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财富总是先让人有巨大的安全感,然后就会让人滋生巨大的底气,接着人们就会想干一些更大的买卖。孔则同也许就是被财富冲击得有了底气,他可真是帮助天通赚来了滚滚的利润呀。天通在北城的两笔地产生意,都变成了粗壮的抽钱泵,汩汩地把有钱人的财富流入到他们的口袋里去。
他们几乎是转眼间就拥有了庞大的资产,一片北城里最高最大最豪华的写字楼建筑群,和一座在北城里最豪华的酒店,而且这两笔生意立刻奠定了天通在北城商人圈子里的地位。哪怕是一个头脑简单的商人也都能算出账来,如今孔天引和孔则同真是不折不扣的富翁了。
这两笔大买卖似乎像一根钢针一样,狠狠地扎了孔则同的神经一下。然后,孔则同的野心就迫使他赶紧做一些新鲜的买卖,尤其是那些以前没有尝试过的大生意。眼下,孔则同需要和孔天引商量一下他的想法。
如今,天通集团可只是剩下他们两个人并肩作战了,他们总得达成共识吧。
孔天引随和地朝老安挥了挥手,示意他拿一些冰水过来,老安就退了出去,顺便把门关上了。孔天引和孔则同就这样面对面地坐着,他们中间还是摆放着一张精致的圆桌。
老朋友饭馆的书房还是老样子,只是书架上换了一些更新的书籍,墙壁上的大相框里还是平放着那一张六人合影的黑白照片。春天上午的阳光就像少女一样温暖,柔和地照满了小书房。这真是一个让人感觉到舒服优雅的天气,一个适合于老伙伴面对面地谈论大生意的天气。
“刘备是厚而不黑,曹操是黑而不厚,孙权是厚黑都有都不够,所以天下就只能分成三国而治……我们是厚黑都有了,就赚了大钱嘛!”
孔则同突然说出这个比喻来,可能也是无意说笑吧。
孔天引听了就笑一笑,说实在的他可不赞同孔则同的说法,也许孔则同是表明他自己在维护生意利益方面的原则,但是天通可不能这么做生意。伙伴们谈话时,最好能避开那些原则不一致的话题,孔天引当然很清楚这个原则。
于是,孔天引就直接把话题转移到现实的生意上了。
“政府要搞宏观调控了,听说力度很大嘛?”
事实上,孔天引心里很清楚眼下的形势,中国已经向全世界表明要搞市场经济了,学术界还在喋喋不休地争论——中国到底姓社还是姓资?等等无聊的问题。中国甚至还在努力地挤到全球贸易体系中去,一些报纸大量地报道说中国要对全世界开放经济。转眼之间,满中国的商人们都开始唯利是图了。
“主席南方视察以后,暗示大家可以搞大一点,结果全国的投资就满天飞了,外国人也纷纷搅合进来!股市和银行都快要抗不住了……但是,政策是有局限的嘛!没有新政策,很多人反倒没了油水了嘛!”
孔则同说完就点燃了一根烟,接着就想谈谈自己的看法了,对于天通未来生意的看法。
“物质决定精神根本就不对!上帝是公平的:人要是有了钱,精神就得空虚!巴黎的红磨房,你知道吗?……”
孔则同正要接着往下说,看到老安推门进来了,就兀自停了下来。老安给孔天引倒了七分满的一大杯冰水,然后又给孔则同打开了一听可乐。然后,老安就转身离开了。
“那可是百年夜总会,能让一万多人在里面享乐,英国的、澳洲的、俄罗斯的漂亮女人一起跳裸体舞,那是什么场面呀……法国印象派绘画大师土鲁斯罗特瑞克,你是知道的嘛!当年就死死地爱上了红磨房夜总会的舞女!”
孔则同兴奋地描述着巴黎那间著名夜总会的壮丽场面,他说天通的豪华酒店已经建好了,非常想在酒店的顶层建一座像红磨房一样的高级夜总会。谁敢小瞧这种生意哪?这可是一本万利的大生意呀!哪个聪明的商人能够放过闪闪放光的金山银矿哪?巨大的生意机会一生中只能有一次,这也是孔天引的道理呀。他就这样挖苦心思地试图说服孔天引,让他同意这个宏伟计划。
孔天引没有直接回绝孔则同的计划,觉得应该给孔则同一个面子。
“我同意你的说法,很多有钱人就是喜欢买那些看不见的东西,有人买欢乐,有人买痛苦,有人买刺激!……但是,能够卖这些看不见的东西的人,一定也要足够的有钱。我们是赚了一大笔钱,但是这算什么哪?”
但是,孔天引当然不会同意在天通豪华酒店的顶层开一家夜总会,整天让那些光屁股的女人在里面歇斯底里。他非常看好这种提供性享受的生意,知道这无疑是比银行还要赚钱的生意。富人们既然都愿意把裤裆里的活儿掏出来,也当然愿意把大把的钞票掏出来,扔到夜总会里,恨不得塞到舞女门的无底洞里。
但是,不管这笔生意怎么样有诱惑力,不管别的商人是不是靠它赚了很多钱,孔天引都不会同意这么做,至少眼下是绝对不会同意。
孔则同似乎不同意孔天引的说法,有些急促地说:
“我们担心什么哪?我们的后台坚实得很呀……美国人当年怎么开发西部?就靠两种生意:军火和娱乐!你可不要小看娱乐业呀?拉斯维加斯、阿姆斯特丹、曼谷、澳门……都是靠娱乐业!……天通要看得远一些,要看到国际上去嘛!”
孔天引静静地望着孔则同,聆听他慷慨激昂的谈话。
他非常感谢孔则同,辛苦地为天通在北城打下一片江山,建造了最好的酒店和写字楼,赚来了巨额的财富。他也得允许孔则同有野心,有伟大抱负,但是这种野心和抱负绝对不能触犯天通的长远利益。
天通的生意能够那么顺利,离不开许多关系户的帮助,尤其是赵易文的帮助。孔天引早就把赵易文当作统一战线上最重要的伙伴之一,赵易文还想在仕途上爬得更高一些。那次运动会以后,赵易文就是政治明星了,再差一级就可以爬到顶层了。孔天引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帮助赵易文,他们的利益可是捆绑在一起的。如果夜总会的生意出了大麻烦,就会影响到天通的伙伴关系,也会让赵易文很尴尬。这怎么可以哪?要知道,任何破坏天通统一战线的生意都可能带来大麻烦!
孔天引很随意地扬了扬双手说:
“商人需要追名逐利,我们都知道。如果只是追名,那么就可能是徒有虚名;如果只是逐利哪?就可能是唯利是图……天通当然需要逐利!但是天通也需要追名!即便我们不追名,我们的伙伴们也需要追名嘛!”
孔天引还是慢条斯理地讲自己的道理,显然是非常不愿意伤害孔则同。
如今,天通就剩下他们两个老伙伴啦,他也需要孔则同这样能干事情的伙伴。
听完孔天引的这一番话,孔则同似乎并没有接受,他还在迂回曲折地谈谈夜总会的生意。孔则同把烟头使劲地按在圆桌上景泰蓝的烟灰缸里,看上去他的情绪有些激动了,有些激动地说道:
“好吧!如果你担心夜总会的生意会影响天通的声誉,那么我可以找一家合作伙伴,美国的合作伙伴。我们用它们的名义去经营,我们只要入一点股份就可以!你觉得怎么样哪?”
然后,孔则同又接着对孔天引说,天通的生意越做越大了,而且和上流社会打交道越来越多了,总得考虑上流社会的娱乐需求。紧接着,孔则同就提到了一个叫“天堂”的夜总会。
“那家新开的夜总会叫天堂!听说是美国人投资的,一个年轻太子党撑腰……里面的舞女都是大学生了,轮流地换,每天都要开新花,富人们争着去享乐,钱就流水一样地进来了!”
孔天引沉默了一会儿,就站了起来。他又走到了窗户旁,望着院子里快要盛开的海棠花,漂亮的花蕾像是在温和的阳光下等待甘露,然后一夜之间就满园春色了。
看来,孔天引真得好好地想一想啦。
贪婪是商人的天性,也是商人的天敌。
这一次,孔则同怎么这么固执哪?他怎么对夜总会的生意这么情有独衷哪?孔天引今天本来想和孔则同谈一谈,天通怎么继续在北城圈地?怎么摆平银行?现在哪,孔则同为什么就偏偏盯着夜总会不放哪?无论如何,他可不愿意怀疑孔则同的动机问题,这也许没有必要。但是,孔天引必须坚决地回绝孔则同,让他放弃这个计划。
孔天引转过身来,又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喝了一大口冰水,然后摊了摊双手说:
“在没有确定方向之前,要有人探路……既然有什么国际伙伴对这种生意感兴趣,那么就先让它们去做好啦!我们观望一下吧!”
说话的时候,孔天引冷静地直视着孔则同,看到他的脸上有些不愉快的神色。孔天引想出了一个他自己认为是比较中和的办法,他觉得这个办法肯定可以给孔则同一个面子、一个台阶。他想了一下,就继续说道:
“我有一个折中的办法……我们可以在酒店顶层做一个俱乐部,名字也叫做老朋友,老朋友私家菜在北城的名气可不小呀!这样的话,我们经营了北城最上流的私家菜,也经营北城最豪华的富人俱乐部!富翁们同样会把钞票大把地扔进来,我们也觉得有面子嘛!”
孔天引说完以后,就又摊了摊双手,然后就仰躺在沙发上,右手就轻轻地揉了揉前额。通常情况下,这样就表示他不想再继续谈判了,因为他觉得已经把谈判的底线表达得清清楚楚了。
于是,他们结束了谈话,又愉快地共进了午餐。
生意上的事情就这么定了:放弃夜总会,做一家最豪华的富翁俱乐部。
几个月以后,天通的根基全面转移到北城来了。
那一座霸气十足的银色建筑群被命名为天通中心,主人站在其中最高的一栋写字楼顶层,就可以俯瞰到振兴桥,那是孔天引和孔则同少年时代的回忆。
孔天引的办公室就设在最顶层的书房里,顶层与其它楼层并没有电梯连通。这里除了一间并不宽阔的书房以外,再也没有其它什么了。
书房的装修也是中式的风格,和孔天引父亲的书房布局十分相似,可能是孔天引小时候习惯了这样的布局。书房区隔为两间,外面的大间是一个会客厅,中间也是一张圆形的茶几,周围摆着一圈沙发,侧面靠墙就是一座高大的书架,满满地摆放着各类中式书籍。会客厅隔壁就是一间小小的隔室,入门左侧放着一张长长的木制书桌,书桌后面就是一张普通的真皮座椅,沙发正好靠着一面竖形长窗,对面却摆着几张沙发。
就是这间小小的隔室,以后就是天通全部伟大生意的命脉。只有那些最重大的生意谈判才会安排到这里,只有那些天通统一战线上最重要的伙伴们,才能在这里喝上一杯什么。
孔天引静静地望着孔则同,聆听他慷慨激昂的谈话。
他非常感谢孔则同,辛苦地为天通在北城打下一片江山,建造了最好的酒店和写字楼,赚来了巨额的财富。他也得允许孔则同有野心,有伟大抱负,但是这种野心和抱负绝对不能触犯天通的长远利益。
天通的生意能够那么顺利,离不开许多关系户的帮助,尤其是赵易文的帮助。孔天引早就把赵易文当作统一战线上最重要的伙伴之一,赵易文还想在仕途上爬得更高一些。那次运动会以后,赵易文就是政治明星了,再差一级就可以爬到顶层了。孔天引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帮助赵易文,他们的利益可是捆绑在一起的。如果夜总会的生意出了大麻烦,就会影响到天通的伙伴关系,也会让赵易文很尴尬。这怎么可以哪?要知道,任何破坏天通统一战线的生意都可能带来大麻烦!
孔天引很随意地扬了扬双手说:
“商人需要追名逐利,我们都知道。如果只是追名,那么就可能是徒有虚名;如果只是逐利哪?就可能是唯利是图……天通当然需要逐利!但是天通也需要追名!即便我们不追名,我们的伙伴们也需要追名嘛!”
孔天引还是慢条斯理地讲自己的道理,显然是非常不愿意伤害孔则同。
如今,天通就剩下他们两个老伙伴啦,他也需要孔则同这样能干事情的伙伴。
听完孔天引的这一番话,孔则同似乎并没有接受,他还在迂回曲折地谈谈夜总会的生意。孔则同把烟头使劲地按在圆桌上景泰蓝的烟灰缸里,看上去他的情绪有些激动了,有些激动地说道:
“好吧!如果你担心夜总会的生意会影响天通的声誉,那么我可以找一家合作伙伴,美国的合作伙伴。我们用它们的名义去经营,我们只要入一点股份就可以!你觉得怎么样哪?”
然后,孔则同又接着对孔天引说,天通的生意越做越大了,而且和上流社会打交道越来越多了,总得考虑上流社会的娱乐需求。紧接着,孔则同就提到了一个叫“天堂”的夜总会。
“那家新开的夜总会叫天堂!听说是美国人投资的,一个年轻太子党撑腰……里面的舞女都是大学生了,轮流地换,每天都要开新花,富人们争着去享乐,钱就流水一样地进来了!”
孔天引沉默了一会儿,就站了起来。他又走到了窗户旁,望着院子里快要盛开的海棠花,漂亮的花蕾像是在温和的阳光下等待甘露,然后一夜之间就满园春色了。
看来,孔天引真得好好地想一想啦。
贪婪是商人的天性,也是商人的天敌。
这一次,孔则同怎么这么固执哪?他怎么对夜总会的生意这么情有独衷哪?孔天引今天本来想和孔则同谈一谈,天通怎么继续在北城圈地?怎么摆平银行?现在哪,孔则同为什么就偏偏盯着夜总会不放哪?无论如何,他可不愿意怀疑孔则同的动机问题,这也许没有必要。但是,孔天引必须坚决地回绝孔则同,让他放弃这个计划。
孔天引转过身来,又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喝了一大口冰水,然后摊了摊双手说:
“在没有确定方向之前,要有人探路……既然有什么国际伙伴对这种生意感兴趣,那么就先让它们去做好啦!我们观望一下吧!”
说话的时候,孔天引冷静地直视着孔则同,看到他的脸上有些不愉快的神色。孔天引想出了一个他自己认为是比较中和的办法,他觉得这个办法肯定可以给孔则同一个面子、一个台阶。他想了一下,就继续说道:
“我有一个折中的办法……我们可以在酒店顶层做一个俱乐部,名字也叫做老朋友,老朋友私家菜在北城的名气可不小呀!这样的话,我们经营了北城最上流的私家菜,也经营北城最豪华的富人俱乐部!富翁们同样会把钞票大把地扔进来,我们也觉得有面子嘛!”
孔天引说完以后,就又摊了摊双手,然后就仰躺在沙发上,右手就轻轻地揉了揉前额。通常情况下,这样就表示他不想再继续谈判了,因为他觉得已经把谈判的底线表达得清清楚楚了。
于是,他们结束了谈话,又愉快地共进了午餐。
生意上的事情就这么定了:放弃夜总会,做一家最豪华的富翁俱乐部。
几个月以后,天通的根基全面转移到北城来了。
那一座霸气十足的银色建筑群被命名为天通中心,主人站在其中最高的一栋写字楼顶层,就可以俯瞰到振兴桥,那是孔天引和孔则同少年时代的回忆。
孔天引的办公室就设在最顶层的书房里,顶层与其它楼层并没有电梯连通。这里除了一间并不宽阔的书房以外,再也没有其它什么了。
书房的装修也是中式的风格,和孔天引父亲的书房布局十分相似,可能是孔天引小时候习惯了这样的布局。书房区隔为两间,外面的大间是一个会客厅,中间也是一张圆形的茶几,周围摆着一圈沙发,侧面靠墙就是一座高大的书架,满满地摆放着各类中式书籍。会客厅隔壁就是一间小小的隔室,入门左侧放着一张长长的木制书桌,书桌后面就是一张普通的真皮座椅,沙发正好靠着一面竖形长窗,对面却摆着几张沙发。
就是这间小小的隔室,以后就是天通全部伟大生意的命脉。只有那些最重大的生意谈判才会安排到这里,只有那些天通统一战线上最重要的伙伴们,才能在这里喝上一杯什么。
孔天引绝对不是那种急躁冒进的生意人,一旦赚了一些小钱,就不知道自己的睾丸在哪里了。他不知道孔则同已经和美国人承诺了什么,或者孔则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的野心怎么会一下子就飞到了美国?无论如何他都得拒绝美国商人,当然他绝对不想惹得美国人不愉快,更不想让孔则同不愉快。
他站起身来,亲自为客人沏了一杯中国绿茶,又走到冰柜里为自己倒了一大杯冰水。然后,他就慢吞吞地说:
“我当然也非常尊重我们的关系,我们也希望和伟大的伙伴一起做伟大的事业,也胸怀远大的志向。但是,我们现在连翅膀都没有长出来哪!更不要说飞出中国了!当然了,你门可以为我们装上翅膀,带着我们飞到美国。那样以来,我们大家都太辛苦啦!……天通总有一天会学会飞翔,那时候我们在美国就能干出大买卖来!”
孔天引就这样婉转地拒绝了美国商人的邀约,也否决了孔则同的计划。
谈判显然不是很愉快,但是这有什么办法哪?美国商人倒是很懂得中国文化,他像是很大度地跟孔天引说了一些客套话,然后彼此都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再接着说一些畅想未来的“有用的废话”。谈判就结束了,孔天引和孔则同一起送走了美国商人,又送走了参加俱乐部开业的所有伙伴们。
他们回到老朋友俱乐部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孔天引也显得有些疲倦了。
他们在靠近游泳池的西餐厅里休息,半躺在巴西进口的大躺椅上,老安吩咐服务生送上来一些西式的点心和一些果汁。孔天引索性就放松了一会儿,随便地吃了一些点心。孔则同连续喝了大半杯橙子果汁,用洁白的纸巾优雅地擦了擦嘴巴,然后就继续谈他的看法,似乎是对刚才的谈判有些不满。
“猎豹基金是美国的赚钱机器,我们只是个小角色,我们得跟人家学习赚钱吧?我们得跟人家学习知识吧?为什么那么轻易地就拒绝了哪?”
孔则同的语气听上去有些质疑的味道,虽然他并没有说那些情绪激烈的话。
听到孔则同这么说话,孔天引是多少有些不愉快的,可是依然耐心地说:
“在我这里就三门知识能赚钱——生物、哲学、历史。生物学研究人是什么,哲学研究人为什么,历史研究人能干什么……生意就是研究人的,把人研究透彻了,生意就通了!”
孔天引仍然用很平静的语气说话,而且他就那样放松地躺着,眼睛也微微地闭着。淡蓝色的游泳池水面反射过来的班驳的光晕,在他纯白的衬衫上晃来晃去。
他这么说并不是要教导孔则同什么道理,而只是对一个老伙伴说出一些真实的想法罢了,这种想法可不是随便跟人去说的。在做生意方面,孔天引的意志就像是装甲车上的大块钢板那样,很难被轻易摧毁,也是固执而自信的。他顽强地信奉着自己的生意经,甚至拒绝接受别人在生意原则方面的任何说教,他只信奉自己的生意原则。在很多商人看来,这种做法简直就是一种极端行径。
孔则同还是没有放弃自己的意见,他继续建议孔天引要敢于到美国去冒险和投机,他就像教授一样地讲了许多西方投机家的故事。他说英王威廉三世如何入股组建了英格兰银行,和王后一起做股东;邱吉尔的爷爷和戴安娜王妃的曾祖父,如何在美国铁路狂飙时代成了华尔街最著名的投机者;美国著名政客伯纳德·巴鲁克和老肯尼迪,如何投机地逃过了二十年代的大崩溃;著名经济学家李嘉图和凯恩斯,如何投机钻营成为大富豪……
孔天引就安静地躺在大躺椅上,听孔则同在旁边大段大段地讲那些富翁和投机家的历史。他当然不会讨厌这些精彩的商业神话,因为他也在书上看到过这些故事。他的心思并不在孔则同讲到的这些故事上,而是冷静地思索为什么孔则同这么希望和国际投资机构合作。
他真是有些想不通:为什么孔则同刚赚了一笔钱,就那么地浮躁和不安分了。他当然不能让孔则同察觉到这些心思,即便是他暂时想不通,也不能再这样拒绝孔则同了,因为这样做就是伤害了老伙伴的面子了。无论如何,孔天引得给孔则同一个面子,给他一个台阶下。
想到这里,孔天引就颇有耐心地说:
“天通是应该胸怀大志,但是我们也得一步一步走路……这样吧!你如果感兴趣,可以先不断地到国外去了解情况,我们再做决定吧?”
孔天引只能把话说到了底线,算是给孔则同一个面子。
大半年的时间里,孔则同都异常地忙碌,像是为了天通的伟大事业鞠躬尽瘁了。
他不停地往来应酬,频繁地奔忙在各个地方,他去上海、去海南、去东北、去广西……也像个使节一样地陪同各种新老关系户吃喝玩乐,歌舞升平。他甚至还大量地出使到国外,真像是去谈判伟大的生意一样,到美国、香港、东南亚各个国家。
孔天引本来希望孔则同真能为天通创造一个奇迹出来,可是冬天飘雪的时候,孔则同就被抽干了精血一样地病倒了,竟然一下子昏迷了两天不省人事。医生就说孔则同是因为饮酒过量,肝脏解毒功能严重降低,酒精还让他的胰腺充血水肿,损害了胰岛的功能,甚至还可能引起胰腺癌。
几天以后,孔则同还是幸运地脱离了危险,然后又在医院里住了一段时间。
孔则同出院以后,天通的一个生意伙伴就突然死去了,据说也是因为应酬繁忙、声色犬马、积劳成疾了。孔则同和孔天引一起参加了这个伙伴的追悼会。追悼会非常隆重,各类车牌的豪华轿车就停满了山脚下的车场,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了一大堆,有脑满肠肥的官员,也有富霸一方的大亨,还有戴着性感墨镜的女明星。
商人葬在了北城郊外的一处佛教名山上,山上依次分布着八个寺院,传说香火旺盛。商人生前孜孜不倦地给佛祖捐钱贿赂,相信到了天堂佛祖也会帮他安排几笔大买卖做的。商人年仅四十岁,抛下了一双儿女,一个年轻娇媚的妻子,一大堆没了着落的情人。
孔天引也是在生意场上认识了这个商人,知道他是卖建筑材料发家的,偶尔也搞一点儿走私生意。商人是东北穷苦人家出身,有钱以后每逢遇到圈中伙伴,就会夸夸其谈他赚钱的动力。商人年轻的时候很穷,没有漂亮女人看上他一眼,于是就发誓赚到大钱以后,一辈子要享受三千个不同类型,不同年龄,不同国度的女人,肯定要超过秦始皇。
另一件让商人受了刺激的,却是无意间遇到的一件小事情。商人第一次住进豪华酒店时,是在上海的一个酒店里,正要在柜台前办理手续,服务生却先是帮一个日本女人办理了手续。商人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羞辱,当场就狠狠地骂那个上海人奴颜媚骨,然后在心里狠狠地发誓,赚到大钱以后就到日本建造最大的妓院,把最漂亮的日本女人全都招聘过去,跪着给中国客人服务,还要是那种用舌尖添遍全身的性套餐服务。
商人哪里就知道,后来反倒是中国沿海遍地的夜总会专门赚日本人的钱了。当然,商人还有许多许多其它的伟大理想,比如在东北的老家捐建一个希望小学,他也可以像别的商人那样,有一群小朋友围着给他扎红领巾,然后大幅照片就被报刊发表。结果哪?商人的伟大理想都还没有实现,就早早地死掉了。
孔则同说商人死在了一个饭局上,而且他也在场。当时,客人们喝酒喝到尽兴,都分别跟陪在身边的姑娘们插科打诨。商人也就乘着酒兴讲了个段子,兴高采烈地借着酒兴说:
“许多年轻干部一起开会,开批评与自我批评的会,一个女干部总是为难一个男干部,专门挑男干部的毛病。男干部忍了很久,还是着急了,就对女干部说:你不要总是抓我的把柄,我马上就找你漏洞!”
商人一边说一边笑地讲完了这个段子。
客人们一时并没有反映过来,都以为还没有收尾。因为客人们都等着商人把段子讲完,场面就突然异常寂静。
于是,商人就一个人独独地爆笑,笑得咧开了嘴,笑得喷出了饭,笑着笑着,一口气就憋住了似的,肥胖的大脸就像一个红黄的南瓜。然后,商人的脑袋就重重地击在了桌面上,顿时哗声一片,杯盘狼藉。
“赚钱没有累死……花钱累死的!……日本人叫过劳死,也是一种病的!”
老安开着的林肯轿车刚刚一下山,孔则同就若有所思地对孔天引说,好像商人的死触动了他的内心深处。说完这句话,孔则同还深深叹息了一声。
对于商人的死,孔天引却丝毫没有什么感觉。
事实上,车子一下山孔天引就把这件事情忘记了。那些悲痛的情绪只是在葬礼上用的,只是用来表达情绪、做做场面罢了,表达一下对死去伙伴的深刻怀念和伟大友谊。然后,这些事情就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了,原因很简单——他不可能去和死去的商人做什么生意了。
大雪在傍晚的时候就开始大片大片地四处乱飘,飘到晚上就已经压弯了树,铺满了路,盖住了房子。天通中心高高地耸立在振兴桥畔,像一座峻拔巍峨的雪山一样直通夜空。大楼里的灯火已经熄了大半,剩下零零散散的亮光,就是随意撒向空中的一大把星星。
在天通中心顶层孔天引的书房会客厅里,孔天引和孔则同就站在宽大的玻璃窗下,望着大楼下一览无余的北城里的夜景。振兴桥就像一条横卧的白龙,路面上的白雪也被路灯照耀得白亮白亮的,汽车也就像一条条蠕动着的白虫了。
孔天引和孔则同——两个已过不惑之年的老伙伴,现在得好好地谈一谈啦。孔天引并没有想到孔则同会在这个时候要离开天通,离开他们共同辛苦打下的江山,他们的伟大事业才刚刚开始呀!他们的生意可是已经顺风顺水啦!
但是,孔则同还是坚定地说要离开天通,理由是他感觉到疲惫了。孔则同计划到美国去生活,到一家名叫一九九三年经济研究所里,做一个研究学者,专门搞搞经济研究,这也正是他大学时代的理想。再说了,孔则同赚的钱也足够他一辈子生活的啦,干嘛还要这么辛苦奔波哪?
孔天引走到了书柜旁,从抽屉里拿出了一盒精致的雪茄烟,那都是专门为客人们准备的。
他走到了孔则同的旁边,打开那个精致的银白色的金属盒,里面装的是世界上最好的哈瓦那“淳尼达”牌雪茄,据说是专为古巴总统卡斯特罗制造的。他把雪茄烟递给孔则同,自己也拿了一根。
孔天引平常是不抽烟的,也许今天抽上一根雪茄烟,能让他们的谈话轻松一些,毕竟老伙伴分别可是一个不轻松的话题。他们可不想总是围绕着尴尬的问题谈论不休,他们应该像年轻时候一样谈天说地,什么无聊的话题都可拿来说一说。
两个人就站在窗户旁,看着北城夜晚的大雪飘扬,偶尔还有大片的雪花被风吹到了窗户上。他们用木质火柴优雅地点燃了手里的雪茄烟,轻轻地吸上一口,让烟雾在口腔里弥漫着,仔细地品味着丝丝的苦涩在唾液中分泌成浓郁的香甜,就像是上好的咖啡那样,幽幽的苦涩中伴随着醇厚丰满的浓香,孔则同悠悠地说道:
“要感谢哥伦布了,他的船队到了新大陆,不仅洗劫金银珠宝,还把雪茄烟和种子带到了欧洲,惹得西班牙和葡萄牙人欣喜若狂地造雪茄……据说只有古巴的穆拉塔,就是那些黑白混血的漂亮女人,用她们的纤纤细手把烟叶撕成几毫米的碎片,在她们漂亮的大腿上,才能卷出味道最好的雪茄!”
孔天引也接过这个话题,饶有兴致地说:
“五十年代卡斯特罗当了古巴总统,就搞了社会主义社会,全国就开展了拒烟运动,雪茄被打入冷宫,只有他自己偷偷地抽……四川有两百亩沙地,专门种植最好的雪茄烟叶,肥料都得用麻酱和香油,古时是献给朝廷的贡品,后来专门为毛主席种植雪茄烟叶。主席逝世以后,中国也像古巴那样禁雪茄烟了,专门为主席卷雪茄烟的一三二小组也解散了,领导们就只能抽纸烟……现在哪?卡斯特罗抽雪茄,领导也抽雪茄,商人也抽雪茄了!”
孔天引说出了一大堆话,不像他平日谈生意那样简洁有力,可能是因为他们很长时间也没有这样闲聊淡扯地聊天了。
“老干部都喜欢吐痰,不抽雪茄怎么行哪?好雪茄抽了能止咳清痰,常吸雪茄的人都不会随地吐痰的,根本没有痰吐嘛……所以丘吉尔说:古巴常在我唇间!”
孔则同说完这句话,就不禁笑了起来。
然后,孔则同转过身,走到圆桌旁,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又拿起一杯沏好的绿茶喝了几口。孔天引也走过来,在孔则同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了。
然后,孔则同又兴致昂然地跟他讲全世界的名人都怎么抽雪茄:英国首相丘吉尔不抽雪茄,二战胜利就得拖延;法兰西大帝拿破仑少了雪茄烟,就打不了胜仗;美国总统格兰特是个大烟囱,每天要抽二十多根雪茄;古巴将军切·格瓦拉抽雪茄抽成了肺病,嘴里还顽固得叼着近半米长的雪茄;牛顿看到苹果落地,如果不抽雪茄也不会有伟大发现;英国的达尔文不抽雪茄烟就写不出《进化论》,爱因斯坦不抽雪茄烟就搞不出《相对论》;巴赫、贝多芬都得靠雪茄烟创作伟大的音乐……
聊完了雪茄烟,他们就安静下来了。
两个人就喝着茶,抽着雪茄烟,半躺在沙发上,沉重地思索着,盘算着该怎么谈谈那个尴尬的分家的话题,这还牵扯到一大笔财产呐!
孔天引还是先提出了这个问题,摊了摊双手说:
“你是决定要离开吗?说实在的,我可不愿意你离开天通!我们的事业才刚刚开始嘛!
孔则同还在使劲地抽着那根雪茄烟,表情看上去那么严肃,这也表明他说的话都是认真的。他的眼睛望着窗外,脸上有些憔悴,悠悠地说道:
“一转眼,我们都是五十岁的人了,钱也赚了一大把。你是知道的,做生意本来就不是我的理想,我还是喜欢搞研究……我骨子里喜欢美国,喜欢它的自由和民主,你可别笑话我。这又什么办法哪?”
孔天引似乎还要挽留孔则同,于是接过话说:
“也不一定非要离开嘛,你可以做你的研究,生意上的事情交给新人去办吧……我们马上就都成老古董了,得让年轻人登上台来了!”
孔天引嘴上这么说着,心里还是有些疑虑。
坦白地说,孔天引并不想让孔则同离开天通,因为他觉得孔则同是个出色的商人,而且现在他还是很需要这样的伙伴,帮助他把生意做得更大一些,把堡垒做得更稳固一些。另外,孔天引仍然在不停地猜想,孔则同为什么那么坚决地放弃做生意,为什么偏偏突然要去搞什么理论研究。孔天引对这些理论研究的事业可是丝毫不感兴趣,除了生意,他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只有在生意场上,他才觉得自己是个有种的男子汉!
孔天引又接着劝说孔则同了,他必须耐心地劝说他。这样以来,他至少可以确认孔则同是不是真心想离开天通,也可以顺便探一探孔则同的真实想法。也许,孔则同确实是有一些苦衷哪?也许孔则同是憋着一些其它的想法哪?
于是,孔天引还是不厌其烦地劝说道:
“你是一个出色的商人,我们是很好的生意伙伴,我们也都是那种有理想、有抱负的人!这么多年以来,我们都是坦诚相对呀!你要是有什么伟大的抱负难以实现,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地商量嘛!”
孔则同连忙放下了雪茄烟,连连地摇着头说道:
“不!不!不!不是你想得那样。我真是很满足啦!我们一起做生意,又一起赚钱!……这一点很重要,我得感谢你……要是没有这些钱,我也不敢到美国去搞研究的。”
孔则同说了一番客套话,而且听上去却是那么真诚。孔则同就这么随意地、自然地把钱的事情说了出来,一点儿也不显得牵强。反正大家都要散伙儿了,财产也要说得清清楚楚,毕竟都是商人嘛!
孔天引还是一动不动地半躺在沙发上,右手开始不停地摩挲着左手中指上的指环。他轻微地皱着眉头,好像是真得有些左右为难了,而且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他得认真地思索一下,脑袋里就像有一台小马达一样,快速地绞动着他的脑汁。说实在的,财产分配根本不是一件头疼的事情,那种事情他处理得多啦,而且他绝对会像普鲁士军队分割面包一样公平地、合情合理地分割他们的利益。
让孔天引头疼的事情,仍然是孔则同要离开他,而且在大生意还没有做完的时候离开他,就像希腊国王要决定征战特洛伊城了,阿喀琉斯却要离开了一样。但是,孔天引向来都不喜欢强求别人,向来都懂得尊重别人的想法。既然孔则同决定要散伙,一意孤行地要去搞无聊的研究,他还有什么办法哪?
“既然是这样,那么好吧,我尊重你的意见……我为我们的友谊感到幸福!”
自从他们合作做生意以来,这可是孔天引第一次用“友谊”这个词来评价他们之间的关系,以前他只是把孔则同称作亲密的老伙伴。不管怎么样,孔天引接受了孔则同分家的提议,并且把不愿再做生意的孔则同称作朋友。然后,他们就结束了生意的合作关系,像幼年时候那样开始一段伟大的友谊。
谈判没有如想象中的那么尴尬,而且他们会公允地分配财富,然后就可以像幼年时那样做一对好朋友,这是多么简单轻松的事情呀。
结束了这场谈判,两个人就塌塌实实地下了一盘象棋。他们好久都没有这样下棋了,丝毫也没有顾虑,丝毫也没有戒备。
半个小时以后,孔则同很顺利地就赢了这一盘棋,不禁轻笑着摇头叹息了。也真是难怪,棋道也真像在捉弄人一样,以前他可是经常输给孔天引的。
这么想着,孔则同就慨叹道:
“想要出局了,却偏要我赢!像是诱惑一样,真算我的手气背了!”
孔天引也摇了摇头,笑着说:
“商人才论输赢的,以后你算解脱了!”
接下来,两人就约定了,说分家以后每逢见面就要下几盘象棋,而且不管输赢、只论开心。然后,他们继续抽雪茄烟,喝上好的中国绿茶,那是用八十度热水在纯纯的白瓷壶里慢慢沏出的纯香浓郁的翠芽。他们就轻松地谈论着往事,窗外早已是夜深人静了。
狂风仍是夹杂着浮躁的雪花,漫天飘飞,像是冬天的狂欢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