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审美疲劳

9

胡大江问:“你在想我们的第一次的约会。”

时成说:“是的,你呢?”

胡大江说:“我也是。”

时成说:“才五年,己物是人非了。”

胡大江说:“不,我还是属于你的,我依然像当年那样爱你。”

时成惨淡一笑:“你还说爱我?不,你已经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了。”

胡大江说:“你听我说……”

“我不听,不听。”时成打断了胡大江的话,痛心疾首地,“我真不明白,人的灵魂为什么常常被肉体强奸?那个女人到底给了你什么?你对她了解多少?她能像我一样,给了你贞洁、青春?还是给了你冲破层层阻力、顶住巨大压力不寻常的爱情?”

胡大江低头不语。

“我不要你回答这些问题,”时成接着说,“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在男人的眼里,女人总是别人的好?为什么男人为了瞬间的刺激而去背叛自己的婚姻?胡大江,我是比你整整年轻二十岁的女人,也是你当年穷追不舍得来不易的女人。你对我的誓言,你对我的承诺,就像昨天刚刚说过,至今还在我耳边回响。在商海中,你坚持诚信,获得了成功。可在情感世界里,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就不怕一败涂地?”

胡大江说:“我再次承认,我错了,这是第一次,如果你原谅,这也是最后一次。”

时成说:“那只安全套怎么解释?也是第一次?”

面对时成的强大攻势,胡大江不得不说实话,他说请客户吃饭,吃了饭客户要去“桑拿”,他没有和按摩小姐去包厢,以为那小纸盒里装的是什么纪念品,等等,等等。结果,越解释越糊涂,越想解释清楚,越解释不清楚,气得时成没等谈话结束,拂袖而去……

己是上午十点了,时成试穿了几件去省作协见老马的服装,总觉得不满意,不是时尚过分,就是传统有余。虽说和老马只见过一面,但他留给她的印象还算不错。老马长得高高大大的,散发着儒家之气。特别是当她知道老马是一位名作家时,心中还产生了几分仰慕。她一边挑选服装,一边回想着昨天老马的每一个举止,说过的每一句话,还将老马与胡大江的相貌做了比较。比较的结果是,老马的长相比胡大江更像男人,老马的面容、身材对胡大江而言,占有很大的优势。特别是老马有着浓密整齐的黑发,日本影视名星大道茂一样的脸型。可惜的是他那副近视眼镜。如果他将眼镜摘掉,换上“博士伦”隐形眼镜,又是什么模样?一定更“帅”……

想到这里,时成不由哑然失笑。她问自己:时成,今天你是怎么回事?

时成选定了两件去省作协见作家马文儒的着装。

这是个三件套,是胡大江去年到意大利洽谈业务时在罗马的皮尔卡丹服装城买的。为选准样式、颜色、尺寸,仅越洋电话胡大江就花了近千元话费。见物思情,别有一番滋味上心头。说实在的在花钱上,不管花多少,胡大江从来不小气,也不过问,时成从来没有为钱犯愁。她的钱包里有好几家银行的信用卡,这些信用卡里的钱,就像不会枯竭的水井,永远流淌着。胡大江不断地在卡里“充值”,一次多则十几万,少则四五万,钞票大大的有!

眼前这橱柜里的服装,简直成了女人名牌服装展柜,贵则一件价值几万,最便宜的一件也价值几千,半只进口乳罩,能买二只汽车轮子。有位要好的女朋友曾对她说,女人天天缺衣服,男人天天缺女人。不缺衣服的女人,应该让男人不缺女人。这些话以前她认为荒唐可笑,现在看来颇有道理,也极富哲理性。她在反思自己,结婚以来给了胡大江什么?少女的青春,漂亮的脸蛋,苗条的身材,做妻子的贤慧。唯一不足的是夫妻性生活,她没有完全满足他。

以前,时成以为五十岁的男人性功能在衰退。虽说自己年轻时发育迟,有点先天性性冷淡,但毕竟年轻,应付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绰绰有余。可是,她错误地估计了形势。现代人的生活质量日益提高,各种保健品,壮阳药品,五花八门,层出不穷。尤其是美国人发明了“伟哥”,中国人步步跟进,依葫芦画瓢地生产出“虎哥”、“牛哥”之类的“壮阳丸”,简直是良家女子的灾难。面对胡大江,时成渐渐感到力不从心,招架不住,心里常常骂着,这该死的壮阳药品,这该死的高科技!

她确实爱他,那样热烈地爱他,对他在商海中运筹帷幄,在困难面前镇定自若,在成功面前不沾沾自喜的雄才大略和做人的风格,佩服得五体投地,她给他的目光,除了温情,就是仰慕。在她的眼里,除了年龄外,其他方面都很优秀。她对他的了解也很深刻:诚信、大度、果断。他年龄虽大,但情感经历简单,他花了多年的心血培养前妻出国,可前妻跨出国门一年半,回报他的却是一份协议离婚申请。当时,他没有愤怒,默默地办理了协议离婚手续,并将属于夫妻共同财产的一半,兑换成美元汇给了前妻。后来时成知道,他的前妻接到离婚证书和十几万美元的汇款单时,痛哭了一场,也大病了一场。至今,在国外的前妻仍然单身。

在时成的眼里,胡大江久盛不衰的性欲,使他的人格魅力逊色了不少。为了获得满足,他在她的面前放弃了许多尊严。他太强壮了,强壮得令人难以置信。她从小就惧怕冲向她的东西,哪怕是母亲脱她的裤子,都要尖叫一声。有时候,胡大江真可怕,可怕到极点。面对他奔放的激情,她真想放声喊叫:“你要弄死我了!”

她也曾理解胡大江,近两年来,有着常常憋着一股劲没处使的痛苦。因此,她常常用虚假的激情、麻木不仁的肉体感受来保持她与他的每一次性生活。如果不发生胡大江与黄蕾的事,这种假装也会一直延续下去。但是,她是个有着中华民族优秀传统的女人,何况爱本来就是自私的,绝不容许她家别墅里再跨进第二个披肩长发的女人。男人嘛,儿子总是自己的强,老婆总是别人的好,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想到这里,她心里骂了一声,男人都不是个东西。骂了,心里觉得舒坦了些,平衡了些,觉得离开那幢别墅、离开胡大江是明智的选择,她不欠他的。

时成穿上了意大利三件套,略施粉黛,对着镜子,左顾右盼,觉得没有什么不妥,便进了电梯下了楼,要了一辆出租,直奔省作协的办公楼。在一楼大厅,首先见到的是老马的冤家对头大老王。

见到时成,大老王顿时两眼放光,以为来了个业余作者,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彬彬有礼地问:“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时成说:“我找人。”

大老王问:“找谁呀?”

时成问:“你们这儿有个名叫马文儒的作家吗?”

大老王一阵扫兴,脸上的笑容全给扫得干干净净,索然无味地说:“有这个人吧,不过,他来无影去无踪,公安局也难寻他的足迹。”

时成着急地问:“那怎么办?能帮我找找吗?”

“一定要找他吗?其他人不行?”大老王说,“我说小姐,这里是作协,不是医院,无需名医坐堂。如果你是送稿件,谈创作,本人愿意热情接待。”他掏出一张名片,双手捏着递到时成面前接着说,“我和马文儒是一个级别,都是中国作协会员,国家一级编剧。”

大老王说最后一句话时,左手叉腰,右手摸摸光秃秃的后脑勺,脸上重见微笑,胸腔强烈共振,像从电影院音箱里发出来的男低音。

时成微微一笑,对大老王说:“您误会了,我不是什么业余作者,也不是来送稿件谈创作,给马文儒送手机。”

“送手机?!”大老王奇怪地问,“他的手机怎么在你手里?”

时成说:“是检的,交还失主。”

“原来你是学雷锋做好事。”大老王恍然大悟,用手指指天花板说,“马文儒的办公室在十楼。要不,你上去碰碰运气?”

时成谢了大老王,进电梯上了十楼。算她走运,马文儒办公室的门虚掩着,轻轻推开,时成惊讶地发现,坐在里面的正是昨天下午帮她搬运大包、小包和她共进晚餐的壮年男子。

面对婷婷玉立、秀气靓丽、端庄大方的时成,老马两颗眼珠瞪得大大的,透过厚厚的眼镜片,闪出亮亮的目光。

马文儒问:“是你?!”

时成也问:“是你?!”

俩人情不自禁地笑了。

老马说:“世界之大,世界之小啊,同在一个屋檐下,楼下楼上几步之遥,却舍近求远,兜了个大圈子。”

时成说:“你怎么不留你公寓楼上房间的电话号码?让我跑了好长一段的冤枉路。”

老马说:“那是写作的地方,为了不受干扰,电话号码保密。”

时成说:“难怪人家说你来无影去无踪。”

老马问:“你碰见谁啦?谁说我来无影去无踪?”

“别问了,你就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吧。”时成说着从包里取出手机,“原物送还。放心,手机里的东西,我一个字也没看。”

老马说:“看也没关系,没有秘密,这是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和最大的缺点。昨晚手机不见了,我认真排查,没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时成问:“我也是怀疑对象吗?”

老马说:“那当然。”

时成问:“为何不敲我的门?”

老马说:“没有很大的把握,再说深更半夜的,一个男人去敲一个女人的门,能说清楚?”

时成说:“重要的是个单身的男人。”

老马说:“不,关健是个单身女人。

时成问:“怎么知道我是单身女人?”

老马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单身男人?”

时成说:“凭我的眼力,您呢?”

老马说:“彼此彼此。”

时成说:“你是作家,想不到还这么传统。”

老马问:“你不喜欢传统吗?”

时成抿起觜唇,神秘地一笑:“无可奉告。”

手机失而复得,完璧归赵,老马很是高兴,看看手表,对时成说:“还没到吃午饭时间,能请你喝杯茶吗?”

时成问:“去茶社?”

老马说:“当然。”

时成说:“恭敬不如从命,走吧。”

于是,两人走出了老马的办公室。

通向电梯口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时成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刚才她经过这条走廊,两边的门几乎都关着,锁把上都挂着一块“正在写作,请勿打扰”的小牌牌。时成的心里油然产生肃然起敬之感。她想,到底是神圣的文学殿堂,在物欲横流的今天,还有人为着这座文学殿堂的神圣,孜孜不倦地追求着,耕耘着。可现在,一扇扇门都敞开了,坐在室内的人们,目光都在注视着从门前经过的老马和时成,有的还在窃窃私语,他们的眼神里有好奇,像是大街上看着彩票中大奖者,充满惊讶、失落和嫉妒。

时成问老马:“他们为什么用这样的目光看我?”

老马说:“是一股春风搅动了一泓躁动的春水。”

时成摇头说:“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老马说:“春风就是你呀。躁动的春水,就是这些‘狗男’、‘狗女’。”

时成吃惊地:“你怎么这样评价他们?他们可是你的同事啊。”

“同事?!”老马哼了一声,“都是些心里变态的家伙。他们一定是说,马文儒年纪胡子一大把了,这么漂亮的‘妞’怎么被他勾搭上了?他们感到愤愤不平,感到心理失衡。”

时成笑了:“我有这么大的魅力吗?”

老马说:“有,这座楼里的女性,没有一个是你的竞争对手。”

时成谦虚地:“你过奖了。其实,我是一个太普通不过的女人了。”

出了电梯间,时成一眼看到了大老王,他正半躺在楼下会客室的沙发上,对着一位年轻的业余女作者,唾沫星子四处飞溅地侃侃而谈。见时成和老马从电梯里走出,他随即起身迎过来。