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灰商

今天,王中要去接孔则同和崔嘉伟,他们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到海南来创业,要跟着孔天引一起干点儿大事情。

孔则同和崔嘉伟来到海南岛的最初几天,孔天引并没有安排任何计划,就是让王中带着他们到处转悠,到处吃喝玩乐。�

孔则同长期在机关里从事经济研究,因此多少还是了解海南岛,也了解这里的激情生活。但是,孔则同并没有真实地感受过这个城市,更没有认真地闻闻海水的味道,没有闻闻小女人胸口的味道,没有亲眼看着别人都是怎么数钞票。�

如今,孔则同都可以亲身感触了,也有机会亲身感受赚大钱的滋味了。崔嘉伟却是像吃了兴奋剂那样,连续多日的亢奋不休,脑袋里也没有什么复杂的想法,就是想玩得尽兴然后再能大赚几笔,回去以后能向妻子交差就足够了,管它什么宏伟的事业呢!�

孔则同这种焦灼的心态并没有持续很久,半个月以后,孔天引就把四个人召集到一起。他们决定创立他们自己的事业——天通集团,所有的注册程序和相关机构的关系也都已经打点完毕。虽然当时并没有政策约定的股份公司,但是四个人仍然是按照出钱的多少占有股份,并且据此享受收益。孔天引出资最多,因此就成了最大的股东。�

虽然崔嘉伟和孔则同都意气风发地把积蓄投入到了天通,孔天引却让他们感觉到谁也没有确定的把握能够赚大钱,也就是说投资最大的人也承担着最大的风险。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当然乐意让孔天引占公司的大股。这就是孔天引做事的习惯:永远设法让伙伴觉得你是替他们分担了风险,即便你实际上得到了最大的好处!�

于是,四个老伙伴就像江湖好汉那样把全部的家底都放在了一起,如果未来有了收入就按照约定的说法共同分享。在春花烂漫的海南岛上,他们播种了伟大事业的种子,伟大的生意就这样起步了,办公室就设在了城外农民的简易平房里。�

遵照孔天引的预想,天通集团的生意真的就从倒腾土地开始了。�

那个年代,政府打算把海南建设成直辖省,一瞬间像是满世界的投资都涌进了海南岛,冲在前面的投资当然是土地交易。毕竟,来自中国各地的成堆的生意人和当地的政府,都迷茫地但是又充满热情地期望着能够在海南岛的白纸上画出一幅绚丽的画来。当然,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期望着临走的时候能够带着满满的金银财富幸福地离开。�

倒腾土地的生意并非孔天引拍拍脑袋就决定的事情,他在大德的时候就已经密切地关注到了这笔生意。他悄悄地又小心谨慎地利用大德的资源,利用大德的财富培养了许多属于他自己的伙伴关系。在利益的分配上,孔天引对这些伙伴们是尽量公正的,即便偶尔是有些不公正,他也要让别人充分相信他是非常公正的生意人。�

就是凭借这些伙伴关系,孔天引囤积了两块不错的土地,而且都是上风上水的好地。如今,他终于等到了海南岛建省的利好消息,也等到了自己的公司建立起来。这种生意赶上了高潮而且又没有任何法律风险,虽然没有法律证明这种生意合法得体,但是又没有任何明确的政策和法律限制这种生意。于是,这种生意交易迅速而且利润丰厚,简直是天通原始积累的天然选择。�

孔天引终于找准了时机把两块土地顺利地出手了,天通狠狠地捞了大笔财富。这笔生意仅仅用了他们两个多月的时间,但是天通却完成了大额的原始积累。面对着真金白银,四个伙伴简直都要疯掉了,他们一时都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花掉这笔钱。�

他们就去大吃大喝几顿,王中又领着崔嘉伟和孔则同去疯狂地找女人。望着那些崭新的钞票,操着各地方言的各种年龄的女人们笑得合不拢嘴,简直要把男人们吸干了。然后,伙伴们就冷静了也就不知道干什么了,就只能等着孔天引做决断。�

孔天引就说要赶紧继续寻找上好的土地,继续囤积土地。看着大把的钞票又要流失出去,除了孔则同积极地赞同孔天引的做法,其他两个人竟然有些不忍心了。�

孔天引就跟他们讲了十五世纪末期发生在英国的“圈地运动”的故事:当时英国的纺织业飞速发展,需要大量的羊毛,英国地主就开始大量地圈地养羊,地主们疯狂圈地的目的是为了养羊,然后等羊毛长出来,再把羊毛剪掉了赚钱。但是,后来就有人只是圈了地却不养羊,就直接把土地卖给那些需要用土地养羊的地主们。孔天引就借助这个故事说:�

“那些土地的根本价值不是用来养羊,而是在于有人需要土地,哪怕这些土地最后不能养羊,那也无关痛痒。总有人是想卖土地赚钱,总有人是想卖羊毛赚钱,这完全是不同的生意……”�

结果,倒卖土地批文的生意有条不紊地开展着,天通就像是一台贪婪的小抽钱泵那样,汩汩地把大笔的金钱抽了进去。孔天引并不是把目光全都盯在倒卖土地的生意上,这是一种无法长远的生意,是典型的依靠政策的投机生意,是投了历史的机会。天通可不能做个永远的投机分子,那可不是伟大的事业。�

孔天引把这些想法苦口婆心地讲给孔则同和崔嘉伟听,尽管他知道他们的心已经被金钱灼烧得滚烫了。

孔天引把倒腾土地的生意大多都交给了其他三个人去做,他却不断地往返在海南和北城之间,和政府的官员们吃饭聊天,还开始密切地和银行界的人来往。这些往来都还没有什么直接的生意目的,就是一种关系网的培养。�

后来,孔天引和孔则同私下吃饭的时候,孔则同就跟孔天引随意地讲了几个有关乌托邦的故事,说是十六世纪中叶有个英国人托马斯·莫尔,提倡要建立一种理想主义社会,名字就叫乌托邦。这个社会里的人们共产共需又和平共处,是那种消灭了自私本性的社会,后来这种思想就不断地有人追捧。�

孔则同只是随意地讲了这个故事,但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孔天引就觉得当时的海南岛也像是个投资者的乌托邦,早晚都是要破灭的。�

他得做好撤离的准备,当然在撤离海南岛之前,天通必须要赚得盆满钵溢为止。�

在这段时间内,天通集团就接连失去了两笔大生意。这两块土地都已经谈得很妥当了,但是对方并没有说出任何恰当的理由,只是说不想做这笔生意了,然后就拒绝了与天通的合作。接下来,这两块土地就到了大德的手里。�

孔天引感觉到了来自大德的明显的威胁,如果他不做出有效的还击,大德很容易就会把天通排挤出局,天通根本就没有能力再获得土地,也就根本没有什么生意可做了。另一方面,许多优良的土地资源都早早地被揽到了大德集团手里,那可是让孔天引垂涎已久的肥肉呀!�

孔天引预感到天通与大德之间的战役是不能避免的了,他必须掌握战争的主动权。再说了,孔天引已经尝到了“倒腾土地”的甜味,巨大的利润已经渗透了他的末梢神经,只要轻轻一碰也会无比敏感地行动起来。但是,孔天引没有把这种担心暴露出来。�

孔天引想了很久,然后就把孔则同叫到了他的办公室与他商量对策,一是因为孔则同和他的关系最为亲密,他们毕竟是叔侄关系;二是因为孔则同长时间研究经济又非常智慧,应该是最适合商谈大事的伙伴。�

“这是最后的机会,机会之后也许就是泡沫!”�

孔则同说出了自己真实的判断,也是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观点,他的理论知识越来越可以运用到生意场上的实践之中了。孔天引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直白的说法,当时倒腾土地的大潮正像风暴一样激烈,商人们要是听到有谁胆敢发表这样悲观的论点,简直能一刀就把谁阉割了。孔则同的这个判断就像是他起初谈到的乌托邦的故事那样,又让孔天引觉得他是一个非常智慧的人,以前也许低估了他。�

孔天引不停地摩挲着左手的指环,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就走到冰柜旁,从里面拿出了一大瓶冰水,倒了两杯。这个小冰柜是有人走私到海南岛的,受到了有钱人的欢迎,很容易就能在内地出手。�

孔天引把一杯冰水递给了孔则同,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大德明明有漏洞,却偏要往风头上赶,早晚要站到悬崖边上,若是有人推一把,也就掉入万丈深渊了……”�

孔则同喝了一大口冰水,一下子似乎凉透了心底。�

他做出这样的判断,并不是没有道理。他在经济研究所的时候,就一直研究大德,早就发现了大德的许多漏洞来。当时,大德是作为改革典型被研究的,他当然就不敢有相悖的观点。�

如今,他和孔天引站到了一个队伍里,大德也就是他的敌人了。�

他刚刚开始品尝到赚钱的滋味,如果大德真是阻挡了天通的生财之道,他恨不得直接把大德揭发出来。眼下,孔天引单独跟他谈论天通与大德的恩怨,也是表明了两个人的私交关系,他就索性多讲一些想法。�

“官倒就要查完了,典型也被抓出来了,政府不会清仓的,不能一下子揪出太多腐败来。腐败都是一拨一拨地查,一拨有一拨的道理。再等一等,大德还会露出新的尾巴!”�

孔则同一口气把话说完了,也分析得很透彻。�

孔天引一直拿着一杯冰水,低头听孔则同讲话,一边认真地思索着。他心里很高兴,那么短的时间内孔则同就把生意场摸得如此透彻,而且总是对政策的变化极其敏感。孔天引觉得孔则同显然是能帮助他解决大问题的。�

“很多情况下,打败一个胜利者比打败一个失败者还要容易……因为胜利者很容易骄傲自满,我们就等一等吧!”�

孔天引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窗户旁。外面的天空是湛蓝的,海水却懒洋洋的,一波一波地疲倦地向前方推涌着,炽热的阳光要把椰子树晒得昏迷过去了。�

崔嘉伟怎么也没有想到,王宗德会主动约请他吃饭。�

崔嘉伟感到有些蹊跷,但是转念就不去多想了,他向来都不是那种喜欢把事情想得很周全细致的人。因此,他也没有告诉任何人王宗德请他吃饭的事情。他也没有怎么准备,还是保持着西洋式的扮相,就匆忙地前往赴约了。�

王宗德觉得崔嘉伟和孔天引完全是两种性格的人,他们不会有相同的爱好,也不会有相同的处理问题的方法。他约了崔嘉伟过来,目的也是很明确的,就是希望两个人共同做几笔走私的生意,共同赚一些大钱。这就需要崔嘉伟帮点儿小忙,崔嘉伟的岳父在北城的能量至今也没有发挥出来。当然了,王宗德并不是必须借助崔嘉伟的关系才能做成走私生意,他只是需要把崔嘉伟拉下水,拉到大德的船上来。

“开门见山吧!天通的生意那么惨淡,你是知道的……你来海南干什么哪?不就是赚钱吗?想做一点大事业吗?”�

王宗德的话算是说得很明白又很露骨了。说完话,他就直勾勾地望着崔嘉伟。�

崔嘉伟明白了王宗德的意思,便飞快地在心里盘算着。�

是呀!天通的生意是被大德断了奶,现在像是四面受敌。他们之前是赚到了一些钱,可是全部都留在公司里,大家还没有分到手。即便那些钱分到手了,他也只是个小股东。崔嘉伟绝对不愿意背叛孔天引,毕竟都是那么多年的好伙伴,倘若在不伤害天通的情况下,他倒是可以偷着赚几笔大钱。�

“你有什么好主意哪?”崔嘉伟就问道,�

然后,崔嘉伟似乎又觉得不太妥当,就补充了一句:�

“坑害天通的事情,我是不会干的!”�

听到崔嘉伟的这个问题,王宗德就轻蔑地笑了起来。�

“坑害别人的生意,大德从来都不做!如果这么样做生意的话,我们还能坚持这么多年吗?那种事情都是愣头愣脑的年轻人才干的事情!”�

接下来,两个人就谈起了他们的生意。�

这笔生意不怎么复杂,只需要周密地运作一下。王宗德已经疏通了海南这边的一切关系,然后他将把一批美国原装的汽车进口到海南港口,然后再运输到内地销售。这批汽车当然要卖到北城去,他需要崔嘉伟帮忙找那个能够通天的岳父,让这批汽车安全地抵达北城,然后再安全地快速地卖掉。�

当然了,这中间肯定会有一批复杂的程序,那并不需要崔嘉伟操心,他只要当个中间人疏通关系就可以了。换句话说,崔嘉伟不用花一分钱,也不用怎么操心,事成之后却肯定会有大笔提成,当然了,崔嘉伟还可以得到一辆高级轿车。如果他的娇妻一定闹着要一辆跑车的话,倒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崔嘉伟真的动心了,觉得这么干绝对不是背叛天通。在他看来,走私轿车与天通的生意完全是两笔不同的生意。他只是利用了自己的亲属关系做几笔自己的生意,再乘机赚一些钱罢了。一想到巨大的财富和豪华的轿车,崔嘉伟又热血沸腾,只要快速地赚到几笔钱,就能快速地给妻子买她喜欢的跑车了。�

不管怎么样,崔嘉伟决定干这笔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