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之后,在一个阳光明艳的暖日里,舒卉身穿洁白的婚纱,发髻高盘,脸上带着宁静和安详的微笑,手挽满脸幸福的金川,再一次步人婚姻这座神圣的殿堂。
众多亲朋来宾的脸上,全都挂着舒心和祝福的笑容,但有两个人却笑得满脸都是幸福的泪花,那是婆婆和金准。金准的身边始终跟着一个气质极佳的北大女学生。她是金准的女朋友,据说这女孩是闻森夫人的姨表妹。所以如今的金准和闻森称兄道弟,是一对很谈得来的哥们。
闻森听说金准要带妻表妹回家,是参加父母的复婚典礼,还特意签了一套他的文集,让金准带给他父母做贺礼。金准笑着收下了文集,再回去时把父母婚礼上的照片,送了一张给闻森。
闻森看着照片顿时目瞪口呆,好半天之后,才用爱恨交织的复杂目光,看着金准,神情异样地说:“原来你小子就是准准呀,当年就是你这个傻小子,从我身边抢走了我生命中最心爱的女人。”
说着他先用力捣了金准一拳,继而又紧紧地拥抱着金准,热泪盈眶地说,“你这个傻小子,你这个傻小子呀,我至今还保留着当年给你买的玩具汽车呢。你这个傻小子呀,你这个傻小子。”
金准却粲然一笑说:“好呀,你就继续保留着吧,等过几年送给我妈的孙子,圆你夙愿。”
“圆我夙愿、圆我夙愿?我的夙愿今生还能圆吗?”闻森泪流满面,神情怪异地问,“为什么舒卉没有告诉我,她曾为我离过婚?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舒卉曾为我离过婚,舒卉曾为我离过婚,为什么我会不知道……“闻森双眼呆痴、自言自语地嘟囔着,看也不看金准一眼,起身向门外走去。
“嗨,作家哥,你要去哪儿?咱们说好要一起去接机的!”金准站起来,对着闻森的背影喊道。
闻森就像是压根没有听见似的,边走边继续嘟嚷着:“她为我离过婚,可是我不知道,没有人告诉我,她为我离过婚。舒卉她是我的,可我为什么又一次失去?舒卉曾为我离过婚,我却不知道,我再也没希望了,她为我离过婚……”
金准本来要去追闻森的,但是接机的时间已经到了。他便吩咐闻森的司机,带着他直奔飞机场而去。
闻森的妻子和金准的女朋友,回老家给她们的姥姥祝八十大寿,今天回来。闻森说好要和金准一起去接机的,因为这是闻森和慧结婚以后,慧第一次离开闻森。
金准在飞机场,顺利地接到了慧和自己的女朋友,由于慧并不知道闻森已经找到过舒卉,所以金准没有告诉慧闻森没有来接机的原因,只对慧敷衍地说道:“作家哥可能是来灵感了,所以我只好一个人来接你们。”
可是,当天晚上,夜已经很深了时,慧把电话打到北大的宿舍里,哭着对金准说,闻森不知到底去哪里了,手机一直关着,问了几个朋友,也都说不知道。金准猛然心中一紧,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立即让女朋友去陪慧,自己带着闻森的司机,连夜向蒙山赶去。
第二天早晨,金准在蒙山的一处悬崖下,找到了闻森的尸体。
闻森跳崖前,曾在那块著名的观海石上,留下了一首诗。尽管字迹已经很模糊,金准仍能用那双含满泪水的眼,认出了诗中的每一个字:你是,我的女神,本不该飞出我的,视线,都怨我太粗心,一不留神,又一次铸就了再无法弥补的遗憾。
阳光暗了,空气稀了,血就要干涸,骨头也疼得破烂了!
那,我们就永别吧!永别吧,我的亲爱的,我的女神。
永别吧,我的爱人,我的女神!
舒卉和金川刚旅行结婚回来,金川就接到了金准的电话,知道闻森因思念舒卉,已在蒙山上跳崖身亡。为了对舒卉封锁闻森逝去的消息,金川不敢买报纸,不敢开电视,他以要陪伴舒卉度过一个加长的蜜月为由,停止了一切工作和应酬,天天在家里陪着舒卉聊天下象棋。尽管女人渴望爱人的陪伴,就如同幼儿渴望母亲的怀抱一样,永远也没有满足,但是,舒卉却非常过意不去,她十分体贴又善解人意地说:“金川你还是快去忙公司的事吧,咱们来日方长,怎么能休如此长的婚假呢。再说,就算你不怕耽搁工作,我的那些客户也等不及了。”金川说:“咱们怎么不能休如此长的婚假,我们俩都是自己的老板,想休多长时间,就休多长时问,谁管得了我们。”
舒卉抿嘴一笑:“那好,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陪我,不如咱们再出去走一走、看一看。”
金川明知道出去会更危险,却想不出拒绝她的理由,只好违心地说:“好呀,你这话,简直就是我心里最想说的。”
于是,他们选好了路线后,当天就出发了。可是就在上火车之前,金川去了一趟卫生间,连来加去,前后也不过几分钟的时间,然而,当他从卫生间回来时,却满候车室里都找不到舒卉了。
金川的头一下子就大了,他预感到事情不妙,一边疯跑着满火车站找舒卉,一边给金准打电话。金准立即吓出一身冷汗,当机立断地对金川说:“爸,别在火车站耽搁时间,快打车赶到蒙山去,去晚了妈有危险!”
当金川在蒙山的观海石上,在闻森跳崖的地方看到舒卉时,拿着一张报纸的舒卉,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块石头。
那张报纸,是舒卉从火车站候车室的座位上捡到的,上面整版刊登了闻森的生平、巨幅遗照,以及闻森于几天前,在蒙山不慎坠崖身亡的消息。
金川叫了一声舒卉,舒卉没有任何反应,仿佛舒卉已不是她的名子,她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金川一个箭步跃上巨石,一下子把舒卉紧紧抱住,并把她抱下巨石。石头人似的舒卉,像是吓了一大跳,看清金川站在面前,泪水顿时像倾盆大雨一样倾泻下来。
“金川,金川!你不该瞒着我,起码、起码让我来看他最后一眼!”
“舒卉,你别这样,都已经过去了。”金川不知道怎么安慰舒卉,就一遍一遍地说,“已经过去了……”
“啊!”舒卉突然撕心裂肺地惨叫了一声,欲挣脱出金川的怀抱,回到巨石上,被金川死死地抱住了。舒卉在金川怀抱中,疯子一样地喊叫起来:“闻森,你回来!闻森,你等着我……”
从蒙山回来的第二天,舒卉把一张离婚协议书,递到金川手里,语气平静地说:“金川,咱们还是离婚吧。”
金川痛苦地说:“舒卉,闻森已经死了。”
“没有!”舒卉泪流满面地喊道,“也许他人是死了,但是,他却活在我心里了,永远地活在我的心里了。”
“可是,我爱你,你是我的妻子呀。”金川悲哀地喊道。
“不,离婚后,我就不再是你的妻子了。”
“不,我不和你离婚。”
“闻森是为我死的,他能为我去死。”
“舒卉,闻森也许是不小心……”
“不!不是的,闻森能为我去死,我是闻森的爱人。”
“舒卉,闻森已经死了,你是我的爱人。”
“不是,你有爱人,是苏然,苏然一定是爱你的,你也爱过她。”
“是的,我是爱过苏然。可是,现在,无论是苏然,还是闻森,他们都已经死了。都已经过去了。而我们还活着呀!而且我们俩仍然相爱。舒卉!我爱你,你也爱我。我们俩才刚刚结婚,正在欢度蜜月。”
舒卉摇摇头,凝视着金川的眼睛,无比坚定地说:“如果你曾经爱过我,就请你尊重我的决定,签字吧!”
“舒卉,我不会签的。”
“金川,你签吧。”舒卉哀求道。“闻森是为我而死,我是他的爱人。对不起,我不能再做你的妻子了。”
“舒卉,我爱你!你是我的妻子呀。”
“不能够了。我真的不能做你的妻子了。不能了。”
“舒卉!”
“如果你拒绝签字,就是逼我再走。”
“走?你去哪里?”
“去找闻森,去我该去的地方。既然今生注定无缘,我们还可以企盼来生。”
“难道你……”
“是的。”舒卉目光锐利而严肃地说,“我给你三天时间,否则时间太长,我就无法追上他了。”
三天里,舒卉躺在床上不吃也不喝,谁劝都不管用。就连金准从北大赶回来,在她床前长跪不起,也不起任何作用。她仿佛已经没有了灵魂,只是一具话着的躯壳。无可奈何之下,婆婆只好含泪来到同样也三天没吃没喝的金川面前,向金川乞求道:“川儿,签字吧。舒卉已经三天未进米水了,我这心里疼得就像是有小虫子在咬着,你怎么就能忍心让她挨饿呀?”
“妈!”金川痛苦而绝望地叫着。
“川儿,签吧。妈求你了,如果你的心不是块石头,你就成全她的心愿吧。啊?”
金川只好紧蹙双眉,泪水盈眶地提起钢笔,又一次在舒卉起草的离婚协议书上,签上了金川这个名字。
金川签完名字后,立即瘫软在地上。金准把金川扶起来时,金川凄惨地对金准苦笑一下,说:“儿子,不要可怜你老爸,老爸这辈子很值,因为我曾两次拥有过你妈,你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
金准含着热泪:“爸,如果你早一天对妈妈说出这句话……”
金川悲伤的眼睛里,涌流出两行粘稠的泪溪,他竭力想控制住泪水的喷涌,却没能实现,只好哽咽着说:“唉!老爸、老爸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可是晚了。晚了,没有用了。所以儿子,你要谨记老爸的教训,在人的一生中,有些错误你可以犯,只要你接受教训,改好就行了。可有些错误,你真的不能去犯,要是你犯了,你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改过来,就会造成永远的痛苦、成为永久的遗憾……”金川终因悲痛无法把话说下去了。他把签了字的离婚书,递到儿子手里,示意金准快给舒卉送进卧室。
金准长叹一声,想对金川说几句安慰的话,张了几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倒是金川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抹了一把脸上横飞的泪水,想对金准微笑一下,可那堆在脸上的笑,竞比哭更令人难受,他说:“希望你,今后、今后,要多、多关心你妈妈,爸爸希望、希望你妈今后过得好、好一点,幸福一点。”
金准的鼻子更酸了,一行泪水终于从眼角流出:“爸,我明白。
你、你不怪妈妈吧?“
金川立即摇摇头,脸上带着寒霜一样的悲痛:“怎么会,连老爸这条命,都是你妈吃尽千辛万苦,硬拽回来的,你妈的这份深情厚意,爸至死也铭记在心,我只悔恨没有机会予以报答了……”金川说完,扭头快步向门外走去。
婆婆伤痛的心,被儿子的泪水淋碎了,她追着儿子喊道:“川儿,你去哪儿……”金川没有回头。婆婆脸上泪流如飞。
金准拿着那份离婚协议书,叫了一声奶奶。
婆婆立即擦掉眼泪,对金准斥道:“还不快给你妈送去,想叫你妈饿死!?”
舒卉又一次离婚后,过了不久,她的“舒卉心吧”又开始营业了。从此,舒卉过上了一种淡泊宁静、恬淡从容的生活。虽然她那颗善良而伟大的心灵,时常被无尽的思念、切肤的牵挂所占有,但他仍然对自己的选择无怨无悔。虽然闻森的逝去,令她品尝过心碎欲绝的悲痛,但她毕竟体验过人间最纯粹的幸福;虽然现实中她失去了爱情,但她毕竟曾经拥有过真爱,并且真爱永驻心间;虽然注定她今后的日子平淡无奇,但她毕竟真正地活过,有过激情燃烧的岁月;虽然她曾遭遇过风吹雨打,但她毕竟经历过百花盛开。所以她无怨无悔,内心从容。她常常对自己说:“是的,你没有缺憾了。
你爱过,也被爱过,你美丽过,也被欣赏过,你这一生,活得值了。“
每一年的春天,舒卉都要去一次蒙山。因为她知道闻森永远都在蒙山上等着她,她必须要去和他赴一次虽然凄凉却充满爱情的约会。
又一年的春天,舒卉在蒙山相遇了慧。舒卉没用任何人介绍,就知道眼前这位年轻美丽的女人是慧,慧也同样不用别人介绍,也知道面前这位娴雅安详的女人是舒卉。她们用朦胧的泪眼凝视着对方,慢慢地向对方走去,然后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不用任何语言,她们共同爱着的闻森,使她们如同手足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