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试从周六上午9点钟开始,中午只休息一个小时,到下午5点钟已经将近尾声。万总编问坐在一边的总编办赵主任:“还有几个?”
赵主任举起两个指头:“两个。”
大家几乎同时长出了一口气,钱总编伸了个懒腰,吴总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周平还在看着眼前的考生资料。万总编对身边的麦琪说:“这批苗子不错,和你们那批差不多。”
“比我们那批强。现在的小孩比我们那时候成熟,知识面也丰富。”
“不能这么比,他们可没你们踏实。”
门开了,又有一个考生走进来。总编们结束了议论,抬起头看着进来的人。
他中等个子,皮肤白皙,穿着黑裤子,雪白的T恤。
天哪,怎么会是他!
麦琪深深地吸了口气。
苏昭的心在眼睛看到麦琪的时候狂跳了几下。
夕阳正洒在面对苏昭的那一排考官身上,阳光中的每一个细节都显得非常真实。苏昭看到麦琪的第一个反应是:是她,不过她不是女孩,尽管看上去很年轻,但也有三十多岁了。
“请坐。”赵主任的声音拯救了苏昭狂乱的思路。他很快地定了定神,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照例还是万总编先开口:“苏昭。多大了?”
“28岁。”
“哪个大学毕业的?”
“南开大学。”
“学什么专业?”
“国际金融。”
“为什么要做记者呢?”
“其实小的时候就想当记者。父母希望我学点真本事,填志愿的时候就报了金融。”
吴总编笑了:“看来做新闻不算什么真本事啊?”
大家都跟着笑了。
麦琪也翘了翘嘴角,自从她认出了面前这个人以后就开始不自在起来,她的目光变得飘忽了,心里面在不停地说:为什么会这么巧?为什么想让他消失都不可能?为什么他要再一次突然地闯进我的视线?她手里的笔在本子上胡乱地画着。他叫苏昭,他28岁,比我小6岁……想到这儿她恶狠狠地对自己说:真不像话,快成好色之徒了!
苏昭的声音又响起了,语气和刚才一样,很认真:“那是我父母的想法,不是我的,实际上我毕业实习就在《今晚报》,后来到北京电视台干了一年多。”
周平:“看你的材料,现在是在公司工作?”
“对。从北京回来,我就进了这家公司。实际上是先找到这份工作才回来的。”
“是干你的专业吗?”
“也不完全是,多少有点关系。”
钱总编插话:“在公司不是挺好吗?为什么要来报社呢?”
“我觉得还是适合当记者,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比较舒服。”
一段短短的沉默。万总编侧过头对麦琪:“麦总编,你有什么问题?”
麦琪抬起头。
苏昭坐在椭圆形会议桌的那一边,静静地看着她。那件雪白的T恤很白,一定不是那天晚上穿的那件,那件上面粘着血迹,怕是洗不掉的。
苏昭迎着麦琪的目光,等待着她的提问。
“既然你做过记者,我想问你一个具体点的问题。如果商业区发生了重大火灾,出事单位和当地政府都不希望这条消息报出来,而报社又给你任务,要你对此进行报道,你怎么办?”麦琪终于又找到总编的感觉了。
“如果他们封锁现场,我可以在外围采访目击者,到医院采访受害者,或者死难者家属。我会争取相关人员的帮助,找到某些知情者,先向他们了解情况,然后再带着这些问题去采访有关部门,他们可以不为我介绍什么,但是如果我向他们核实一些事情,无论他们说是、不是,或者无可奉告,我都可以写稿子。”
在苏昭陈述的时候,麦琪始终直视着他。他的头脑清楚,思路敏捷,语言流畅,加上“南开”的学历和四年的社会经历,麦琪相信他会是一个好记者。
“我问完了。”
万总编又看了看其他几位副总编,大家都表示没有什么要问的。
“好了,你先回去吧。”
苏昭站起来,说了一句:“谢谢各位老师!”然后离开了。
那天晚上孟秋秋还是有课,苏昭就约了胖子和李吉到“小世界”吃饭,他也选了靠窗的位子。胖子见面就问:“考得怎么样啊?”
“还行。”
“你要考不上没人能考上了。”李吉说。
苏昭抻着懒腰靠在椅背上。“不好说呀!”
“真不好说,现在关系很重要,你没找人吧?”胖子很认真地。
“没有。”
“让你姐找找人。”
“你当这是北京呢?”
“中央电视台的,到哪儿不能办事?让你姐找找省台台长,台长说句话,不就完了?”
“不找,不行拉倒。”
胖子严肃地:“你别犟,都到这个份儿上了,找找人就上去了。”
“不用找,我看见熟人了。”
胖子和李吉盯着他。“说话有分量吗?”
“当然有,她是副总编。”苏昭故意很随意地说:“你们知道她是谁吗?”
“谁呀?”
“就是卡萨布兰卡女郎。”
“不能吧?”李吉把声音拖得很长。
“就是,她也认出来我了。巧吧?”
李吉想了想,长叹一声:“完了,你完了。”
“怎么了,我就完了?”
“你进不去《早报》了,我这话在这放着,不信等着看!”
接下来的几天主要是研究扩版和招聘的事。各部门主任先后汇报了自己的扩版计划,报社班子经过一次又一次的讨论,终于敲定了一套计划,并马上布置各部门准备。按照新的管理分工,麦琪分管驻外记者部和特稿部,这是两个仅次于要闻部的部门,要闻部还是由周平分管。
刚刚散了中层干部会,麦琪他们五位总编辑又到小会议室开会,最后确定新招聘人员的名单。因为《早报》是一个在当地很有影响的报纸,因此成了一块热豆腐,许多人都想尽办法要挤进来,从打出招聘启事那天开始,五位总编辑的电话、手机就不断响起,这些电波都在传达着一个信息:帮帮忙吧,把我推荐的这个人录用了吧。
现在每位总编面前都放着一个名册,那上面是过关斩将后留下的幸运者名单。麦琪翻看着,在后面的备用者名单中发现了苏昭的名字。她知道,列在前面的那些人属于双赢者,就是考核结果和关系都很硬的,而列在备用者名单中的只有一方面过关:或者关系,或者成绩。而他们今天主要讨论的就要从十五名后备者中选出八名,其余的人只好与《早报》说再见了。经过一段论证,有五个人已经定下来了,但这五个人中,没有苏昭。此时,麦琪拿起了苏昭的卷宗:
“我觉得这个小伙子很不错,他当过记者,而且从答题和面试的水平上看,过来就能当成手用,还是个男孩子,不应该放弃。”
面试结束后,麦琪很认真地考虑过苏昭的事。他帮过她,从这个角度讲她也应该帮他一把,可是自己内心深处那种隐隐的感觉又让她不安,怕苏昭真的到她身边工作会发生什么事情。她也想和单婉彝聊聊这件事,听听她的意见,对于这类事单婉彝应该比她有经验,可是当她们见面的时候,也不知为什么,她又不想说了。最后麦琪决定顺其自然,但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帮起苏昭来了。
万总编从麦琪手上拿过苏昭的卷宗。“就是南开那个小伙子。”
周平马上扬起另三份卷宗:“要是留他,这三个怎么办?”
万总编接过周平递过的几本卷宗,翻看着。
麦琪毫不妥协地争取:“关系是应该照顾,我们已经照顾了不少,也得留几个能干活的,如果因为苏昭没有关系就不要他,太残酷了。而且我们也应该想到,有关系的可能在某些方面对报社有好处,可是这些人不好管理,以后也难免惹出些是非来。”
万总编从手中的三份材料中抽出一份放在桌子上,又拿起苏昭的材料,他擎着这三份材料,琢磨了一会儿:“我看就定这三个吧,啊?”
周平拿起被丢下的卷宗,正好是托的他的关系,看过之后一脸的难看:“也不差这一个,跟人事部说说,再加一个名额,都进来算了。”
万总编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名额不是说加就加的。就这么定了吧!小赵,让办公室通知这些人,后天报到。再拖,不一定哪个惹不起的又蹦出来推荐俩人,咱们甭干别的,竟摆弄人玩了。”
孟秋秋进来的时候苏昭正对着镜子练哑铃。
孟秋秋把方便袋里的小食品放在茶几上,就着一本翻开的杂志边看边吃。
苏昭放下哑铃,一边放松肌肉一边朝屋里的孟秋秋大声说:“有你的邮件。”孟秋秋应了一声,拿着正吃的东西到电脑前去了。苏昭又拿起哑铃,换了一个姿势练起来。
孟秋秋聚精会神地看完邮件。那是刘欣良从美国发过来的,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说他已经获得了奖学金,并且为孟秋秋找好担保,她可以开始办出国手续了。应该说这是她和刘欣良一直努力和期待的消息,可是真的看到了这个消息却没有一点欣喜若狂的感觉。
当初,苏昭、孟秋秋、胖子、李吉他们一起送刘欣良走的时候,孟秋秋哭得什么似的,当他们站在机场的外面,看着表,确定刚刚升空的那架班机就是要把刘欣良带到美国去的那个时,孟秋秋无力地倒在了苏昭的怀里,那可绝不是因为苏昭的怀抱很温暖,实在是因为刘欣良的离去让孟秋秋肝肠寸断。然而时间是最好的医生,特别是对于孟秋秋这样性格的女孩,她曾经痴情地为刘欣良痛哭了两个晚上,哭得胖子都大受感动,站在阳台上,对着星星和月亮大声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可是这样的情绪没过多久就淡化了,先是他们几个又恢复了说说笑笑、玩玩闹闹的生活状态,后来有一天他们喝醉了,都睡在苏昭家,后半夜孟秋秋迷迷糊糊地起来走到苏昭的床前,爬上去了,搂着他一直睡到天亮,虽然那天没发生什么更激烈的事,但一切从那天起发生了变化。苏昭和孟秋秋谁也没说过爱的事,但是他们做了。刚开始胖子和李吉还骂过苏昭,告诉他朋友妻不可欺之类的道理,后来也就那么回事了,他们还是好朋友,在一起也不避讳谈起刘欣良,还一起给他发邮件,在网上聊天。在他们之间似乎性并不重要,友谊才是重要的。
孟秋秋无精打采从屋里走出来,看着苏昭。苏昭的身上汗津津地,还在对着镜子苦练。孟秋秋走到卫生间给苏昭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苏昭放下哑铃,接过毛巾擦着汗。孟秋秋站在一边,出奇地安静。苏昭也觉得奇怪,走到她身边,摸摸她的脸:“没事吧?”
孟秋秋温柔而含蓄地笑了一下,这可是平时不常见的。苏昭似乎预感到什么:“欣良说什么了?”
孟秋秋眼睛看着别的地方,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他说奖学金批下来了,我的担保也找好了,可以办手续了。”
有一阵沉默,然后是苏昭听上去很高兴的声音:“好事呀,终于成了。”
孟秋秋转过头来,一双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在她的目光下,苏昭觉得自己像一个小丑,他忽然觉得胖子和李吉骂他骂得对,他为什么要和朋友的女朋友做那种事呢!现在怎么办,朋友要收回自己的东西了,他只能垂头丧气地站在一边,真是个傻B!
孟秋秋忽然笑了,凑过来在苏昭的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走进屋里,拿起她的背包。
“我上课去了。这回真得好好学了,时间不多了。”她匆匆忙忙地换上鞋,好像真的要迟到似的,其实苏昭清楚,这会儿距离她上外语课还有好一段时间呢。她要走,谁也没办法拦住她。
就在那一天的下午,苏昭接到了报社的录用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