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国血

高喜扬迟疑着不敢进家门,因为受到吕天方的牵连,他被造反派隔离审查,名堂叫“集中交代问题”,是回来取行李的。可他还不想让雪洁知道,雪洁的情感是精致细腻的,承受太多的负担,她会吃不消的。房门没关严,透过门缝,他看到雪洁正在刷牙,满嘴都是洁白的泡沫。这且不说,吐掉了牙膏,她又刷了一遍……他们见面时,像以往那样拥抱了一下,不过那种拥抱已然没有了往日的热情,彼此都感到了其中的敷衍成分。

高喜扬说:“雪洁,你脸色不对。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雪洁也不想让丈夫知道她的境遇,就笑笑说:“我没事,就是忆苦饭吃得恶心了。”

高喜扬说:“你相信吃那种东西,就能永葆革命青春?”

雪洁说:“谁都不相信,可又谁都没办法。”

高喜扬亲了亲熟睡的孩子,就躺下了。两个人都用谎言欺瞒着对方,可躲闪的眼神却是很难瞒住的。他们钻进一个被窝里,互相抚摩着,互相审视着,没有激情,也没有欲望,只是平静地躺着,就像两个去势的人。

雪洁说:“喜扬,我对不起你,因为一个成分,把你拖累了。”

高喜扬说:“是我这条保皇狗拖累你了。我总这么顽固不化,说不定真要带着花岗岩的脑袋见上帝去了。”

雪洁看着丈夫,眼睛发出奇异的光亮:“要是咱们一起死去,那也是幸福的。这个念头我转了好久,就差咱这两个孩子。”

高喜扬盯住雪洁的脸。这花一样的女人陪他度过了油田上最艰苦的岁月,如今竟然滋生出了这种可怕的念头,真让他不寒而栗了。

“雪洁,”高喜扬说,“啥时候都要相信,乌云遮不住太阳。我是家里的柱子,你是家里的梁柁,缺了哪个,这个家也就完了。”

雪洁不说话了,她伏在男人宽阔的胸脯上,久久地沉默着,而高喜扬的心窝里,渐渐盛满了女人凄清的眼泪,那泪水透过肌肤,一直渗透到他的心上。

第二天,高喜扬亲过孩子,就哄骗妻子说,他要参加井下作业指挥部的一个学习班,人家要求统一住宿,一时半晌回不来。雪洁是何等聪明的女人,她已经意识到他说的都是谎言,可她不能揭穿,这就像她也照样瞒着他一样。雪洁站在门口,目送丈夫走远。高喜扬走出一箭之地,突然又站住,回过头来说:“雪洁,等我回来!”雪洁没吭声,只是凄然一笑,那一刻高喜扬的心剧烈地疼了一下,仿佛朦胧地看到,一朵艳丽的花在飒飒风中一瓣一瓣地零落了。

那以后好些日子高喜扬都没回家,他已经被造反派关起来,雪洁打听了几次都没人知道。雪洁不再和王花拗着了,她忽然明白,为了孩子和丈夫,她必须放弃自身那不可触碰的自尊,只要自己把自己涂脏,弄成那种百无禁忌的“大老娘们”,一切就无所谓了。她在会上自我批判说,她出生在剥削阶级家庭里,因为从小养尊处优,没干过重活,拈轻怕重,指望着知识吃饭,和贫下中农的距离越来越远。至于拉拢腐蚀荣转军人高喜扬,她说,是高喜扬意志薄弱,自己没抵抗住剥削阶级的糖衣炮弹。当年饿昏在大道上,是她爹发现后背回家来的。按说他是不该接受地主施舍的,哪知他不但接受了,还一气住了七个多月,直至完全恢复了元气,还跟她学了文化。高喜扬十五岁就投身部队,当了一名红小鬼。偏偏这个红小鬼知恩图报,等他从抗美援朝战场回来,就开始四处寻找恩人,后来的一切,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王花表扬了雪洁的进步,对她的口气也和缓了。她说:“黄雪洁同志,你的交代还不够彻底,有些事肯定隐瞒了。”

雪洁说:“我没隐瞒,不信组织上可以搞外调。”

王花说:“高喜扬都参加过战斗,枪林弹雨的,哪能说他意志薄弱?你肯定趁他如饥似渴的时候,脱光了衣服钻进他被窝了。”

雪洁这回不急了,她微微地笑着,大家也都微微地笑着。她说:“你说的没错。结婚的时候我们只有一套行李,我不钻他被窝钻谁被窝?”

王花过了干瘾,便忘了身份,共鸣地说:“男人都那德行,架不住女人的勾引。我家那个闷葫芦,三杠子都压不出屁来,可头一次相亲,天太晚了,他送我回家,路过一片包米地,他不容分说,使了个小回合,一下子就把我放倒了。亏得他是贫农成分,要是换了地富反坏右,我肯定告他强奸罪。”

李秀芳插话说:“你咋不反抗?只要女人肯反抗,再强壮的男人也入不了卯榫。”

王花说:“那咋反抗,我也巴不得呢。”

李秀芳说:“你是不是使啥招数,勾引他了?”

王花说:“也没啥特别的招数。大膘月亮的,我先说天太热,把胸脯露出一块来。听他喘气声不对了,我又说要撒尿,刚解开裤带一蹲,他就扑过来了……”

家属们大笑起来,说到底是谁在坦白交代?如果王花不是想把生米作成熟饭,能随丈夫来油田,都够女流氓了。王花敲敲桌子说:“听我的还是听你们的?我这可是引蛇出洞,好让黄雪洁向组织敞开心扉,把老底子彻底交代出来。”

收玉米的季节到了。成熟的玉米地交织着枯黄和残绿,有一半已经割完,剩一半还在秋风中站立。雪洁已经不再逆反,她真的拿出了赎罪的姿态,自觉地在替父辈偿赎那些她也未必能弄懂的原罪。她奋勇地劳作着,努力不被别人落下,几天下来,嫩白的双手被划出一道道血口子,脸也被遒劲的秋风吹皴了。她想,也许做人本来就应该这样,这样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王花看她累得汗津津的,就把手巾递过来让她擦擦。雪洁的怀里也汗流恣肆,就从领口探进手去揩着。王花说:“又没有男人,你敞开擦擦多好。”雪洁第一次当众敞开了前胸,那身炫目的白肉让妇女们啧啧赞叹。王花抚弄一下她的奶头,面有惭色地说:“都是一样的女人,你是咋长的呢?跟你比比,我们就是糠面饽饽,你就是精粉馒头。怪不得高喜扬让你俘虏了呢,啥阶级不阶级的,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哪。我要是个男人,也得在你身上犯错误。”

就是这么个低俗的举动,不但得到了王花的表扬,也让家属队的姐妹很认同,纷说黄雪洁真变了,真跟劳动人民打成一片了。王花的目光里欣赏和友善的成分越来越多,帮她往手上抹蛤蜊油,还把自己带的干粮分给她吃。雪洁感动得泪花粲然,继而也一时明白一时糊涂——被一个群体接纳毕竟是好事,可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得干这个?显而易见的是,她这双粗糙的手已经没有了细腻敏锐的感觉,不能在脚踏琴的键盘上弹奏,以后也许没法再教歌了。幸亏她只是一个小学教员,弹不弹琴无关宏旨;要是换了钢琴师,又该怎么办呢……

这天的活是剥沤好的苘麻。这种苘麻是搓大粗绳用的,车上犁上都用,又结实又有韧性,家属队每年都种一些。北疆油田有大大小小的水泡子,有的泡子大得望不到边际,云蒸霞蔚的,正是靠它们的吐纳呼吸,才使这片看似蛮荒的土地有了灵性和明丽。北水泡离开天村二里多地,大小相当四个足球场,它积聚了多年的雨水,看起来总是满盈盈的。水泡的一侧都是比人还高的芦苇,水浅的地方成了孩子们夏天洗澡和戏水的天堂,稍稍离开一点,就成了家属队沤麻的专用地。

干这个活,需要“两栖作战”,有的人下到水里往外捞,有人等在岸上剥。因为在水里沤了七八天,麻批和麻杆都离骨了,剥起来也容易。雪洁正好来了例假,本想留在岸上剥麻,可看到王花鼓励和期待的目光,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王花率先下到水里。秋风劲飕,秋水森凉,泡在里面,是很要章程的。大家都穿着球衣秋裤,被水浸透,沉重得要命,走起来就像戴着脚镣似的。王花走了几步,显然被冰得够戗,可她并没表现出丝毫痛苦来,反而回顾着岸上,努力从容一笑,那样子就像是慷慨赴死的女英雄,还畅快淋漓地大叫了一声:“哇,真凉快呀!”毫无疑问,王花的头带得好,反正得有人下水,你不下她也不下,又等着谁呢?妇女们就追随她的脚步,八女投江一般,纷纷往水里跳。

雪洁没来得及细想,人已经站到了水里。必须承认,“横扫”让她吃了不少苦头,同时也让她受益非浅。起码她明白了,坚持特性是没错的,可强调特殊就不可取了。就像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难道能因为自己细皮嫩肉就把别人推在前面,而不去冲锋陷阵挡子弹?雪洁就带着殉难的悲壮感向纵深走去。王花从水里捞出一捆苘麻,看看雪洁,又换了一捆稍小的,水淋淋地放到她肩上说:“雪洁,你过去没干过重活,得慢慢来,别伤力了。”那一刻雪洁都要哭了,她几乎弄不懂,王花这样的女人是好人还是坏人?或者是像两掺面的干粮,好坏都有一些?

苘麻长得不错,有两米来长,因为饱含了水分,扛在肩上沉得要命,两头向下耷着,弯成了巨大的弓形,还哗哗地向下淌水。雪洁走了几步,觉得下肢没了知觉,仿佛变成了两截木头,她只是机械地带动着它们,向不远的岸边走去。水岸的分界让她联想到此岸和彼岸的说法。在苍茫的瞩目里,她还联想起小时候学过的《诗经》:“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在人们蹚起的波痕里,她发现了一股殷红,一缕一缕的,漂浮在秋天洁净的水面上,在秋阳的映照下十分的扎眼。雪洁便大声喊道:“谁受伤了?”人们狐疑地寻迹搜索,最后聚拢在雪洁的面前。雪洁从大家的目光里读懂了,这正是她身上的血,那血涟漪般迅速扩散着,把水面染红了一大片。

王花接过她肩上的苘麻,责怪地说:“雪洁,你来例假咋不说一声呢。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难道你不想继续革命了?”

面色惨白的雪洁笑了一下,就歪倒在水里。妇女们乱成一团,七手八脚把她抬到岸上,这时雪洁还惭愧地说了一句:“我真没用,批判我改造我是对的。”

雪洁在炕上躺了一整天。李秀芳和秦月晖也来了,就像伺候月子似的,给她沏了生姜大枣红糖水。王花还自作主张,把家属队的一只老母鸡杀了,煨成鸡汤,非得看着她喝下去。王花坐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眼泪汪汪地说:“好妹子,没想到你转变得这么快,说得上为革命流血牺牲了。今后谁再对你说三道四,我跟他没完!”

高喜扬他们作业队从前线撤了回来,惟独看不到他们队长。雪洁就到处打听,都支支吾吾地说着假话,让她摸不到究竟。最后打听到杜青头上,杜青看看不好再瞒了,就告诉她,高喜扬也是“横扫”对象,被关在八十里地之外的地方,因为对外号称“集中审查”,又被人们私下叫做“集中营”当然被关起来的人不止他一个,张启德也在里面,连王顺这样的“小爬虫”都没放过,一时半晌,谁都没有出来的希望。雪洁就像疯了似的,把孩子托付给李秀芳,搭了一辆卡车就去了。卡车司机认识高喜扬,一口一个嫂子地叫着,说高大哥是个好人——要是他那样的人也成了坏人,那世界上就没有好人了。

房子很大,外面是一圈不可逾越的高墙,大门关得严严的,本来是一处废弃的炸药库,如今物尽其用,不用怎么改造,就跟监狱差不多了。雪洁叫不开门,就摸起一块石头,咚咚地砸起来,如同古人的击鼓鸣冤。一个长着大龅牙的人出来了,看样是第一道门岗,疑虑地看着她,问道:“你找谁?有啥事?”

雪洁说:“我找我丈夫。”

龅牙说:“里面的男人多了,哪个是你丈夫?”

雪洁说:“他叫高喜扬,是井下作业队的一个队长。”

龅牙说:“关的都是乌漆抹黑的,我认不得谁是谁。”

雪洁说:“求求你,师傅,我给你磕头啦!”

龅牙说:“啥罪名啊?”

雪洁说:“眼下罪名太多了,我弄不清他犯的是哪一条。”

龅牙说:“既然是一个作业队队长,那就得算是党内最小的走资派了。”

雪洁说:“只听说过走资派有最大的,还没听说过最小的。再说,他连科级都不是,哪能称得上是走资派呢?”

龅牙说:“走资派这词儿的,也是革命的新生事物。”

雪洁说:“我只求见一面,十分八分的就行。”

龅牙说:“这里面的人不能随便见。再说,见不见的,又能咋样?”

雪洁说:“要是因为我的成分连累了他,我就跟他办

离婚。”

龅牙说:“里面好几层岗哩,上有还有死命令,这种事,难办哪。”

雪洁说:“师傅,你就开开恩,让我见他一面吧,我会感谢你一辈子。”

龅牙看看她,眼里流露出异样的光亮,在地上转了个圈子说:“这么明目张胆地见面不行,得偷偷摸摸的。你得明白,就是这一面,我得冒多大的风险哪!”

天已薄暮,景物全都变得模糊起来。雪洁身处异地,一个熟人都没有,只能跟着龅牙盲目地走去。他们没进大门,而是绕到了院外的一个干打垒里。一进屋,扑鼻而来的是难闻的汗酸和霉味儿,显然是个单身汉的住所。雪洁竟还天真地期待着丈夫的出现,突然之间,她被龅牙死死抱住,随后那一口狰狞的龅牙就生猛地啃上来,淅沥的涎水弄了她满脸。雪洁这才意识到,她犯了一个今生最大的错误——在错误的时间里,出现在错误的地点上,遇上了错误的人物,结果铸成了不可挽回的大错误。

雪洁高喊:“救命!”

龅牙嘿嘿笑着说:“大妹子,你喊也白喊,没人能听见。你得掂量掂量,我为你办这么大的事,你咋报答呀?除了这个,大概你也没别的了。”

雪洁说:“大哥,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可别做亏心事。”

龅牙说:“到底是谁做了亏心事,还说不准呢。我的先人被你的先人剥削压迫着,因为娶不到好媳妇,把我做出这副模样来。油田上又男多女少,到了这把年纪,我还是光棍一根,连女人的滋味都没尝到过。反正你是地主后代,闲着也是闲着,让贫下中农用一用,也算是实实在在的专政了。”

雪洁说:“大哥,我知道你也很可怜,求你放过我吧,我负责给你介绍个对象。“

龅牙说:“远水不解近渴,我这都枪上膛刀出鞘了,实在等不及啊!”

这么说着,龅牙就把雪洁放倒在炕上。雪洁拼命挣扎,可龅牙的力气比她大多了,很快就撩起她的衣服,拱进她的怀里,用他獠厉的龅牙衔住了她的一只奶头。雪洁哭起来,她说:“大哥,你这可是犯罪呀。”

龅牙嘴上忙着,呜呜噜噜地说:“大妹子,犯罪不犯罪,那也不能怨我,就怨你长得太俊了。就是枪毙了我,我也认了。”

雪洁看见炕上有一把刀子,只是离她太远,龅牙能够到,她却够不到。雪洁挣扎得没了力气,便哀求说:“我还有两个孩子呢。你不可怜我,总该可怜孩子吧?”

龅牙说:“你这个娘们,到了这种时候,还拿捏什么?神不知鬼不觉,就是临时用一用,提上裤子,谁知道是咋回事。让我可怜你的孩子,我的孩子谁可怜?解放了这么多年,我的孩子还憋在我裤裆里嗷嗷直叫,找不到立锥之地呢!”

雪洁就像衔在猛兽嘴里的羔羊,怎么都逃脱不掉了。身上的男人如同进行一场宰剥,到底把她的裤子退下来……在剧烈的骚动中,她绝望地看着棚顶,棚顶什么都没有,或者说有什么都看不见。那一刻她恨不能房倒屋塌,把她和这个恶人一起砸死。龅牙在激昂的呼号中喷发了,兽欲泻尽的那一刻,他从迷狂的颠峰跌落,便伏在她身上,气喘吁吁的。雪洁的脸上都是泪水,这让他忽然悔愧懊恼起来,说:“就他妈这么一会儿工夫,就他妈的一股急尿,我……我这是何苦呢。把你给毁了,把我也给毁了。”

雪洁把他掀下去,随手抓起了那把刀子。

龅牙惊疑地问:“你……想杀了我?”

雪洁说:“我不杀你,杀你我下不去手。我自杀,这样就省事了。刚才要是早一步,也不至于死得这么埋汰。”

雪洁把刀锋对准了自己。就在那一瞬间,龅牙突然蹿起来,把那刀抢在手上。

龅牙哄她说:“大妹子,你可不能这样,你还有孩子呢。都怨我见色起意,都怪我是个畜牲。”

雪洁说:“你躲开,我要出去!”

龅牙不放她走。他说:“大妹子,我说话算话,这就带你去见你丈夫。”

雪洁说:“我没脸再见他,我要回家,我的孩子在等着我呢!”

龅牙意识到了后果的严重,说啥也不放她走,他想让她的情绪平稳下来再说。可雪洁急着摆脱他的控制,用力往门外挣扎。两个人撕掳之中,雪洁无师自通地猛然抬起腿,用膝盖瓷实地顶着了他那个罪该应得的部位。龅牙惨叫了一声,就蹲下身去,捂住那个地方,咝咝哈哈的,半天透不过气来。而这时雪洁已经疾步跑出门去,一口气跑到公路上。天已经彻底黑透,一辆卡车开过来,雪亮的光柱缭乱地耀亮着荒原,黑暗中的荒原上似乎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挺立在秋风中的萋萋衰草。她朝汽车扬扬手,像跳舞似的旋转了一下,然后就缓缓地倒下了。

高喜扬不在的日子里,是迟建军在支撑着作业队,咬紧牙关,保住了标杆队的各项指标不至于下滑太大。队里缺少配件,他带着倒班的汽车亲自去领,恰巧从“牛棚”附近路过,就碰见了衣衫凌乱晕倒在路上的雪洁,这让他大为惊讶。他和司机把她弄到车上,饮了几口水,雪洁就醒了。

迟建军问:“嫂子,你咋在这呢?”

雪洁不说话,眼睛直勾勾的。

迟建军又问:“你见到高队长啦?”

雪洁还是不说话,只是古怪地笑着。

迟建军发觉事情不对头,就分析加估计说:“是不是造反派不让见面,在外面转悠,碰上野狗了?”

雪洁的眼睛调整了好半天,终于对准了焦距,认出坐在身边的人是谁,便呵呵地笑出声来说:“是野狗。不是野狗,又能是什么东西呢?”

迟建军说:“咬到你了吗?要是疯狗,还得打狂犬疫苗呢。”

雪洁说:“它咬到了我的肉体,可没咬到我的灵魂;我的灵魂跑得快,它没法追上。”

迟建军觉得事情很严重,雪洁的精神出了问题,就把她径直送到家里,把李秀芳和王花她们叫来查看。她们仔细查看了一气,并没发现裸露的地方有伤口,就说,大概是吓着了,好好歇几天,就缓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