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夏末,虽然气温放凉,但毕业去向的事儿仍搞的我焦头乱额,我就象热锅上的蚂蚁到处寻找穴道简直达到无孔不入的地步仍然处处碰壁。老板一次次催我抓紧时间动作。可我急顶个屁,就象被废了武功的人使出的招式全是唬人的花架子。
我清楚老板很器重我,私下里常对他朋友说我是他最得意的弟子,是最有可能继承他衣钵的人。可是老板娘更喜欢文国,因为他既将成为她的爱婿。我和文国都是老板今年要毕业
的研究生,老板只能从两人中留下一个,老板说会为我努力。今天看到他从院长办公室出来的神色,一切都清楚地写在脸上,我已经没啥机会了。我恨,看看老板什么也没说,掉过身子默默地走了。这也让我无法向女友交待,想着临出门前女友充满期望的眼神,我的心一阵痛。
不愿意顺着来时的路返回,不愿意看到等待自己的女人失望。我漫无目的,只是不想回宿舍,虽然只有几步之遥,都难以跨越。想到文国在老板的提携下用不了三五年也许会在本专业中有所建树,而我呢前途是什么。夹杂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街头车水马龙吵杂喧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的,只有我无所适从。
走来走去又走到了自己生活了三年的宿舍楼前,阳台上还飘扬着艾艾刚刚洗过的床单被套衣服。她早晨来时笑着说,我最可亲可敬的研究生总算要走出校园了,要为了养活他的女人真正地去赚钱,我要把你求学时用过的东西都清洗一遍,让所有的东西收获阳光,包括这个屋子里的男人,这会为你带来好运的。她的笑窝那样甜美带着动人的生气,不象我的心一样沉暮。现在想来那样纯静的妩媚很让人感动,看着她洗衣服泡得发红的手,我从水里捞出来轻轻地亲了又亲。想着这个女人心里就有了温柔。
我正在犹豫是不是要现在上楼。窗户上探出一个女人的头,她快乐地大声喊:“哎,江北,你回来了。”
我说:“是呀。”不得不走上楼。
宿舍的门早就被敞开,艾艾象一个守侯男人回家的小妇人站在门口张望,一屋子清清的空气味道和洗衣粉淡淡的香气。看到我她的嘴角习惯地向上一翘露出可爱的笑窝,弯腰给我的脚递过拖鞋。我不说话也没有象往常一样去抱她的腰,走进屋子发现桌子上早就摆好了晚饭,有我最爱吃的炒蘑菇和炸鱿鱼。我想我不应该让这样一个女人失望,拉住她的手抱着她坐在大腿上温柔地问:“累吗?”
她说:“不累。”接着说:“我觉得你的书要整理一下了,乱七八糟地堆在床下,上面的灰可以养花了。”
她用双臂缠绕住我的脖子问:“江北,我打算买个微波炉,这样你早上就不用喝冷奶吃凉面包了。”
我的头疲惫地搁在她的背部闭着眼睛休息什么也不去想,艾艾的体香在鼻下渐渐浓郁,我的唇有点饥渴地贴在她细致的脖项缓缓游动,灵巧地排开长发在她的皮肤上搜索,开始只是轻轻的碰触后来慢慢转变成吮吸,身体的欲望开始膨胀,我的手不规矩起来,在她胸前摸索。呢喃着说:“我要。”也许只有这样我才能释放掉自己的压力,我是一个男人一个正常的快要三十岁的男人,若换作别人早就是孩子他爹了,享受情欲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而我却是一个非常理智的人,每一次控制不住时都想尽办法推开艾艾,不肯越雷池半步,她有时会说,别憋坏了,反正我早晚都是你的人,可我始终没有做,因为我把握不住自己的前途,我不是一个乐观主义者,也并不认为相爱的人最终会成眷属。
艾艾的身子有了反映说:“江北,毕业我们就结婚,好吗。”
我说:“可我们没有房子。”
艾艾突然坐直了身子问:“你爱我吗。”
“每天要问九百八十六遍,累不累。”
“要你回答三个字,你怎么说那么多废话都不讲重点。”
“不爱能抱你。”
心情却无缘由地变得沉重。她重新坠到我怀里,我却没有了欲望。
突然想起前些日子有个师兄来电话邀我到山东某省级医院去工作,说那里正准备在显微外科搞一个科题,需要我的专业。可因为艾艾在北京工作,找工作的重点一直压在一向器重自己的陈教授身上,等待一线契机让自己留在校附属医院。现在看来选择到那里去发展未尝不可,至少不会被文国这小子落得太远,在新的环境事业也许能够有新的机遇,只是艾艾怎么想。她的头正窝在我的胸口感受我的心跳,这是艾艾最喜欢的动作。我的手指在她头发里穿插拨弄着细软的发丝想说可又什么也说不出口。
艾艾没有抬头小心地问:“今天老板为你的事儿跑得怎么样了?”
我说:“留校的名额定了是文国。”
艾艾直起身子摸着我青青的胡茬说:“别难过,工作可以慢慢找。”她的眼神突然一亮道:“对了,不是北京有一家医院的副院长曾是你们的学长,他很欣赏你吗?你干脆去那家医院吧,虽然小点,但可以留在北京。”
我推她坐在另一张椅子上说:“艾艾,那家医院根本就没设显微外科,我去了能做什么,难道要把这八年的努力都荒废掉?”
艾艾叹了口气吐了吐舌头摇着头问:“那怎么办。”
我说:“我想到山东去。”
她说:“不行,坚决不行,你要是走了就是不要我了。”
说着说着艾艾的眼圈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着旋掉下来,落在我的手被上,热乎乎地弄得我心软。
我拉着她手道:“艾艾,我们可以工作几年等事业有了成绩时再考虑结婚,那时我可以回北京你也可以去济南。”
她说:“不行,我不放你走,走了你就不会再回来,那些都是骗人的鬼话。”
我有点生气她怎么就不了解男人对事业的期寄有多么强烈,如果让我做一个平庸无为的人,人生还有什么乐趣。我不再说话,也不去劝她。
那天的饭艾艾一口没吃,她生气地起身回家,并警告我说她的家人不会同意她找一个在外地工作的人做丈夫,如果我执意要走我们面临的是分手。
北京的夏季燥热多雨,风干辣辣地烤人,我情绪低落左右徘徊,没想好何去何从,艾艾又来找过我几次,但谈话以失败告终,她说服不了我,我也说服不了她,我们的感情突然岌岌可危。文国和老板的女儿正在谈婚论嫁,结婚的日子就定在十月一。有一天在老板那儿遇到文国,我说,恭喜你事业爱情双丰收。他有一丝得意加卖乖地说,别笑话我了,没立业先成家,没出息,你可是老板的得意门生,前途不可限量。瞧他意气风发的样子,我心里不是滋味,有一种被踩在脚底下的感觉,而且是被恶意的踩在脚下,那一刻,我就下定了决心。
济南的师兄来电话说已联系好了有关我工作的相关事宜,要我毕业后速去报道。我说,谢谢,去了一定请你吃饭。然后乱侃了几句干瘪的话题,无非工资待遇如何,几时成的家,有没有孩子。后来就是一片空白的沉默倒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题,便匆匆收了线。
我有种被这个城市遗弃的挫折感,要离开了才想起在北京呆了三年竟没做为一个北京人来感受一下这里的文化底韵和生活氛围,甚至景点也没去全,比如圆明园、八达岭、长城,老家人都说不到长城非好汉,我想离开前还是应该抽出点时间到那里去看看,就权当是对三年生活的一个印记吧。
走过一段黑暗的地下通道拾级而上,前面是西单商场。一对情侣嬉闹着耍花枪追追停停,看到他们的甜蜜,我一阵悲凉,想起那首歌“爱江山更爱美人”。我发现内心深处极眷恋艾艾,她是我们邻校会计系的本科生,去年毕业后考了公务员,在机关供职,工资虽然不高但温饱有了保障。恋爱三年,我从来没送过她礼物。
第一年过情人节时我忘记了,她穿着一件纯白的毛线衣厚厚的棉布裙一跳一跳地跑到我宿舍问:“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我说:“难道是你生日?”
她笑嘻嘻地摇头说:“不是。”
我说:“不是我生日呀。
她还是盯着我嘻嘻笑,笑得脸蛋红红的。看到她青春俏皮的样子我浑身骚动,握住她冰凉的手赖道:“不要卖关子嘛。”
她挑了一下眉毛说:“哦,你真笨,再想不起来我就敲你脑袋瓜,快想,提醒一下,今天你在校园里看到的什么最多。”
我认真回忆着嘀咕:“人最多树最多,摊了摊手说,没了。”
她抽出手夸张地低叫:“二月有好多值得纪念的日子吗?”
我恍然大悟探过身子去揪她说:“真坏,怎么不早告诉我。”
她象只可爱的梅花鹿一样跑了,后来我请她连续看了五场电影,从早晨看到深夜,那天晚上借机吻了她花瓣一样新鲜的嘴唇。
第二年情人节她到无锡实习去了,我坐着火车赶过去一下子站在她面前,她激动地抱住我脚一顿一顿地尖叫:“你怎么来啦,高兴死了”。然后就象个小疯子扯着我四处乱逛,我交到她手里的是一封厚厚的信,那是自她走后我每天想她时写的日记。她捧着那二十几页纸边走边看,眼睛里泛起泪光,看完后挎着我的手臂问:“有没有象你写得那样想啊?”
我用手指弹弹她的后脑勺说:“你说呢?”
她说:“我不知道,可为什么你从来没说那三个字?”
我说:“你求我我就说。”
她撒着娇说:“求你了江北,说嘛,我现在可想听了。”
我站在大路中央大喊:“艾艾,我爱你!”心想反正你们又不认识我,再说当时激情澎湃,就是要我对着全天下的人喊估计我的脸皮也承受得了。
她伸出小手堵住我的嘴低叫:“谁让你这样大声了,同学看到会笑话的,要你在我耳朵边上说。”
我说:“大声说明我君子坦荡荡。”但还是听话地垂下头贴着她毛茸茸的耳朵充满感情地说:“我想你,我爱你,我的姑娘。”这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宣读爱的誓言。
第三年情人节就是今年我到大连实习,她因为工作去不了,给我打了六个小时电话,回来后我为她补了一份情人节礼物九支黄玫瑰。我是农家子弟家里本来就没什么钱,加上供我读了这几年书就愈发清贫,艾艾却从来没有怨言,一句责怪不满的话都没讲过,她是真得爱我,我也是真得爱她。想到要离开她,也许一辈子要错过这个女人,眼睛里就冒湿气,难过得要命。
我很少主动逛商场,今天想着心事被人流拥着来到了西单商场的服装超市。这一层楼大多是女装,有一套服装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淡粉色的蕾丝上衣,卡其色短裙,时尚又妩媚,如果穿到艾艾身上一定很迷人,我停下脚步用手摸了摸衣服的质地。推销小姐热诚地跑过来问:“先生给女朋友买衣服吧,这件衣服是刚到的新款,是今年夏季流行的颜色,穿上既文明又亮丽,而且价格也不算太贵才520元,你瞧多吉利的数字啊,520我爱你,送给你女朋友,她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我说:“有点贵。”但仍舍不得挪动步子。
有两个星期没见到艾艾了,她一定在生我的气。
推销小姐看出我有买衣服的动机,就在一边天花乱缀地说着衣服的优点。我还从来没送过艾艾这样值钱的礼物,心里有点负疚,天底下有哪一个女孩子不喜欢漂亮和礼物,我花了差不多一个月的生活费买下了那件衣服。然后头也不回地坐着电梯一路走人。出去之后找了一个公用电话亭用IC卡给艾艾打了个电话约她今晚在老地方见面。
离校门口五百米有一家小洒巴,这里来得大部分是我们学院的在校生,东西相对便宜,环境也不错,有屏风隔开一间间小小的空间,我和艾艾常常到这里吃饭聊天。下班高峰公交开得象喘不动气的病人在拥挤的街道上晃游,我总算大汗淋淋地从人堆中撕杀回来,一路小跑来到酒吧,艾艾早就定好位子边喝茶边等在那里。她长头发束成一个马尾高高地调在上面,一件白色无袖T恤,修长的腿上是一条低腰阔腿的白色七分裤,银装素裹,衬着一张生动明媚的脸,青春纯净。
她一瞧见我脸上就荡开了笑窝说:“还以为你真不要我了呢,你好坏,这么久不理人。”
我笑道:“女人就喜欢胡思乱想。”
艾艾不服地撅起嘴巴说:“你很了解女人吗?”
我说:“女人心海底针,我哪敢说这种不负责任的大话。”然后把衣服摆到她面前说:“送你。”
艾艾两眼放光,笑容更显得动人。我拿起她的杯子先咕咚咕咚地灌了一杯水,她抽出衣服抖擞开说:“江北,真漂亮,我喜欢,怎么送我这个,是为了陪罪吧。”
“嗯。”
她兴高采烈地说:“我知道你不会舍得离开我的,留在北京多好,医院小怕什么,以后再慢慢找机会嘛。”
看来她误解了我的意图,可她那样高兴,我又不忍心扫她的兴,所以话到嘴边几次都又咽回去。艾艾今天很兴奋,她情绪好时总喜欢陪我喝几杯啤酒,今天也不例外,我喝了两瓶她喝了一瓶。
“艾艾。”
“嗯。”
“我的工作定下了。”
她笑颜如花说:“太好了。”
“我过几天要到济南去报道。”
艾艾的脸色呱嗒翻了个,这在我的意料之中,一秒钟之前还荡漾着爱意的眼神中流露出极度的不满和失望,她一字一顿地说:“江北,真有你的,你拿我当什么,既然你都决定了还找我来干什么。好,你走吧,我不会再拖累你挽留你。”
我着急地说:“艾艾,你替我想想,想想文国,难道我将来还不如他……”
艾艾生气地看着我说:“别说了,你心里只有你自己。”
我小声说:“我8月7号的火车,你来送我。”
她冰冷地说:“我们结束吧,你去要你的事业,反正我在你眼里也算不上什么,你根本不在乎我。”
她一点余地都不给我留,她不了解一个男人活着仅靠爱不一定能快乐,我突然有一种无名火,一种被抛弃感,这个城市抛弃了我,连艾艾也不要我了,我眼睁睁地看着艾艾离去,我希望艾艾能够回头,可她没有。我坐那儿发呆,直到服务员来摧我离开,我仍然不相信我们会这样分手。
越是接近行程我越感到恐慌和不安,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不是正确。艾艾从上次离开之后再没有来找我,思念和伤痛比我想象的严重,我象一只困兽整天窝在屋子里抽烟,毫不察觉地被暗红色的烟蒂烧到指尖,在灼伤中心也跟着抽痛,有几次走到电话亭子,号码按了一半手会悬在半空思索,文国的脸教授的脸艾艾的脸交替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不能在勇敢地踏出去一步之后再去回头,我想向世俗证明什么,我,江北,要出人头地。
虽然不想离开但8月7号还是如期而至,天闷得出奇。我坐上午9点的火车,除了艾艾和老板谁也不知道今天就是我要离京的日子,老板用他温热的手握了我许久说,如果在那里没什么前途,你就回来,考我的博士生吧,你要记住你是我教过的学生中最优秀的。我重重地点着头,眼睛里含着眼泪却讲不出一句话。我回着头几次回着头我在人群中搜索在所有视力能及的范围内寻找,那个熟悉的人,她没有来,我不得不承认我的爱情完蛋了。
上车后雨密密麻麻地压下来,让人喘不动气。
随着列车的开动我低声呼唤:“艾艾,我的爱人,保重。”
泪水如注。
我埋着头哭泣的眼睛里只有阴晦,根本没注意到窗外一个模糊的影子在雨中跟着列车奔跑,淡粉色蕾丝上衣,卡其色短裙。
车到站时我努力调整好心情,前途茫茫毕竟有一丝希望。济南阴沉的天,灰暗的楼房给人死一样的压抑,我有一种感觉,这也许不是我想要的城市。我感到孤独,想起了艾艾,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艾艾没有接,我呆呆站了好一会。师兄没来接站但和我约好了相见的地点。济南的空气和北京一样闷热,气流中尘土飞扬,低矮的建筑物灰蒙蒙地陈旧,街道坑洼不平,人流拥挤不堪。也许所有的感觉和情绪有关,下车后我的心情一直郁闷,公交车象迟暮的老人挪不动步子,中途经常塞车。
总算到了“桃园酒家”,师兄热诚地握手寒暄道:“累了吧,你该先找个地方休息,我家太窄巴啦,如果不嫌弃就睡我那儿。”
我笑道:“不用了,我住下了。”
他说:“那样也好。”
我们相互谦让着点了四个菜,他点的桂鱼、辣抄蛤蜊,我点的红烧茄子、炖排骨,外加一盘海蜊菠菜汤。师兄要了一瓶趵突泉说:“就要成为济南人了,尝尝济南酒吧。”
我张着手道:“不行,我的酒量有限,我要一瓶啤酒就成。”
最初谈话多多少少有点生分,几杯酒水下肚,话就热络起来。主要是我听他讲。从他嘴里我知道,师兄的老婆确切说前妻是个工人没多少文化,谈恋爱时师兄被她的美貌迷住,用他的话讲是色迷心窍,顶住所有人的压力把这个天仙一样美丽的女人敲锣打鼓地娶回家,也算风光了一把。
师兄自嘲地说:“周围的人都说,看紧点呀,别煮熟的鸭子飞了,我说你们这叫妒忌。甜密的生活没过上多久,她整天象个三八一样唠唠叨叨攀三比四除了吵就是闹,我正后悔娶了她,那个女人竟背着我和一个修车厂的老板搞上了,现代人离离合合也就那么回事儿,我们离了。她什么也没要,夫妻一场留给我一室一厅五十平米的房子。”
说到伤心处师兄眼神迷离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一瓶趵突泉很快见了底,他嚷嚷道:“小姐,再开”。
我想起了艾艾,不知道她现在还想不想我,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女人是最靠不住的。
师兄接着说:“说起来我也有责任,人家愿意跟我也就图咱工作高尚,可我又不怎么争气,混了十多年副教也没晋上,大本算个啥在医院里研究生博士满地都是,一把能抓一打,兄弟,就瞧你的了,你不知道我活得有多窝囊,主治干了这么多年几乎没主过刀,关系搞好了也就做个一助。我也就这样混到退休了,没什么盼头。”
听了师兄的话,想起刚毕业时同学们踌躇满志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时的豪情,现实与梦想差距如此之大,让我一时难以接受。不过我还是相信自己的个人能力,看着师兄喝多了表现出的颓废样子,我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干出个样儿来,为了自己也为了艾艾。
把酒醉的师兄送回家后,我独自徘徊街头,虽是夏未,晚风迎头扑面,仍然闷热,酒精慢慢变成汗水从毛孔向外挥发。纳凉的人陆陆续续回家,行人寥落,只有奔驰的车开着锃亮的灯,旁若无人地从身边飞驰。我心里颇不宁静,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看到师兄消极的样子,我下定决心要混出个样儿来给大家看,但又不知道怎样能够做到。我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转悠了一个晚上,一会儿想想北京,那个遗弃我的城市,一会儿想想济南,这个将要接纳我的城市,没有思想,如行尸走肉一样。
报到的那天,天气不错,碧天晴日,阳光明媚,这在济南很少见,是个好兆头。我特意对着镜子用新买的刮胡刀仔细地刮了胡子,看着光洁的下巴就象是刮去了多日来郁闷的心情,镜中的青年仿佛又回到了英俊潇洒充满自信的往昔,不很大但冷然有神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头发自然而飞扬,我下意识地对着镜子里的年轻人笑了笑,我,江北,毕竟还是江北。
怀里揣着调令,风似乎也有了一丝颜色,我大步流星地走进省X医院的办公大楼。这是一
幢灰色庄严的大楼,一看就知道是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产物,北边的墙上爬满了褐色的垂藤,绿油油的叶子在阳光下泛着悠悠的粼光,楼梯已有些残破。进进出出的人大多表情冷淡麻木,我稳了稳心神放慢脚步走向二楼的医务科,心开始有点忐忑,我做了个深呼息轻轻敲门。
门内传出一个声音:“请进。”
推门走进去,看到办公室里坐着一位优雅富态的女性,我谦卑地走上前说:“您好,我是来报到的。”
她面无表情地搭起眼皮瞧了我几眼问:“哪个学校?”
“北京T大。”
她再次抬起头带着审视的目光仔细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怕是连头发梢都没落下,瞅得我心里直发毛很不舒服。
“叫什么名字?”
“江北。”
我把调令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她脸上堆起不易察觉的温和说“坐,坐吧,干嘛站着。”
我在她对面找了张椅子把身体放上去,长吐一口气。她象家长似地问了我一些问题,比如多大了,老家哪里,家里都有些什么人,有没有女朋友等等。其他问题我都一一作答,问到女朋友,我迟疑着不知如何应对,她也没追问说:“我不是医务科的,医务科的张主任有事儿刚出去,你等等吧。”
我心里暗骂,你不是医务科的还查户口一样问东道西的做什么,有点被人耍了一样地窝火,顿时对她生了几分嫌隙。正说着话,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迈进门,他笑容满面地对那女人说:“您来了,有事儿吗?”
她说:“没什么事儿,过来坐坐,噢,对了,这个小伙子是新来报到的,你接待一下。”又强调说:“人家可是T大的高材生,你要好好招呼,别冷落了客人。”
张主任点着头道:“您放心,自然会好好接待的。”
她起身向我伸出手握了握说:“江北,让张主任给你安排一下,我有事儿得先走。”
我赶紧起身必恭必敬地说:“好,您忙您的吧。”
张主任怀有深意地打量着我问:“什么时间来的,济南还习惯吗?”然后漫不经心地说:“还用得着她亲自把你送来?”
我有点错愕,但从他对她的态度我似乎洞查到那个中年女人的影响力,不知为什么,我笑了笑对张主任的问话有意识地没做出反映,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张主任热情地给我安排宿舍,把房间钥匙交到我手里说:“这个房间原本住着一个人,现在那人出国了,你自己尽管用,以后我也不会再安排别人,房间朝阳,住着会舒服些。”
我瞧着他讲话的神情带着某种讨好的意味,便领情地笑道:“谢谢张主任,您费心啦。”
他说:“谢什么谢,以后相互关照,生活上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年轻人脸皮薄,不要太口羞。”
他说要把我介绍给外科主任,又告诉我大外的前任主任刚办理病休,现在主持工作的李东明原是大外科一个小组长,边说边领着我来到三楼。我眼前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个头儿矮墩墩的约有一米七,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皮肤清白,四肢匀称,方脸堂上一双三角眼炯炯有神,眼神中有种捕捉不到的窥探,笑起来象个弥来佛一团和善,但同时让人感到有种隐约飘忽的不安。
他看到我们俩远远地迎过来道:“张主任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张主任哈哈笑道:“给你送个新手下,这是江北。”转过头对我介绍:“这就是大外的李主任。”
我主动伸过双手握住李东明的手说:“李主任,您好您好。”
他握着我的手却看着张主任说:“老兄,别挖苦我啦,我算狗屁主任,哈哈。”接着说道:“打个电话通知一下就成,还劳你亲自跑一趟。”
张主任说:“顺便过来看看你,不欢迎啊,江北可是个人才,你以后多多提携。”
他说:“我的人你就少操心吧。”
张主任走后,李东明把我一一介绍给科里的同事,大家都笑着说,欢迎。无非皮肉牵动一下送个顺水人情,这笑里有善意的,有冷漠的,有虚伪的,笑容虽然生硬,但仍然让我感到一种满足。接着李东明告诉我,医院规定,每个新人都要先在大外、大内等科转一圈,这需要一年的时间。他说:“你刚来,也不用着急,先在科里熟悉一下环境吧。”
他讲话很客气,潜意识里我有种感觉,认为今天自己得到了某种优待,而之所以得到这种优待,和最初见面的那个优雅女人脱不了干系。后来师兄的话更证实了我的感觉,他由衷地说,小老弟,你有些门道,哥哥佩服,你知道新人从来没有住单间的待遇,我还是第一次发现李东明的肌肉那么松软如此慈祥。我讪讪地笑着,不透露什么也不分辩什么,因为我知道我之所以受到优待,全受托于那个中年女人,冥冥中我有个感觉,这个女人在自己今后的事业中将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她是谁,她到底是谁?
艾艾。时间越久我越觉得自己象不小心被绝情谷的情花刺到了一样,不动情时便是个正常人,也吃也睡也说也笑。等到万籁俱寂夜深人静之时,漫无边际的记忆奔涌而起,心尖上象有无数只小虫子爬着,痛苦搅扰着思绪,久久不能入睡。
我习惯点上一支烟,仰躺在床上瞧着火星子一明一灭,艾艾苗条的身影就会从吐出的烟雾中撞出来,扯都扯不开,心象被她软和的手指挠着,忽尔暖和忽尔悲伤,分离的思念如此
苦涩,让人难以忍受,有时真想丢掉一切,跑回北京,跑到艾艾怀里。虽然艾艾从来不接我的电话,但我的心始终没有离开过她半步,那次的别离并不是一段感情的结束,我认为那只是艾艾负气地使使性子,等我在这里立住脚,有了出息,再回到她的身边,到那时我的行动会更有说服力,她也会更容易接受我的选择。这样想着,生活也就有了奔头。
入院之后接替而来的是常规培训和考试,这根本没被久经考场的我放到眼里,手到擒来轻松过关。
一个好的开端往往是事业成功的开始,我的心情逐渐好转。
师兄对我关照有加,反正王老五一个免不了孤单寂寞,他经常拉我下馆子或是到他家里留宿,两个大男人无所顾忌敞着膀子摆上好酒好菜,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我们叙旧,津津有味地回忆一些空洞的往事,象是又回到以前的大学生活,不过更无所顾忌。在感情生活中落单的人,特别容易惺惺相惜,他以兄长自居,处处照料我,让我感到来自于人类最原始情感的温暖。从他那里我了解到,大外科目前有两个不可忽视的人物,李东明和显微外科主任曲凡生。
李东明,让师兄的话讲就象慈禧太后身边的李莲英很会走上层路线,是院长眼里的红人。曲凡生,上海第二医大的博士生,虽然来医院仅仅七年,技术一流,在群众中威望很高,他绝对是一个实力派的人物。而且大外科面临着新旧主任的交替,这两个人物呼声最高。
生活日复一日,千篇一律。
九月下旬的一天下午我正在急诊室值班,师兄兴致勃勃地跑过来对我说:“江北,今天晚上我请客,咱们到群英会去吃酸菜鱼。”
看到他眼神中流露出按纳不住的喜悦,我打趣道:“有喜事儿,快交代,是不是有艳遇啦。”
他神秘地把嘴凑到我耳朵根子说:“刚刚得到小道消息,显微外科那个新科题我也有份。”
我心里一沉,有些失落和妒忌,这样好的机会为什么不给我,如果给我,我一定比师兄做得更好。我暗暗叹了口气。看到师兄兴奋的样子,也不好泄露自己的情绪,便伪装出高兴的样子说:“真是好事儿,咱哥俩说好了不醉不归。”
他伸出手掌啪地击了我一掌说:“敲定。”又转过头嘱咐道:“正式文件还没下来,千万不要声张,以防有变。”
师兄走后我的心情有点不快,出人头地象紧箍咒一样套在头上,让我难以正常喘息,我有种急功近利的迫不急待,然而直到现在脑子里对如何实现事业上的飞黄腾达仍然懵懂茫然,说来说去那只不过是个信念。我象一只在森林里迷了路的羔羊,心里一片混沌,没有鲜明的思路。
正在胡思乱想时走进来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的漂亮姑娘,她的目光轻飘飘地瞧了瞧我然后四处搜寻着问:“内科的王主任在吗?”
“他刚才出去了,哪里不舒服?”
她按了按胸口道:“你别管,我要找她看。”
最讨厌病人不问青红皂白进门就找有白头发的老大夫,老怎么啦,有白头发怎么啦,那就能代表医术高明吗?
我气哼哼地说:“她一时半会回不来。”
暗想有病就看,不看拉倒,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她瞪起圆不溜丢的眼珠焰气指使地说:“你是见习生吧,少规少矩的,你老师没教你怎么接待病人吗?”又嘟囔着说:“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这样的人也配当医生。”
怒火在我胸口左冲右突,跃跃欲出,但想想好男不与女斗,何况今天科里刚开了医德医风会,何必顶风而上,便懒得和她理论,装聋作哑地低下头去看病历。
她挺直的腰微微一欠脸上冒出汗来说:“我胸口疼,你耳朵聋吗?!”
我抑制住怒火说:“解开上衣。”
她的脸刷地变了颜色厉声道:“你,你,耍流氓,哼!”然后跺着脚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怒气憋在肚子里被她那句耍流氓噎在喉头,一时顺不下去,便学以致用,用阿Q精神寻求解脱。
“臭三八,什么素质。”常规检查竟被说成耍流氓,真他妈晦气,觉得今天诸事不顺,心灰意冷。
快下班时医务科张主任笑咪咪地找到我说:“小江呀,有个好差事儿,我可给你留着啦。”
我情绪不高地问:“什么差事儿?”
他说:“反正你要请客地啦。”
我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可喜可贺的好运,又怕扫了张主任的兴便打起精神问:“主任这样关照,早就该请客啦。”
张主任说:“9月28号美国有位教授要到咱们医院讲课,因为来得急懂专业的翻译一时很难找,所以打算让本院的大夫翻译,届时院长副院长都会到场,全院几千号人,想借此露脸的人多啦,不过真正能当此重任的人也不多,我猛不丁就想到你,你刚毕业又是高材生,此时不表现更待何时。你说呢?”他用征询的目光看我。
听到这个消息心里的确高兴,我的外语水平不错,只是,刚来医院没几个月就露这么大的脸,心里到低没底,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张主任接着说:“小江呀,机会稍纵即逝,听我的没错。”
我说:“那好吧,我试试。”
他说:“不能试,要尽全力做好。”
我点着头坚定地说:“是,张主任,一定竭尽全力不给您丢脸,谢谢您的栽培和赏识。”
他说:“见外啦。”然后亲切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好好准备。”
送走张主任我的血液象被注入了新鲜的氧气,心情豁然开朗,仿佛在无尽的大海浪尖上起伏的小舟终于看到了可以着陆的海岛,阴晦扫地而去。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该是我小显身手的时侯啦。
回到宿舍,搬出所有的英文工具书和专业书,我开始没日没夜地操练,我把这次露脸当成了一场破釜沉舟的战役,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它成为我当前的希望之门,跨过这道门也许就是金光大道。为了明天我要拼搏,这意味着我要超越别人,击败别人。经过几个昼夜的恶补,自己信心倍增,底气十足。
那天的表现出乎意料的好。开始的确有点紧张和莫名的恐慌,但当我与美国的米森教授同时走上讲台,数千双目光在索定他的同时索定我,我觉得自己的形象蓦地高大起来,下意识地挺了挺腰板,浑身上下升腾起一种强烈的表现欲,便很快进入状况,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眼睛里耳朵里只有教授的讲话。我淡定自若,抑扬顿挫,侃侃而谈……当授课结束时,肃静的会场掌声雷动,把我从醺然陶醉中拉了回来,这才发现自己因为紧张衫衣湿得净透。
下台之后,师兄第一个冲上来抱住我兴奋地说:“兄弟,行,佩服!”他由衷的快乐感染了我,我激动地笑着,忘乎所以地笑着,我觉得我崇拜自己。
第二天上班,我就成了医院里的名人,几乎每个人见了我都微笑着点头,我的情绪轻飘飘地飞速膨胀,身价象坐电梯一样扶摇直上,整个人都找不到支撑点悬了起来。
正当我想入非非时,厕所里窃来的话,伤到了我的自尊,也让我对人性卑劣的阴暗面有了更深切的体会。一位不知名的仁兄说:“那个江北有点太自大啦,有的地方根本没听懂是是而非地胡弄过去,那都翻译的什么,牛头不对马嘴,可惜能听明白的人没几个,还有人尽着劲给他邀功,不过,他镇定的功夫倒修练得让人叹服。”另一位不知名的仁兄说:“你懂什么,听说,他是吴院长的亲戚,翻译稿是别人早就整理好的,他只不过照着背背,你以为他真那么能呀……”我愤愤不平,又不能伸出头来申辩,肚子里窝火,于是干咳了两声,他们的谈话嘎然而止……
十月一很荣幸地得到两天假期,我决定回北京看艾艾,这一直是压在胸口的一块石头,将近两个月没通音信,对于相爱中的两个人是难以想象的煎熬。开始时我还有赌气的成份,和艾艾比着看,到底谁先熊谁先低头认输,现在却一秒比一秒更迫切地想要见到她。
她纯净姣好的面容,绕指如缎的秀发,整个清朗温婉又不失活泼的形象扑朔地牵动着我寂寞的情思。人啊,干嘛要和最亲近的人闹情绪,不是明摆着和自己过不去嘛。经过这么久
,艾艾的气也消得差不离啦,男子汉大豆腐总得有点肚量风度,也不能太不照顾女孩子的情面。想通了也就搬去了压在胸口的巨石,浑身轻松。
思念越发放纵,象潮水涌上来。
回到北京是晚上8点多钟,我顾不上吃饭先给艾艾家去了个电话,家里没人接。我就近买了俩热狗挤上326路公交车一路马不停蹄地朝她家奔去,到了那幢熟悉的住宅区,我又打了个电话,还是没人接,打艾艾的手机,小姐操着娇柔迷人的声音提示,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欠费停机。难不成这一家老小的趁十一放大假到外面观光旅游去了。我的心火烧火燎象被猫抓了一样懊恼,见不到艾艾是始料不及的,原以为只要回到北京,艾艾就会等在北京。越是见不到,想见的欲望越是迫切,我不能就这样离开,我要等,等,等,对,等待是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反正我也没地方去,就在她们家楼房附近的一个小广场安营扎寨似地毛上啦边吃热狗边溜达,目光象探照灯四处扫荡,余光却瞄准一个目标,艾艾她家住宅小区关着的大门边的那个开着的边门,这是艾艾回家的必经之路。
夜越是来得急,失望越是重,象骤然降落的秋霜打落了正在怒放的花朵。
艾艾,你现在在哪儿?
我想起朱自清的《怅惘》:只如今我象失了甚么/原来她不见了/她的美在沉默的深处藏着/我这两日便在沉默里浸着/沉默随她去了……
正失神时,一辆雪白的别克车在夜色中划着醒目的弧线缓缓停在门旁。上面下来一个男人,从车后面绕过去,弓着腰打开后门,一个女人轻盈地跨出车,微卷的短发,海蓝色套装,乳白色皮鞋,身段苗条,灵玲有致,远远望去感觉到透心的舒坦。
姑娘象是在和男人道别,从空气中我能触摸到她淡淡的笑意,灯光耀着那张洁白的面孔,在我麻木的视神经里掀起狂澜。怎么会是艾艾,看到艾艾陌生的短发,我的心开始错乱地擂动,还有那个看似儒雅的男人,那辆在黑夜里森森发亮的别克车,我象被人措手不急地抽了一鞭子,迎头泼了盆冷水,彻身透骨地凉,这一切给我一种不敢去想不能去想的错觉。别克慢慢被黑夜吞没,艾艾转过身子准备离开。
我本能地快步踏过去,小心地叫:“艾艾。”
她的身子一抖急速地拧身,目光中有簇夺目的光华一闪即逝,淡然地说:“是你呀。”鼻子里轻声哼哼着,头赌气地斜向边门旁的那棵歪脖子柳。
“艾艾,你干嘛不瞅我呀,瞅那秃顶的老东西有什么劲。”
“我喜欢,谁要你管。”
我的原计划是低声下气地请求艾艾原谅,说破了天也要和她重修旧好的,可是计划没有变化快,那个儒雅的男人,那辆森森的别克车,搅乱了初衷。心底顿生郁闷和一股难以遮掩的醋意。
我伤感地说:“你的头发怎么弄成这么个鬼样子,真难看。”
我伸出手习惯地去触摸她的短发,她不自然地退了两步,在俩人之间筑起一道无形的距离。这个动作刺痛了我,她和我什么时候这样陌生过,原以为相见的场面是备受思念煎熬的一对情侣,热烈地抱成一团,难分难舍。原以为她会热得象火,没成想她却冷的若冰。我努力告诫自己不能发作,要克制,可她那个躲闪的动作还是激怒了我。
我生气地说:“艾艾,刚才那个人是谁,对你照顾得挺周到呀。”语气里参杂着烂杏一样酸不溜丢的怪味。
艾艾难以致信地瞪着我问:“你以为呢?”
我说:“我还能怎么以为,当然是追求者。”
她好笑地瞧着我说:“是呀,那怎么啦,我难道就那么差劲,你不稀罕,就只配库存……”
我打断她的话说:“我哪里不稀罕啦。”我想说我稀罕的恨不能整天当宝贝揣在怀里,可想想刚才那个男人,便用舌根硬生生地把后面的话噎了回去。
她赌气说:“这还用明说,你没说但你做了还不成。”接着诡秘地挑了挑眉尖试探:“你,你不会在吃醋吧!”然后乐不可支地弯腰大笑。
她这一笑,浇了我一头雾水,象木头桩子一楞一楞地发躇,多半给这个丫头骗啦,紧绷地弦唰地松开。
我一把抱住艾艾不管她如何挣扎,牢牢地把她攥在怀里。狠狠地说:“好啊,艾艾,两个月不见,你就会糊弄人啦,还欺负我,哼哼,这还了得。快说,那人倒底是谁,害我这样揪心。”
她嗔道:“是追求者啦。”
我说:“你还不说,不说,再不说我就亲。”气流里到处都弥漫着她的气息,我有点按捺不住。
艾艾叹了口气道:“是追求者,但不一定是我喜欢的人呀,你怎么这么笨。”
我狐疑地问:“那你凭什么和他一起回家,还坐人家的车。”
她说:“他是一家会计师事务所的所长兼发起人,有次和我们合作给企业查账认识地。今天晚上他请我们科长吃饭非拖上我,推辞不掉,有什么办法。”
我分辨着:“那人明明对你不怀好意。”
艾艾抬起头乜斜我一眼道:“江北,花儿怎么能躲得过蝴蝶的环绕,再说我都快三十岁啦,你是我什么人啊,老公?不是!情人?不是!顶上了天算是个男朋友,还好意思管我呢!不过我有言在先地告诉过他,我有个弃我而去的男朋友,人家只不过隔山观火,也没什么越轨之举。”
我着急地说:“那也不行,看到你从他车里下来……我难过,还有你的头发,也让我难过……。”
“你太大男子主义啦,脾气硬,认死理儿,做事情只考虑自己不考虑别人,自私,欠骂……”
我点头如捣蒜地说,是是是,我承认,但是,不管如何,我心里可是只有你。
艾艾哀怨地说:“我心里难道就有过别人吗?你走的那天我还去送你,可是你坐在车厢里连头都不回一下,你知道人家有多伤心,象个傻瓜泡在大雨里掉眼泪。”
我心疼地说:“对不起,艾艾,都是我不好。”
艾艾清澈的眼睛里重新溢满了柔情,我无法再压抑自己,真诚地说:“艾艾,我想你。”这几个轻柔的音符在空气中扩散开去,我的脸俯下去准确地捉住她的小嘴,双唇柔软温润,舌尖轻巧地滑进她香甜的口中……我有些激动地抱着她迫不及待地亲着,啃着,咬着……艾艾软绵绵地偎在我怀里,顺从地任由我揉搓。我没忘记补充一句:“以后离那个所长远点,我怎么瞧他都不安好心。”
亲热过后,艾艾告诉我,她最好的那个姐妹叫梅子的嫁了个老外,一出嫁就跟着走出国门,听说家里挺称,日子丰满得不得了。又告诉我,文国那小子最近好象在跑个项目,整天上蹿下跳的。神情里多多少少带了点羡慕。
我不知道我在哪儿,身子交缠在一个女人身上,令人陶醉的茉莉花香气在周围涌动,我象被托在云层上,飘浮。这种香味象是艾艾独特的体香,可身子底下的女人却又不象是艾艾,我的意志正一点一点地被粉红色的欲念挤压着。女人的身子慢慢化开,象波浪在风中起伏,隐隐入耳的是微雨一样迷人的呢喃,我们俩就象雨儿纠缠着云朵密实地贴在一起,没有缝隙。我想看她的脸,用力睁大自己的眼睛,还是一团模糊,唯有一把黑亮的长发象旗帜招展,我伸手去握长发,女人突然不见了,我跌跌撞撞地四处寻找,一辆白色的别克车在视野尽
头消失成苍苍茫茫的树木,我奋不顾身地向前追赶,腿却被灌了铅一样怎么也抬不动,我着急地在混沌中大喊:“艾艾,你快回来……”
喊叫声冲破喉咙,吓了我一跳,使劲撑开眼皮,刺目的阳光穿透黑暗从微开的缝隙挤进瞳孔。天亮了,我还恍如梦中,长发女人身子上淡淡的茉莉花味道挥之不去,若隐若现。除了眼底未干的几滴清泪,春梦了无痕。
假期刚过,病号络绎不决。
刚上班,就见一个四十多岁很体面的女人在护士办公室外面徘徊,连续经过几次,她仍在。我好奇地问:“有事吗?几号床,护士们都在,有什么问题可以进去谈。”她象是鼓足了勇气说:“医生,能不能给5号床的男病人调个单人间?”又急促地补充道:“一晚上就够了。”我问:“为什么?”她吱唔着涨红了脸,我劝她说:“你知道医院的病房很紧张,怕是不可能,你去找护士长商量一下吧。”她说:“我说了,可是她不同意,能不能通融一下。”然后充满期待地望着我。我严肃地说:“她说不行,肯定就不行了。”她说:“我们可以多付钱。”我没好气地说:“金钱不是万能地。”不再理她。
小护士捎口信说,李东明有事情找我,要我现在马上去他办公室。他找我干嘛,我边走边琢磨,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到了。
李东明正在给一个病人下医嘱,看到我,嘴角向上一提微笑着点头。手仍在处方上划拉着,写完之后又交待了护士几句,起身对实习生说,我和江大夫有点事情,拉了我一把就朝外面走,我咬着他的脚后跟着来到医生休息室,这里通常白天没人。我估计,他可能有什么私人的事情谈,否则不能找这么僻静的场所。
李东明油光光的脸上堆起弥来佛似的笑容,三角眼微眯,折皱起的笑纹软化了五官生硬的线条,显得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他温和地说:“江北,在这儿干的还适应吧,生活和工作中有没有什么要求。”我诧异地想,要求给你提管用吗?我想进课题组,可这是院长的事儿,不在你的职权范围内,你连个正式的主任都不算,也敢牛B哄哄地说大话。又回头琢磨,他无缘无故干嘛问这个。反正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只能以静制动。
我谦卑地笑道:“谢谢李主任关心,都挺好,工作也挺顺利,没什么要求。”
他漫不经心地问:“有对象了吗?”
我诚实地回答:“有。”
他问:“是同学吧,在北京?”
我说:“是呀。”
他摇了摇头,笑了笑,又摇了摇头道:“校园爱情太天真浪漫了点,脱离现实,何况两地分居呢,现在这年月,靠得住的东西实在少啊。”李东明收住笑容对我说:“江北,想不想进课题组?”
我吃了一惊,他那双似睁非睁的眼睛,怎么象半仙一样,能穿透人的心事,我说:“谁不想呀。”嘿嘿地干笑了两声以掩饰自己赤裸裸的欲望。
他的嘴唇紧紧地抿住,沉思了一会道:“江北,吴院长的夫人你见过吧。”
我茫然地说:“没有。”
他嘴里嘣出一阵哈哈大笑,脸上的肌肉抖动着说:“你没见过?!”潜台词我听出来啦,真人面前,你别不露象,可我真没见过呀,心里满是困惑。
李东明看出我不想承认就直截了当地说:“上次米森教授来讲课,是她推荐让你上,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当时在场的就我和张主任两个人,你就别瞒啦。现在这社会有点根基是很荣耀的事情,没什么可遮掩的,年轻人就是爱面子,呵呵。”
我越发搞不明白,别说院长夫人,来医院这几个月我正面接触最大的官就是张主任,这院长夫人是哪路神仙我还真不知道,迷雾,迷雾,脑子里一团迷雾,这倒底是怎么回事儿。
李东明看到我没反应,加强语气提醒:“上次不是她带你来报道的。”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她,那个优雅福态的中年女人,我笑道:“哈哈,李主任心明眼亮,什么都逃不过您的火眼金睛。”说完了目光心虚地瞟向窗子外面。
李东明并没有注意,只听他满意地说:“这就对啦,吴夫人对你印象不错哩。”
我谦虚了一下说:“哪里,哪里。”
他说:“她有意介绍自己的独生女儿与你认识,小江,你真乃有福之人啊。”李东明用舌尖舔了舔上嘴唇吧嗒着嘴说:“改天约个时间见一面。”
我想也没想急促地拒绝:“李主任,不成,绝对不成,我有女朋友啦,怎么能……。”
李东明语重心肠地拍打着我的肩头说:“兄弟,别忙着拒绝嘛,凡事三思而后行,别怪我没提醒你,现在正是上面定课题组人选的关键时机,对,大伙都承认你江北是个人才,可那顶屁用,你刚来,怎么过筛子也论不到你呀。反之,如果院长一句话,局面会大不一样地。你再想想,为了你好,我的意见是先不要推掉嘛,见个面,只当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别想那么复杂,等你进了课题组,爱聚爱散还不是你说了算。”
我寻思着李东明的话不是一点道理没有,可这明摆着是骗人,总觉得不对头,还是摇头摆手地说:“不行,不行,这不大好吧。”
李东明轻轻笑了笑,又摇了摇头习惯地用舌尖舔了舔上唇意味深长地说:“年轻人只要不结婚就有选择的权力,谁能说出个不字,这可都是掏心窝的话。你先好好考虑考虑,回头再给我个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