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
阳光从大花窗帘的缝隙里漏进来,房间中间挂着小敏在店里选中的那个灯,在一缕阳光里,灯玻璃上流光溢彩。
新家具放在房间里,散发着新家的那种陌生而又温存的气息。
从房门,到窗前的大床边,零零星星地丢着黑色的连裤袜,白色的底裤,小碎花裙子,短上衣,和宝蓝色的短裤。
大床上,小敏和小陈躺在一个枕头上。
小敏探起身来,被闭着眼的小陈一把拉回去。
小敏在小陈的身下嘻嘻地笑。
小敏又探起身来,这时候看清楚她的脸了,她的脸红朴朴的,眼波盈盈欲滴,是个温柔的、漂亮的、生动的女人,她坐在床沿上,深深地吸一口气,打量被挡住了阳光的房间。
“你要死了,看地上乱的。”小敏喜滋滋地埋怨。
“你喜欢这样子的吧,”小陈说,“昨天。”
“不要胡说。”小敏红着脸叫起来,“你自己在食府里喝酒,喝了发神经。”说着,她反身扑到小陈的身上,拉住他的耳朵,凑上去咬。
小陈将她拉回去,用自己的身体将她裹祝“来不及上班了呀,天天迟到,你要我开除埃”小敏从小陈身上挣脱出来。
她拾起地上自己的衣服,挡在自己的身上,看看小陈,小陈靠在枕头上,把下巴抵在胸口上打量她,脸上笑笑的。
“不要看,人家要穿衣服。”
“好了,还是咖啡店的小姐呢,一点也不现代。”小陈说。
小敏拿着衣服的手松了一下,她四下里看看,走到一排嵌着大镜子的大衣柜前,拉开一个,从里面拿出一套绿色的裙子,就势,把手里的衣服松开,衣服慢慢地落到了地上。
镜子里的裸着的女人,在穿过窗帘而来的稠重的桃色光线里,洋溢着满足了情欲以后的温暖气息。
“你真敏感哎,人家书上怎么说,干柴烈火。”
小陈在她的身后说。
小敏向镜子里的小陈红着脸笑。
她小心地尖起脚尖,套上一双新的连裤袜。
他说:“你穿黑的好看,我最喜欢女的穿黑的。你的脚脖子好看。”
小敏开始穿衣服。
他说:“别忘了把我的BP机拿去,我一拿到黄带就给你打电话,老实说,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自己拍下来,比他们干得还要好呢。”
医院绿色的长走廊,太阳把窗格投到走廊的地上,发亮的地上走着一群护士学校的实习生,小敏把头发完全束在了蓝色的帽子里,紧紧地束着腰,让白色的护士服下摆像裙子一样地张开。她独自走在她们的前头,严肃而温文尔雅地。
走到走廊的头上,小敏停下来:
“下午病房里,主要是什么方面的护理?”
“发药。”一个脸色红红的女孩子说。
“发药要注意些什么?”小敏问,她好像感到了什么,问到一半的时候停了一下,用手按了按制服上的胸袋,脸上微微地红了,可她马上放下手,问,“谁来回答,发药时的注意事项?”
“要对发药本上的床位,发药时对病人的姓名。”
刚刚回答提问的小姑娘又说。
“还有,”小敏说。
“还有,”小姑娘犹豫了一下。
“还有要在发药前对药品和发药本上的药名是否符合。”小敏急急地说,“下次回答要快。护士最讲究动作快。”
说着,她的胸袋又微小而明显地抖动起来,她把双手交叉在胸前,用下巴点点学生:“你们今天自习,也可以找自己的带教老师,看有什么事情可以帮忙。”
说着她向走廊中间的办公室走去,一边走一边说:“还有一点,你们在病区不可以跑,这样会给病人造成紧张,不管发生了什么重要的情况,都要镇静,只能走,走得快。”
那群实习的小护士,站在走廊的一端,看小敏快步地走去,看她在快要走到办公室的时候跑了进去。
她们忍不住笑。一个女孩子对同伴说:“什么是以身作则,你们懂不懂?”
女孩子们集体摇着头;“不懂。”
刚刚那个红红脸色的小姑娘把手放在脸颊上,把本来胖胖的脸压瘦,像小敏那样。她压低了声音说:“你们在病区里不可以跑,不管发生了什么重要的情况,都要镇静。”
小姑娘们哗地笑了出来。年轻的笑声在医院的走廊里,像打碎的玻璃一样晶莹响动。
已经跑进办公室的小敏,探出头来。实习生刷地静下来。
小敏对正在翻点药橱的护士长说:
“我还有一个报告要写,先回办公室去,她们在这里熟悉熟悉。”
小敏飞快地从楼梯上奔下去,到了没人的地方,她取出胸袋里的BP机,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一下,扶着楼梯,继续往下跑。
看到穿白大褂的人,她说:
“我忘了院办要的报告,我要给他们骂死了。”
“你怎么不坐电梯?”
“来不及等。”
小敏拉着楼梯的扶手,滑过楼梯的拐弯处,消失在楼梯下。
“当心点。”同事对下面喊。
“摔死了,你来开我的追悼会呀。”那是远远的,小敏欢快的声音。
小敏一路撞开前面的人,往前赶,赶上一辆马上就要关门的公共汽车。
她找到一个安在轮胎上的座位,高高地坐上去,抱着自己蜷起的膝盖。
又拿出小陈的BP机来看。
小敏急急地上楼梯。
新工房的走道上,到处都是残留下来的水泥点,灰色的尘土,和新搬来的人家用来清除搬家垃圾的大纸箱。
小敏越过它们,她看到了窗子外面初夏的大树,满树的绿叶子,在阳光里一动不动。小敏伸手去,好像想摸一摸它们,她的手在阳光里一晃。
楼上有一户正在开着门装修,小敏路过那里的时候,电钻突然响亮地尖叫起来,小敏看了一眼,她看到里面有个女人正站在桌子上挂窗帘,也是大花的窗帘,大花的窗帘布被风吹起来,满眼都是流动的,阳光闪烁的大花。
满耳朵的,都是电钻强行进入什么的那种尖利的吼叫声,好像花,阳光在拼命地吼叫。在阳光和初夏的暖风里,软软地飘动的花布,却伴随着这样的声音,真让人吃惊。
小敏奔上楼梯。
小敏刚把钥匙插进钥匙眼,门从里面开了,小陈一把把她拉进怀里。
医院的大门口,有一棵细高的雪松,并不绿。
雪松下面靠着一块黑板。
黑板上用彩色的粉笔画了一束花,还有一行字:欢迎我院赴灾区医疗小分队胜利归来。
小敏快步从院门外进来。
慌慌张张地。
身心松弛地,疲劳地,眼圈微微发着乌。
心不在焉地。
她从黑板前走了过去,她看到了那块黑板,她停下来,看着它。
她看着它:“热烈欢迎我院赴灾区医疗小分队胜利归来。”好像她这才想起,还有安安这么一个人。
护士学校的实习生三三两两地从宿舍出来,向住院大楼走去,好几个小姑娘,像小敏一样,用力束紧了白色的制服,并把衣服拉得平平的,使得胸部突出。她们经过小敏身边,小心地向小敏问好。
她们问好的声音惊醒了望着黑板的小敏。
小敏转过脸来,看看她们,她突然转向有太阳的方向,太阳刺进了她的眼睛,她伸手挡在额前,把自己的脸藏在阴影里。手指上的那个银色的蝴蝶戒指一闪。
她指住中间的一个:
“谁让你把头发漏出来的?”
她看看别的人:
“护理课上没有学过啊,头发是带菌的,必须完全放入工作帽里。你们这还是毕业实习呐,像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