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海峡之痛

……

杜山返家那天,杜海专程从部队赶回来等候,在自家客厅“亲切会见了来自美国的客人”,请她在家里吃了一碗饺子,用一辆轿车把她送到宾馆,把她随身带来的一大包东西也全数送回。

他对杜山说,他没把杜山归来的事情告诉父亲杜荣林。为什么不说呢?他认为说了对父亲不好。他们这个家很不容易,风风雨雨过来,如今三代同堂,全家和睦,安享天伦。这种时候,不要给父亲太多的刺激。他知道父亲见了杜山会很高兴,但是回过头会特别难受,因为杜山后边还有那个人,罗进,她的亲生父亲。杜海说,当年杜山生活事业进退两难,杜荣林明确表态让她离开,那种情况下她最终决定接受罗进的安排去美国,在别人看来没有什么不对,谁都无权责怪。但是他不这样认为。他不讳言,因为“文革”和母亲的死,他对杜山有成见,父亲曾经批评过,他也觉得自己应当更有气度,但是杜山如此离去他还是不能接受。套用旧有名词,这是一种“叛变投敌”行为,虽然投的是她自己的亲生父亲,那毕竟属于敌方,且跟杜荣林有着特别多的恩恩怨怨。他杜海不过间接有关,尚且如此不能接受,父亲直接承受更不用说了。杜荣林一向最疼杜山,疼到末了是这么个结局,老人嘴上不说,心里的疙瘩是特别深的。杜山偶尔从美国打打电话,父亲不会太觉刺激,上门见面就不一样,她会让杜荣林一件一件想起那些事,包括罗进怎么插手把杜山弄走的往事。父亲会有最珍贵的东西被强盗抢夺和洗劫的感觉。她越孝顺越亲近,杜荣林的这种感觉就会越发强烈。

“所以要请你谅解。”杜海说。

杜山说:“杜海你挺坦率。几年不见真是大有长进。”

她问父亲上哪去了?不管杜海说的多么有理,她是专程回来探望父亲的,她想念他,绝对不会这么走掉。她在电话里已经说过,她找父亲还有事情,重要事情。

“真是非见不可?”

“对。”

“你还是老样子。”

……

“我很想发明一种手术,能够把人记忆的一部分切除。”她说,“我最想切除的就那四个字:‘龙潭山谷’。真的。”

杜荣林笑,说:“杜山,其他的我不知道,这事我包你成不了。”

杜山说:“但是爸爸已经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不管我做到了没有,对不对?”

杜荣林点头。

杜山说,人总是在记忆的同时不断忘却。人每时每刻都在接受新的信息,他们不可能把什么都记住。有的东西会在记忆里存留下来,有的则会忘却。人应当学会记住,也应当学会忘却,有的东西应当牢牢记住,有的则应当忘却。

这时杜山才把她要跟杜荣林谈的重要事情讲了出来。她说,她想为杜荣林办一个手续,把杜荣林接到美国去,跟她一起生活。因为研究和工作的原因她目前回不了国,只能用这办法报养育之恩。杜荣林能习惯的话,可以跟她一家一直在美国生活,如果住不惯,呆上一年半截也行,可以到处看看。美国的医疗条件比较好,她自己又搞医学,可以为杜荣林安排检查和比较彻底的治疗,这样对杜荣林的身体会好一些。

杜荣林笑道:“杜山杜山,你到底是想干什么?”

杜山也笑:“我知道让爸爸答应挺不容易,可我就是想把你骗到美国。”

杜荣林明白,这孩子心里一定别有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