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黑戒指

雷胜一直等到天光大亮,小红终于出现了,她一改平常妖艳的打扮,只穿了件不知在哪里找来的中学生校服和一双旅游鞋,手里提着塑胶袋,看起来像个下岗女工,朝路边的公共汽车站走去。雷胜立即站起身扔下五十元钱,便疾步走出了小饭馆。

他巧妙地避开小红的视线,跟着她上了公共汽车,仔细看行车路线,分析着她可能在那里下车,想来想去唯有终点站的某农场可能性最大,于是松了一口气,但眼睛还是一刻不离地盯着小红蓝白相间的校服,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因为他已经出现听力下降、视力模糊等现象,头痛恶心的感觉也在逐渐加重,必须用顽强的毅力克服这些症状,才能将精神集中在小红身上。

半个多小时后,汽车出了市区,再有两站就到了终点站,雷胜兴奋起来,不禁用手摸了摸腋下的手枪。忽然小红拿出了手机,一边听着神色也紧张起来,还低低争论了几句,接完电话她立即凑到车门处,看样子是要下车,雷胜又看了行车路线,马上要到双D港车站,那里刚刚开工,只有少量的工棚和厂房,小红突然改变主意要下车到底为什么,难道是那个电话的缘故。正犹豫是继续跟踪小红还是去终点站的农场,车子已经到了车站,一阵强烈的头晕恶心袭来,险些使雷胜栽倒,等他扶住把手站稳了,小红已经下了车,司机关上车门又开动了车子。只见下车后的小红,茫然地站在那里,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犹豫了片刻,才朝马路对面的车站走去,正巧一辆回程公共汽车驶来,她上了车便离开了。雷胜冲到司机面前,拿出工作证道:公安局的,停车,我有公务。司机猛地踩了刹车,刚打开车门,雷胜便冲了下去。

一辆“帕拉丁”疾驶而来,他一眼认出是刑警队的车,急忙伸手叫停,可是“帕拉丁”嗖地一声擦身而过,急得他又喊又叫,正焦急时,只见已开出百米远的“帕拉丁”发出刺耳的刹车声,然后调过头开了回来,车一停,雷胜打开车门,涛子激动道:雷队,你怎么在这里?

雷胜道:少说废话,你们要去那里?

“咪咪眼“简单说明了情况,雷胜道:快开车。此时,后面载着特警队员和探测仪的车也跟了上来,车队向农场疾驶而去。

一辆破旧的老式桑塔纳轿车迎面疯了般开过来,为了躲避路上的一个坑,险些驶上反道,涛子老练地躲过去道:破车像拖拉机,还敢跑这么快,不怕掉了轮子。

车队驶到农场附近,雷胜命令停车,特警们下了车,准备好武器进入战斗状态,环保部门的人也将探测仪搬下车,刚刚打开,便铃声大作,尖叫着刺破了天空。大家不约而同道:放射源,放射源就在这里。环保部门的负责人来到雷胜面前道:我们穿了防护服,先进去吧。

雷胜道:不行,犯罪嫌疑人极有可能在里面,他非常危险,带着枪并且穷凶极恶。

骆斌和涛子冲过来道:我们俩先进去吧。

雷胜一把推开他们,掏出枪道:都听命令,我先进去。

“咪咪眼”拦住他道:老雷,换上防护服吧。

环保部门的人也附和道:对,对,你穿上这个,说着便开始脱防护服。

雷胜扫了一眼那些复杂的扣扣绊绊道:等脱下来,翟俊亮早逃了,车队已惊了他,别再废话了,说完便像离弦的箭一般冲进了农场,朝一座破旧的农舍逼去。他逐一踹开每个屋子的门,都没有发现翟俊亮的踪影,于是绕到了屋后,见一处地窖的盖子敞开着,他冲过去用枪对着出口道:快出来。里面却丝毫没有动静,他捡起一块石头扔进了地窖,还是无声无息。于是果断地顺着梯子下到了地窖,只见里面一片狼藉,吸毒的针头、啤酒罐、方便面盒子,地面上还散落着一些Co60放射源颗粒,气得他一脚踢开了几个易拉罐……

开着破桑塔纳车的正是翟俊亮,他从“咪咪眼”的沉默中嗅出了危险,原打算藏在地窖里躲过风头,再设法把放射源扔掉,公安局找到放射源,弦就不会绷那么紧了,自己再伺机潜逃。以前长期的犯罪生涯,让他积累了丰富的与政法部门周旋的经验。他曾经因为一起伤害案躲了近两年,其间不断花钱疏通,连拖带搅最后只获刑八年。到了监狱里又装疯卖傻,仗着“毛蚬子”里里外外效劳,得了保外就医。出来后他开始走所谓的“正路”赚钱,很快做大了生意,为了掩盖过去不光彩的历史,还将名字改为翟俊亮,总算在英纳市混出些模样。

翟俊亮一边开车,一边恶狠狠地骂道:该死的雷胜,到底让我栽到你手里,今天我们就鱼死网破,我让你输到底,毁了那个狗屁刑警队长的光环。想到这里他看了看身旁的黑色铅罐,今天他已抱了必死的决心,他再也不想进监狱了,单是断了已吸食多年的毒品,就会要了他的命,再说算上“毛蚬子”,自己已有三条人命在身,纵使有天大的本事,也得是个死,与其进了监狱再上刑场,不如来个痛快的。于是临走时倒出了一些Co60放射源颗粒,死也要拉几个警察垫背,雷胜,我让你充英雄好汉,反正我也是个死,索性再辐射你一次,有种到阎王爷那里继续掐。剩下的他准备架起滑翔机撒到体育场去,一想天英豪足球俱乐部他便伤心不已,我翟俊亮虽然有犯罪前科,但近些年也算为英纳市做出了些贡献,尤其是足球队,简直就是个钱漏子、无底洞,花了那么大的代价弄成了联赛冠军队,给英纳市带来多少风光,可是老子却落到了这个地步,今天就废了它,连同那些可恶的小日本一起见阎王吧,然后就架着滑翔机飞进大海,落个干净痛快。

车子终于进了市区,他迎着太阳朝前海公园方向驶去,无意中左手小指上的黑戒指反射了太阳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眼睛,也许是因为死到临头,他的心一软涌上了泪水,“海凌”这个在心底里呼唤了十年的名字,令他的心碎了:你可曾知道这么多年,我是如何度过的,为了你,我才走到了今天。

原来当他靠倒卖进口香蕉挣到了一百万元时,首先想起的就是海凌。那时他起早贪黑,每天半夜便守在码头里,一等货船靠岸,就冲上去与其他人混战,他是靠拳头和不要命的精神,霸占了进口香蕉生意,支持他的力量就是海凌,他要活出个样子去见已上了公安大学的海凌。可谁知海凌的妈妈根本不买账,当他带着礼品来到她家里时,她冷着脸,让他自卑到了底,失望到了底。临走时,他对海凌妈妈道:让我单独在海凌的房间呆一会儿,从此再不会打扰。她勉强同意了。在写字台的盒子里,他发现了黑戒指,于是拿出来揣进了衣兜,因为终于明白了,无论自己多有钱,海凌的母亲也不会尊重他,他们终归是两路人,永远走不到一起。后来他找首饰加工厂将黑戒指重新涂上了钛合金,戴在了自己的小手指上,那是他的初恋,刻骨铭心。

今天是自己的忌日,太阳落山时已葬身海底。想到海凌,想到少年时大海边的初吻,他再也忍不住了,拿出手机,里面早已存着海凌的号码,自从再见她,翟俊亮就从“咪咪眼”处得到了这个号码,多少次他想拨通海凌的电话,可是终于没有勇气。此时死亡给了他足够的理由,于是拨通了海凌的电话,可是几次都没有人接听,他不仅悲叹道:难道临死前也不能再跟你说句话。

此时体育场里人声鼎沸,天豪足球队刚进了一个球,撩拨得观众情绪激昂,一起跺着脚大喊:进一个,再进一个。海凌所在的看台也躁动起来,一个年轻人点燃了坐垫,引起周围的人恐慌,立即有人想趁乱闹事。海凌带着人扑过去,将那个年轻人揪出了看台,送交给属地派出所的临时办公室进行处理。一阵忙乱过后,才觉得制服兜里的手机在震动,她以为是向辉有了消息,赶紧打开手机,有三个未接电话,却不是傅明安的号码,正想着会是谁,一条短信出现在屏幕上,海凌打开信息看,立即呆住了,只见上面写着:我马上会驾滑翔机飞临体育场,如果你在那里就赶紧离开。

原来翟俊亮打了几个电话给海凌,都无人接听,于是他想到了发短信,可是说什么呢,犹豫了半天回想起以前在主席台上督战天豪足球队比赛时,曾看见过海凌在体育场里执勤的身影,决不能让她被辐射,于是发出了这条短信。

虽然没有署名,但海凌立即想到了翟俊亮,他想干什么,为什么要驾滑翔机飞临体育场,于是拨了雷胜的手机,可是体育场里聚集的人太多,网络根本上不去,海凌只好一边朝体育场外跑去,一边继续拨打雷胜的手机。刚出大门电话居然通了,海凌焦急道:有翟俊亮的下落了吗?

雷胜焦躁道:又让他带着放射源跑了。

海凌顿时出了一身冷汗道:他给我发来短信,要驾滑翔机飞到体育场,你们在那里,快去前海公园。

雷胜道:糟了,我们刚刚离开农场。

海凌道:什么,那至少要半个小时才能赶到前海公园。

雷胜焦急道:知道了,我会调集警力赶去,说完便挂了电话。

海凌慌得几乎站不住,已经来不及了,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汗水湿透了衣服,下意识摸了摸腋下的手枪。忽然一个执勤交警驾着摩托车驶到跟前,旁边有一个交警临时指挥部,大概是要汇报工作。他刚停下车摘了头盔,海凌急中生智,猛扑过去,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如何抢下了摩托车,拼尽全身力气发动起来,疯了般冲上了马路。体育场门前的道路两侧都拉着警绳,周围站满了执勤的警察,见驾车而来的海凌都呆住了,竟忘了放开警绳,海凌继续狠踩油门,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放下了警绳,大家四散着躲开,摩托车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风在耳边萧萧而过,冬日的太阳泛出异样的红晕,准星、缺口、翟俊亮的脑袋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此时他正在手忙脚乱地试图打开滑翔机的舱门,装放射源的铅罐就在他的脚下。海凌握着手枪,早已被汗水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可她却丝毫没有感觉。不能再犹豫了,如果一枪落空,后果将不堪设想,可是那毕竟是个生命,并且还是自己珍藏了十年的初恋,她无法下手啊。海凌又将准星移到了他的腿上,病床上痛苦不堪的向辉,被辐射后雷胜将面临的惨状,还有翟俊亮一次次对自己的羞辱,又浮现在她的眼前,几秒钟的时间仿佛过了几生几世,正犹豫间,翟俊亮忽然窜进了机舱,滑翔机随之发动起来,海凌下意识移动准星扣动扳机,一声清脆的枪声过后,翟俊亮应声倒在驾驶盘上,他挣扎着抬起头,血慢慢流过脸颊,循着枪声的方向望过来,见海凌呆呆地站在那里,握着枪的手低垂下来。大海一片寂静,阳光洒在黑色的礁石之间,翟俊亮凄然地笑了,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海……凌……

黑戒指(36)

表彰大会还在热烈的进行中,海凌悄悄从礼堂里退出,来到了大厅,四周的墙壁挂满了大幅的宣传画板:

《公安部关于为英纳市公安局黑戒指113专案组记集体二等功的决定》

《公安部关于授予英纳市公安局刑警队长雷胜、鲍鱼湾派出所所长孔吉本二级英模的决定》

《英纳市公安局关于表彰黑戒指113专案组的决定》

《英纳市公安局关于为刑警队员海凌等人记功的决定》

《英纳日报》、《英纳晚报》、《前海晨报》相继刊登长篇通讯:

时代的英雄人民的守护神

————记英纳市公安局刑警队黑戒指113专案组

荣誉像冬天的雪花不请自来,弥漫了人间平凡的日子,海凌默默走在去前海公园的路上,是小红来了电话约她到那里去的,说是有重要的事情告诉海凌。表彰会上的热烈气氛被她决然地留在了礼堂里,回首两个多月来走过的路,所有的一切都在过程里了,大喜大悲跌宕起伏,而结果只是结果,她如何还能为此欢乐为此哭泣。表彰会上唯一令她欣慰的是,雷胜和孔吉本除了被授予二级英模的称号外,还分别获得了公安部、英纳市人民政府提供的三十万元奖金,孔吉本的儿子也被英纳市人民警察学校破格录取。

几天前李局亲自找她谈了话,是关于提拔刑警队副队长的事情,她推荐了骆斌,并且对李局表示这是她的真实想法,不存在任何情绪问题。其实傅明安早已预料到了这件事,在此之前与海凌进行了长谈,两个人达成了共识,不去竞争这个职位,傅明安的想法是,在局领导的心目中骆斌是更合适的人选,因为毕竟是男同志,海凌尽管在黑戒指113案中表现突出,但一个女同志担任此职要付出太大的代价,如果海凌执意争取会让领导们为难。海凌听了傅明安的分析,微微笑了,她道:我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只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放弃人生中看来应该属于自己的荣誉和利益,骆斌永远做不到,而我过去做不到,但现在想试试,争斗带来满心疮痍,何不看看放弃会怎样,这也需要勇气,至少在这一点上,我与骆斌应该重新评说。傅明安并不知道,海凌是从姐姐对“白领”的放弃,悟出了其中的道理,与其在争斗中沉浮,不如独善其身,云般缥缈精灵的姐姐像一层纯粹的底色,反射着光怪陆离的人间。于是骆斌顺利地晋升为刑警队副队长,而海凌荣获了专案组里唯一的二等功。“咪咪眼”政委已被停职接受调查,这个在任何事情上都以个人利益为前提的人,终于丧失了所有的个人利益。

望海崖的山坡上正在破土动工,不知又要修起一个什么建筑,小红就站在那里等着海凌的到来,她并没有牵扯进黑戒指113案,如今一切都过去了,也就无所谓是无所谓非了。见海凌来了,小红并没有说话,只默默转过身向山坡后面走去,海凌跟着她来到两棵刚刚种下的小槐树旁停住了,这种树是英纳市最常见的植物,春天里会开出雪一般的槐花。只见树前立了块碑,上面写着翟俊亮之墓。海凌困惑地看着小红,她的眼睛渐渐湿润了道:海凌姐,这树下埋了翟俊亮的骨灰,我是按他生前的意思这样做的,有一次他无意中说,死后想埋在望海崖的槐树下。说到这里,小红忍不住抽泣了,许久又道:你别生气我带你到这里来,有些话我必须告诉你。

海凌默默点了点头。

小红深深叹了口气道:还记得上中学的时候,有一次你病了,他背着你去医院吗?

海凌的心一阵刺痛,小红接着道:那时你病得很重,他身上没有钱,于是跑到医院外面抢了个过路人,那个人记住了他的校服,到公安局报了案,警方查到了你们学校,将他送进了少管所。

海凌听了险些晕倒:什么,进少管所,为了我的病?

小红沉重地点点头道:我并不是替他说好话,翟俊亮这种人生来如此,没有你,他也会犯罪,这么多年我说不清爱他还是恨他,跟着他不知挨了多少打骂,有时真恨不能杀了他,可是只有一件事让我对他另眼相看,那就是他从未忘了你,虽然每次与你相见,他都表现得冷酷如冰,不过是在维护男人可怜的自尊心。那次你为珠珠的死闹到办公室,他痛打了我又很后悔,晚上告诉了我关于你的事情,并且说本可以借这件事情整公安局一把,但因为是你就算了。

听到这里海凌木然地扶住了身旁的槐树,山坡下的大海连着蓝天飞速地旋转起来,分不清那里是天那里是海,她无法确认翟俊亮是人是鬼,也不清楚自己是人是鬼了,亲手打死深爱自己的男人,这世界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谁能给她一个解释。

小红又道:他从未让我把这些告诉你,可我还是忍不住,就让这个世界记住他的一点点善吧。说完摊开手掌,露出了翟俊亮小指上的那枚黑戒指道:这就是小时候他送给你的那个戒指。

海凌泪流满面道:不,不是的,过去的那枚只是个铁环,并且锈迹斑斑,根本不是这个样子,再说很早以前就被我弄丢了。

小红沉重道:是他去你家偷出来的,后来找工匠镀了钛合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海凌接过黑戒指,仿佛托着一个黑色的灵魂,又仿佛是深重的命运之手,无法触碰,无法探究。许久,她慢慢蹲下身体,在翟俊亮的墓前用手挖出了一个小坑,然后合着眼泪掩埋了那枚黑戒指,哽咽道:我会来给他扫墓的。

半年后……

望海崖上矗起了一个白色的西式建筑,远看主体部分是一个教堂,房顶有硕大的钟、十字架和咕咕漫步的鸽子,走近了看,才知道是一家经营婚礼服务的店铺,有婚纱店、摄影楼和咖啡苑,教堂只是个仿制品,给喜欢赶时髦的新婚夫妇应景的。这里的主人是海云,时间能够冲刷一切,它可以撕碎了父女亲情,也可以让它重归故土。姐妹俩经过几次深谈,终于开始尝试着接受了失而复得的爸爸,于是爸爸投资建成了这间婚礼服务店铺,并聘请了韩国的专业人士帮助海云经营。海凌担心姐姐孤单,便找来了小红帮忙,她受宠若惊,欣喜地告诉海凌,她很早以前就喜欢这份生意,甚至还央求过翟俊亮为她投资做一间这样的店铺。海云也很喜欢小红,两个人相处融洽,平时业务上的杂事多由小红打点,因为海云依然深爱着钢琴和那些学琴的孩子,抽出时间还要练琴上课。小红见她来回奔波于店里和少年宫太辛苦,便盘算着等生意稳定下来赚了钱,就去买一台贝希斯坦钢琴。海云闲暇的时候,会和小红一起接待准新娘们,她的建议,总会给小红的时尚审美添一层艺术底蕴,让照片里、婚礼上的新娘们有了个性的灵光,而不是千篇一律地做婚纱的附属品。

日子过的平静愉悦,像望海崖上的阳光和煦安稳,不过偶尔也会有波澜涌动。一天,婚纱店里来了一对年轻人,男的居然是“白领”。他们进来的时候,海云背对着门,从化妆镜里看见了他的新娘,一个矮胖略黑的女孩,戴着一副中规中矩的眼镜。她的第一反应是想逃,带着内心的失落和凄凉,可是看着表情木讷的“白领”和不知所措的女孩,她还是决定留下来。等“白领”被照顾男士的化妆师带进了里间,海云来到小红身旁轻声道:把她交给我吧。

女孩狐疑地看着她,小红道:你是不是有些担心,以为我更专业些?

女孩不好意思起来,小红又道:相信我,你真的好运气。

海云先带着她来到婚纱前,看了看她的肤色和身材,选了一款淡紫色小腰身大裙摆的曳地长裙,然后又找来高跟鞋,女孩换上去,从更衣间里走出来,立即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她激动得连声道:谢谢,谢谢。海云又带她来到化妆镜前,她依然很激动道:过去因为皮肤黑,从不敢尝试这种颜色的衣服,怕会显得脸色更暗。

海云微微笑道:适合什么颜色的衣服,并不都取决于肤色,气质才是关键,款式也是一个道理,掩饰身材的不完美只是初级的要求,挖掘出新娘内在的美丽才是最重要的。海云又建议她剪去拖沓的长发,换上隐形眼镜,化状上则选了迪奥的粉紫色诱惑系列,让她的皮肤看起来更加质感。打扮停当,看着镜子里已经脱胎换骨的自己,新娘激动得快哭出来,对海云道:我该怎么谢你。

海云微微笑道:不用客气了,人生只有这一次婚礼,希望你幸福到永远。

新娘道:可以请教你的名字吗?

旁边的小红脱口道:她叫海云。

新娘被带去了与新郎拍照,海云默默走出屋子来到望海崖上,许久许久无法平复心中的波澜,一滴滴泪珠落进了脚下的大海,如钢丝琴弦上颤抖的音符……

新郎见到如此美丽的新娘愣住了,片刻后由衷道:真漂亮。新娘道:我问过了,那个帮我打扮的女孩叫海云,回去我要告诉朋友们,准备结婚就来找她。仿佛BW826乐曲又轻轻奏响了,那熟悉的钢琴声如滴滴泪珠深深落进了“白领”的心中……

新娘在顾客档案里留下了结婚日期,那天清晨海云刚刚来到店门前,就看见一辆货车停在那里。小红跑过来道:你快来签个字,有人送来了一架钢琴,说是给你的。海云看了看送货单,上面确实写着自己的名字,于是困惑地签了字。六个工人小心地从车上抬下钢琴,其中有个负责模样的人还在不断叮咛:千万小心,这可是十多万美金啊。

那是一台贝希斯坦三角钢琴,打开琴盖,一张素白的印了粉色玫瑰的卡片出现在海云面前,纸签上用英文印着叶芝的爱情诗,右下角是“白领”的签名。海云呆呆地看着,许久后轻轻按响了钢琴,BW826回旋,诠释着美丽的爱情:她来了又走了,并没有落进婚姻的巢窠,看似失去了,其实却永远拥有了,也许她只有这么多,长厮相守并不是真实的含义,是离别的感伤,成就了她的完美和永恒……

黑戒指(37)

清晨,海凌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向辉来到前海公园的沙滩上,又是一个春天,一个新的开端。向辉苏醒后,像个襁褓中的婴儿完全失去了记忆,傅明安和海凌在他的心目中,只是因为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才慢慢留下了印象。从喂饭开始,逐渐到搀扶着他练习行走,恢复身体机能,然后是讲童话认字,海凌坚韧不拔的毅力化作了无比的耐心,连傅明安都被她深深折服了,大家怀着十足的信心,从点点滴滴做起。向辉也像个孩子,一天天在不知不觉中长大,好在她温和的性格没有改变,只要是傅明安和海凌要求他做得都会顺从,有时看着他认真投入的表情,傅明安会忍不住掉下泪道:像他小的时候一模一样。向辉依然非常喜欢巴赫的BW826,每次海云来弹琴的时候,他都会坐在钢琴边静静地倾听,只有在那一刻,海凌才会再见他从前注视自己时深情幽远的目光。

三个人中海凌是他最亲的人,每天早晨他会送海凌出门,如果那天不能下楼,也一定要等着她到床前告别。临睡前更是必须见到她,有时因为有案子海凌回来晚些,他便会等下去,甚至等到天明,直到她回来才肯睡下。只是这一切已不是恋人的感情,他再不会像从前关爱抚慰海凌,这份感情只有需求没有付出了。回忆过去曾经有过的美好时光,海凌有时会悄悄地掉泪,为了躲避傅明安的目光,不给他增加精神负担,也为了寻觅从前的感觉,她便经常推着向辉到前海公园。

第一次来到海滩上,向辉看着望海崖下滚滚的波涛,眼神迷蒙困惑,听见海凌轻轻地啜泣,他竟破天荒地握住了她的手。回家后他便开始要油彩和画笔,傅明安无奈只好帮他支上画架画布,向辉便开始在上面信手涂鸦。海凌原以为画画也许能使他回忆起从前的事情,可是向辉却只涂抹着谁也看不懂的大块油彩,让海凌深深地失望了。向辉似乎对自己也不满意,面对画布时会表现出少有的焦躁,每到此时海凌就会将他搂在怀里抚慰着,让他平静下来。

海滩上微风轻拂,海鸥掠过头顶发出温情的鸣叫,几个钓鱼的老人在专心致志地下线守杆,为自己平静到失去意义的晚年生活增添些许的欢愉,尽管看起来有些悲凉,却又是豁达而坚强的。远处的海岸尽头,停泊了一艘白色的豪华游船,海凌从报纸上看到过,它曾经是英国的著名游船,退役后来到这里,准备装修成娱乐设施,为英纳市的海滩再添一道风景。那游船通体雪白,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亮,尤其是一些用作装饰的图案,漆成了极鲜艳的红色,肆意的激情点燃了周围景色的灵性。向辉立即被吸引住了,示意海凌要去那里。两个人来到游船旁边的临时船坞,几个工人正在调兑油漆,一桶桶散放在地上,十几种颜色鲜艳异常,在太阳下折射出灵动的光芒。海凌还从未见过如此纯粹的正红、艳绿、翠蓝还有与自己的那件风雪衣相同的落日黄,向辉看着它们也显得有些兴奋,伸出手要摸那些油漆,海凌赶紧阻止了他道:沾上衣服会洗不掉的。

向辉抬起头乞求地望着她,海凌无奈道:你想要这些油漆?

他连连点头,居然开口吐出了两个字:画画,清晰而自然。

海凌呆住了,向辉的语言功能尽管恢复了些,但吐字含混,他似乎也知道别人难以听懂,所以很少开口说话,而此时说出的这两个字却是少有的清晰。海凌道:你是说要这些油漆画画?

向辉认真地点点头。

海凌为难了,这时有个领班模样的工人对他们喊道:这正干活呢,请你们走吧。她只好推着向辉准备离开船坞,向辉却突然发怒了,抓住海凌的手用力摇道:画画,画画。海凌只好停下来,走到那位工人面前道:师傅,能麻烦你一件事情吗?

那人道:什么事?

她道:这油漆能卖点给我吗?

工人诧异道:你要它做什么?

海凌不好意思地望着向辉道:是他要画画用。

工人道:这是丙烯酸油漆,是用来漆游艇的,画画怎么行?

一旁的向辉听到这里忽然插话道:它们鲜艳耀眼,比油彩更具冲击力和表现力,正是我心中需要的颜色。

海凌彻底傻了,向辉的话思路清晰,表达准确,完全像个正常人,这还是他苏醒后,第一次能够清楚地将外界的事情与自己联系起来。

她激动地扑过去道:向辉,告诉我,我是谁?

向辉困惑地看着她咕哝道:海凌,海凌,语气又像平常一样含混模糊起来,他是听傅明安总喊海凌学会的,跟过去的记忆没有任何关系。

海凌的眼神暗淡下来,默默站起身对工人道:师傅,麻烦你卖些给我吧。

工人为难道:别说我没法卖,就是能卖,你也不能买,这漆一桶几十公斤,价格昂贵,画画要用很多的颜色,不现实呀。

海凌沉默了片刻道:师傅,就算我求求你,他的头部受过重伤,刚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已经完全失去了记忆,可是今天见了你的油漆,似乎有些变化,也许满足了他的心愿,能帮助他回忆起过去的事情。

工人露出了惋惜的神情看了看向辉道:这么帅气的小伙子太可惜了,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海凌犹豫了片刻道:他曾是名警察,在一次追捕嫌疑犯时,被枪打伤了头部。

工人又仔细看了看向辉道:哦,我想起来了,是不是前些日子报纸上登得英纳市公安局黑戒指113专案组的英雄,当时我们看着照片上他英俊的面孔,惋惜的掉泪。

说完激动地喊来了另外几个工人道:你们快来看看,这就是那个当了英雄的警察,大家围着向辉纷纷跟他握手,向辉也高兴得像个孩子。

那个工人又问海凌道:你是他的妻子?

海凌郑重地点点头。

他叹了口气道:难得你还能对他这么好,说着朝那些工人喊道:让他拣喜欢的颜色选,你们再去找些小桶倒些给他。

海凌感激得连连道: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回到家里,向辉便迫不及待地要傅明安换上新的画布,海凌将他在画架前安置好,他便久久地陷入了沉思,似乎忘记了世界的存在,目光深邃迷蒙。到了晚饭时间,向辉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傅明安想让他下楼吃饭,被海凌拦住了,她实在不忍心将向辉从沉思中惊醒。直到深夜向辉还坐在那里,海凌实在熬不住睡了过去。

凌晨时,她被一阵含混的呼唤惊醒了,是向辉在喊她,海凌猛地坐起身,只见向辉面前的画布上呈现出一片耀眼的鲜红,仔细再看,画面上方点缀了鲜绿、宝石蓝、纯白、落日黄等颜色,互相润染,自然地倾泻而下,仿佛流到了红色主画面的心灵深处,右下角还题了画名《红夜》。海凌瞬间被它攫取了灵魂,尽管那画看不出任何具象的事情,可就是令人震惊沉醉。

向辉还在含混地喊:海凌,海凌,她才猛然惊醒了,走上捧住他的脸颊激动道:是你画的吗?难道真的是你画的吗?

向辉看着她居然微笑了,海凌流着泪,将脸紧紧地贴住他,许久才轻轻放开道:上床休息一会儿吧,你太累了。

向辉摇了摇头,示意要换上新的画架和画布,海凌道:我们休息一下明天再画,向辉却执意不肯,海凌只好找来干净的画笔,重新给颜料碗添了油漆,然后下楼热了牛奶端上来,向辉喝完牛奶,忽然示意要海凌到自己的身边,海凌走过去,他含混道:你是海凌,是好海凌,我要谢谢你,说完张开双臂要拥抱她。

海凌的脸腾地红了道:不行,你是病人会累的。可是向辉固执地看着她不肯妥协,海凌只好顺从,找来了一个方凳坐在了他的面前。向辉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搂住了她,那感觉轻灵缥缈,仿佛拥着心中的天使,海凌禁不住将头靠进他的怀中,泪水也随之滚滚而下。她知道向辉仍没有回忆起过去的事情,眼前只是对自己的眷恋让他作出这样的举动,但她已经觉得无比欣慰了,因为向辉渐渐地能够回应自己的一片深情了。

就这样向辉拥着海凌又陷入了沉思,许久才拿起画笔,在画布上涂抹了大块的紫色油漆,然后是黑色、宝蓝、灰白、浅蓝、浅紫点缀渲染,甚至还用画笔溅甩其中。不知不觉天光已经大亮,向辉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用细长的画笔在右下角题了画名《紫色的天空》。依然是只有油漆交织的点、块、线,依然是看不出任何具象的事情,可却让海凌立即想起了新疆大漠的夜空,深邃奇妙又充满了无限的爱意。她忽然想到了《红夜》所表现的景象,也许正是向辉受伤的瞬间子弹穿过大脑时的定格。

海云也被向辉的画深深地震撼了,她对傅明安和海凌道:还从未有过如此鲜艳的色彩,令她感到摄人心魄,《红夜》和《紫色的天空》应该被称为抽象画,大概是目前美术界很前卫的流派。听海云这么说,海凌对傅明安道:我们应该去找专家看一看。于是傅明安给李局打了电话,谈了向辉的画和海凌的想法,李局立即答应下来,并且很快回了话,他已联系了英纳市美术协会的主席和著名的蓝景画廊老板,约定了时间,让海凌带着向辉的画见面。

海凌走进蓝景画廊,两位专家已按事先的约定等在那里,见她来了,简单寒暄后,便仔细地看起了《红夜》和《紫色的天空》。两个人左看右审,一会儿近距离,一会儿远距离,海凌则忐忑地看着他们。终于他们异口同声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海凌悬着心才放了下来,激动道:是真的吗?

美协主席道:这是典型的抽象画,目前国内的画家还很少有专攻这类画的,即使有人在画,成就也不算太高。只在台湾有世界著名的抽象派画家,这两幅画的用色和构图与他们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画廊老板问海凌道:作者用的不是普通油彩吧?

海凌点点头道:是的,那是有一次我带他去海滩,他看中了漆游船的丙烯酸油漆。老板道:绘画用品店里也有丙烯颜料,但在国内很少有画家单独使用,它色彩鲜艳亮丽,台湾的画家就是用它来创作抽象画的。但听说他们用的是进口货,大概我们目前国内的产品还有不少差距,这位作者用的油漆与他们有异曲同工之处,所以风格看起来也有些相像了。

海凌还有些不放心道:这两幅画就像信手涂鸦,真的会有价值吗?

美协主席道:不但有价值,而且还有很高的价值,就拿这幅《红夜》来说,厚重的油彩,焦虑不安的笔触,令人感觉仿佛夜晚在燃烧。再看《紫色的天空》,画家对色彩尤为敏感,浓淡及层次处理上颇有功力,色彩和线条充满了动感,整个画面虽然没有任何具象的事物,但却能够同时抓住观者的目光和心灵。听了他们的话,海凌激动得不断道谢,画廊老板当场表示以每幅五千元的价格收下了《红夜》和《紫色的天空》,美协主席也说,可以给向辉介绍中央美院的教授继续学习。

机场里人流穿梭,海凌牵着向辉的手走进了安检通道,傅明安和海云与他们依依挥手作别。海凌是要带着向辉去北京,新任的赵局长知道了傅明安和向辉的事情,立即拨出专款,联系了北京最好的医院,让海凌带着向辉进京作全面的检查和治疗。另外向辉又陆续创作了一些相同风格的抽象画,交给了蓝景画廊的老板,因为画廊的总部在北京,那里也很快了解了向辉,经专家审定,他的抽象画很有艺术价值和市场潜力,画廊已决定让向辉成为他们的签约画家,这次进京海凌还要带他一起办了这件事。

向辉自从重新拿起了画笔后,身体康复的很快,语言和运动机能基本达到了受伤前的状态,只是记忆还没有恢复,丝毫想不起过去的事情,尽管如此海凌也非常欣慰了。进入候机室她安顿好向辉,便对他道:你等一下,我去买瓶矿泉水,马上就回来。向辉点点头,看着海凌的目光有些困惑,似乎在想什么事情。海凌怕耽误了登机,来不及多想,便匆匆去了候机室的售货亭。买了矿泉水和一些简单的食品后,转身准备回到向辉身边时,她呆住了,只见向辉站在不远处的大厅中间,金色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照进来,他仿佛站在那光芒的尽头,目光深邃而明亮,深情款款地注视着海凌,慢慢朝她走过来。海凌抑制不住狂跳的心,试探地轻轻叫道:向辉,只见他微笑了,像从前每次见到海凌一样。一步一步两个人在不断地靠近,终于向辉张开双臂,深情地喊道:海凌姐,我回来了。再也经不住这巨大幸福的降临,海凌不顾一切地扑进了向辉的怀抱大哭起来,天地在旋转,时空在旋转,仿佛走过了无限由旬,一对真心恋人终于重新相认了……

《英纳日报》登出了今年高考中英纳市唯一的一篇满分作文,考试的要求是以理想与现实为话题写一篇作文。这个满分作文的题目是《游走于理想与现实之间的英雄主义》,作者雷男男。

我的爸爸曾经是一名刑警队长,十几年来,他组织侦破了近百起重特大刑事案件,将十恶不赦的罪犯一个个送上了刑场,曾多次立功,最近还被公安部授予二级英模。他虽然并不英俊,但精明干练,是老百姓心目中威风凛凛、具有传奇色彩的刑警队长。可他并不是一个好爸爸,从出生到现在我见他的时候都数得过来,他很少回家又总是来去匆匆,直到如今,他的形象在我的心目中,依然模糊不清。记得在我四岁的一个星期天,妈妈加班让他照顾我,可他却一直睡在床上,我只好一个人看电视。临近中午的时候,他被一个电话吵醒了,于是跟我商量,要我一个人在家,他回刑警队工作。我怕极了坚决不答应,他没有办法只好抱着我去了离家不远的鸟鱼花市场,买了一只小鸟回来对我说:让小鸟跟我作伴,他去去就来,我点头同意了。谁知这一去便不见了踪影,我跟小鸟玩到傍晚,见它实在太可怜了,关在笼子里像我一样孤单恐惧,于是打开窗户放走了小鸟,直哭到睡过去。许多天后他才回到家里,妈妈与他大吵后将他赶出了家门,从此我只在每个月他发薪的时候,才能见到他回家一次。

节假日里,别的孩子都可以牵着父母的手去公园,而我却不能,他和妈妈见面总是吵,仿佛结了十世的冤仇。有一年他甚至在三十晚上被妈妈赶出了家门,他从刑警队的值班室给我打来电话,我第一次听他哽咽地说:我对不起你,孩子,没能陪你一起过年。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同情心疼他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不断从报纸上和奶奶、姑姑甚至还有老师和同学的嘴里,听说了他的传奇经历,可除了我又有谁知道,他在现实中是一个多么可怜渺小的人啊。日常生活风卷残云般摧毁了他的英雄主义,可他还是坚守着心中的那份信念,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心,奔波在他的理想世界中——打击犯罪,保护人民。这些听起来像报纸电视上的官方话语,可确是他每天踏踏实实践行的实际行动。他从未用手中的权力谋私,也从未居功自傲或是向组织提出要官职要待遇,正因为超越了这些世俗功利,他所作的一切才称得上是理想中的英雄主义。

可他毕竟还是现实生活中的凡人,传奇中也蕴含着危机和痛苦,在侦破公安部一级挂牌督办案黑戒指113时,他惨遭放射源辐射,如今正在忍受着严重的放射性疾病折磨,他的理想,他的英雄主义,流星般落幕了。可是正因为流星的短暂和燃烧的绚丽光芒,如神性降临人间,游走于理想和现实之间的英雄主义,将永远引领我们超越平凡和苦难。

一簇簇淡红的芙蓉花,在夏日的微风中悄然盛开,像被时间洗刷过的鲜血,又像经历过幸福和苦难后的微笑,飘落在静谧的海滩上。太阳展开它无所不在的羽翼,收起了一望无际的海水,露出了大地母亲的胸膛。包水红头巾、穿黑色水靴的妇女在海滩上辛勤地劳作着,不远处一个少女推着轮椅上的父亲,向太阳深处走去……

我苦苦地等待

一个伟大的冬季

我接受她

就像接受白色的戒律

平静地

坐上深黑色的雪橇

滑向无垠的白寂

我去寻找

你们

——被遗弃的女人

在古老的营地后面

是那条早已被遗忘的小径

如今谁也不愿意

与你一起走过,

无论是朋友还是兄弟

抑或曾经挚爱的伴侣

可那里有被乞丐丢弃的树叶我轻轻地拾起——

请收下我

在这最后的栖息地

——摘编自阿赫玛托娃《大地》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