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魂断蒙山

舒卉回到了六年前曾经住过的宾馆,当年的那位服务员还在那里。此时,她正在和一个年轻的服务员说话:“你知道吗,省里、市里都来大领导了。”

“是吗?都是专门来陪闻森的吧。”

“那当然,闻森是著名作家,是咱全省的光荣。”

“我真想让他给我签个名,可是我不敢。”

“那有什么,他每次来都住在312,你的服务区正好在三楼。他一点都没有名人的架子,前年他来时我就请他给我签名了。”

“真的?那我赶紧去买本闻森的新书去。”

舒卉终于敲响了312房间的门。

正准备前去参加省、市领导宴请的闻森,突然听到了令他激动的声音:“闻森,开门。”

“舒卉?舒卉!你在哪儿?”

“在门外。”

闻森开门,双眼骤放光芒,但却有点不敢相信:“舒卉,真的、真的是你吗?”

“是我。”

“哦,舒卉,你终于来了。”因为思念太久,幸福太大,闻森的眼泪陡然便涌出了眼窝。“我长达六年的苦苦思恋,还以为再无指望。”

舒卉也泪水潸潸:“我全知道。”

闻森看见了舒卉鬓角的白发和脸上的皱纹,心疼地说:“哦,舒卉,你有白头发了,你老了?”

“是的,我老了,已经不再美了。”

“不,舒卉你美,”闻森用充满感情的声音,用他那双饱含爱情的眼睛凝视着舒卉说,“就算你满头白发,满脸皱纹,在我眼中你也永远是最美最美的女神。我的女神。”

舒卉立即扑向了闻森。两个滚烫的身体仿佛立刻便溶化在了一起,久久地、久久地狂热地纠结在一起。他们的舌头在彼此的嘴中娴熟而又畅快地舞蹈着,他们的双臂既紧紧地拥抱着对方也热烈地抚摸着彼此,惟恐再失去……

门外传来的一声比一声高的叫门声、敲门声,室内一阵阵骤起的电话声,丝毫也没有打扰他们。

餐厅里,省里的一位大领导面对闻森的缺席,面对满桌的美酒佳肴和饥肠辘辘的肚子,下结论说:“闻作家一定是来了灵感了。

作家一旦来了灵感,就是这样不吃不喝,就是这样的废寝忘食,要不怎么能写出那么多好作品呢。我们这些人民的公仆,工作起来也要学习作家灵感来时的这种工作作风和工作状态。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赢得人民群众对我们的拥护和信赖,才能真正代表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

市里的一位领导迎合道:“对,我们一定认真领会省领导的讲话精神,深入扎实地学习闻作家的这种废寝忘食的工作作风,并很好地贯彻落实到我们的实际工作之中。”

县里的领导也立即表态说:“我们一定会认真落实省、市领导的指示精神,好好学习闻作家这种忘我的工作作风。但是,此时我认为保证领导的身体健康比什么都更重要,所以我有一个小小的建议,为了领导的身体健康,为了更好地为人民服务,咱们是不是就不要再等下去了。”

“对对对!好好好!”在一片赞同声中,大家高高地举起了酒杯。

第二天早上,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把闻森叫醒了。可是昨夜睡在他怀中的舒卉却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闻森仿佛是痴人说梦似地对敲门人说:“没有向我说一声再见,舒卉她就又走了吗?”

舒卉回到家后,对金川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金川,咱们离婚吧。”开始金川死活不同意,婆婆也坚决反对。但是舒卉说:“金川,你读一读闻森的《蒙山情缘》吧。里边那个叫卉的女人就是我,现实中的卉不是仙女也没有跳悬崖。她是为了儿子的成长,安慰悲伤中的婆婆,照顾生病的丈夫才离开了森。现在他们仍然相爱,并且又在美丽的蒙山相遇了。”

离婚时,舒卉要了她家刚刚来的一座小别墅。正式办好离婚手续后,舒卉就在自己在新家里创办了“舒卉心吧”,不是为了赚钱,只是为了让生命多一份意义,有一个人生目标,圆自己曾经的梦想。

‘舒卉心吧“出乎意料地红火。白天她在二楼的那个很大的前台上撑起一把很大的太阳伞,泡上壶她喜欢的蒙山茶,听姐妹们倾诉,帮她们分析矛盾,化解忧愁,打开心锁。夜晚她在自己设计的富含情调的书房里用自己的方式、把自己对生活的感悟写成一段段富有灵性的文字,或者把姐妹们的一些故事创作成小说。

婆婆经常来看望她,见她忙起来没空做饭吃,就让家里的小保姆来照顾她。舒卉感到她的日子过得既充实又熨帖,但是一天中总有一段时刻让她感到心中有一个地方是空的。这种空落落的感觉总是把她折磨得很忧伤。尽管她感到日子过得充实而又快乐,但快乐得总是不那么彻底,总是有那么一丝或一缕的寂寞和凄楚留在心底。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晚上,舒卉一个人住在显得特别宽大的家里,那股忧伤和孤独的情绪,就总是顽固地环绕在她的心底,她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化解。

舒卉曾专程去了一趟蒋红那里,她告诉蒋红自己已经和金川离婚了,并问蒋红是否还爱着金川。

蒋红说,过去的那份爱,就像是一道很久很久前曾经看过的一道美丽无比的彩虹,已经变得很遥远、很模糊甚至已经看不到痕迹了。而现实中,实实在在地生活在自己身边的丈夫,就像已经是自己的一只眼睛,她没法忍受着剧疼挖掉一只眼睛,去另配那副记忆中好看的眼镜了。

舒卉也在蒋红的家里,真真切切地看到并感受到了蒋红和丈夫之间那种相濡以沫的不是手足胜似手足之间的那份浓浓的亲情。尽管蒋红的丈夫不怎么开口说话,但他却周到又热情地做好了该做的一切。那个家里的温暖和亲情,令舒卉不由得为好友感到一阵阵的幸福。心想,身为一个女人,如果找不到自己爱的,却有一个爱着自己的,同样也是非常幸福的事。

金川见舒卉离婚后,并没去找闻森,闻森也没来找舒卉,就经常在晚上带着鲜花或时令的瓜果来看望舒卉。开始他很快就离去,慢慢的时间就长了一些。再后来他几乎每天晚上都来和舒卉共进晚餐,开始舒卉没有什么感觉,她像对待一个老朋友一样接待他。态度既不冷淡也不热情。有时晚饭后他们还会聊天,或者下象棋。下棋的时候舒卉仍然像当年谈恋爱和初婚时的样子,走错了就悔棋,输了就耍赖,所以几乎每一局都以舒卉赢棋结束。这样的场景总是让他们恍惚又回到了过去甜蜜而又幸福的岁月中。有时金川还开车带舒卉出去兜风或者购物,舒卉也时常回去看望婆婆,并和他们共度周末。

可是,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如果某个晚上金川有无法推掉的应酬不能过来时,舒卉心想正好可以静心写作,但却总是不能进入状态。因为她会感到有淡淡的惆怅来袭击她的心房,心中除了那份顽固不化的忧伤和寂寞,就会又多出一些空落感。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离不开金川的这份真诚酽厚的友谊,那时的她就分辨不出此时到底是更想念闻森,还是希望金川快来到身边。她就情不由己想起她和金川美好的恋爱时光。那时候他们还在上大学,几乎天天见面,一日不见就如同隔了三秋,彼此都会深深地想念。此时此刻怎么竞和那时有类同的感受?可是,她也会想起她和闻森在蒙山和北京时的那段刻骨铭心的日子。然而,当金川又一次提出复婚或是留下来陪她过夜时,她总是斩钉截铁地摇着头。那样的冷艳和高傲,那种拒人千里的姿态让金川以为,今生也再没有那种可能。

转眼冬去春又至,当舒卉又一次登上蒙山极顶时,闻森已经在观海石上等着她了。他们热烈地拥抱之后,闻森把一束灿烂的鲜花献给了舒卉。

闻森说:“亲爱的,尽管你的出现是在我的意料之中,但仍让我感到这是一份意外的惊喜。谢谢,此时此刻我感到真是幸福。”

舒卉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天天都在盼望着这个时刻。”

闻森说:“一年三百六十五个夜,我夜夜都思念你来到我怀中。”

一个同样美丽的傍晚,还是当年的青叶行露天酒店。还是当年的那棵如巨伞一样的老栗子树下的那个石头餐桌,菜还是当年的那些菜,酒也还是当年的那种酒,晚霞还如那日的黄昏一样辉煌,月亮还闪烁着当年的银光,星星还像当年那样璀璨。一切仿佛如昨,似曾相识。然而时过境迁,昔日不能可重现,往事不可能重来。

舒卉叹口气,眼睛里含着热泪向闻森讲述了她这几年的真实故事。但是为了保护闻森妻子和女儿的幸福,她怀着高尚而又哀伤的情绪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惟独没有告诉闻森,她已经和金川离婚的事情。

闻森听完舒卉的讲述,用责备的语气说:“当年你该告诉我,咱们完全可以把他送进福利院嘛。”

舒卉说:“可是在金川病危的情况下,一是我儿子不可能接受你,二是如果我和那样的危重病人离婚,又立即和你结婚,不明真相又同情弱者的媒体,会怎么评论刚刚成名的闻森?那样会把你毁了的。”

闻森满脸都是追悔的表情:“可是我什么都不怕,唉!当时我就判断你一定是遇到了什么特殊的麻烦,真后悔,我不该停止找你。都怪我,我不该那么容易就停止了找你,更不该相信你和舒蕾。”

晚风轻拂,送来满山花香。舒卉仿佛是很不经意地问:“闻森,如今你也是为人父了,你说你能为了你个人的爱情和幸福,不怜惜妻子的感情,不顾及女儿的感受,而义无反顾地离婚吗?”

闻森不知道舒卉已经离婚,所以叹息道:“是不容易做到义无反顾,但是舒卉你知道吗?我本来是想一直等着你的。直到遇见慧,她是那么痴情,后来她怀孕了。为了我女儿,为了慧,我……

舒卉你知道吗,我们是来蒙山结的婚。“

舒卉也叹息道:“岁月悠悠,白云苍狗。你夫人和女儿她们都、郡好吗?”

“我女儿很可爱,我和夫人之间,”闻森叹口气说,“虽然没有咱们这种深入骨髓的理解,但她也爱好写作,一直对我很尊敬,并且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人。”

“噢,这很好。我从心底里祝福你。”

“他呢,对你还好吧?”

“比以前好多了。”舒卉嫣然一笑,“就像又一次恋爱似的。”

“这、这也很好,我可以放心了。”闻森极不甘心地叹道,“唉!

舒卉,可我心中依然有一股强烈的奢望,如今你儿子已经长大了。

你说,我们……“

“是的,我儿子是长大了。可是你女儿还太小,何况慧又对你那么痴情、那么好,我不能从别人的手里抢夺已经不属于我的幸福。”她想起当年苏然对自己的伤害,她不能为了自己的幸福,去伤害那个叫慧的女人。何况慧是在她心爱的闻森最最需要关爱和温暖的时候,替她给予了闻森这一切,现在让她从慧的手里抢走幸福,简直就是恩将仇报,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更下不了手。

“不,舒卉不是这么回事。”闻森激动地说,“我和慧是有协定的。我女儿正因为小,也许她才更不容易受到伤害。要是今生我还能有机会和你在一起,我可以抛弃目前所有的一切。”

“不是这么回事,”舒卉哀伤地摇摇头,尽管她是那么渴望闻森的怀抱,可是为了慧和慧的女儿,她违心地说道,“闻森,今生咱们无缘做夫妻了。你就忘了和慧的约定吧,既然她是那么好的一个女人,你就该好好珍爱她。不要让曾经对你有过恩情、还爱着你的好女人,受到当年和我一样的伤害。好吗?”

闻森忧伤地点点头说:“可是舒卉,他、他真的对你很好吗?

你、你每天都生活得幸福吗?“

“是的,他对我很好、很好。”舒卉凄惨地笑道,“真的是很好。

就像当年初恋时的样子。所以我现在真的很幸福。“

“那,我就放心了。是呀,无情地抛弃慧,我也真是有些不忍心,只要你过的真是很好。我、我就听你的吧。”

“你就放心吧,他现在真的对我好极了。”

闻森面带酸楚的微笑:“那他除了是一个有福的人,也还算是一个聪明的人。要知道,像你这样的女人,只有傻子才不知道好好珍爱。”

“你放心吧,他现在不是傻子了。”

“那,舒卉,我能不能向你提个要求?”

“什么要求?你说吧。”

“每一年的春天,在你和我过生日的时候,咱们能不能都要来蒙山相会一次?”

舒卉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金川那双哀伤而又满怀期待的目光,于是她果断地摇了摇头,不容商量地说:“我不能答应你。因为你是有妻子的人,我也有、有丈夫,而且,他们都深爱咱们。”

闻森哀求道:“那至少每年都让我见你一次能行吧。”

舒卉说:“再说吧,我想总会有机会见面的。”

舒卉坐在从蒙山回家的飞机上,心里升腾出一种不可抵抗的情感,那是一股归心似箭的感受。此时此刻,她满心满脑里想着的都是金川。金川若知道她又来蒙山相会闻森,心情该是多么的沮丧和痛苦。想象着金川在那种绝望中煎熬的样子,她感到了一种沉重的不安。怜悯和愧疚像滚滚巨浪一样向她涌来,手心里竞因心疼金川冒出一股股的冷汗来,泪水也慢慢地溢出了眼窝。

回到硕大的家里,那种可怕的没着没落、无依无靠的空落感又顿时袭入舒卉的心房。是的,我是要自立,是要开创自己的事业是要活得精彩,是要活得有目标、有意义。但是我也需要有一个身心的,庇护所,需要有一个真正爱我的人在我身边,需要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幸福的家。

对,我需要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幸福的家。金川爱我,他曾经是我的爱人和亲人。我还爱他吗?是的,我应该仍然还爱他,我从来也没有不爱他。既然彼此仍然还爱着,为什么不能去拥有?既然身边有一份相濡以沫的温情,为什么不加以珍惜,反要固执地去守望那份遥不可及的感情呢?不!我不能再拖下去了,那样对金川和我都是一种残酷的折磨。

舒卉这样一想,便立即冲进浴室,给自己认认真真地洗了一个热水澡,然后又化了一个漂漂亮亮的淡妆,穿上那套当年在北京买的美丽的国氏套裙,在镜子面前照了照,面带满意的表情,急急拿起电话,拨通了金川的手机。

“金川。”

“哦,舒卉,你、你可回来了!”

“我想见你。”

“好的,我马上就到。”

十分钟不到,金川就手捧一束鲜艳的红玫瑰,来到了舒卉的家里。

“舒卉,我爱你,让咱们复婚吧。今生今世我只爱你,至死不再变。”

舒卉面带忧伤地说:“金川,这几天,你知道我去哪了吗?”

金川凄楚地摇了摇头,说:“不,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说着金川笑了,“可是,我知道你一回家,就立即打电话说你想见我。”

“金川。”舒卉喊着。扑进会川的怀里。

金川紧紧地拥抱着失而复得的舒卉,幸福的泪水如泉水般汹涌而出:“舒卉、舒卉,我最亲爱的,我最最亲爱的妻子,我的爱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