不好的。”但是声音是那样微弱。我继续动作,她也再不说话。我不知道这样触摸着有什么好,但我就是不知疲倦、毫不厌烦。她甚至都快要哭出来了。我开始以为她在哭,但是又发现她不是在哭。后来她说:“不行,突突,你的手太脏了。”我就停下来。我发现我的T恤衫已经湿透了。我散发着一阵阵热气的脑袋开始一点点冷静。我对阿盼说:“我怎么能这样呢?我怎么能这样呢?阿盼,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啦,我一到晚上好像就变成另外一个人。你明天晚上一定不要和我出来,无论我说什么都不要和我出来。记住,咱们以后晚上再不出来了。”她看着我这傻样,竟然微笑起来。她拍着我的脊背说:“突突,我又没有怪你。”我抓着她的手问:“阿盼,你真的没有怪我吗?”她想了想说:“你已经做了,我怪你还有什么用呢?你要做什么事谁能拦得住呀。”我说:“那好吧,咱们以后晚上再不出来就是了。”但是第二天晚上我又约她出来。她好像把我昨天说过的话忘记了,也就像昨天一样出来了。
我有时候也会问自己:你到底爱不爱她?多数情况下我躺在床上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有时候一个人认认真真的想一想,但总是好像无形之中绕着什么东西转圈,冥思苦想绞尽脑汁之后总是又回到原地,根本理不出头绪。特别是我一见到阿盼,所有的顾虑、犹豫、迷惑、内疚全部都烟消云散。
后来,我更加迷惑。因为我苦苦思索之后发现一直以来,我其实都不知道爱究竟是什么东西。是什么让爱产生,是什么让爱维持,又是什么让爱消失。这些我都不知道,也没有一本书能告诉我。也许有这样一本书,但是那时我没有碰到,到现在我也没有碰到。我所见到的只是周围花花绿绿千奇百怪的爱情故事,这些爱情故事常常是神差鬼使,根本毫无规律可言。不确定性是这些爱情故事的基本特征。这些爱情故事只是让我对一件东西产生莫名的恐慌。这个东西名字叫人。
所以我开始想,既然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是否爱人家,那最好还是分手吧。继续下去于人于己都没有好处。但是每次当我一想到离开阿盼之后,我又要重复过去无聊单调的生活,我又要一个人整天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我又要一个人度日如年、空虚无比,我就再也没有分手的念头。我每次梦见从前,无不是大汗淋漓、惊恐万分。而且,我知道,我总是喜欢生活在回忆里。和阿盼分开之后,我要是再睹物思人,那该多么痛苦。
所以,我觉得我还是离不开我的阿盼。
我实在是害怕回到从前,哪怕失去所谓的自由。
跟阿盼呆在一起我很充实。
以前……跟阿盼在一起,我回想起以前的日子,感觉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简直是恍若隔世,或者根本就不是发生在我身上。
其实那只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情,或者更远。
以前,我整天都待在宿舍里,像一只不敢出去见人的土拨鼠。
没有阿盼的时候,我写过一篇名叫《第一次秘密接触》的小说,两万多一点,基本上可以反映我当时的生活。
“那个时候我一直不明白自己在追求什么。我所追求的一种生活状态,我所向往的未来,我正在心仪和即将心仪的女孩,那种美得叫人心碎的女孩。还有我喜爱的垂死挣扎的如血落日,像是一个孤独的人心中不为人知的心伤,在没有月亮的夜晚里总是隐隐作痛。”
“我时常处于一种无事可作的状态之中,吊儿郎当,东摇西晃。我感觉在这所大学里最棘手的事情就是如何打发时间,像是被卷在海浪里,有多大的劲都使不出来。肚子里有几块肉,呼吸着免费的空气,走在尘土飞扬的老学校里,校园里有几间东倒西歪屋和许许多多和我一样的长的歪瓜裂枣的自以为孤独的人。我斜躺在充满袜子味的宿舍里,地上是撕碎的破纸片。”
“我们宿舍有四个人,三个人整天都锲而不舍不分昼夜地上自习,为了前程四处奔波找教室。我一个人呆在宿舍里看着彩霞满天的天空一点点变得黯淡,直到变得一片漆黑,其间有幽灵一样的黑蝙蝠四处穿梭。”
“我的生命的度过方式以一小时为单位。我往往学习50分钟之后再休息10分钟,当然原则上休息时间是10分钟,实际的休息时间就不说了。我休息的时候往往无事可做,喝一杯水,到对面的宿舍坐一坐,但是他们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后来就不再好意思去了。再不行的话我就随手拿一本书去上厕所,其实实际情况是可上可不上的,所以我就上了。在厕所看书是一件惬意的事情。我平时的那些无论多么艰涩难懂的书在厕所里都可以读得津津有味,比如一些不知所云的意识流小说。后来听说毛泽东也有在厕所里看书的习惯,而且一些决定中国人民命运的重大决策都在厕所里酝酿而成。不容易啊,好不容易有一点可以向人称道的优点了。只是这种优点登不得大雅之堂,只能在宿舍里说一说。从厕所里回到宿舍就到阳台上站一站,望一望楼地下的灯和灯影里的恋人,长叹一声然后再回到宿舍,开始学习,是的,开始堂而皇之的学习。”
一个人的时候,我经常看录像,平均一星期下来至少一次。我有时候独自一人去看,有时候约同学或者古力去。古力一般没空,只有和女朋友刚刚分手的几天才能找得到。我看过的最短的一次只在里面呆了五分钟。最长的一次记忆犹新。
“我背起布满尘土的书包准备吃中午饭,然后再上自习。走到食堂门口看到一张写满片名的海报。一阵内心的激烈争斗之后我告诉自己算了,还是去看录像吧,都是外国原声名片,练练英语听力吧。于是急匆匆吃晚饭就去学校里的一家放映厅看录像了。放了两部史泰龙的,还有什么《飞机头》系列。大约从1点钟到7点钟。七点钟我从放映厅里头昏脑涨地摇晃着出来。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吃过晚饭我走进另一家放映厅,看了三部外国片之后回到宿舍。舍友说我的亲戚来过了,桌子上留下了一双鞋。我说终于可以过冬了,天哪。然后就骑上我那辆破车到学校外面看通宵录像。交了5块钱门票钱买了一包烟,一晚上就过去了。看了两部外国片,有一部片子名字是《天生杀人狂》,印象比较深。还看了两部香港片,打打杀杀吵吵闹闹,并没有多大意思。当然还有一部日本的三级片,胖胖的女人在银幕上晃来晃去。”
——以上是我那天的日记。
我常常一个人出了校门,四处乱走。我几乎吃遍了学校附近每一家饭馆,和不少老板成了熟人。但是因此我必须每两个月就到校医院作一次肝功检查。我甚至跑到离学校有三站路的一个菜市场和食品街上,淹没在人群里东摇西晃。我吃过那里的羊肉饺子、过桥米线、鸭肉饼、小笼包子、陕北饸饹、羊肉泡馍、锅贴,等等。我在那里的菜市场上买过香蕉、橙子、橘子、大枣、核桃、桃、杨梅、咸鸭蛋,等等。
吃一顿饭往往需要一个半小时。
我独自逛东大街、世纪金花、碑林、翠华山、灞桥、白鹿塬、青龙寺、八仙庵、回民街、家世界、百盛、骡马市、西北大学、西工大、陕西财经、外院、医科大、陕西师大、咸阳煤校、半坡遗址、西安卫星测控中心、陕西历史博物馆、秦始皇兵马俑、乾陵、城墙底下的环城公园。
在西安卫星测控中心,我遇见我的一位校友。
在半坡,我认识了一位曾经作过三陪,后来改过自新的导游。
在医科大,我偷偷溜进了解剖室,看见躺在床上的尸体。
我常常请罗马到我这里玩,或者我去找他。
一般的情况是,星期五中午或者晚上,我打电话说:“明天没事吧?”他蔫蔫地说:“没事。”接下来我会说;“过来吧。过来之前打我手机。”说完就挂了,言简意赅。
他打电话后我就在宿舍等他。每次他来的时候我总是躺在床上,或者斜靠在床上,最多就是一个人站在阳台上抽烟。他推门进来,随便往哪一坐,独自唉声叹气,默默不语,好像是每天都来的常客。我递给他烟抽,自己也点上。他会吐烟圈,我不会。默默坐一会儿,情绪稍好,我俩便闲聊起来。他往往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你们宿舍的人都去上自习了。”我说:“嗯。”他站起身来回踱步,然后坐下说:“靠,都不是人。”然后便是各自的不如意之事。关于现状、理想、前途、未来、人生、操守、气节、做人、金钱、名利、原则、道德之类抽象而又具体的东西。比如他看不惯他们宿舍的谁谁谁、奖学金他又没拿上,是因为别人使阴招、他又没钱了、他们班的一位小女孩对他有意思,就是长得太丑、他准备租房子,离开这些讨厌的家伙、他现在还是经常想起他北京的女朋友。我说我差点跟谁谁打起来、哪天没事的时候又去看录像了、我们有个老师简直就是个白痴、我看见哪个漂亮姑娘了。
再就是回忆一些过去的事情、过去的人。我们知道过去其实很痛苦,但是这种痛苦因为遥远,往往让人感到一种暧昧的美。
在我宿舍待够之后,我们就出来。我经常带他去的地方是学校的小树林或者花园。这里空气清新,座位免费,有时候还可以见到让人心旷神怡的女孩。我俩继续抽烟、继续聊天、继续交换心得、继续怨天尤人、继续展望未来。等聊够之后,默默坐在原地,看周围已经看过多少遍但是常看常新的自然景色和人文景色。有时候会碰见热恋中的情侣就在我俩旁边肆无忌惮地接吻,每每这时,我俩的自尊心特别受伤害。同时大骂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之后,他有时候直接坐车回去,有时候晚上留在我这儿。如果留在我这儿,我就请他吃饭,两块五一碗的面条或者价格稍贵的米饭。然后我俩回我宿舍,穿上厚衣服拿上烟,临走时喝一杯浓咖啡,然后在学校旁边的通宵录像厅呆一夜。碰见外国片子我就看,其他的就蜷缩成一团睡觉。但情况往往是想睡睡不着,录像又特别无聊。有时候会碰到三级片,或者黄色的。黄色的大都大同小异,看上五六分钟就厌烦了,想要睡觉,却被哼哼唧唧的呻吟声搞得心慌意乱。总之,不管情况怎样,我俩走出录像厅时,总是发誓:“妈的,下次再也不来了。”
从录像厅里出来,我俩形容憔悴,蓬头垢面。我进学校的时候往往被校卫拦住,要检查学生证。还好我早有准备。
送走罗马之后,我蒙头就睡。
在无聊的时候,我和罗马合写过剧本,名叫《恋恋风尘》。我俩先在我们学校商量故事的发展趋势,然后分工。我们每星期碰一次头,通通气,看对方已经写出来的东西。写了三个星期,写成了。讲一个中文系的同学经历了一系列爱情故事后,最后决定投身建设大西北的故事。我觉得结局写得比较好。两人分手后,女主角在飞机上拿出男主角离别时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那是一面小巧玲珑的镜子,镜子里映着女主角美丽的脸庞。镜子里还夹着一张纸,纸上写着:“你曾经问过我,问我心目中的女孩是什么样子的。我今天来告诉你,我心目中的女孩就是镜子里的人。”女孩眼泪夺眶而出。但是飞机已经起飞。
我把剧本送到我们学校话剧团。话剧团的负责人说快放假了,下学期可以演。到了下学期,我们都把这事忘了。
有时候我去罗马那儿,特别是他租房子那阵子。他和其他两个男生合租一套单元房,三室一厅,三人轮流做饭。客厅里还有一台九寸的黑白电视。房子里有暖气,即使冬天也温暖如春。我躺在罗马床上看《南方周末》,听着音乐,还有稠酒喝。我觉得他简直是太他妈的幸福了。但是他说在这里呆时间长了会寂寞的。
有一次我在他楼下问卖芦柑的小贩芦柑多少钱一斤。他说了价,我说这么贵,不买不买。小贩蔑视地笑道,看你也买不起。罗马当时心情不好,听了要上去打架,被我拦住了。
他们楼底下有个卖糊辣汤的老头,手艺超群。吃的时间长了,知道他是我老乡。
我还编小说玩,有的小说只是在脑子里想一想,有的小说写出来了。写出来的小说写完就不管了,压在书架的最底层。
为了打发时间,我每星期都去英语角,甚至在同一星期去陕西理工和纺院的英语角。
我喜欢找人聊天,抓住谁是谁。
我甚至想去和平门那一块儿的陕西作家协会找贾平凹和陈忠实。
那个下午发生的事情和往常的下午一样,平淡无奇啰里啰唆,而且很无聊。
我睡起来的时候看了看表,是两点过五分。我是十二点半上床睡觉的,也就是说我睡了大约一个半小时。看完表之后,我努力继续睡去。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再次醒来,就再也无法入睡。我躺在床上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事情,只是感觉里面运动激烈,像是一壶煮沸了的水,咕嘟嘟翻着气泡冒着热气;或是一片宽阔的跑马场,里面马儿奔跑万人沸腾。我想啊想,最后终于决定起床。一是因为宿舍里的臭袜子味实在叫人忍无可忍,二是我的脑子快要想得迸裂了。事后我回忆起那个时候我又想起了我和阿盼的关系。事实上我几乎每天都有一阵子在思考我和阿盼的关系。那时我把情况分为两种,一是我会娶阿盼为妻,一是不会。对于前者我根本就没有想过,我觉得我还太小,我觉得我还应该再遇见几个姑娘,我觉得她太温柔了,什么事情都听我的,时间长了我就和一个人一样,一定会感觉无聊的。对于后者,我想既然我很肯定我不会娶阿盼为妻,那么我现在正在干什么。我在半睡半醒之际反反复复问自己:“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于是心灰意冷,身处绝望之中。起床后,大脑完全清醒之后,心情才稍好。
洗了脸,什么都安顿好了,也就是三点多的样子。我正在原地转圈计划下一步该干什么的时候,阿盼来电话了。她问我复习得怎么样了。我说我回到宿舍倒头就睡,一直睡到刚才,现在脑子才全部清醒。她语气里满是关切之情,说那你明天考试怎么办呀。我知道这种满是关切的语调是绝对装不出来的,于是心里更加内疚。我说没有关系,你别太担心了,也许吉人自有天相,我总感觉我能过。她说不行,你现在就看书,现在就看。我说,没办法,我实在是看不进去,你打死我也看不进去。然后电话另一端一阵沉默,接下来她说:“那好,我陪你学习。咱俩一块找个地方看书吧。”
我听了之后心里不是滋味,我说:“阿盼,阿盼。”
“怎么啦?”
“阿盼,我现在心里乱乱的。”
“是不是因为考试?”
“我也不清楚。”
“先别管那么多,过了明天的考试再说。”
“阿盼,我太自私了。我觉得我的生活一直是一塌糊涂。自从遇到你,我才体会到什么是充实。阿盼,真的,我太自私了。”我觉得我的眼泪快要流出来。
“你今天怎么啦?我觉得你有点不正常。”
“是吗?不正常就不正常吧。阿盼,阿盼。”
“怎么啦?”
“我喜欢你的名字。我第一次听见你的名字的时候我就想见你。”
“天哪。”电话那边她笑着说,“你什么时候也会说情话了。”
“这不是情话。我说的是实话。”
“我知道是实话。”
“阿盼——”
“怎么啦?”
我沉默了一阵,说:“没什么,我只是想叫你的名字。”
我出了宿舍楼,在走向女生宿舍的路上,我想起以前发生的事情。想起我第一次和她在电话上聊天,想起我第一次抓住她的手的感觉,想起我第一次吻她,想起我把头埋在她的双乳间想流泪的感觉,想起我和她牵着手一起在马路上走,她认真地看着我,听我絮絮叨叨地讲我以前的事情,想起她急急忙忙从女生宿舍跑下来,一见我就向我道歉,说不好意思让你等了这么长时间的情景……
想起这些,我的心里都很温暖,我都有流泪的感觉。我开始觉得我是爱她的,至少我是喜欢她的。她是那么温柔,那么可爱,那么善良,那么善解人意。
她已经在楼下等我了。远远的,我看见她穿着她经常穿的那条裙子,亭亭玉立,像一株苗条的柳树。
我冲着她笑了笑,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什么都不知道,撅着嘴似乎要撒娇。她是很少这样做的。她说:“突突,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什么事,你说吧?”我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纯洁透明得就像一池水,里面满是笑意。
“你先答应我好不好?”她抓住我的胳膊摇着。我想起有一次我给她说关于我的事情。那天晚上我竟然在她跟前失声痛哭起来。她也跟着我哭,还取出手绢给我擦去眼泪。那是我自从来这个学校后第四次流泪。后来我问她你当时为什么要哭呀。她说,因为你哭了嘛。原因简单得叫我感动。
“无论如何,你不能再伤害她了。这样下去,时间越长,对她的伤害越大。”我在心里默默地说。
“突突。”阿盼又摇我的胳膊。
“干什么?”
“你还没告诉我呢,你到底答应不答应?”
“答应,你说吧。”
“其实很简单,你今天下午一定要好好看书,绝对不能干别的事情。”
“好,我说到做到。”我斩钉截铁地说。
那个下午,我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她身边。我拿出我崭新的教科书,从第一页开始看起。赶太阳落山我们离开的时候我将近看了一半。阿盼非常高兴,还主动在我脸上亲了一下。我开玩笑说,以后我再不洗脸了。她问我为什么。我说因为脸上有你的唇印。她听后开心地笑了。
其实我那天根本没有看书,一连三个小时我都望着教科书上奇形怪状的公式发呆。我想已经发生的事情,和将要发生的事情。每隔几分钟我就翻一页书。我越想越理不出头绪,我这一秒下定一个决心,等到另一秒又将其推翻,我犹豫不决,总是在原地转圈,我一会儿对我所作的事情深感内疚,一会儿又觉得其实没什么的。我想得几乎就要失声大叫起来。
毫无结果,我只是不知所措。
那天晚上我给罗马打了电话。我告诉他关于我和阿盼的事情,让他给我出主意。他说,我连我自己的事情都一片茫然,整天他妈的混得跟鬼一样,还别说你那些复杂的事情了。又说,也别急着要想出什么结果做出什么决定,慢慢来嘛。有些事情一辈子都没有结果的。又闲聊了些别的事情。我觉得他跟没说一样。又打电话给古力。前两次他手机都关着。这家伙没事的时候整天在你面前晃荡,有事的时候连个人影都没有。我心想这下完了,今天晚上这电话反正是打不成了。后来又随手打了一次,他接了。他问我,你现在讨厌她不。我说不讨厌。他又问,你现在想离开她不。我回答说不想。他听后哈哈大笑,说,你既不讨厌她又不想离开她,那还整天想什么想,我看是吃饱了撑的。说完急匆匆挂了电话。
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好睡觉。我做了个梦,梦里我泪流满面,和阿盼面对面站着。我说:“阿盼,阿盼,我实在是太不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