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当舒卉穿着闻森那身宽大的,仿佛能装下两个舒卉似的干衣服,而闻森却穿着舒卉那身瘦小的,两边的拉链只能隔着肚皮遥遥相望的湿衣服,身体疲惫却精神昂奋地回到酒店时,面对他们的狼狈不堪,门卫竟不允许因疯狂而丢失了住房证件的他们进入。
幸亏闻森能言善辩,才让门卫终于相信,他们是住在这里的客人。
一走进大厅,服务员便立即笑盈盈地迎了过来,说:“对不起,今天我们这里实在住得太满了……”
闻森抢着说:“我们是住在112和113的客人,不小心把钥匙弄丢了,该怎么罚就怎么罚。现在请先帮我们去开门好吗?”
服务员态度友善地说:“钥匙丢了没关系。因为今天客人太多,我们只好把你们放在112和113的东西搬到312大套房了。我现在就去给你们开门。”
舒卉的黑眼睛愤怒地一闪,说:“为什么?既然我们已经先住下了,为什么不经我们允许,就擅自把我们调回312大套房了?”
服务员说:“实在对不起,今天的客人实在是太多了。”
闻森也很生气地说:“那也不行,还有没有先来后到之理!”
“实在对不起,今天就差一个房间,只好委屈你们了。再说第一天晚上,你、你们不是也住在一起吗?”服务员有些害羞地说。
舒卉说:“第一天晚上不是特殊情况吗?你当时不是也不太同意吗?”
服务员说:“可是,据我们值班的服务员说,昨天晚上你们也是住在一起的,既然昨天晚上能住,今天怎么就不能住呢?”
闻森忍不住高声说:“昨晚、昨晚是因为我俩都喝醉了,我必须留下照顾她呀。”
服务员看着闻森那副极其狼狈的样子,强忍住自己的笑说:“那真是对不起了,我们以为你们昨晚能住在一起,今天也能住在一起,就在112和113安排客人了。本来还以为这样的安排,还能为你们节省房费呢。真是对不起。”
舒卉问:“那,你们还能给解决一间房吗?”
服务员说:“对不起,可能没办法了,已经没有闲着的客房了。”
舒卉看看穿着一身瘦小的湿衣服,正冷得瑟瑟发抖的闻森,只好决定暂时先回房间换衣服。
当他们把自己洗刷干净,换上了干爽的衣服时,饥饿便开始来袭击他们了。舒卉说:“闻森,咱们先去吃饭吧,吃完饭后,如果他们还不能为你安排房间,咱们今晚就离开这里。”
“今晚就走,咱们去哪?”
“天南海北,想去哪去哪,天阔任咱游。”
“哇,太棒了。”
吃过晚饭,舒卉把她的身份证交给闻森,说:“闻森,我回房间收拾一下东西,你去结账好吗?”
“好的。”闻森说。
他们便一个去了总台,一个回了房间。
舒卉回房间后,开始慢吞吞地收拾自己的东西。说实在的,舒卉真是从心底里不想离开蒙山。这里天蓝云洁,山青水美,清雅静谧,住在这里,就像是住在一幅美如仙境的山水画里,她真想继续在这个不是仙境胜似仙境的地方,呼吸这儿清新如洗的空气,倾听这里的鸟语,看这里石上流淌的清泉和绿草花丛中飞舞的蜂蝶,彻底地为自己疗疗伤。她不知道离开蒙山后,还有何处能让她神清气爽,心平气和地对待今天、想想明天和遥远的未来。
然而,舒卉收拾好东西后,一等再等,闻森却还没回来。
“闻森不会是个骗子吧?不像呀。可他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不就是结个账吗?可是闻森他确实不像一个骗子呀。”
就在舒卉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在她家乡的一个清静时尚的酒吧里,苏然也正一个人,孤独地坐在一个角落里,寡淡无味地吃着一份决餐。
与其是说她在吃快餐,不如说她正在一个人对影独饮。
苏然很喜欢这个地处闹市,却格外清静而又雅致的酒吧。在过去的日子里,隔不多长时间,她和舒蕾就会穿着新颖高档的时装,相约来这里一聚,先是叙谈一番人世酸甜,然后迈着轻松的脚步离去。
苏然和舒蕾的友谊,是从上中学时开始的,她们虽然性格爱好不尽相同,但同样都心地善良纯洁,嫉恶如仇,敢恨敢说,爱憎分明。因此她们还很传统很俗气很正式地拜了所谓的干姊妹。
苏然大学毕业后,听从家人的安排,到机关里做了一名公务员。在家人的打点下,生性孤傲的她,没怎么趋炎附势,阿谀奉承,便平步青云地坐到了科长的位置上。正当她春风得意地欲干一番事业时,单位里新上任的一位领导,因对她的美貌垂涎三尺,动不动就以谈工作为由,把她叫到他的办公室去。开始是动手摸摸她的头,既而又摸她的脸,再后来竟然说些污言秽语,大胆地调戏起她来。有一次,当那位领导又在办公室里,动手动脚地想占苏然便宜时,被忍无可忍的苏然抽了一个耳光。那领导竟捂着那张下流无耻的脸,笑着说,打是亲骂是爱,小苏说明你爱我不浅呀,边说边欲来搂抱苏然。苏然本能地大声呼叫起来,那流氓才被迫住了手。
从此,苏然成了那位领导的眼中钉肉中刺,整日找茬不说,小鞋还接连不断,弄得整个机关里的人,尤其是那些市侩小人,也都不分青红皂白地对她指指戳戳。由于领导对她不待见,在机关里她就像是后娘养的孩子,什么好事也没她的份,处处低人一等不说,那位流氓领导还把苏然调到了最不重要的科室,并在随后的一次机构调整中,把本应提拔的苏然晾在一边,破格另用了一个愿意给他投怀送抱,深得他宠爱的女人,尽管那个女人,无论能力和姿色都不及苏然一半。
当年就是在这个小酒吧里,苏然向舒蕾哭诉了这些委屈。舒蕾说,反正你这种人也不适应干机关,不如像咱姐夫金川那样,下海赚些碎银子,到时候我也沾点小光。于是在舒蕾的极力纵容下,在机关里实在不好再做下去的苏然,毅然辞职下海,到了金川的公司。
下海前苏然曾随着舒蕾叫金川姐夫,下海后虽然改口叫了金总,但毕竟还有几分亲情在里边,所以在工作上,苏然尽心尽力,很快便胜任了工作。随着金川对苏然工作的认可,逐渐将一些重要工作安排给苏然去做。苏然很快便成了金川工作中的左膀右臂。一来二去之间,苏然对金川也由最初的崇敬,悄悄地发展成了一种发自心底的爱慕之情。
苏然觉得金川是个好男人。她作为一个漂亮又妩媚的女人,在她遇到的所有男人中,几乎无一例外地不被她的外貌所倾倒,或者说是吸引,因此对她不是大献殷勤就是格外关照,虽然她从骨子里并不喜欢这些男人,但她却已经习惯了或者说喜欢上了被男人欣赏和宠爱。可是,当她初来金川的公司时,金川不但没有对她特别的关照,甚至还对她表现出几分排斥和冷漠。这令苏然真是好不气恼,心想,哼,金川你别在我面前故作矜持,假装正经,这世上哪会有不喜欢漂亮女人的男人?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金川认可的仍然还是她的工作,于是在心底里已对金川充满好感的苏然,为了引起金川的注意,便开始在有意无意之间,疯狂地向金川展示起她的美丽。她能一个月变一种发型,一天之中至少换两套衣服。同时她也更加尽力地为金川的公司工作。正如她认为的那样,世上哪有不喜欢漂亮女人的男人,何况她又是一个绝顶聪明的,有工作能力和实绩突出的女人。终于在某一天里,金川在表扬她工作的同时,也赞美了她的美丽。
然而,虽然苏然在稀里糊涂之中,难以自控地爱上了金川,但她所做的这一切,最初的目的却绝不是为了勾引金川。她只是在潜意识里希望金川在赏识她能力的同时,也认可并欣赏她的美丽。她也绝没有想到要当金川的情人,更没有料到自己会甘心去做一个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第三者。尤其被她伤害的人,还是令她敬爱和羡慕的舒卉姐。可是,就像世上哪有男人不喜欢漂亮的女人一样,世人哪有女人不爱慕英俊又有才华的男人?再说,感情这东西哪能任由人的意志去控制?
那是一次去南方出差,金川和苏然陪客户用完餐后,苏然见金川有些醉意,没有任何杂念的苏然,便好心地去金川的房间照顾他。一切不该发生的事情,竞在那个完全没有意料会发生那种事情的晚上突兀地发生了。而这种事就是这样,一但有了第一次,便顺理成章地会有第二次,一次又一次无比刺激、无比甜蜜地偷吃了令人消魂的禁果之后,他们最害怕最担心的事,就是怕舒卉会知道这一切,因为他们俩都爱着舒卉,谁都不愿意伤害舒卉这个在他们心目中最善良、最亲切的女人。他们每次都说这是最后一次,可总是又自然而然地再发生下一次。而且越是因为偷着吃禁果,不知道吃了这次,还有没有可能偷吃到下一次,就越是感受到特别的刺激,过程中更是充满悬念和激情。每次升上颠峰揽尽无数好风光之后,苏然常常忧伤地对金川说,如果你妻子不是舒卉姐有多好,如果你妻子不是舒卉姐,我一定会和你好上一辈子,在这个世上做一个像舒卉姐那样幸福的女人。
纸终于再也无法包住火,世上哪有透不出风来的墙呢?而这时他们的爱情却炉火正旺,爱情的火苗不仅正烧得熊熊不息,而且越烧越烈,已成燎原之势。尤其是苏然,虽然她宁愿去死,也不愿意去伤害舒卉那个既美丽又和善的女人,但她却深陷在爱情的漩涡里,爱得天翻地覆,死去活来,无力自拔了。她天真而侥幸地想,反正舒卉姐已经知道了,反正我也不和她争名争分,就让我再继续享有一段这份爱情,然后我就会走得远远的,彻底地把金川归还她。
于是,苏然为了心中那份真正的爱情,坚韧地忍受了一切,包括被世俗砸得粉碎的尊严,包括深夜里完整的孤独,包括舒蕾泼在她们珍贵友谊上的那些粪水似的辱骂,以及母亲的泪水和父亲的咆哮……这一切在苏然心中都不算什么,为了心中那份真正的爱情,她宁可忍受更多的侮辱,或者是更严重一些的毁灭,就算立即死去她都毫不含糊。只要是心中还拥有这份真爱,她就能感觉到心中的晴亮和温暖。
然而,就在今日白天,爱得如疯如狂的苏然,亲耳听见金川对他儿子说,他马上就和她分手的决定时,她的心一下子就碎了。她仿佛听见她的心咝咝破碎的声音,看见了她的心碎裂成了花瓣的样子后,又立即冻结成冰块形状的荒凉。可是在那一刹那里,她没有感觉到太大的痛苦,只闻到了一股窒息般死亡的味道。因为她明白她的心立即死了,她也仿佛立即死了。可是她死了的心,却仍然很明白,她之所以立即死了,不是因为她将失去的爱情,而是她突然明白了,她从来就不曾得到过真正的爱情。她付出一切、不顾一切守望着的这份爱情,原来不过是她心海里的一座海市蜃楼。
她不愿意承认这个残酷的事实,她确信金川不是在玩弄她的感情,为了得到一个立即让自己的心解冻,或者是马上再心死的答案,她在这个酒吧里订好了这个安在角落里的位子,可是金J」I却没有来,他给她的惟一理由是,他得陪他的儿子。可是她和她那颗死不瞑目的心,却仍在侥幸地翘首期盼着,金川能在某一个时刻里赶来,赶来赴这次最后的告别之约。而且最好否定那个令她心碎的答案,就算是骗她,也要另给她一个幸福无比的答案。虽然她的那颗心在没死之前,就已经做出了决定,要努力在舒卉姐回来之前,把她的爱情还给她。可是她仍然渴望幸福和无悔地去告别这一场爱情。
苏然明知金川今晚是不会来赴约了,可是她还是不能自控地把一双望眼欲穿的眼睛,一次次无望地盯向酒吧门口的方向。他不会来了,他今天晚上一定不会来了。唉!她从心底里发出一声声长叹,在心的一寸寸变冷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眼泪飞溅进空着的酒杯里,再斟满一杯酒,让泪和着酒,或者是酒和着泪,独自痛饮。可是古人曾说过的,举杯浇愁愁更愁。
唉!她被世俗定义为下贱和无耻,被情同手足的舒蕾,骂作是不要脸的生来就配做婊子的女人。可事实真是那样吗?如果当初她委身了那位领导,在领导那里得宠的女人就会是她,得到提拔,得到荣耀,在社会上得到人们钦慕的女人就会是她,有位子有房子有票子有车子有面子的女人也会是她。可是骨子里冰清玉洁的她,却在无意之中成了一个被世人骂作缺德,令人们无比唾弃的第三者。
为了一份自以为是的真爱宁可去死的苏然,在现实中却真正成了一个身败名裂的女人。
苏然忍不住悲伤地自问,为什么我会输得这么凄惨,难道我真的错了吗?是的,我是错了。我不该爱上有妇之夫,因为这个社会只保障婚姻,不保障爱情;只承认妻子,不承认情人。可是情人付出的真情就不叫真情吗?
金川,你为什么不敢来见我,你越不敢来,我越是一定要问问你,我为了爱你可以付出一切,你是否也像我爱你一样爱过我?我一定要问问你,如果你的回答和我一致,就算分手,我也会爱你一辈子,一生一世地为你坚守这份真爱。如果不是这样,我绝不轻易离开,分手不是你说分就分,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午餐。
爱有多消魂,恨就有多伤人。唉!苏然这个真正红颜薄命的女孩,再有几天就要诀别这个人世了,可是有谁知道,这个可怜又清纯的女孩,此时,依然在心底里渴望着真爱:假如这世上能有人给予我真爱,我一定会用一生去好好爱他,哪怕他一贫如洗,哪怕是要我为他去流浪天涯,哪怕是像金川这样,永远不是属于我的丈夫,只要是他能给予我真爱。可是这个世上有真爱吗?有吗?
有吗?真爱?
不管这个世上有没有真爱,那些善良又痴情的“傻女人”,却永远相信这个世上有真情,亦有真爱。唉!女人呀,女人,即使是那些被世人称为女强人、女能人的女人们,虽然她们聪明过人,智商一流,但她们同样渴望被爱,女人天生需要被人爱着,就像天生愿意做母亲一样,这是一种本性,无可救药。比如此时,已被情伤得满身血痕的舒卉,仍十分莫名地相信真情,她相信拿着她身份证去了很久也不回的闻森是个好人。
“我相信这个叫闻森的人,他肯定不是骗子。”就在舒卉焦急地等待着闻森时,门铃终于响了。
舒卉从沙发上一下子便弹到了门口,她迫不及待地拽开门,一束灿灿烂烂的山花便亮在了她的眼前。
闻森愉决的面孔从鲜花的后面出现:“祝你生日快乐!”
“生日?今天是我的生日?”舒卉有些目瞪口呆。“我三十八岁了?”
“是的,你的身份证上写着呢。咱们俩的生日前后只差了一天,差点就是同月同日生,不过我比你小了两岁。”闻森边说边去拿花瓶,“这花是我去上山采的,虽然不名贵,但是情意真。”
舒卉心中不由一热,接过鲜花,亲手将鲜花插入花瓶。她用充满谢意的目光看着闻森说:“我倒真忘了。谢谢你。”
闻森温和地说:“舒卉,你进去打扮一下吧,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好好过个生日。”
“咱们今晚不走了?”
“我打听过了,火车和飞机都是明天上午才有。”
“那好吧。”舒卉答应着,乖乖地进去了。
一会几,舒卉发髻高盘,光彩熠熠地回到客厅时,茶几上变魔术似地出现了一只插了三十八支彩色蜡烛的蛋糕。
“哇——”显然这更出舒卉的意料。
闻森先向舒卉调皮地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接着唱起了生日歌。
歌声飞扬的房间里,弥漫着山花的清香和奶油的香甜。这种温暖的感觉,令舒卉感动得不知说些什么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情,她张张嘴本是想说什么,但一抬眼,便接住了闻森那双含着深切关怀和期待的眼神,一阵莫名其妙的慌乱顿时袭上心头,心底溢出一股幸福的暖流,透过眼睛闪动着晶莹的光芒,她终于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闻森把一只倒了红葡萄酒的高脚酒杯递给舒卉。两人碰杯后,闻森再次用英语唱起了生日歌。在这温馨浪漫的气氛中,他们手举酒杯,在闻森张扬着欢乐的歌声中愉快地跳起舞来。
歌声结束,舞步也停了。
闻森将手中的酒杯和舒卉再碰一下,说:“祝你生日快乐,祝你所有的日子都快乐。”
舒卉感动地说:“谢谢,来,干杯。”
干杯后,闻森牵着舒卉的手来到蛋糕前,说:“舒卉,许个愿吧。”
舒卉放下酒杯,双手合十跪在蛋糕前。幽幽的烛光映照在她超凡脱俗、美丽温婉的脸上,显得那么生动亮泽、高贵优雅。令闻森的内心涌起一股巨大的感情激流,燃烧起一阵爱的悸动和心酸。一种要为她分担一切痛苦和不幸的力量在心中聚集,一种强烈地要为她奉献所有幸福和快乐的愿望在心底萌生。
舒卉默默地许完愿,愉快地对闻森说:“来,闻森来帮我。”
于是闻森也跪过去,和舒卉一起吹灭了生日蜡烛。
闻森再次举起酒杯,眼睛里充满着爱恋和深情:“舒卉,祝你快乐,永远都快乐。”
舒卉说:“谢谢。我今天过得很有意义,真的,这是一个很特别的生日,我会永远记住的。‘’闻森充满爱意地点点头,开始切蛋糕,他稚拙而又认真的动作,让舒卉的心中涌起了一股不可名状的怜爱和感动。舒卉接过蛋糕,轻轻品尝一下,不由赞叹道:”真香,真好吃。谢谢你。“
在这种温暖而又别样的气氛中,他们都显得很能说,并且趣味相投。他们向彼此敞开心扉,像相熟的一对老朋友一样,在这个宁静而又温馨的夜晚,认真地聆听着各自有趣的往事。那种没有距离的相互信任的感觉,令他们深深地新鲜着也感动着、温暖着也激动着、伤感着也幸福着、痛苦着也快乐着,像在梦幻中一样陶醉着。
不知不觉中,他们感到彼此已经非常了解非常熟悉了。
这种自然又随意的畅所欲言的交谈,令舒卉莫名其妙地流出了眼泪,就像在做爱中最幸福的时刻到来时一样。因为这对舒卉而言已经是很遥远很陌生的事情了。曾几何时她和金川之间也有过说不完的话,聊不够的情。但是自从金川下海后,尤其是金川自己开创公司后,他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情。一年到头,常常都是深夜时才醉醺醺或者是累崴崴地回到家里。别说是不能和舒卉说上几句贴心话,就是家里的一些他应该关心或知道的事情,舒卉都找不到时间向他诉说。而且随着她家房子越换越大,金川和舒卉都有了自己的卧室。即使是金川还没有苏然以前,金川也极少再到舒卉的房间,甚至是连结婚纪念日,金川都会让舒卉独守空房。
舒卉就像是一个被打人冷宫中的女人,挨过了最初的孤独和落寞之后,尽管她努力把自己的精力,放在持家和照顾金川父子身上,但她毕竟是一个正常的女人,一个需要情感、需要交流、需要关心和爱情的女人。有时舒卉把自己沐浴干净,穿上多年前金川为她买来的那件极为性感的丝质睡衣,找出各种借口去金川的卧房转一圈,又转一圈,金川却仿佛视而不见,那表情就像是夜晚的微风吹进了房问一样,引不起他的一点情欲。在这个世上,男人对女人最大的侮辱,不是在她不愿意的时候,你硬是要强奸她,而是在她想要你的时候,你无情地拒绝她。在一个个空落无边的长夜里,舒卉一边忍受着难耐的寂寞,一边宽慰自己说:我不要埋怨金川,他又不是不爱我,他是因为忙,他忙是为了我们这个家,为了我们的儿子。再说他在商场上打拼也不容易,毕竟商场也是战场,虽然看不见战火硝烟,但利润的起伏涨落,一样会削掉他身上的皮肉,令商战中的他死去活来。所以我应该理解他,支持他,不应该扯他的后腿。
可是当舒卉偶尔病了的时候,一个人躺在医院里打点滴的时候,看到身边的别人,有有疼有爱的丈夫陪伴的时候,她就无法再忍住那股委屈的泪水,她就会在心里呼唤着金川,哪怕金川来到她身边,只对她说一两句关爱的话语。这时候,她就特别想告诉金川,咱能不能不要去赚那么多钱,我宁可过穷日子,也希望你能像从前那样常陪在我身边。
金川总是理直气壮地说,趁着现在形势好,你好好支持我再干几年吧,过几年我们把儿子送到国外留学以后,我就什么也不干了,用我这些年赚到的钱,带着你去全世界旅游。舒卉以为金川说的是真心话,就只好把自己的委屈吞进肚子里,继续忍受着孤独和寂寞,继续任劳任怨地持家,继续尽心尽力照料金川父子,继续温良贤淑地让金川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继续听信金川的谎言,继续重复着昨天今天和明天都一样寂寞的日子,甚至还大度地承受了金川的颐指气使和酒醉时对她发的酒疯,以及工作不顺时对她发来的无名之火。然而她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宽容和忍让,最终竟导致丈夫要她允许他和苏然的关系。
金川除了忙公司的事情,就像早已变成了一个无心无肝的人。
他忘记了舒卉和舒卉应有的需求,已经连续几年都忘记给舒卉过生日,。现在连舒卉自己也习惯了不再记着自己的生日了,因为自己趵生日只有自己一个人记着时,反而会更寂寞更伤感。可是今天,这个叫闻森的男人,这个才刚刚认识了两天却好像已经十分熟悉的男人,竟然为自己送来这样一个惊喜——个有情有意的富有浪漫情调的,令世上所有的女人都渴望和羡慕的生日。
舒卉用心地品尝着香甜可El的生日蛋糕,尽情地畅谈着一切,就像是干涸的心田得到了细雨的滋润,心里既感到无比的舒畅,又感受到了无边的温暖。
突然,闻森热切地说道:“舒卉,在这个值得庆贺的日子,我没有什么礼物送你,除了诚挚地祝福你快乐,我为你朗诵一首诗吧。”
“好呀。太好了。”舒卉像小女孩般欣喜若狂地拍着手说,“早就想听一听你这个诗人朗诵的诗了。”
于是闻森温柔地看着舒卉,清清嗓子,轻轻地朗诵起莱蒙托夫的诗来:命运偶然把我们俩撮合在一起,我们是你身上有我,我身上有你,我的心、你的心,结成亲密的朋友,虽然它们不可能一路相偕到底!
正如同春天的河水中映照出了,高高天空的遥远的蓝色的穹窿,它在平静的碧波上闪闪辉耀着,但遇到汹涌的浪涛便不断颤动。
在没听闻森朗诵之前,舒卉就感觉到闻森的声音非常好听,充满磁性而又略带点沙哑,原来他天生这样一副好嗓子,是专门为了朗诵如此优美而又真挚的诗篇呀。
“闻森,你朗诵得简直太好了,谢谢你。”闻森朗诵完时,舒卉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感动,一边热烈地鼓掌,一边真诚地赞美道。
闻森高兴地说:“谢谢,得到寿星的夸奖,令我深感荣幸。那么接下来,请允许我再为敬爱的寿星唱一首歌,怎么样?”
“好呀,你的声音适合唱中音,而且我最爱听的也是中音歌曲,无论男声还是女声,听中音歌曲是我的偏爱。”
“你说对了,我也最喜欢唱中音歌曲。”闻森愉快地说,“但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什么要求?”舒卉紧张地问。
“请你为我伴舞。”
“不行、不行。我是说我根本就不会跳舞呀。”
‘你会的,我相信你会跳的。“说着闻森声情并茂地唱起了起来:”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每当人们走过她的帐房,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在磁性而又深情的演唱中,闻森热情地邀请舒卉跳起舞来。于是,快乐瞬问便在整个房间里飞翔了。
闻森唱毕,拿起酒杯,说:“来,舒卉,为我俩精彩的合作再干一杯。”
舒卉放下酒杯后,突然也涌出了一股要唱歌的冲动,她说:“闻森,你的诗朗诵得好,歌也唱得这么有味道,为表示我对你为我所做这一切的感谢,我也献给你一首歌吧。”
闻森立即放下酒杯,一边鼓掌一边叫起好来。于是,舒卉轻轻地唱道:“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为了山问清流的小溪,为了宽阔的草原,流浪远方,流浪!还有、还有,为了梦中的橄榄树,橄榄树,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舒卉的嗓音甜润而又忧伤,尽管她把这首歌唱得悠扬而又空灵,但几许伤感的情绪又萦绕在了他们身边。
闻森边热烈地鼓掌边表情激动地说:“舒卉你的歌声,简直就像山问的流水一样清澈透明,仿佛像天上的仙子在歌唱,甜美又轻柔。真没想到你能把三毛的这首《橄榄树》唱得如此有意境和令人回味。但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就是从现在开始,咱俩只Ⅱ昌快乐的歌曲。”闻森说着便又开始唱了起来:“阿哥阿妹情谊长,好像那流水日夜淌……”
那晚,他们唱了一首又一首年轻时唱过的情歌,正当他们唱得正欢,舞得忘情之时,住在隔壁的客人却咚咚地捶起墙来。舒卉和闻森骤然意识到他们打扰别人了。他们相互伸伸舌头,都感到有些意犹未尽。
闻森说:“舒卉还不过瘾是吧?走,跟我走。”说着闻森拉起舒卉的手,就欲往门外走。
“去哪?”舒卉面带好奇地问。
“你甭问,跟我走。”
“好!”舒卉兴奋地答应着,被闻森拽着向门外跑去。
晴朗而静寂的夜晚,星空灿烂,半月当空,山风也吹得更酣畅淋漓。在呼啸的夜风里,在松涛鼓掌似的助威声中,闻森拽着舒卉向蒙山极顶的方向跑去。
闻森边跑边喊:“快,舒卉快跑,跑快点就不冷了。”
舒卉冻得浑身直打哆嗦:“好!看谁跑的快。”说着她甩掉闻森的手,冲在闻森前边快步向山顶跑去。然而,只跑了几十米的光景,已经是累得气喘吁吁,热汗淋淋了。
舒卉一屁股坐在台级上,说:“不、不行,我没劲了。”
闻森也挨着舒卉坐下,喘着极粗的气说:“出汗了吧,出汗了就不冷了,休息一会慢慢爬。”
“还要爬,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个好得很、妙得很的地方。你在那里就会彻底地释放你心中的淤积,从此踏上轻松的征程。”
“既如此,那就快走!”舒卉说着,起身一步两个台级地快步向上奔去。这样走了不远,又一屁股坐在地上说:“不行,不行,我走不动了。”
闻森说:“走不动了可不行,那地方还远着呢。要不、要不我背你走吧。”
“你背我走,那怎么能行?再说你也背不动。”
“我背不动你,谁说的?”闻森说着就欲背起舒卉。
舒卉边起身躲闪,边急忙说:“不行,不行,这是爬山,我又不是黄世仁,不压迫贫下中农。”
“如果贫下中农愿意被黄世仁压迫呢?”闻森说着不容舒卉再躲,双臂一用力,便把她一下背在了背上。
“你放下我,你放下我。”舒卉快乐地叫道。
闻森突然动情地说道:“舒卉,你就让我背着吧。如果不是因为你,今天的我,可能早已经摔成肉饼了。我现在觉得生命真是太珍贵了,活着真是太美好了,而这一切一切都是你给予我的。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真是很希望用一种很特别的方式来表达我的感激之情,如果你能够理解我此时的心情,就请你允许我把你背到那个美妙的地方吧。好吗?”
舒卉心中涌出一阵温暖和感动,她顺从地伸出双臂,搂住闻森的脖子。任凭他气喘如牛,汗流如雨。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个有着一面护拦的悬崖上,悬崖下是一个宽阔而又极深的大峡谷,这峡谷有多深没有人丈量过,即便是在晴朗的白天里,人的肉眼也无法从崖上看见谷底,如果扔下一块石头,再好的耳朵也无法听到它落底的声音。夜晚站在这儿,就像真正地站在了布满星空的天上,俯瞰着山下灯火阑珊的沂蒙城,仿佛自己真的变成了住在天上的神仙。看那些流动在山下高速公路上的车灯,就像是一个个会飞的萤火虫。
“到了。”闻森说。“舒卉,你不是还想唱歌吗?在这儿你就高声唱,尽情地唱吧,无论你怎么大声唱,高声喊,也不会再有人捶墙了。”
舒卉已被感动得热泪盈眶:“闻森,你太伟大了。好!我唱。
是的,我就是想要放声大唱!“
闻森继续鼓励道:“那就开始吧,来,舒卉咱们一起唱!”
于是舒卉大声地唱道:“人人那个都说哎——”
闻森高声唱道:“沂蒙山好一”
舒卉大声唱:“沂蒙那个山上哎——”
闻森高声:“好风光一”
舒卉高唱:“青山那个绿水哎——”
闻森高声:“多好看——”
舒卉高唱:“风吹那个草低哎——”
闻森高声:“现牛羊——”
舒卉高唱:“太阳出来哕喂——”
闻森高声:“喜洋洋哕喂——”
“……”
他们就这样在夜晚的蒙山上,站在高高的悬崖上,极其悲壮地唱了一首又一首高亢有力的歌曲,直到他们再也想不起来,还有哪首歌儿,可以用这种吆喝着喊着唱的方式把它咋呼出来时,他们又开始像比赛谁的肺活量大似的,又啊又嗷地吆喝起来。
舒卉高声地“啊”起来。
闻森也大声地“嗷嗷”着。
“啊——”
“嗷一”
“啊——”
“嗷——”
他们的“啊”和“嗷”在夜晚的蒙山上,此起彼伏地响彻起来,就像是在参加正规比赛似的,却因那喊叫声不含任何语言内容,而成为纯粹发泄苦痛或宣泄欢乐的符号。也不知道蒙山的密林深处,有没有狼或其他什么野兽,如果有的话,一定会被他们那晚荡气回肠的狂喊乱叫,吓得再也不敢回到这里。
直到他们嗓子喊得累得舒服了,压在心底的那团痛苦、悲伤的郁结,全部都被那荡气回肠的喊声释放了,心底痛快得如同在酷暑里,喝到了清凉甘甜的琼浆玉液般酣畅淋漓了时,他们才心满意足地住了声,就像俩人共同制造了一个神奇的世界,相互无来由地大笑了一通后,兴高采烈地牵着手,轻松而又欢畅地向山顶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